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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伏羲谷

  我說不出話來。在我的印象中,總以為海老不會聽任何人的命令,可是我想錯了。我皺起眉頭,道:當初帝國軍南征途中的高鐵沖,還有我在符敦城外碰到過的一個,曾與鄭昭一同來帝都的海老你的孫子,加上海老你,似乎是另一種人,我說的對嗎?
  海老怔了怔,道:孫子?他想了想,這才道:原來你是說那個啊。其實他不是我孫子,也許有點親屬關係,但我也不知道。
  我詫道:你自己都不知道?
  海老歎息了一聲,道:你顯然沒有讀心術,不然早來讀我的心了。有過女人了吧?
  我的心微微一痛,又想起了蘇紋月。我道:這和女人有什麼關係?
  讀心術需要童身。一旦練成,也就成了天閹。海老苦笑了一下,我怎麼還能有孫子?
  我呆了呆,道還有這等異事!
  你見過蛇人前,相信世上有這種人麼?
  我道: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曾有記載,但我那時候根本沒有看過這部書,當時也實在不敢相信,所以曾拖了個蛇人的屍首去見高鐵沖,他才告訴我的。海老你和蛇人有什麼關係?
  海老道:這樣說說不清楚,我還是從頭說起吧,不知道楚將軍有無興致?
  我耳朵都要豎起來了,道:當然有,海老請說。
  海老道:那你不放開我嗎?
  我猶豫了下,道:海老,請原諒,你實在太讓我害怕,所以不能釋縛。請說吧。
  海老也沒有堅持,頓了頓,道:很久以前,這世界是另一個樣子,當時的人能借助工具在天上飛得比鳥還高,在地上跑得比奔馬還快。
  我道:是。我當初還找到兩部書,講的就是那時的事,只是不太看得懂,而且書頁的材料我至今也搞不懂是什麼做的。
  你覺得這些都是真事嗎?
  我想了想,道:雖不敢信,但不敢說那是假的,畢竟年代太過久遠,已經沒什麼證明。
  海老道:那都是真的,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是上一個世界的殘餘。
  我詫道:上一個世界?
  是。上一個世界,就是你們這些人的祖先。你想必也聽說過,他們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能,結果遭了天譴。
  我乾笑了一下,道:我一向以為這只是傳說而已,畢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當初我也覺得那只是胡扯,直到我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點了點頭,道:你覺得,蛇人是怎麼來的?
  我皺起眉頭,道:聽說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見過蛇人的蛋麼?
  我呆了呆。與蛇人交戰這麼多年,我還真的從來沒有見過蛇人的蛋,只能見到蛇人源源不斷地出現。別說蛇人蛋了,連母的蛇人,這許多年來我也只見過那百卉公主一個。我道:蛇人的蛋應該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與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並不是公母相交生出來的。
  我呆了呆,道:那這些蛋是怎麼來的?
  海老看著我,慢慢地道:是我們造出來的。
  我怔住了。半響,乾笑了一下,道:難道蛇人都是你們造出來的麼?
  海老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麼說,蛇人以前只有零星幾個,只是這幾十年我們大力製造,蛇人這才一下子多了起來。
  我的頭像是被攪成一團糊一般。海老的話實在讓我難以理解,我冷笑道:你們怎麼造?拿個蛋念幾句咒,鑽出蛇人來了?
  我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卻道:相去也不遠吧。
  你們造出蛇人來做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煩躁。雖然我告訴自己,海老應該不會騙我,但他的話實在太難以置信了。我道:別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們並不是蛇人,總不會嫌命長了,造些蛇人來吃掉自己?
  海老歎了口氣,道:信不信由你了。我們原先住在一個極偏僻的地方。也許說那裡偏僻還不夠,其實那個地方是一個地穴,沒有出口。
  我道:你們在地穴裡?既然沒有出口,那是怎麼進去的?
  也許,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聲音也低了許多,我們不知道在那裡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許多代了。雖然在地底,但一樣有陽光,有食物,我們過的很好,都覺得自己應該永遠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這怎麼可能?地底下怎麼可能住上許多代?海老,我敬你為人,才聽你說話,你若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騙我,別怪我沒有耐心了。
  海老看著我,半響才道:好吧,那你就當我在說一個異想天開的故事吧。這些人無數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從來沒有看過一眼外面的
  世界。直到幾十年前的一天,突然發生了地震。
  我突然覺得自己幾乎透不過氣來。這並不是因為海老對我用攝心術一類,而是我本能地覺得,海老雖然改用了說故事的口吻,但是他說的這個故事卻更像真的。我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是聚精會神地聽著海老的話。
  地面打開了,這些人才發現原來外面還有一個世界。本來他們已經在地底下住慣了,沒有人想過要出去,只是,災難接踵而至,本來他們在地底有的一切,光亮,食物地震後卻一下子變得短缺起來。更可怕的是,地震後,連繁殖都已中止,這些人已面臨滅絕的危險。
  我雖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話卻似有種魔力,讓我不得不聽,我道:於是就出來了?
  海老點了點頭,道:當生存都成了問題,誰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條,於是這些人到外面來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們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辦法。可是到了外面,他們才發現與他們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個蠻荒世界。還好他們有一幅上古流下來的圖,按照這圖指示,類似他們住的地方應該還有五個,分佈於各處,以大江為界,南方四個,北方一個。可是他們費盡心機去尋找時,卻發現南方有兩個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完全湮滅了。於是他們就找到南方的最後一個,也就是位於伏羲谷的那個。
  我睜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說到正題了。蛇人來歷的秘密,大概馬上就要從他嘴裡說出來了吧。我大氣也不敢出,看著他。海老蒙面的布還沒拿掉,他也被綁著,可是他的樣子卻顯得如此的睿智,似乎能夠洞察一切。
  他們到了伏羲谷,發現這裡竟然沒有遭到破壞,一切都完好無損,登時大喜過望。但細細查看,才發現了其中的不同。
  我剛想問:什麼不同?猛然間想起海老方才說的蛇人是下蛋來繁殖的,搶道:那裡只適用於蛇人麼?
  海老點了點頭,道:正是。蛇人與我們完全不同,伏羲谷中的設施保存雖然完好,卻只能適用於蛇人,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這種絕處逢生的驚喜轉而失望的感覺,楚將軍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著。不止一次,我還沒來得及從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過來,馬上就陷入了絕望。我道:你們仍然不死心?不是還有最後一個麼?
  海老歎了口氣,道:如果這最後一個是在荒野中,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我忽地倒吸了口氣,道:在我們的城裡?剛說出,見海老點了點頭,我接道:是霧雲城?
  海老道:楚將軍,你的洞察力當真越來越強了。
  蛇人當初北上圍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點稍嫌急躁。後方尚未平定,就急著遠攻帝都,結果失敗後蛇人就再也沒有能力發起大規模的遠征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們繁殖出來的,為什麼在圍攻帝都失利後,你們沒有加緊製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減退之勢?
  海老又歎了口氣,道:楚將軍,你聽說過一句話,叫玩火自焚麼?
  我睜大了眼,努力理解著海老這話的意思。半響,我道:難道,蛇人也明白過來了?
  不能說完全明白過來,但它們雖然曾經是生番一類,卻畢竟不僅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裡帶著憂慮,當初天法師決定用蛇人來對抗你們。當蛇人一舉攻破高鷲城時,我就已經對蛇人的戰力擔心了。剛發現蛇人時,它們全是些半人半獸的東西,但很快就有人學會了說話,而且說得越來越好。當我發現蛇人在自己訓練自己不怕明火時,我便擔心有一天無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時天法師只說我是多慮。
  我道:天法師?是你們的首領嗎?
  海老點了點頭,道:我們一共有二十多個,一半留守伏羲谷,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配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鐵沖就到了武侯軍中。只是符敦城裡你們派了誰?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將軍,這些你就不必問了。其實你也該知道,我們的長相雖然與你們有些相似,畢竟大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來。
  在符敦城外我遇見過那個自稱為神的劍手,應該就是符敦城的海老那一類人吧。我道:後來呢?
  當蛇人勢如破竹,一舉將大江以南的人類一掃而光時,天法師也終於害怕起來。再這樣下去,蛇人在數量已佔了優勢,加上它們可怖的戰力,蛇人消滅你們之後,就要反客為主,我們根本無法控制它們了。
  海老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是夠諷刺。天法師覺得你們是一些可怖的敵人,所以用蛇人對付你們。可是你們終究還可以對付,我們卻造出了另一個自己無法對付的敵人出來。於是,天法師決定改變策略。
  我聽得心裡發毛,道:你們又用了什麼策略?
  牽制蛇人,讓你們能夠各個擊破。
  我一怔,但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圍後,蛇人一直沒能再組織起一次大規模的進攻,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是天法師有意消耗蛇人的實力。我道:蛇人被你們分派著送死,它們沒有察覺嗎?
  天法師嚴令它們不得與你們談判。雖然也有蛇人曾經懷疑,但不等它們發覺,便被勒令送死,它們也來不及有什麼舉動了。海老歎了口氣,道,天法師雖然能力出眾,但他剛愎自用,一意孤行,錯誤的估計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個錯誤,隨之又犯了第二個,他低估了你們的能力。你們不但頂住了蛇人的攻擊,而且還進行了反攻。此時天法師已經陷入了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銳已經對它們的這個神產生懷疑,天法師必須把這些蛇人早早送死。但產生懷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強之輩,這些蛇人一死,此消彼長之下,更擋不住你們的攻擊,結果終於到了如今這地步。
  下棋有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話,天法師連下了兩步壞棋,這局棋已是注定要一敗塗地了。我道:海老,你既然洞若觀火,為什麼不勸告他一句?
  海老歎道:我們之中,也分為兩派,其中大部分追隨天法師,打算利用蛇人消滅你們後再消滅蛇人。我建議與你們取得聯繫,以我們所能掌握的知識來交換想要的,但是被天法師駁回。他頓了頓,道:他要的,是你們與蛇人兩敗俱傷。
  我道:海老,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海老抬起了頭,道:這並不重要。楚將軍,此番老朽受命前來,原來就沒有打算成功,只想求楚將軍一件事。
  我道:是什麼?
  蛇人已經勢在必亡,你們也絕不會饒過它們的。我只想請你下手之時,能放過我的同族。海老頓了頓,還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請你也放過他吧。
  也許,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個與你一同來行刺的人麼?他好像不是你的同族。
  海老道:他們兄弟兩人是被人遺棄的孤兒,我到五羊城時收養了他們。
  我的心猛地一跳,道:兄弟?他還有個兄弟?
  是啊。只是他們兄弟倆性情大不一樣,阿麟只學會了劍術,阿龍不喜劍術,雜七雜八倒學了很多,不過十多年前阿龍便走失了。海老歎了口氣,他是你們同類,與我們不同,雖然阿麟來行刺你,還請楚將軍饒了他吧。
  那個阿麟已被馮奇一彈子打死了。只是我現在心裡卻如翻江倒海一般,想的都是張友龍的事。那個阿麟與張友龍如此相似,一定就是張友龍的孿生兄弟了。當初在國殤碑下我們各自說起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只有張友龍說自己沒有父親。那時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只是覺得張友龍的父親早死,他不願提起吧,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內情。也怪不得,張友龍知道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原來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著,海老忽然道:阿龍原來人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只覺得毛骨悚然,不自覺地向後一跳,這一句話讓我動了殺機。
  海老也會讀心術
  有一個鄭昭在身邊,已讓我如坐針氈。鄭昭著了我的道,不能再對我讀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夠!心裡百感交集,海老的眼裡也由驚愕而轉為失望。半響,我才低低道:海老,對不起
  海老沒有再說什麼。他既然能讀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麼。他看著我,低聲道:好吧,楚將軍,我只求你一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會再心軟,又退後了一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時刻銘記在心,但也請海老您記住,我們都是異類,不要再指望我會發善心。
  我拚命想著那一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從景發兵攻殺前來增援的帝國軍的事。如果那一次不是何從景突然覺悟,帝國軍與共和軍的同盟就會徹底破裂,以前的戰果也前功盡棄了。即使海老心裡想的真的是與我們和平共處,我也決不能信,就像他說他不願前來,但仍然前來行刺我一樣。
  海老看著我,雙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馮奇!
  馮奇與三個十劍斬一同走了進來。他想必還在想著我剛才交代他的事,進來時一臉警惕。我道:馮奇,拿一杯毒酒來。
  馮奇呆了呆,道:都督,你要毒酒做什麼?
  我只覺海老的目光像錐子一樣刺在我後背上。我拚命直起身子,道:給那位海老一杯毒酒,讓他服下去。
  毒酒只用來處置犯了死罪的中上級軍官的,不至於讓他們身首異處,死也死得好受些。馮奇一定大為驚異,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行了一禮便走了出去。過了沒多久,他已拿著一壺酒和一個杯子,放在我跟前後又摸出一個用腸衣包著的毒藥塊,小聲道:都督,都在這裡了。
  我剝開腸衣,將裡面的毒藥灑在杯中,倒滿了一杯,小聲道:走到他背後,讓他喝下去。
  馮奇仍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沒有多說,拿起杯子向海老的身後走去。
  我看著海老,道:海老,如果你要罵我,盡請隨便。
  海老苦笑了一下,道:人各有志,各為其主,我罵你做什麼?他抬起頭,眼裡不再有那種奇異的神采,倒是滿溢著悲傷,道,楚將軍,原來你也一樣。所謂萬物平等,果然只是一句騙人的空話。
  不管他是什麼異類,他現在的眼神與一個人一般無二,那麼失望,更確切地說是絕望。我垂下頭,小聲道:對不住了,海老。
  我轉身走了出去。海老沒有再對我用攝心術,現在也是我下令毒死他,可是卻不知為什麼,那杯毒酒彷彿是我喝下的,那麼苦。所謂萬物平等,真是一句空話麼?海老自己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也許,只有遙遠的將來的人才能做到吧。我想著,可是心裡覺得,更可能是永遠都做不到。
  統制,你沒事吧?
  曹聞道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抬起頭,卻見他與廉百策兩人急匆匆過來。中軍遇刺,他們雖然紮營在外圍,聽到後仍然趕了過來。看到他們,我的心裡一陣溫暖,道:沒事了。
  曹聞道打量了我週身上下,湊上前低聲道:統制,是不是共和軍那些人做的?
  我看了看一邊的廉百策,道:不是,是蛇人派出來的。你們隊伍整頓得如何了?明天就該發動進攻。
  一說起軍情,曹聞道精神也來了,道:請統制放心,我與老廉操練過一次了,弟兄們士氣也正旺。倒是你要加倍小心了,那些怪物居然會派人來行刺,這些長蟲怎麼殺到中軍來的?
  我道:行刺的不是蛇人。
  曹聞道一怔,還要說什麼,馮奇一挑帳簾走了出來,見他們都在,先行了一禮,道:曹將軍,廉將軍。這才對我道:都督,那人已死了。
  曹聞道又是一怔,道:統制,你將刺客殺了?都問完了麼?
  我道:別問了,你們先回去吧。
  曹聞道沒再說什麼,雙足一併,與廉百策一同行了一禮,道:遵命。
  只是他們轉過身時,曹聞道還扭頭補了一句:馮奇,加倍小心,不能有失。
  馮奇是我的親兵,照理輪不到曹聞道來下令,但他說得如此誠懇,馮奇也行了一禮道:曹將軍放心。
  等曹聞道與廉百策一走,馮奇低聲道:都督,那人的屍首怎麼辦?
  還有一具呢?
  現在還堆在後面呢。
  我歎了口氣,道:弄兩副棺木裝殮了,將他們埋了吧。
  軍中棺槨一直都帶著幾具,其實那都是為我和五德營五統領預備的,其中我的棺材最大最厚,中級以下的軍官與士兵死後便就地掩埋,要
  帶回去也只能帶骨灰。馮奇答應一聲,正要下去,我道:那老人的棺材就用我的吧。讓工正刻塊墓碑,寫海老之墓四個字。大海的海,老人的老。
  馮奇也沒有多想,道:遵命。叫了幾個親兵從我營中抬出那囚籠。
  我站在門口,看著囚籠裡那個已經失去生機的瘦小身影,心裡卻忽然有一種刺痛。
  海老終於死了。也許,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吧。
  我苦笑著。夜風凜冽,風中偶爾傳來一兩句站崗士兵換崗時的口令聲,被風撕扯得支離破碎,聽不清楚。
  遠遠的,傳來兩聲巨響。幾乎所有嚴陣以待的地軍團士兵都精神一振,簡仲嵐小聲道:楚將軍,風軍團進攻了。
  我道:甘隆將軍如何?
  方纔我已讓人傳令,讓他注意。
  我點了點頭。為了防備共和軍從我們背後下手,我下令攻擊提前一天,讓甘隆加倍小心,並且讓廉百策將廉字營分出一半協助他。海老前來行刺,說明那個天法師已經知道我們即將發動攻擊了,他會不會有別的計策?
  這時一匹快馬向中軍奔來,到了我跟前,騎者滾鞍下馬,道:稟都督,風軍團已轟開敵軍防禦工事,楊將軍已開始攻擊。
  我站了起來,道:好。傳令下去,諸軍隨時跟上,一個時辰之內,必須奪下外匏原!
  伏羲谷成葫蘆形,靠外面的一塊空地叫外匏原,比裡面的內匏原要小許多。原本打衝鋒的常是曹聞道,但這次是最後的決戰,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曹聞道固然是將才,但他到底不如楊易。為了一舉衝垮蛇人防線,我把所有的鐵甲車都調到仁字營中,由楊易調遣。傳令官夏禮年大聲喝道:諸軍兄弟,都督有命,全軍出擊,一個時辰之內奪下外匏原!
  那傳令兵答應一聲,翻身上馬而去,他剛走,身後突然傳出一陣喧嘩。我回頭看了看,小聲道:簡參軍,那準是共和軍前來交涉了,依計行事。
  簡仲嵐點了點頭。我讓他去穩住來使,借口蛇人突然從伏羲谷中衝出。讓他以為這只是一次突發的遭遇戰。丁亨利不是等閒之輩,如果他確認我已提前進攻,他的行動也一定會加快。現在儘管肯定瞞不了他多久,但我只需要爭取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只要我們在外匏原紮下營來,那麼丁亨利即便要對我們不利,也唯有封住風刀峽口一途,無法將我們斷為兩截了。
  而現在,我就希望他這樣做。
  早在我決定放棄文侯所定之計,轉道高鷲城之前,我已經將義字營的大部都留在原地,讓錢文義沿著那條寶木措開出的小道潛行。錢文義所領隊伍不到地軍團五分之一,廖載雄為他們提供糧草便不在話下。由於我們出發時,還帶著兩萬西府軍,所以丁亨利根本發現不了前來的地軍團已經少了近五分之一。算來,錢文義應該就在這兩天裡趕到,要對付共和軍背後下手,靠的便是這一支奇兵,也正因為有這條計策,我才必須將鄭昭留在身邊。
  風刀峽每天都有狂風呼嘯,除了風息的兩個時辰,根本無法穿行,所以我下了死令,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奪下外匏原,還有一個時辰可以讓後續諸軍通過。在這兩個時辰內紮下營後,丁亨利縱有通天的本領也殺不過來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我心裡像是被火燒著一般,越來越焦急,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現在全軍將士都在關注著我,一旦有哪個步驟失算,遠征軍即使不是全軍覆沒,也是元氣大傷,共和軍坐山觀虎鬥的計劃倒是全盤實現了。我騎在馬上,只覺背後汗水涔涔而下,內衣也已濕透了,連掌心都不知何時濕成一片。我伸手往戰袍上擦了擦,馮奇在一邊遞過一個口袋來道:都督,擦把手。
  那是滑石粉。現在我很少衝鋒上陣了,以前身邊必帶的滑石粉也歸馮奇帶著。我將手伸進口袋裡,用力捏了兩下,細膩的石粉將掌手的汗水全都吸乾了。我把口袋還給馮奇,道:簡參軍還沒回來?
  馮奇看了看,道:大概還在交涉。都督
  他欲言又止,臉上隱隱有些憂色。楊易仍然沒有發出信號來,他心中一定也十分焦急。我笑了笑道:不要著急,相信楊將軍。
  正是這時,突然有兩點紅色的亮光直衝雲霄。周圍的士兵全都不約而同地一個立正,發出嘩一聲響。馮奇又驚又喜,叫道:楊將軍得手了!
  楊易奪下外匏原了!我精神一振,高聲喝道:兄弟們,出發!
  這信號丁亨利一定也看得到,但現在他知道也已晚了。我扭頭對夏禮年道:讓甘將軍跟上,不要亂了陣腳。
  夏禮年臉上也露出喜色,重重點了點頭,轉過馬頭向後跑去。
  全軍出發了。楊易果然不負所托,在一個時辰之內奪下了外匏原,這使得諸軍士兵也大為振奮。雖然中軍還混編著兩萬西府軍,但五德諸將帶兵有方,西府軍也非弱者,這些客軍的軍紀幾乎不比地軍團遜色,縱然全軍出動,仍然井然有序,交錯穿插,直如流水。
  我看著諸軍一路路進入風刀峽,馮奇忽然小聲道:楚將軍,那個鄭昭來了。
  隊伍中過來了一輛馬車。這正是鄭昭的車子,周圍還有十幾個士兵守著。馬車到了我跟前,車簾忽然挑開,鄭昭探出頭來叫道:楚將軍!
  我向他點了點頭,道:鄭先生,委屈你了。
  鄭昭臉色很不好看。雖然我下令要瞞住他,但人多口雜,他又身懷讀心術,多半已經知道我的計策了。他歎了口氣,道:楚將軍,你好狠。
  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鄭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垂下頭,忽然又道:楚將軍,你要小心腹背受敵。
  一旦丁亨利真對我下手,那就是說要犧牲掉鄭昭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他來,大聲道:不論戰事如何,好生保護好鄭先生,不得有誤。
  各為其主,我不好說鄭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願意擔任人質,說明他也並不希望我們同室操戈,可是我也敢說鄭昭一定已經打好了趁我們突擊時脫身的計策,只是我提前進攻,打亂了他的計劃,到了這時候他也怕了起來。
  如果丁亨利真的對我們下手的話,地軍團憤怒之下,肯定首先拿他這個人質開刀,雖然我現在這樣說,可是真要出了這種事,也肯定保不住他。不過我這樣說,他的臉色還是要好了一些,道:多謝你了。
  這時小王子也已隨眾過來了。因為我嚴令不讓他隨楊易衝鋒,他仍然大為不滿,過來時故意板著個臉不理我。我笑了笑,對馮奇道:我們也走吧。拍馬到了小王子身邊,在馬上行了一禮,道:小殿下。
  小王子哼了一聲,道:楚將軍,我現在是監軍不是?
  我道:自然是了。監軍雲者,即是監督諸軍,小殿下請放心,血戰還在後面,到時我們說不定都要與蛇人短兵相接。
  小王子道:還要打仗?不是已經勝了麼?
  我歎了口氣,道:哪有這麼容易,風刀峽太窄,鐵甲車衝鋒之下,它們沒有絲毫勝算。裡面有個內匏原,卻是一大塊平地,到那裡才會有真正的大戰。
  小王子登時提起精神來,道:是麼?他伸手要去摘槍,我止住他道:小殿下,當務之急是快速穿過風刀峽。楊將軍已經開出路來了,現在不用急。有你動手的時候。
  小王子臉上露出笑道,道:好,這回我要試試交牙十二金槍術的厲害了。
  交牙十二金槍術我也沒有學到,我不由有點悻悻,道:好,我要看看小殿下大展神威。
  小王子道:楚將軍放心,回去後我就全教給你,嘿嘿。
  如果有命回去的話。我心中想著,臉上仍是滿面春風,道:一言為定。只是小殿下,你教會了我交牙十二金槍術,想再超過我就更難了。
  小王子爽朗地一笑,道:武昭老師說過,槍法運用之妙,在乎一心,槍法只是餘事。只消我加倍努力,超過你一定不在話下。
  我也笑了,道:走吧。
  中軍已經有大半進入風刀峽了,現在只剩甘隆的後軍還在後面。風刀峽有三里之長,按一般行軍速度,半個時辰就能走完,應該不會有差錯,何況楊易提前完成任務,我們的時間更充裕了些,到現在為止,我的計策一步步都成為現實,現在就看後半段了。
  錢文義,現在就要看你的了。雖然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我仍然希望丁亨利能夠知難而退,錢文義這支奇兵即使白走一趟,仍然值得。
  風刀峽兩邊都是萬仞高山,山頂還蒙著厚厚積雪。如果在山頂伏有奇兵的話,那麼峽中的軍隊定然會死無噍類。只是這只是兵法上的看法而已,兩邊都是絕壁,要到山頂上設伏,不是人類所能,所以不必擔心。只是看著兩邊刀削似的峭壁,我仍然一陣心悸。
  戰事勝負,有時僅僅是一線之隔,冥冥中也有運氣在。假如風刀峽地勢不是如此險要的話,蛇人守住風刀峽兩邊的山頭,我們就插翅難越。蛇人自恃這個大本營是個絕險之地,卻正是這個天塹使得他們這一回幾乎無還手之力。
  楚將軍。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邊小聲說道。我扭過頭,道:怎麼?
  回去之後,你還是結婚吧。小王子板著臉,似乎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說著,爹說了,你為了姐姐守了那麼多年,心意已到,也不能耽誤你一輩子。
  他說的必是帝君的妹妹,我苦笑道:怎麼說這個了?
  大哥說,他的十九妹溫柔嫻淑,是你良配。
  我道:我恐怕無福消受了。我誤了郡主一生,哪還有這個心思。
  小王子吁了口氣,道:自然,十九公主一張臉長長的,膽子又小,難看得要命,我也說配不上你。
  我暗暗一笑。其實先帝雖然身體孱弱,但是相貌堂堂,後宮嬪妃又都是絕色,那十九公主定然不醜,只是在小王子看來,他姐姐天下第一,旁人哪裡比得上。而帝君要招我為駙馬。自然也是拉攏我的意思,如果不是這個帝君大哥有命。小王子恐怕死都不會說,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才說了。我道:郡主雖已故去,但她彷彿一直在陪伴我。小殿下,我這一生,有了她,就足夠了。
  小王子眼裡突然湧出淚水來,哽咽道:姐姐姐姐要是還在,那有多好。
  看著他落淚,我心頭突然一陣疼痛。這些話其實我也只是說給小王子聽聽而已,我平時想過郡主麼?我不想再說,道:快走吧,別落下了。我回頭看了看,現在風刀峽已過其半,甘隆他們想必也進入峽中。有火軍團在最後震懾,丁亨利要動手的話,就唯有封住谷口一途。
  又走了一程,突然前面軍隊慢了下來。風刀峽甚窄,頂多只有四馬並行,前面一慢,後面的又源源不斷跟上,峽中登時顯得擁擠。我皺起眉頭,道:馮奇,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馮奇答應一聲,剛向前去,後面忽然傳來一陣巨響。這是神龍炮的聲音。我渾身一震,轉過頭去。剛轉過身,只見一騎快馬如飛而來。
  那是簡仲嵐。等他離得近了,我喝道:出什麼事了?
  簡仲嵐跑得急了,上氣不接下氣。他到我馬前,大口喘息著,道:都督,是是蛇人!
  我本以為是丁亨利終於孤注一擲,向我們發動進攻了,根本想不到是蛇人。我大吃一驚,道:怎麼可能是蛇人!它們是從哪裡來的?
  簡仲嵐張了張嘴,又喘息著,馮奇從身邊解下水袋遞過去,簡仲嵐喝了兩口,順了順氣,這才道:它們是從地底出來的。原來這裡有條暗河,這些蛇人竟然潛行地底,突然掘土出來。我們與共和軍也相隔甚遠。被它們打了個措手不及,甘將軍的火軍團損失慘重,有三分之一被滅,神龍炮也丟了一門。他頓了頓,又道:丁將軍的部隊正在整頓,也被打了個出其不意,損失不小。
  我只覺一股寒氣從頭頂灌下,嘴裡也一陣發苦。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著,那個天法師果然不是甘心受戮的,而我到底也是輕敵了。地下有暗河,這並不是什麼無人知曉的秘密,但以人類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從暗河裡行進的,所以我們根本沒往這地方想。豈止是我,丁亨利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事,以至於失手。假如我們與共和軍精誠合作的話,甘隆與丁亨利肯定也是隊伍相接,不會有空隙被蛇人所乘,現在偏生留下這麼大一個空隙,以至於兩方面都吃了個大虧。我道:有多少蛇人?
  簡仲嵐道:大約在三千以上。
  那條暗河看來不小,居然會有那麼多蛇人衝出來!如果是平地,地軍團兵力戰優,又有神龍炮與鐵甲車,自然穩操勝券。可是現在已被蛇人搶入風刀峽,我們縱有優勢兵力也發揮不出來。就算丁亨利現在幫我們,但蛇人在風刀峽中守禦,卻事半功倍。
  怪不得楊易如此輕易得手,這一切都是那天法師的計謀!我只覺手足一陣發涼,幾乎要栽下馬來。前面已被蛇人反擊堵住,後面又有蛇人衝擊,我不禁想起方才鄭昭所說的話。鄭昭要我要當心腹背受敵,指的還是丁亨利,沒想到現在真的腹背受敵了,只是背後是蛇人。
  小王子也吃了一驚,驚道:楚將軍,現在該怎麼辦?
  沉住氣。我暗暗道。天法師這一手也已是最後的手段了,我不相信他還能再派出隊伍來。從暗河潛行,就算是蛇人,那也不是件好玩的事。
  我道:我們本要擔心共和軍在背後下手,現在既然有蛇人塞在當中,那反倒不必擔心了。簡參軍,你速速傳令。讓火軍團加速前進。我見簡仲嵐有點擔心地看著前面,又喝道:不必擔心前方,讓火軍團不要戀戰,風刀峽中馬上就要起風了!
  現在前面已堵成一團,雖然我說要加速,但速度仍然快不了多少。好在地軍團軍紀嚴明,到現在仍然沒有亂,可是如果前面擠的人太多,到時後面的人不斷過來,前面出不去,不亂也要亂了。我心急如焚,道:小殿下,隨我上前去!
  小王子精神一振,道:得令!提起長槍緊跟著我過來。隨著上前,只見前面的士兵越擠越多,幾乎已擠成一團。看番號,那是勇字營和一些西府軍。我高聲道:曹聞道!曹聞道在哪裡!
  曹聞道沒出來,倒是馮奇又奔了回來。他一見我已上前,忙過來道:楚將軍,是蛇人在反撲!
  我道:戰事如何?
  楊將軍正在守禦,只是蛇人已築起工事,一時間也上不去。他頓了頓,有些猶豫道:楚將軍,楊將軍正在徵集敢死軍,準備以死相拼。
  我的心又是一震。由於我將火軍團放在了隊伍最後,楊易的前鋒軍沒有重炮支持,鐵甲車只能當活動的工事用了吧,而後軍正源源不斷前來,到了這時候也只能徵集敢死軍了。
  小王子忽道:敢死軍?楊將軍要肉搏麼?他的聲音倒躍躍欲試,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似乎巴不得自己也加入敢死軍去和蛇人肉搏。我哼了一聲,還沒說話,馮奇道:回小殿下,楊將軍是要讓敢死軍身背平地雷,去轟掉蛇人工事。
  小王子臉色一下變了,道:這這怎麼可以,不是讓他們去送死麼?他看向我,眼中已帶著些驚恐。
  要他自己上前線與蛇人拚殺,大概也不會怕成這樣。我歎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犧牲掉一些人,那麼恐怕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小王子點點頭,道:也是。只是他的話沒有說完,身上卻打了一個寒戰。大概想到一個活人身背平地雷與蛇人同歸於盡,終究還是害怕的。
  我不再與他多說,一拎絲韁,高聲道:曹聞道!曹聞道!那些勇字營士兵忽地一開,曹聞道在幾個親兵簇擁下乘馬過來。雖然勇字營現在擠得很緊,但一分一合,直如水波,曹聞道帶兵也有他的一套,不是庸手。他到了我馬前,行了一禮道:統制,仁字營吃緊,信字營正在助攻,廉字營也已上前,曹聞道請命,請統制恩准。
  我道:不必了,外匏原不夠大,八陣圖活動不靈。再說有仁信兩營,不會出大亂子。曹聞道,你讓諸軍依序加快前進,在風刀峽口佈陣,迎接甘將軍到來。
  曹聞道眼中一亮,道統領,你是要讓蛇人去吃峽中狂風?
  我點了點頭,道:蛇人在此突擊,本身便是死拼之舉。如果我們在峽中與蛇人膠著,正墮其計。現在唯有將計就計,不與他們戀戰。既然風刀峽有這名字,就讓利如快刀的狂風去收拾它們吧。
  曹聞道回頭看了看,似乎還有些擔心,我喝道:曹將軍,你難道還不信楊將軍與陳將軍的能力麼?
  曹聞道身子一震,在馬上直了直身子,又行了一禮道:得令!
  分派好曹聞道,我對小王子道:小殿下,我們上前去看看吧。
  小王子倒是精神十足,道:楚將軍,我們要去斗了?
  我暗自苦笑。如果我和小王子也要短兵相接的話,那麼就是我們全軍覆沒之際了。小王子雖然槍術高強,卻似乎把心思全用到精修槍法上去了,兵法卻很粗疏。我道:小殿下,為將之道,不在好勇鬥狠。我希望你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而不是一個只會拿搶拚殺的莽夫。
  以小王子的身份,我跟他這樣說不免有些僭越了,但小王子沒半點不快,喃喃道:那,楚將軍,我們幹什麼?
  讓兄弟們都看到我們。
  小王子詫道:看到我們?就擺這個樣子?
  我微微一笑,道:正是。將者軍之膽。戰事瞬息萬變,一旦分派下去,就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作為主將,我們要相信將領的能力,自己要做的首先是讓正在廝殺的兄弟們知道,我們也不曾臨陣脫逃,二就是觀察戰事變化,好隨機應變。
  小王子道:這個就是為將之道吧?當初蛇人圍攻,大哥跟文侯大人都走上城頭,也是這個道理。
  我道:正是。不要小看你站在前線,這會讓兄弟們增加百倍的信心。走吧,這裡有曹將軍,不會出差錯。
  曹聞道做事也許有些莽撞,但他也同樣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的命令。現在他麾下除了自己本營的士兵,還有許多西府軍的成員,讓曹聞道衝鋒只怕會手忙腳亂,但讓他防禦,卻大為可信。我高聲道:曹將軍,這裡一切都有勞你了。
  曹聞道還沒什麼,前方突然又傳來連串炮響。這陣炮聲幾乎和文侯當時在帝都外布下的地雷陣差不多了,大地被震得顫動,兩邊高山上也有些積雪被震得落下來。幸好風刀峽兩邊都是峭壁,積不起雪來,不然這一陣震動足以引發雪崩,將整條風刀峽都埋了。這陣巨響讓我胯下的飛羽也晃動了兩下,小王子的坐騎更是打了個滑,險些便要摔倒。我正要過去扶他,小王子卻忽地將長槍往地上一撐,一下站定,道:楚將軍,是楊將軍把蛇人的工事轟掉了麼?
  我沒想到小王子的膂力也居然如此了得了。不由有些吃驚。小王子當真是可造之材,不愧身上有大帝的血脈。我道:走,我們過去看看。
  我們催馬上前,馮奇領著我和小王子的親兵隊緊隨在後。外匏原其實也並不算小,安頓下六七萬人綽綽有餘,只是現在蛇人的反擊已奪走了外匏原的三分之一,這才顯得擁擠了。我和小王子剛上前去,卻聽得一陣歡呼,士兵們已蜂擁向前,這裡一下子顯得開闊起來,一眼看見仁字大旗下,楊易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前方。
  我和小王子走了過去。楊易看到我們,忙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道:監軍,都督。
  我道:攻破了麼?
  楊易點點頭,道:損失甚重,蛇人防禦十分嚴密。五德營中,楊易是對屬下最為和藹的一個,稱得上愛兵如子,居然要出動敢死軍來死拼,楊易心裡一定也十分不好受。
  我道:乘勝追擊,擴大戰果,必須立刻將外匏原奪下。
  現在外匏原人數太多,八陣圖無法布成,已成混戰之勢,這個局面,我們都不曾想到。事已至此,唯有將計就計,決一死戰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不時有飛行機掠過。風軍團威力雖大,但飛行機上畢竟裝不了多少轟天雷,而且升空太多的話,飛行機十分危險,因此邵風觀本是讓屬下輪番上陣,然而此際空中的飛行機竟有數十駕之多,看來邵風觀也已豁出性命,不顧一切地冒險了。
  我和小王子找了個高處,讓馮奇將兩桿大旗插下,看著正步步推進的地軍團士兵們。小王子有些坐立不安,我知道他一心想著要殺到前線去,但地軍團雖然擁擠,進退間卻一絲不亂,如果他要上前只怕會打亂進攻的步驟,他不敢輕動,我也故意不去看他。蛇人的反擊仍然超乎我們的想像,顯然楊易也沒有料到蛇人到了此時居然還會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由於部隊犬牙交錯,風軍團已經不能發揮太大的效用,轟天雷的爆炸聲已漸漸稀疏了起來,顯得身後的炮聲更密。聽起來曹聞道已陷入苦戰。我心中越來越急,風刀峽起風的時間已經漸近,如果曹聞道未能守住,被那批從地底河道殺出的蛇人突破,我們就要陷入前後夾擊的絕境了。只是越是這時候,就越要沉住氣。我繃緊了臉,讓自己臉上不露出焦急的神色,只是看著前方。
  小王子在一邊不時抓耳撓腮,又想說,又不敢說。終於,他再憋不住了,小聲道:楚將軍
  他話還沒說出口,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驚呼,林立的笙旗也有一片紛紛倒下。小王子嚇了一跳,閉上了嘴再不敢說話,我也吃了一驚,在馬上一長身,伸手在眼前搭了個涼篷看去。
  是一支蛇人突破了仁字營的防線!
  馮奇也在一邊驚道:楊將軍把這些蛇人放了進來!
  我道:楊將軍正在苦戰,他是要我們來解決這些妖獸。馮奇,小心了。
  轉瞬間仁字營從中分開,給這批蛇人讓出了一條道。那些蛇人充其量不會超過百來個,它們的目的自然是要衝亂我們的陣腳。仁字營雖然仍在混戰,卻保持著混而不亂之勢。這些蛇人,自然是楊易故意放它們過來的。
  我提起槍,喝道:小殿下,你等的惡戰來了!
  小王子精神一振,手一揚,長槍已架在馬鞍前。他高聲道:楚將軍放心,管叫這些妖獸有來無回。
  那些蛇人顯然也沒料到楊易會來這一手,它們就像夾在削開的木頭裂縫中的楔子,本想將這木頭劈開,卻沒料到被仁字營給擠了出來。當它們殺到我們近前時,已經只剩三十餘個,衝在最前面的幾個蛇人眼裡還帶著茫然。
  我和小王子身邊的親兵加起來足足有兩百餘人。這兩百多個都是從各營中精挑出來的槍術好手,小王子道:楚將軍,現在可以殺上去了麼?
  我正想說讓他守在後頭,但轉念一想,道:好吧,我們一同上去。
  小王子的鬥志很是可貴,所有的監軍中,大概只有他一個能夠在前線廝殺。如果一味不讓他廝殺,他這種銳氣只怕會越磨越鈍。
  小王子聽得這話,面上露出喜色,喝道:上啊!他一帶馬,已頭一個衝了上去。我怕他有什麼閃失,一催馬,緊隨在他身邊。現在蛇人就在我們跟前,戰馬只一個衝鋒便到了那些蛇人面前了。小王子對著一個最近的蛇人喝道:看槍!手一送,長槍已刺向那蛇人面門。
  一見他刺那蛇人的面門,我就知道要糟。蛇人與人不同,他們沒有坐騎,平時高度還不到馬鞍處,但一昂起頭來,可以比我們坐在馬上更高。而蛇人由於身體細長,頭部更加靈活,要刺中蛇人的頭部相當困難。果然,那蛇人頭一側,已閃過小王子的槍尖,左手一抬,已將小王子的長槍夾住,它右手也握著一桿長槍,此時猛地刺向小王子的坐騎。我生怕小王子有什麼閃失,正要衝過去,卻見小王子雙手將長槍一扳,槍尖極快地一伸一縮,電閃雷鳴一般已抽出那蛇人腋下,一瞬間那蛇人兩臂都出現了一個血洞。蛇人固然強悍,但也經不起這等重創,那蛇人的長槍一下摔落在地,還不等它再動,小王子的長槍已在它前心重重劃了一道。小王子的槍尖鋼口極好,磨得也鋒利至極,這一槍更是使得如行雲流水,在那蛇人前心開了一道尺許長的大口子。蛇人再厲害,此時也一下仆倒在地,動彈不得了。
  小王子這幾招槍法使得大為高明,邊上幾個親兵齊聲喝了一聲彩。小王子大為得意,道:楚將軍,我這路交牙十二金他話未說完,一個蛇人忽地躥了過來。這蛇人原本盤成一堆,離小王子也有個五六尺遠,突然躥過來,速度快得驚人。它用的是一把短斧,劈向小王子腰部。小王子話都沒說完,哪想到斜刺裡會衝出這麼個蛇人,臉一下變得煞白。我離他較近,眼見不好,伸手將長槍硬生生擠到那蛇人斧下。那蛇人的大斧正劈在我的槍桿上,因為是斜著劈上,沒能劈斷,只是刮下了一條木屑,斧刃沿著槍桿滑下,砍到了小王子坐騎的脖子上。那匹馬很是雄駿,卻被這一斧砍得半條脖子都幾乎要斷了,連叫都叫不出來,便已向一邊倒去。我不等那蛇人把巨斧拔出來,左手往腰間一按,已取出流星錘向它右臂擲去。
  流星錘足以將人的顱骨打裂,但蛇人的顱骨與我們不同,要硬得多,如果打這蛇人的頭上,只怕只會讓它疼一疼而已,因此我打的是那蛇人的手臂。現在我和那蛇人隔得甚近,這一錘又已用盡渾身之力,流星錘如飛而至,打了個正著,我也聽得耳中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想是那蛇人的臂骨已被我打斷。
  不等我高興,那蛇人左手忽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流星錘。這蛇人動作靈便快捷,比一般蛇人的動作起碼快了一倍。它一把抓住流星錘,已在腕上纏了幾圈,猛地往回拽去。我只覺得一股大力湧來,套著皮繩的左手彷彿隨時會被拉出來。但這流星錘是李堯天給我的,無論如何不能失去。我也顧不得一切,伸手向回一縮,想要不顧一切拉回來。手剛一動,一邊忽地有一槍斜斜刺出,那蛇人正在與我拚力,這一槍來得突然,紮了個正著。那正是小王子,他的馬被那蛇人一斧砍斷馬脖子,此時正倒在地上,小王子卻一絲不亂,脫蹬跳下馬來,站在地上挺槍反擊。他這一槍剛扎中,邊上幾支槍同時刺來,一瞬間那蛇人已被刺得千瘡百孔。
  那正是小王子的親兵。小王子沖得太快,親兵隊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衝了出去。但小王子平時沒什麼事,有空就帶著親兵練槍,他的親兵隊個個槍法高強,出槍利落至極,僅僅是慢了一點點而已。五六隻槍同時扎入,那蛇人力量再大也頂不住,登時氣絕。我抖了抖手腕,收回流星錘,喝了聲彩道:好槍法!
  小王子大為得意,叫道:楚將軍,我的槍法怎麼樣了?
  他的槍法是很高明,但畢竟經驗太過不足,如果不是他的親兵隊及時趕上,與那蛇人步下相爭,只怕他會難逃此劫。只是現在我也不好說他,只是道:為將者,戰馬與人當是一體。
  小王子臉沉了下來。他的坐騎被那蛇人一斧砍死,他也知道方才實是死裡逃生。我也不再和他多說,對馮奇喝道:佈陣。
  我的親兵人數不過百餘人,馮奇從腰間摸出一桿號旗,在空中一揚,幾乎一瞬間,百餘人布成了一個八陣圖。他們原本都是騎兵,現在由於地形所限,全都已經下馬,但動作卻快得如同一個人。
  小王子正跳上邊上一個親兵讓出的馬。他本來還有點不服氣,見此情形,大為震驚。我道:小殿下,你和我站在一邊不要妄動。
  小王子點了點頭,帶馬靠過來一點。他的騎術也可圈可點,這馬雖然不是平時騎慣的,但他掌控自如。本來我與陳忠聯手,一以力,一以巧,可謂天衣無縫,二對一地殺起蛇人來當真如砍瓜切菜,現在小王子和我是一個路子的,和他聯手,恐怕發揮不出當時的威力。
  小王子倒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坐騎被蛇人劈死,此時鬥志更盛,將長槍在馬上舞了個花,道:楚將軍,我還是先上吧。他見我要說什麼,
  忙道,我會小心了,不會再隨便衝上去。
  我點了點頭,道:好吧,上去。說著,一催馬,已到了親兵組成的八陣圖後面。本來我們要五六個人才能抵住一個蛇人,但八陣圖布成後,一百人應付五十個蛇人已綽綽有餘,何況這支蛇人已經不到四十個了。小王子再忍不住,帶著一隊親兵一下衝過來。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敢貿然衝上,只在外圍與落單的蛇人交戰。他槍法高強,那些蛇人衝不進八陣圖,原本就已驚慌失措,更不是他們的對手。
  戰事已成定局。我看了看戰場,楊易的仁字營已經佔盡上風,另一邊陳忠的信字營在廉字營的協助下,更是勢如破竹,不用多久定然能將蛇人徹底逐出外匏原,只是身後的廝殺聲仍然不斷。我扭頭對馮奇小聲道:馮奇,你去看看,曹將軍那邊戰事如何了。
  馮奇點了點頭,拔馬向後跑去。蛇人的前後夾擊之策固然凶險,但計策畢竟不能決定一切,在仁字營與信字營的力戰之下,蛇人的主力已
  被壓了下去,現在要擔心的也僅僅是曹聞道那一邊了。我正看著,邊上一個親兵過來道:都督,邵都督求見。
  我抬頭看去,只見邵風觀帶了兩個親兵騎馬過來。我迎了上去,道:邵將軍。
  邵風觀眼裡佈滿血絲,臉上卻帶著些笑意,道:楚兄,看來我們這一戰是贏了。
  我也笑了:邵兄,幸虧有你協助。
  風軍團在戰事開始時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沒有他們的空中支持,主攻的楊易和陳忠兩營一定沒那麼順利就佔了上風。現在戰事已經膠著,風軍團也不能無限制地停留在空中,他們也可以休息了。
  邵風觀從腰間拿下一個小葫蘆,扔了給我,道:來,喝口酒提提神。
  我接過葫蘆,道:風軍團損失如何?
  我是派風軍團四子輪番出擊,每隊出擊兩次,只有一架飛行機失事,落入內匏原去了。和任何軍隊一樣,戰爭中總有將才脫穎而出。風軍團現在有四個最為出色的將領,恰好名字中都有一個子字,其中一個就是原來隸屬西府軍的趙子能,另外三個不知是誰。現在內匏原仍是蛇人控制,落到那裡,自然再無生還之望。我不禁有些黯然。邵風觀對士兵也很愛惜,但他卻從來不和我一樣為士兵的喪生而傷心,在他看來,上了戰場就只能自求多福,誰都有可能戰死。活下來,是運氣,戰死了,也是命裡注定。
  邵風觀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表情,他帶了帶馬,靠到我跟前,道:楚兄,你那監軍小子可當真了得,呵呵,我也算開了眼了。
  小王子正與幾個親兵圍攻一個蛇人,他已不敢冒進,現在進退越來越顯得沉穩。他的親兵個個都是好手,以眾擊寡,那些蛇人更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已殺了五六個,自己毫無損傷。現在楊易放出的那些蛇人已經大部被殺,剩下幾個只在做困獸之鬥,垂死掙扎而已。邵風觀喝了口酒,道:總算有這一天了。當初可是我們被它們追得四處逃竄,幾乎不知道生路在哪裡。
  我道:是啊,希望這一戰結束,天下就能太平。
  邵風觀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說什麼。我明白他的意思,蛇人即使被消滅了,戰爭卻仍然結束不了。與蛇人的戰爭像一層迷霧掩蓋了我們內部的重重矛盾,當迷霧散去時,帝國軍與共和軍,甚至帝國軍內部的帝君與文侯這兩派勢力,只怕也會有衝突了。
  邵風觀像是自語一般,喃喃道:戰爭結束了,不知蒲武侯這一次能不能回來。
  我心中一動。蒲安禮夫婦和一個親王作為帝國軍的人質,在五羊城已經呆了好些年頭了,我幾乎忘了這麼個人。對蛇人的戰事結束,他們
  回帝都的日程也就臨近了。那個親王也罷了,蒲安禮資歷雖淺,但他畢竟是與文侯平級的侯爵,妻子是前任武侯的獨女,父親又是現任戶部尚書,掌握財政大權,可以說是現在朝中表面上勢力最強的一對父子。這對父子一定是帝君竭力拉攏的對象,文侯也不會放過他們。可是,帝君縱然已經今非昔比,但我還是覺得他的能力遠遠不及文侯。
  正想著,忽地一邊的大旗發出一陣嘩嘩的響動,邵風觀臉色一變,道:不好,起風了。
  風說起就起,居然全無預兆,天空中還有幾架飛行機,原本組成編隊,此時一下亂了陣勢。我道:快讓幾個弟兄回來。
  邵風觀看著天空,道: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了,讓他們自求多福,看他們的造化吧。好在是蕭子彥這小子領隊,希望他能鬥得過這陣大風。
  風軍團四子中,其中有一個叫蕭子彥吧。我看著空中,風勢越來越大,那幾架飛行機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亂飛,看得出正在努力降落,只是極為困難。但那幾個人技巧純熟,有幾次我幾乎以為會相撞,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擦身而過,化險為夷。
  正看著那幾架飛行機,小王子跑了過來,叫道:楚將軍,那幾個蛇人我們殺光了。
  他說得興高采烈,馬鞍前居然還掛了個蛇人的頭顱。我看著他道:好,不要衝動諸軍陣腳,在此掠陣吧。
  現在地軍團的攻勢極有章法,已經漸漸組織起地軍團最為擅長的層濤擊了。所謂層濤擊,就是將全軍分為幾組,如同海濤一般交錯攻擊,楊易最為精擅。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沒有哪種勢力能經受得住地軍團的這種攻擊。小王子殺了幾個蛇人,興致大高,見邵風觀抬頭看著天,也仰頭看去,道:楚將軍,起風了,這幾個風軍團的弟兄怎麼還不下來?
  我道:要降落也是很危險,所以王爺嚴令我不得讓你坐飛行機。
  邵風觀忽然啊了一聲,我忙抬頭看去,卻見一架機翼下塗了鮫頭的飛行機已失去平衡,多半就是那個蕭子彥的座機,歪歪斜斜地向一邊的絕壁撞去。一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風觀平時鎮定自若,此時卻也亂了方寸,大概蕭子彥是他麾下愛將,縱然邵風觀嘴上說讓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關心。
  小王子也驚叫道:不好哎呀,還好!卻是那架飛行機眼看要撞上絕壁,忽地一折,竟然在空中一個急轉,擦著石壁轉了過去。
  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一顆心剛放下來,邵風觀在一邊重重喘了口粗氣,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將軍,你的手!
  我循聲看去,卻見邵風觀的手掌裡正有鮮血滴下。我吃了一驚,還沒說話,邵風觀已苦笑了一下,道:楚兄,關心則亂,讓你見笑了。
  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覺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膚。我道:來人,給邵將軍包紮一下。
  邵風觀擦了一下手,道:不礙事。楚兄,我得回去讓下面清出點地方來。蕭子彥這小子死裡逃生,若是降落時出個亂子,那才划不來。
  我道:邵兄請便。
  風已越來越大,旗幟幾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響。身後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卻是馮奇疾馳而來。我見他的臉色也有些異樣,心頭
  一沉,道:曹將軍如何了?
  馮奇到了我跟前,道:稟楚將軍,曹將軍將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滅乾淨了。
  我鬆了口氣。馮奇看來也明白他的樣子讓我誤會,道:這個地方真個匪夷所思,外面的風還能撐得住,一入風刀峽,居然大得驚人。甘將軍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後還要十來個人沒有趕上,一門神龍炮也沒來得及拖出來,起風時居然連這神龍炮都被捲得飛了起來,沒來得及出谷的弟兄更是被
  他已說不下去了。小王子追問道:怎麼了?
  連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一起,被一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頭也是一涼。如果不是楊易的進攻卓有成效,我們會有大半被封在風刀峽裡進退不得,這一陣大風便會令我們損失大半。這也是蛇人一直龜縮谷中不敢外出攻擊的原因吧。
  天命有歸,非戰之罪。我又想起當初路恭行死前說過的這八個字。有時,勝負並不決定在指揮官的能力上,更決定於一點點不可捉摸的運氣。不管怎麼說,現在已經起風,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馬上長了長身,道:好,吹號,發動總攻!
  這個命令說說容易,要做卻難。我一直等待著的這個機會,現在終於來了。現在,才是決定勝負的最後一戰,如果我們敗了,外面的丁亨利無法趁機攻進來,也就失去了坐收漁人之利的機會,而共和軍並沒有獨立攻擊蛇人的實力。這一次遠征伏羲谷,也可以說是人類與蛇人血戰多年才獲得的勝機,失去了這個機會,這麼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將毀於一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輩,一定看得到這個後果。要破解他對我們的異心,這也是唯一一個方法。
  我實在不願意再有戰爭了。從違背文侯的命令開始,我一直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國與共和軍要麼一塊兒一敗塗地,要麼就只能合作。而我總覺得,丁亨利一定也有這樣的想法。何從景一定命令他向我們下手,而他千方百計避免這個後果。現在有這樣的戰果,我倒覺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總攻號吹響後,原本就已佔了上風的各營都為之精神一振。也許,每一個人都已看到了勝利的前景吧,現在的攻勢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地軍團各營像潮水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攻擊,先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現在卻一舉突破了內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鋒一舉殺入內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癢難熬,不時看看我,準是要讓我下命令讓他領軍殺進去。只是現在軍心已然振奮到了最高點,他上去只是徒勞冒險而已,並沒有太大的用處。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帶著馬看著諸軍衝殺。
  這時一個親兵道:都督,曹將軍來了。
  曹聞道和幾個親兵隨眾過來。在他的邊上的,是一隻手打著繃帶的甘隆。我忙迎過去道:甘將軍,辛苦你了。
  這一波攻擊火軍團損失最為慘重,追究起來,我讓火軍團擔任後衛,難辭其咎。甘隆卻沒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馬上單手行了一禮,道:楚將軍,末將無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將軍,你們為國犧牲,豈是無能。火軍團的弟兄損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一下,道:損失近了一半。這一戰,末將實在無顏面對畢都督。
  火軍團來了三千人,這一戰大概損兵一千二三百,回去後畢煒一定會藉機彈劾我救援不力。只是我現在不願多去想這些,我與畢煒不睦是我們兩人的事,火軍團的士兵一樣是同甘共苦的帝國軍兄弟,甘隆為了這一戰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一樣令我感激。如果沒有火軍團的殿後震懾,恐怕丁亨利在我們進入一半時就會發動攻擊,讓我們腹背受敵吧。我道:甘將軍,死者已矣,現在你們好好休息一下吧。
  甘隆精神一振,道:楚將軍,甘隆尚有一戰之力。現在還有四門神龍炮,還不曾好好開過火,讓我們上吧。
  內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裡面建築有工事。這種攻堅戰有火軍團助陣,能夠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只是這一戰,恐怕不決出勝負就不會結束了。
  甘隆爽朗地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耳。能死在對蛇人的最後一戰裡,那是做一個戰士的光榮,請都督成全。
  他並不屬於地軍團,但現在他也稱我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納入地軍團裡的意思了。我看著他,心裡一陣激動。不管怎麼說,畢煒雖然與我不睦,但兩軍合作時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軍團由這個與地軍團關係最好的甘隆指揮,就已表明他沒有掣肘之意。我點點頭道:好,大家小心點,曹聞道!
  末將在。
  你協助火軍團的弟兄進攻,盡保護之責。
  曹聞道在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一禮道:得令。
  兵鋒如刀,一往無前。外匏原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風刀峽裡尖厲的風聲也壓不下去。身邊不時有掛綵的士兵走過,但一個個意氣風發,彷彿這點傷根本不在話下,不知是什麼人又唱起了那支《國之殤》: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低沉而渾厚的歌聲在山谷迴盪,悲壯豪邁,可是聽來又帶著一股森嚴的殺氣。平時聽到戰士唱這首歌,總覺得有種視死如歸的激越,讓人熱血沸騰,現在卻聽得渾身冰涼。
  在他們心目中,一定都覺得這是最後一戰了吧。打完這場仗,只要還能保住性命,就能安享太平歲月了。如果帝國馬上就與共和軍兵戎相見的話,他們發現渴望著的太平仍然遙遙未及,還能有這麼高的士氣麼?
  我不知道。明明勝利在望,我卻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與迷惘。
  明天,對於我來說已是一個猜不破的謎語,我幾乎不敢面對這些英勇無畏的戰士。很多時候,我總想著,假如我戰死在疆場之上,也許會是個更好的結局吧
  都督。
  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定了定神,只見簡仲嵐騎馬立在我身前。
  我道:簡參軍,火軍團都車完了麼?
  簡仲嵐跑得急了,喘息也有些粗。他道:都督,楊將軍的前鋒進展極速,只是身後要不要守禦?
  現在風刀峽中狂風大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穿行的,簡仲嵐擔心的是明天共和軍趁風停時衝進來,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吧。我笑了笑,道:不必了。
  簡仲嵐有些遲疑,道:錢將軍他要是他不能及時趕到的話
  我道:放心吧,錢將軍非等閒之輩。
  現在我們已經攻入內匏原,駐軍不是個問題,如果丁亨利要動手,那麼他動手越早就越為有利。義字營的實力不如共和軍,但丁亨利派兵掩殺我們後方,留在外面的就不是擁有一萬兵力,並且有鐵甲車的義字營的對手。到時共和軍的背信棄義就只會自食其果,反是他們腹背受敵了。
  我提前一天發動進攻,也正是為了配合錢文義的進程。按照約定,明天就是錢文義抵達的日期。
  簡仲嵐沒再說什麼,只是道:都督,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到了這時候他還要說什麼,道:什麼?
  簡仲嵐咬了咬牙,道:共和軍的炮火射程,似乎能夠達到七百餘步。
  他的話如同石破天驚,我不由驚叫道:什麼?神龍炮能打到兩百步左右,先前我設計故意誇張神龍炮的射程,讓丁亨利誤以為神龍炮
  有四百步射程,因為我覺得共和軍的神威炮出現得比我們晚,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比我們更遠。就算萬一共和軍有奇才異能之士殫精竭慮地研製,他們的神威炮頂多也就與我們相等吧,我誇張到四百步射程,本以為足以威懾住丁亨利了,可是簡仲嵐居然說他們能打到七百步遠,實在讓我震驚。
  簡仲嵐道:我在甘將軍營中時,蛇人正在風刀峽與我們纏鬥,我們邊走邊退,大炮無暇發射,發的只是一些小炮。但其中我曾見山壁中了一炮,擊得山石粉碎,只有巨炮才有這等威力。這炮子是從谷外射來的,當時我們已入風刀峽有一程了,約摸距谷口六七百步,這一炮只可能是共和軍放的。
  我遲疑了一下。如果簡仲嵐的話屬實,那麼共和軍的神威炮竟然比帝國的神龍炮威力大了三倍有餘。一旦開戰,神龍炮幾同一堆廢鐵。我想了想,道:你沒看錯麼?
  簡仲嵐道:這一炮絕對沒錯。只是奇怪的是,共和軍只放了這一炮,大概見我們與蛇人糾結在一起,後來就沒有放炮助攻了,所以我也有點不敢肯定。
  不,那並不是助攻,而是示威吧。我的心底一陣涼,也許丁亨利是被我的誇張騙過了,但他也用這一炮告訴我,神龍炮並不足以阻擋他們的神威炮。而他們有了這麼大威力的巨炮,仍然堅持由我們主攻,不言而喻,就是擺明了他們早就準備在我們背後動手的意思。可是,這樣一來丁亨利發這一炮的用意又顯得模糊了
  我的心頭突然一疼。丁亨利的用意很明白,他並不想與我交戰,這一炮是給我一個信號,希望我能攝於他的武力而投降吧。他並不是嗜殺成性的人,但迫於命令,不得不要對我們動手,所以用這信號來告誡我。
  我搖了搖頭,喝道:別想這些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了那時候再想對策不遲,現在是趁熱打鐵,一舉攻破蛇人的巢穴!
  像是應驗我的話,前面陡然發出一陣震天也似的歡呼,想必楊易的前鋒又已得手。我看了看周圍,已沒有多少人,道:走吧。
  外匏原呈一個狹長的橢圓形,前後有二里許,我們本就已在中間,再加一鞭,片刻就已衝到外匏原與內匏原交界處的關口處。這裡滿地都是死屍,不少帝國軍與蛇人是纏在一起死去的。即使死了,我耳中似乎仍然聽得到這些戰死的士兵死前的怒吼。此時我也顧不得這一切了,又加了一鞭,飛羽真個如飛一般向前衝去,幾乎一瞬間便已到了那關卡前。
  剛一過關卡,眼前豁然開朗。現在已近黃昏,外匏原開始昏暗起來,內匏原卻還沐著夕陽的餘暉,要明亮許多。以至於過關口的瞬間我眼前有短時間的模糊。我把手搭在眼前,剛仔細一看,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前額也嗡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