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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石三果然精明,他選了靠近東柵門附近的一間關帝廟,作為發號施令的場所。
  依照龍步雲的要求,除了將五十位火銃手集中起來以外,並且集合了一百位青壯。
  龍步雲有他的一套看法。他認為:「如果赤煉蛇紅旗會主是雲夫人,問題說不定不會太嚴重。萬一不是,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因為雲老爺子方才特別提到,塗家大院的塗老,是江湖上的百巧手……」
  石三不自覺地重複了一句:「百巧手?」
  龍步雲說道:「對!那是說明塗家大院祖傳的技巧,舉凡機關削器、雲梯飛車、快弩火炮……多啦,如果用這些東西來對付青雲寨,後果是可以想見的。這次我在井口集……」
  石三搶著說道:「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一個黑色的圓筒子,你認為是什麼?可能是縱火的工具?」
  龍步雲說道:「三爺果然明察。」
  石三經過這樣一鼓勵,更有勁了,他捋著衣袖朗聲說道:「這一百個人做為救火的專人,龍爺!我看增加到兩百人如何?五十個人一個小隊,拿著叉耙棍棒,鏟雪救火……」
  龍步雲突然叫道:「三爺!慢著!我忘記了一件事,多虧你提醒我。」
  石三被他這樣突然一叫,嚇了一跳,傻著眼問道:「龍爺!你說什麼?」
  龍步雲說道:「多虧三爺你提醒了我。你看……」
  他指著外面那一片皚皚的白雪,少說也有一兩尺深。而且天上彤雲未散,隨時還有飄雪的可能。
  「這樣的大雪,任憑紅旗會如何厲害,這放火一途,大概是沒有辦法做到。他們也不至於笨到在下大雪的天氣要來縱火。但是……」
  他皺起眉頭:「他們每個人都背著圓筒,絕不是普通的用具。如今雲老爺子這麼一說,百巧手的女兒,一定有出人意表的東西出現。會是什麼呢?」
  石三說道:「管他是什麼,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能使出什麼花招,我們都接著就是了!怕他怎的?」
  龍步雲沉吟了半晌,點點頭說道:「三爺說得對!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不過,這會兒我想到一件事。」
  石三望著他,沒有答腔。
  龍步雲很鄭重地說道:「如果紅旗會主是雲夫人,而她的用心只是意氣用事,只是想擾亂雲老爺子安寧,我想,這件事還是以和為尚!」
  石三說道:「龍爺!你這句話我石三不敢苟同,現在我們是無端受擾,能不能和,不在我們。當人家騎在我們頭上拉屎的時候,要和也無從和起……」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梆子聲,疾如驟雨,從寨東傳來。
  石三臉色一變,道聲:「他們來了!」
  他揮手讓五十名火銃手,緊跟在後面,他自己緊緊跟隨在龍步雲的身後。
  青雲寨的積雪,已經被鏟出一條路,因為沒有化凍,腳踏在上吱吱作響。一行來到寨東,有人上來回話,手裡拿了一封大紅拜帖,遞給石三。
  石三沒有看,轉手遞給龍步雲。
  龍步雲拆開一看,裡面寫著:「專程拜見雲在天」七個字,也沒有具名是何人。這一封完全違背江湖禮節的拜帖,實際上就是一封最直接的挑戰書。
  龍步雲問道:「人呢?」
  守寨的躬身回話,說道:「他根本沒進寨,馬停在護莊河的那邊,就在馬背上射了一箭,箭上紮了這封拜帖。他人就策馬走了!」
  石三問道:「龍爺!你看這件事……」
  龍步雲說道:「暫時不讓老爺子知道,等他們來了以後再說。」
  他喝令「開寨門」。
  沉重的寨門,軋軋地轉動絞盤,緩緩拉開,龍步雲步出寨門,站在橫跨護莊河的木橋上。
  遙望著前面,但見一片雪白,杳無人蹤。一股出奇的寒風,像是刀鋒一樣,刮過臉上,灌進脖子。龍步雲根本沒有表情,直立在橋頭,像是一尊石雕!良久,他回顧石三說道:「三爺!我一直在想,紅旗會那幫人,身後背著圓筒子,究竟是做什麼的?」
  石三說道:「龍爺!想不透就不要去想它算了!」
  龍步雲搖頭說道:「不,這件事可能關係到青雲寨的存亡。
  我在想:這種圓筒裡面藏的是縱火的、放毒的、或者是……」
  他忽然若有所悟,說道:「三爺!我想起一件事……」
  他抬起手,正要說什麼。
  忽然看到雪地盡頭出現了人影,正朝著青雲寨這邊過來,而且來的是馬群。
  他顯得神色有些緊張地吩咐:「三爺!吩咐下去,叫人準備烈酒……青雲寨有上好的烈酒嗎?」
  石三十分不解地說道:「烈酒?有啊!青雲寨的白干,遠近有名,用火可以點得著。」
  龍步雲說道:「好極了!準備幾大缸白干,外帶幾十支草紮成的火把。愈多愈好!要快!酒缸藏在寨牆上,拿火把的人也埋伏在寨牆裡面。」
  石三口裡應「是」,心裡還真的不明白這胡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是,他看到龍步雲臉色十分凝重,神情十分焦急,他可不敢怠慢,自己跑去準備。
  他臨走以前,問龍步云:「這裡的事?……」
  龍步雲說道:「有我在這裡頂著。」
  石三略一思忖,立即點點頭說道:「我去辦事,馬上就回來,龍爺!我信得過你,但是,請容我說句不知進退的話,能頂就頂,萬一……我是說如果寡不敵眾,龍爺!青雲寨的事,總不能讓你一位客人擋住吧!」
  龍步雲回頭望著石三點點頭說道:「三爺!你去忙吧!你的話,我會記在心裡就是了!」
  石三不放心,臨走以前,調了三十名火銃手,緊隨在龍步雲的身後不遠,再三叮嚀,有不對勁的時候,儘管拿火銃轟。
  龍步雲將寶劍斜掛在腰際,徒著一雙手,緩緩地走過橋,站在雪地裡。
  這時候,蹄聲震地,雪地裡奔馳,但見馬蹄翻飛,不是平日的塵土飛揚,而是雪花四起,濺珠飛至,幾十騎如此奔來,在雪地裡蔚成一股奇景!在廣袤的雪地上,看似沒多遠,可是跑起來並不近。在一陣蹄聲震地,雷聲漸近,也跑了將近半盞熱茶的辰光。
  二三十匹奔馬,一直跑到距離龍步雲約有兩丈不到的地方,緊收韁繩,猛地將奔馬勒住,只勒得那些奔馬,紛紛揚起前蹄,長嘶不已,那情景還是十分震撼人的。
  龍步雲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馬陣當中,緩緩地走出來一騎,讓坐騎走到龍步雲面前不遠,那馬噴出的熱氣,幾乎都可以噴到龍步雲的臉上。
  橋這邊的三十名火銃手,立刻平端起火銃,理順手中的火繩。
  龍步雲一擺手說道:「各位!請回到寨牆去!」
  三十名火銃手中有個領頭的說道:「龍爺!這可是三爺交待的。」
  龍步雲微笑回頭說道:「現在是我交待的,各位請回吧!回到寨牆上去。」
  他的話,自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三十名火銃手,收起火銃,緩緩退回到寨牆上。
  龍步雲這才回過頭來,衝著來人一點頭,很沉著地說道:「賀副會主!我們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啊!」
  賀南端坐在馬上,冷冷地笑了笑說道:「井口集你橫插了一腳,沒想到青雲寨又要趟這渾水,看來你是存心的。」
  龍步雲笑笑說道:「賀兄!一個人說話總要憑著良心。井口集你們憑狠,把我從大風雪的黑夜攆走。老天留著我一條命,讓我在風雪中糊里糊塗來到了青雲寨,是你又趕來了,是你存心呢?還是我存心?你自己憑良心想想看。」
  賀南說道:「既然是你胡闖來到這裡,那就算了吧!現在你立刻就走,算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事情。」
  龍步雲笑笑說道:「井口集你無緣無故趕我走,我是看在那位塗姑娘說得人情人理的面子上,我離開了井口集。怎麼?如今你追到青雲寨,又無緣無故趕我走!這樣吧!只要你同樣說個令人心服的理由,我照樣地就走。要不然,那就難了!」
  賀南一言不發,從馬背上跳下來。一探手,拔出腰旁的「赤煉刺」,一順橫在胸前,說道:「這就是打發你上路的唯一理由。」
  龍步云「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他也拔出寶劍,從容地說道:「賀副會主!在井口集領教過你的小天星掌力,還沒有正式交手,你大概有點不服氣。現在你才正式亮出紅旗會的獨門兵刃。這樣吧!咱們不能無緣無故地拚命,對不對?總得有點綵頭才是。」
  賀南問道:「什麼綵頭?」
  龍步雲一橫手中寶劍說道:「如果你擊敗我,死在你赤煉刺之下,你們在青雲寨裡所作所為,反正我也看不到了,與我無關。」
  賀南剛要出手,龍步雲又說道:「賀副會主!如果是你輸了呢?」
  賀南一怔脫口說道:「我?你敢說我輸?」
  龍步雲笑道:「賀兄!你難道不知道武林之中,只有第二,沒有第一的說法嗎?我是說,萬一你賀副會主敗在我的劍下,你該怎樣呢?」
  賀南正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龍步雲說道:「這樣吧!我來做個主。萬一……我是說萬一你賀副會主輸了這場拚鬥。就請你賀副會主帶著人馬離開青雲寨吧!」
  賀南叫道:「什麼?要我離開青雲寨?」
  龍步雲說道:「青雲寨是個小地方,而且都是些純樸的老百姓,不值得紅旗會如此大動干戈。以你賀副會主在紅旗會的地位,應該擔得起這個承諾:如果你輸了,立刻離開此地,而且永遠不來騷擾青雲寨!」
  賀南頓時臉上一紅,大聲罵道:「好小子!你說了半天原來是套住你賀爺要我離開青雲寨?」
  他說著說著,手一起,「赤煉蛇」閃電寒星一點,照準龍步雲當胸刺來。
  高手過招,差不得分毫。賀南是高手,他如此搶得一瞬機先,以快極的招式,平直刺來,眼見就只有被「赤煉刺」洞穿的一途。
  龍步雲不知他是如何一偏一轉,幾乎緊貼著「赤煉刺」閃過一旁,正好站在賀南的旁邊,他口中同時說道:「賀兄!你的話有欠公平!」
  賀南一招閃電攻擊落空,心中自知不妙,但是要收拾回身自保時,沒想到人家已經閃到一邊。這時候只要人家一出手,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但是,龍步雲並沒有出劍,只是說了兩句淡話。
  賀南出了一身冷汗之餘,臉上又是一陣臊熱。倉忙中,向前一個箭步,衝出兩步,再電轉回來。
  這時候賀南已經知道人家高出一大截,拚下去只有輸。
  但是,他此刻已經遲了,因為他沒有了選擇,明知道是輸,也要拚下去。只怪自己在井口集太自信,以為一掌小天星重掌力,佔了上風,就把對方低估,如今落得騎在虎背上。
  他這樣一頓,龍步雲說話了。
  「賀兄!還是那句話,青雲寨都是一些純樸的老民,不值得賀兄如此背上江湖上不義之名!請三思!」
  話倒是幾句好話,也是幾句真話,但是,賀南已是走上不歸路,任何金玉良言,他無法聽,也不能聽。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沉靜下心情,使出自己畢生所學精華,希望拚夠五十招以後,有足夠的面子閃開,再施展另外的方法。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穩住心情,從容地說道:「龍……」
  龍步雲連忙接口說道:「我叫龍步雲。」
  賀南說道:「姓龍的!其實今天真正應該要走開的,是你,不是我。你是一位漂泊江湖的過客,青雲寨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沒有理由要為這裡拚老命!」
  他一變語氣:「當然!此刻要你走,想必你也不會走,我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給你五十招,只要你能接得下五十招,回頭咱們再說!」
  龍步雲笑道:「賀兄!看樣子你還真看得起我,居然還能給我五十招為限,榮幸之至,謝啦!賀兄!」
  賀南交待過場面上的話,暗自也藉機會調整了氣息,收斂住心神,這才順過「赤煉刺」,橫向走了兩步,突然舌綻春雷,「赤練刺」振腕遞招「梅花三弄」閃出三點寒星,攻向龍步雲面門。
  賀南的功力是屬於高手,如今全力出招,自是氣勢不同。
  龍步雲長吸一口氣,道聲:「賀兄!小心了!」
  寶劍從腕底一翻而出,再從左手遞過右手,如此十分蕭灑地拋出一道青芒,右手在抓住寶劍那一瞬間,劍芒上掠,劍柄剛一人手,就聽得「哨」地一聲,激起一陣金鐵交鳴,青芒斂處,賀南人退了兩步。
  龍步雲從容正色說道:「賀兄!還要拚到五十招嗎?」
  這話說得十分明顯,五招都難周全,還能接下五十招?武功一道,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只有真正棋逢對手的時候,才會彼此殺得難分難解。如果彼此相差太遠,兩招之間,早定勝負,也就用不著比下去了。
  還有一個例外,就像今天此刻的賀南,明知道比下去只有敗亡一途,但是他沒有選擇。否則,他的下場比拚死在現場更慘!他剛一咬牙,一語不發,正要展開一輪捨死忘生的猛攻。
  這時候後面有人叫道:「副會主!何必跟這小子白耗力氣,請盡快把他解決算了!」
  賀南知道這人說話的意思。
  他也看到了馬上的人各自解開背上的黑色圓筒。
  他本來想說:「不行啊!那是要等會主來才可以使用。」但是,他一想:失去這個台階,他今天是輸定了!也死定了!如果貿然使用的結果,毀掉了龍步雲,也可能將功折罪。
  心意如此瞬間決定,他突然大喝:「先放兩筒,把這小子解決了再說。」
  立即有人上來,解下身後的黑色圓筒,在打開上面的蓋子。
  龍步雲眼尖,看得清楚,圓筒的蓋子上,留有許多小孔,用來作透氣之用,他就明白,圓筒裡裝的,不是毒品、不是機關削器,而是他最擔心的毒蟲毒物之類。
  龍步雲立即一個騰身倒翻,平地硬生生地拔起,沖天而上,直達三丈有餘,人在空中吸氣轉折,這是最上乘的輕功,橫飄勁射,落身到寨牆之上,喝:「準備火把!」
  幾十個青壯就在石三爺的指揮之下,七手八腳,將紮成火把的草束,浸濕那一缸一缸的烈酒。非但如此,石三又自作主張搬來了兩大缸菜油,他覺得,真正要點火把,油比酒更有用。
  就在龍步雲騰身上躍的同時,在賀南的指揮下,打開了兩個圓筒。
  頓時只見兩團黑雲般的東西,箭也似的,飛出圓筒,立刻化作兩蓬煙雨,挾著嗡嗡如雷,直朝青雲寨的寨牆飛來,原來從圓筒飛出來是兩窩巨大的斷腰蜂。
  這些蜂剛一飛出,後面有人叫道:「賀叔叔!且慢!」
  但是已經晚了,那兩窩斷腰蜂,已經飛向寨牆。
  石三這時候吆喝著大家,揮舞著火把,將寨牆揮成一道火牆。
  石三一面指揮火攻,一面對龍步雲佩服得不得了。他在忙中偷閒,對龍步雲說道:「龍爺!你可真高,你是怎麼想到?要不然我們可真的慘了!」
  龍步雲說道:「我也是一時偶爾想起,我以為會是毒蛇毒蠍,沒想到是毒蜂。這些斷腰蜂本來就是毒,如今經過他們飼養,想必更為厲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寨牆上有人一聲慘叫,一個倒栽蔥,掉到寨牆下去。
  接著又是一個,慘呼掉下去。
  原來那些斷腰蜂居然撲向火把,紛紛燒落到地上,但是只要火把的火苗有一點空隙,就趁隙螫人,一旦被螫上一口,奇毒無比,當場倒地。
  火把陣的空隙由於草扎的不夠紮實,逐漸露出更多更大的空隙,受傷的人更多。還有成千的斷腰蜂,前仆後斷撲上來。
  龍步雲一見,當時情急,顧不了那麼多,雙手捧起酒缸,一口氣喝了小半缸,然後舉起一支火把,只見他憋足一口真氣,提升內力,一張口,有一道匹煉般的酒泉,直噴而出。
  這道酒泉經過手中的火把,立即化為一股火焰。
  這道火焰不是普通的火,直射而出,噴出一丈開外,力道驚人,火焰強烈,那些撲來的斷腰蜂,所當無不披靡。
  龍步雲一口氣噴出這道火焰,真正是橫掃千軍,把剩下來的斷腰蜂,燒得一隻也不剩。
  寨牆上,橋的那一邊,頓時一片靜寂。
  龍步雲站在那裡,滿頭是汗,滿臉通紅,有一股騰騰的熱氣散開。
  石三過來拉住龍步雲說道:「龍爺!你神功無敵……」
  他看到龍步雲如此模樣,不禁大驚問道:「龍爺!你還好吧!」
  龍步雲微笑搖搖頭。他自己明白,這種做法損耗真力太多,他所以還沒有虛脫的感覺,那是因為他曾經服用過百年難得一見的靈藥。想到這裡,往事又襲上了心頭。
  調息了呼吸,再朝下看時,橋的對面塗姑娘一騎當先,迎風站在雪地裡。
  龍步雲立即就要下寨牆,並招呼開寨門,讓他出去。
  石三有些急,在一旁小心地說道:「龍爺!你這樣出去……我的意思是說,是不是等老爺子出來再商量?」
  龍步雲說道:「到時候自然要請老爺子,但是目前還不是時候。所以,只有我去。」
  他揮退了石三派來的火銃手。
  也交代了石三,要為受傷的人敷去毒的藥,看看病情變化再作決定。
  他獨自一個人走出寨門,緩緩步上木橋,一直走到塗姑娘面前不遠站住,面帶微笑對塗姑娘抱拳說道:「塗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塗姑娘用馬鞭輕輕敲著自己的皮靴,也露出笑容說道:「你姓龍是不是?是一位自稱漂泊江湖的流浪客,對不對?」
  龍步雲說道:「塗姑娘好記性。井口集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姑娘以說話講理而服人,讓我甘願冒了一夜風雪,幾乎死在途中。」
  塗姑娘微微笑道:「你並沒有死!」
  龍步雲也笑道:「這句話說得好。那是因為我誤打誤撞,來到了青雲寨。一壺老酒,一盞炭火,溫暖了我冷僵了的身體。姑娘!我這條命是撿來的。」
  塗姑娘說道:「你的意思是怪我不該讓你離開井口集了?」
  龍步雲說道:「離開井口集是我自願的,與姑娘無關。我只是說明青雲寨對我來說,有救命之恩。」
  塗姑娘說道:「如此你就為青雲寨報恩?」
  龍步雲說道:「方纔我向賀副會主說過,青雲寨是個小地方,又算不得是水陸碼頭,不值得紅旗會如此大動干戈在江湖上壞了名頭。青雲寨的鄉土老民值得同情……」
  塗姑娘說道:「於是你才打抱不平!」
  龍步雲說道:「如果是為了個人心結,就更不值得這樣,有道是:忍一時,心安理得;退一步,海闊天空!」
  塗姑娘說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你說話的意思。」
  龍步雲說道:「我相信你是真的不明白,這其中有許多不被外人知道的事。」
  他只是稍稍頓了一下:「塗小夢姑娘!請問你一個問題……」
  塗姑娘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誰告訴你的?」
  龍步雲微笑說道:「當你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時,一切疑問,都會為之大白。」
  塗姑娘點點頭說道:「好吧!你問。」
  龍步雲問道:「姑娘!紅旗會會主是令尊?還是令堂?」
  這大概是塗小夢姑娘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問題。而且聽起來也是十分荒誕。
  但是,塗姑娘除了有驚詫的眼神,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她用一種極其古怪的語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龍步雲說道:「在井口集你就曾經問過,我也曾經說過。」
  塗姑娘說道:「你對紅旗會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龍步雲說道:「此處不宜說。姑娘自是有一副好身手,現在我們可以交手。五招之後,我敗走,你追趕,我會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塗姑娘問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說的話?」
  龍步雲說道:「我提出的問題你不必相信,至少你應該奇怪,對不對?有誰會想到這樣的問題?難道你不想破開這個謎?」
  塗姑娘想了一想說道:「好吧!看你方才對付賀南,想必武功不弱,倒要趁此機會領教!」
  她說著話,從馬上一躍而下,一揮手,那根長約兩尺七八黝黑色的馬鞭,「呼」地就是照頭一鞭。
  勁風疾烈,帶著尖銳的呼嘯。說明這根馬鞭絕不是普通皮製的那種,而是一種特製的兵刃,挨上一鞭,輕則殘廢,重則送命。
  龍步雲一偏身,劍走游龍,側走兩步,劍勢極其飄逸,挑向塗姑娘的左肩。
  這一招「肩擔歲月」,用得沒有一絲火氣,蕭灑流暢,是劍術中的上乘功夫。
  很顯然地,龍步雲的目的不在傷人,而是展示他精堪的劍術。
  塗姑娘分明也不是弱者,覷得直切處,直待對方劍尖已經指近肩頭,她這裡才一塌肩一扭腰,小小一個臥雲身旁,靈活地一個翻身,馬鞭就在這樣一翻的瞬間,又是「呼」地一鞭,這回是擊向劍身。
  龍步雲對於塗姑娘如此大膽用招的美妙身法,不由自主在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好身手!」他不敢大意,一撤劍,旋身進步,搶到塗姑娘的身後。
  姑娘二次仰腰臥雲,只一拆間,長身而起,藉著一旋之力,騰身五尺,化為撲地大旋風,揮鞭幻成滿天鞭影,罩向龍步雲。
  龍步雲一矮身,低聲說道:「塗姑娘!你要追上來啊!」
  人在說話,落地一路十八翻,在雪地裡一連飛滾了幾丈遠,魚躍起身,扯腿朝寨東沿著護莊河跑去。
  塗姑娘喝道:「那裡走!這就是你多管閒事的下場!」
  騰身箭步,直追下去。
  石三一看急了,立即叫:「火銃小隊!快去攔截!」
  火銃隊的火銃手剛要從寨牆上往下跳,突然有人低沉地喝止:「不要丟人!」
  石三一驚,原來雲在天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寨牆下面,站在那裡,臉色十分平靜,彷彿對眼前的情況,並不是十分擔心。
  石三趕緊飛身下寨牆,站到雲老爺子身旁,低聲說道:「師父!龍爺敗走寨外,被塗姑娘追下去了!所以……」
  雲老爺子淡淡地說道:「這裡的情形我知道得很清楚,步雲用內力逼酒成焰,燒退毒蜂,他的功力和機智都是超人一等。」
  石三躬身應道:「是的!」
  雲老爺子這才回過頭來,沉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步雲是敗走寨外?呃!」
  石三書讀得不多,但是心裡七竅玲瓏,他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馬上恭敬地說道:「弟子愚蠢!」
  雲老爺子淡淡說道:「你還是上寨牆去吧!看著寨外情況的變化。青雲寨是否能逃過今天這一劫,要看步雲和小夢這一趟交談的後果如何而定了。」
  他揮揮手,沉重地說道:「去吧!」
  石三躬身遵命,翻身上得寨牆。
  就在他如此一上一下的時間裡,寨外雪地裡起了大的變化。
  原先包括賀南帶來的一批人,大約總共只有三十幾個。如今從雪地遠方,又緩緩地來了一批人。單看他們所穿的衣服,就可以知道是紅旗會的人。
  這一批逐漸接近青雲寨的人,一共約二十來位,分成兩行,簇擁著一輛很漂亮的馬車。
  雖然相隔還不算近,但是,很容易讓人看出這輛馬車的氣派非凡。
  馬車是由兩匹馬拉著的。這兩匹馬一色雪白皮毛,神駿非常。在雪地里昂著頭,噴著氣,踏著小碎步,讓馬車在平靜中緩緩而行。
  駕車的共有兩人,坐在前座,帶著韁繩,一身紅黑相間的衣服,身材並不魁梧,但是坐在那裡,十分挺拔。
  當這一行人逐漸到達青雲寨前時,看到一個少見的現象,兩個駕車的人,都載著一副黑色面具,樣子十分猙獰,根本看不到他們本來的面目。
  馬車停下來以後,賀南趨前迎接,並在馬車之旁回話:「屬下無能,至今還沒有見到青雲寨的管事的人。」
  馬車通體漆成黑色,左右各有一道燈,門上開著窗子,從裡面拉著黑色窗簾。
  此時,從馬車裡傳出低沉的聲音:「你放了兩筒神蜂?」
  賀南惶恐地剛說了一句:「那是因為……」
  馬車裡面低沉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快:「我說過,放神峰一定要等我來,因為你們只知道放,不知道收,白白糟蹋了我兩筒神蜂。更重要的,如果不是對方毀了神蜂,青雲寨要倒下一大片人,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賀南不勝惶悚地躬身說道:「屬下知罪!」
  但是,他的心裡可不是這樣想:「你明明要我們拿下青雲寨,從發血旗令,到正式叫陣,你都沒有意見,為什麼單獨對兩筒毒蜂傷人的事,如此在意?你到底想做什麼?真叫人搞不懂。」
  馬車裡面又問話:「小夢呢?」
  賀南立即說道:「小姐去追一個姓龍的去了。」
  車裡「啊」了一聲:「什麼姓龍的?是青雲寨的人嗎?」
  賀南答道:「似乎不是。」
  車裡很不高興:「怎麼這樣答話?」
  賀南連忙說道:「回會主的話,這個姓龍的是昨天晚上在井口集遇見的,他連夜離開了井口集,沒想到今天又在這裡相見。
  聽口音,他絕不是本地人,他自己也說是漂泊江湖的路人。」
  車裡說道:「可是他幫了青雲寨的忙。」
  賀南連忙又說道:「這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測,所以屬下才放神蜂,這才違背了會主的交代。」
  車裡輕輕哼了一聲,稍後才說道:「賀南!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賀南一頭霧水,不安地說道:「屬下愚昧,請會主明示。」
  車裡說道:「賀南!你方才對那個姓龍的,過手幾招?你要老實說。」
  賀南慚愧地說道:「屬下過手不出三招,便自知難敵。」
  車裡「哦」了一聲又問道:「你自問比小夢的武功如何?」
  賀南不明白這樣的問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仍然很坦率地回答道:「小姐的武功據屬下……自忖……大致與屬下差不多。」
  車裡說道:「小夢與你的武功差不多,這是真話,但是你還不奇怪嗎?你不是姓龍的三招之敵,而小夢卻能擊敗他,而且緊迫下去,這是什麼道理?你想想看。」
  賀南這才驚呼出聲,顯然他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就在這時候,有人高聲傳話:「小姐回來了!」
  只見小夢姑娘從雪地裡奔馳而回,一路跑到馬車旁,手攀著車轅,剛叫得一聲:「會主!」
  車裡的聲音冷冷地說道:「是不是要改口人前的稱呼了?」
  小夢沒答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兩滴淚水沿著臉頰流下。
  車裡的人又問道:「那姓龍的跟你說了些什麼?」
  小夢突然噗地跪在雪地裡,雙手捧著臉,嚎啕痛哭起來。
  這一來,可把周圍紅旗會的人嚇壞了。因為在他們的記憶裡,小夢姑娘從小女孩一直長大到現在,都是個非常活潑而又勇敢的姑娘,頗有男兒作風,從沒有見她哭過,尤其沒有見過如此痛哭。
  車裡的人沉聲說道:「小夢!姓龍的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你為什麼要哭?再不說,我可要生氣了!」
  小夢姑娘非但沒有停止哭聲,而且撕裂心肝地叫道:「娘!為什麼?為什麼?」
  這一聲「娘」,可嚇呆了紅旗會的人,包括賀南在內,大家都成了大雨淋的蛤蟆,張不了口,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十年來,領導他們的會主,處事果斷,賞罰分明,竟然是個女的?怪不得從來都不曾見過會主的真面目,日常所見到的,只見一副銅製的面具。
  這時候,青雲寨的柵門,緩緩而開。
  雲在天老爺子走出寨來,雲小蝶姑娘一步一趨緊跟在後面。
  雲老爺子緩緩地走向前,紅旗會的人要上前阻攔,被賀南攔住,任憑雲老爺子一直向前走著……走著!在相距幾步的時候,雲老爺子忽然說道:「夢蝶!是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
  小蝶姑娘忽然衝上前去,和小夢姑娘並肩跪在一起,厲聲淒叫:「娘!女兒小蝶好想你哦!」
  雲老爺子繼續說道:「夢蝶!當初你離開塗家大院的那一刻,我就後悔,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我遍尋了十年,最後還是居住在這青雲寨。這一生最大的錯誤與遺憾,就是沒有及時抓住機會,向你表達我的懺悔,今天……」
  他牽著衣袖,擦試著眼淚:「今天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讓我能當著你的面,把心裡的話,說個清楚。夢蝶!塗家大院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誰能料到落得十年生死兩茫茫!唉!」
  他深深地歎息,不覺自己老淚縱橫。
  小夢和小蝶兩姐妹,更是哭得如淚人兒一般。
  這時候馬車門啟處,從裡面下來一個人。
  一身皮衣皮褲皮靴,頭上戴著一頂水瀨皮做的帽子,臉上戴著一副金色面具。
  這個人的出現,全場頓呈一片肅穆。
  雲在天老爺子剛叫得一聲:「夢蝶!……」
  人卻站在那裡呆住了。
  戴著金色面具的人,先是轉向賀南,仍然是如此低沉而威嚴地叫道:「賀副會主!」
  賀南上前跨了一步,躬身應道:「屬下在!」
  戴金色面具的人吩咐:「把人帶回去吧!」
  賀南很恭敬地應道:「屬下遵命!」
  只見他一揮手,紅旗會來的人一律快動作躍身上馬,帶轉馬頭,齊集成隊。
  賀南稍一停頓,又來到戴金色面具人的面前,躬身說道:「屬下告退之前,斗膽請示。……」
  戴金色面具的人冷冷而又低沉地說道:「你是該有此一問的。」
  只見他緩緩抬起手來,摘去面上的金色面具。
  這個面具做得極為精巧。面容是極其猙獰恐怖,如同是一個帽子,從頭上向下戴在臉上。
  如今面具取下,露出一張非常端莊而又較好的臉。這張臉,使在場的人產生各種不同的震撼!賀南的心幾乎凝固了,他斷然沒有想到自己忠心耿耿追隨許久的會主,竟是一位絕色的中年婦人,這真是叫他怎麼想?紅旗會的會眾,也都驚得呆了,平日只感覺到威嚴、冷酷、令人不寒而慄的會主,竟是位婦人。
  小蝶淒厲地尖叫一聲。
  「娘!」人就跪在地上,膝行到腳前,泣不成聲。
  雲在天老爺子此刻老淚縱橫,面對著容顏未改,闊別十幾年的妻子,說不出話來。
  紅旗會主塗夢蝶恢復了本來面目,也恢復了本來的聲音,對賀南說道:「賀南!回去好好守住那份基業,我會回來的。」
  賀南響亮地應了一聲:「屬下恭候會主返駕。屬下告退!」
  他是十分恭敬地退到十步開外,躍身上馬,一個呼嘯,一陣蹄聲,濺起一陣雪泥,馬群走遠了。
  塗夢蝶伸手牽起小蝶,只見她一邊一個挽著兩個女兒,臉上露出笑容,她倒是側過頭來問著小蝶:「小蝶!你怨恨娘嗎?」
  小蝶膩在塗夢蝶的懷裡,癡癡地說道:「娘!娘!你知道自從我曉得……嗯!娘!娘!我只是好想你啊!」
  塗夢蝶伸手摩娑著小蝶的面頰,無限愛憐地叫著:「我的女兒!」
  她抬起頭來,望著站在橋頭的雲在天。
  「在天!你不請我到青雲寨去避一避風雪嗎?難道……」
  雲在天老爺子這才從癡愕中驚醒過來,連聲叫道:「夢蝶!快請!」
  他呵呵地笑,又一面拭去自己流在面頰上的淚水。
  「小蝶!你還不趕快請你娘和你姐姐進寨來嗎?呵呵!」
  夢蝶就在小蝶,小夢兩邊挽扶之下,緩緩步進護莊橋上。
  這時候,青雲寨牛掩的寨門,緩緩大開。五十名火銃手和一百多名青壯,整整齊齊排列在寨門之內兩旁,歡聲雷動。
  兩掛「萬響鞭炮」,從寨門樓頂上一直牽到地上,劈裡叭啦,燃放起來。
  青雲寨的人扶老攜幼,紛紛擁向街頭,純樸的臉上,綻放著真誠的笑容。就在這樣熱鬧歡喜聲中,夢蝶被簇擁到了雲在天老爺子的住宅。
  新簇的火盆,熾熱的炭火,熱騰騰的茶,兩個女兒一邊一個依偎著。
  雲在天老爺子的笑容一直沒有收斂過。
  夢蝶忽然問道:「還有一個人呢?怎麼沒有見著他?」
  因為她問的語氣很急,不禁使得在場的人都為之一怔。
  雲在天連忙問道:「夢蝶你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