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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毀劍求退隱 彈指來仇家

  六月,荷香十里,蟬鳴噪天。
  仙霞嶺下,武陽山莊,正像這炎夏六月的天氣一樣,門前車水馬龍,屋內如雲勝友滿座高朋,表現出一片熱烘烘的氣象。
  稍時,雲板連響,酒宴已齊,肅客入座。
  莊裡莊外,所有的客人,都紛紛站起身來,向客廳裡面穿進去,越過一道院落,迎面一簇假山,剛一繞過假山,只覺得一陣荷香撲鼻,水氣迎人,原來是一個頗大的荷池,葉翻千層,香分十里,人到此處頓覺暑氣全消。
  荷池當中,有一座極其寬敞的水閣,經過九曲迴廊,進入閣內,但見畫棟雕樑,簷牙高啄,說不盡的富麗堂皇,看不完的金堆玉砌。
  水閣當中,擺著二十桌酒席,山珍海味,百味俱陳,而且杯盤碗盞,莫不都是精緻非常,極其名貴,這除了說明武陽山莊的豪華富有之外,更說明今日這一次宴會,一定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水閣正中間,擺了一席,酒席後面,有六扇翠竹精雕的屏風,古意盎然,非常雅致。在這翠竹屏風當中,斜斜地掛了一柄長劍,劍鞘古色斑斕,分明是一柄古劍。
  賓客紛紛就座後,當中那一桌酒席上,站起來一位鬚髮蒼白,年近古稀的老人,但見他生得長眉覆眼,雙耳下垂,臉如渥丹,真正可以說是鶴髮童顏,神態慈祥,只可惜在左眉之上,額角鬢旁,有一道紫紅色的長疤,微微的閃著光亮,這個疤痕雖然不足對他慈祥面貌有所破壞,然而畢竟有美中不足之感。
  他就是武陽山莊的主人,十餘年來,名震江湖的三劍無敵安武陽。也正是近十年來,在江湖黑白兩道所傳誦的「及時雨」、「賽孟嘗」、三劍無敵安武陽老爺子。
  安武陽站起來,眼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輕輕地咳嗽一聲,立即水閣之內,變得寂靜無聲,一片靜悄悄,大家都將眼睛停在安武陽的身上。
  安武陽如此頓了一下,露出一絲微笑,一揮手緩緩地說了兩個字:「斟酒!」
  言猶未了,四周早有人「嗄」了一聲,在水閣的周圍,放置的泥封酒罈,立即拍去封口,大碗的舀出來,斟到酒席面前每個人的酒碗之中,霎時間,酒香和荷香四溢,豪情與笑語齊飛。
  安武陽一直含著微笑,舉杯邀飲,一連干了三大碗,突然,他將酒碗放在桌上,用手按住,緩緩地說道:「老朽安武陽何德何能?今日能邀得各家高手,各路名人,惠然蒞臨敝莊,蓬篳生輝,深感五內,老朽要在此,再向各位把敬三大杯。」
  水閣之內,頓時為安武陽這種豪情,引得轟然。
  安武陽微笑地撫著胸前長髯,等人聲稍歇的間隙,又緩緩地說道:「自然無事也不敢驚動,今日幸得各位光臨,只想求各位做一個見證。」
  水閣裡的人聲寂然了,大家都不知道這位有名的安老爺子,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如此慎重其事,請得黑白兩道各門各派,水陸兩路,有頭有臉的人,來做一次見證。
  此時,夕陽已然西墜,水閣之內,逐漸地陰暗下來。
  安武陽招呼一聲「掌燈」,水閣周圍,將近百盞琉璃明燈,一齊點亮,將水閣照耀得金碧輝煌,較諸白天,更別有一番情調。
  這時候,安武陽的臉上笑容,慢慢地收斂起來,雙手抱拳當胸,拱手說道:「老朽弱冠仗劍出道江湖,多承各位先進前輩提攜照顧,數十年來,在江湖上總算闖出薄名,如今老朽業已年近古稀,自念無能再在江湖中過此刀光劍影的生涯,所以今日特別邀請各位來到敝莊,當眾毀劍,從此退出江湖。」
  此言一出,水閣之內,眾人始而一怔,繼之嘩然。
  誰不知道三劍無敵安武陽安老爺子,不僅是一柄長劍十餘年來享譽武林,而且,仁義如海,樂於助人,更為人們所尊敬。武林之中,偶有糾紛,能得安武陽出面,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何他今日突然有退隱之意?更何況安武陽雖然年近六十有紀卻絲毫沒有老邁龍鍾之態,其精神舉止,不遜壯年,更無由頓生退意。
  安武陽又露出淡淡的笑容,站在那裡靜候眾人聲音漸低之後,他又說道:「老朽雖然退出江湖,而武陽山莊的大門,仍然終年敞開,同道友輩,先進高人,隨時光臨,老朽仍然倒屐相迎。」
  他說到此處,突然頓了一下,提高聲音,沉重地說道:「老朽自信生平無虧於人,但是,畢竟開罪於人之處,在所難免,所以,老朽才特別邀請各位前來,鄭重聲明,以往如有開罪之處,老朽願在毀劍之前,敬謹領罪,如果各位都能待以寬容,老朽自是感之不盡。如此,在毀劍之後,就請各位既往不咎,老朽安靜的度此風燭殘年。言已盡此,敬謹以聞。」
  三劍無敵安武陽這一番話說完之後,靜靜地站在那裡,安祥地若有所待。
  水閣內,這三山五嶽各門各派的名手高人,這時候,又是嘩然,又是驚詫,更有無限的猜測與懷疑。
  「三劍無敵安武陽雖然崛起江湖甚早,但是,真正成名,而且真正成為名重一時的人物,也只是十餘年前的事,難道他在以前,有過極大的仇恨,他懼怕別人的報仇麼?」
  「安老爺子仁風被澤,黑白兩道同沾,贏得『及時雨』『賽孟嘗』的美名,他怎會有仇家?他為何如此多心?」
  「……」
  儘管各人猜測的內容不一,而內心猜測的情緒,卻無二致。
  三劍無敵安武陽站在那裡,靜靜地等了半晌,眼神緩緩地向四周往返地巡視數次之後,他的一雙長眉,微微地掀起,笑容也漸漸地綻開,忽然間,他轉過身去,伸手從翠竹屏風上面,取下那柄古色斑斕的長劍,再回到席上,右手握住劍柄,微一使勁,錚的一聲,在百盞明燈照耀之下,頓時映起一道寒光,光芒耀眼,冷意砭人,果然是一柄利器神兵,罕世的寶劍。
  安武陽放下劍鞘,將劍換到左手,這才抬起頭來,朗聲說道:「各位既然如此成全,讓老朽能安然度過晚年,盛情可感!老朽一旦斷劍之後,江湖一切恩怨,從此一筆勾消,還望在座的各位,能為老朽做一個見證。」
  說著話,左手執劍微微抬起,右手慢慢向前一伸,漸漸地變得顏色赤紅,手指變得粗大逾常。
  水閣內,大家訝然噤聲,眼睛瞪得多大。
  怪不得安武陽準備彈指毀劍,所毀的劍,又是一柄寶劍,敢情他會「五陽霹靂掌」?這一宗絕傳已久的武功,為何他會?
  這時候,安武陽右手拇指緊扣中指,對準寶劍,正要彈下,這一彈之下,寶劍必然會斷,寶劍一毀,這位三劍無敵安武陽,他的武林恩怨,就從此一筆勾消。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水閣外面有人說道:「安武陽!請你住手。」
  這一聲突如其來,在場的眾人,都為之渾身一震,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旋轉回身,向水閣外面看去。
  閣內雖然是燈光照耀如同白晝,閣外卻是夜幕低垂,昏黑一片。但聽得亭外落腳有聲,從九曲迴廊之上,慢慢地出現兩條人影,向水閣這邊走來。
  來人走得很慢,步履一聲一聲,清脆無比地落到水閣裡每個人的耳內。
  水閣裡的眾人,大家的心情,隨著那一下一下的步履之聲,逐漸地沉重,也逐漸的緊張,因為來人這一聲喊叫,無疑是說他是要尋找安武陽報仇而來,所以才在他斷劍之際喝聲制止,安武陽的武功眾人已經有了更深的瞭解,來人既然膽敢在這個當口尋仇挑釁,這人的功力,自可想像一般。
  「究竟是哪一路的高手?」
  「武陽山莊會因此掀起一場石破天驚的拚鬥麼?」
  「……」
  正當人門的心弦,繃得緊緊的,雙眼凝神,注目以視之際,突然步履之聲戛然而止,來人已經停足於水閣的燈光照耀之下。
  來人如此一現身,頓時水閣之內像是繃緊了琴弦,突然意外的一鬆,「啊」地一陣齊聲脫口而呼,顯然大家對於方才自己那分沉重和緊張,感到有著失望之意。
  來人是兩張陌生的面孔,水閣之內,坐滿了這些三山五嶽的各色人等,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們。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年輕人,眉清目秀,溫文儒雅,頭上一頂文生巾,身穿一件寶藍色長衫,足登粉底薄靴,雖然他身上腰際斜掛了一柄長劍,但是,卻使人無法看出他是一個身具武功的人。此刻他的眼神,正停在三劍無敵安武陽的劍上。
  站在這位年輕人身後的,是一位身材短小,形容猥瑣,一頭蓬亂的短髮,一雙小眼睛,一個酒糟鼻子,渾身上下無一處讓人看了順眼的怪老頭,此刻他正翻著一對綠豆眼,骨碌碌地向四周亂轉。
  三劍無敵安武陽臉色倒是依然凝重,輕輕地將手中寶劍放在酒席之上,拱拱手說道:「請恕老朽眼拙,兩位朋友尊姓大名?」
  前面那位年輕人微微地一掀眉,乾淨利落地三個字:「夏心寧。」
  站在後面的怪老頭,也翻了翻眼睛,然後笑嘻嘻地說道:「小老兒叫樂德林,我自己取了一個小小的綽號,叫做九指神通。」
  果然不出在場眾人之所料,不僅沒有見過,連兩個名號也沒有聽說過,十足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之輩。
  可是三劍無敵安武陽卻段有一點鬆懈之意,緊接著問道:「兩位光臨敝莊,喝止老朽毀劍隱身,但不知有何指教?老朽願意敬謹以聞。」
  夏心寧突然雙眼一睜,倏地神光一射,眾人當時嚇了一跳,敢情人家是神光內蘊,藏而不露,還是一位內家好手呢!只聽得他朗聲說道:「安武陽!你想如此毀劍,將自己欠的血債,從此一筆勾消,天下豈有此等便宜事?安武陽你當年的勇氣何在,如今卻想落個苟且偷生,道理何在?」
  安武陽眼睛微微閉了一下,突然將頭一揚,也朗聲說道:「殺人自當償命,欠債應該還錢!請問這位朋友……」
  夏心寧冷笑一聲說道:「十八年前,懷玉山下……」
  安武陽聞言渾身微微一顫,輕輕地啊了一聲,皺著眉問道:「你是……?」
  夏心寧不屑於回答,只是說了一句:「我是夏心寧!」
  三劍無敵安武陽低下頭來,喃喃地重複說著:「夏—心—寧?夏—心—寧!」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席面上的長劍,這時突然有人一聲叱喝:「安老爺子!請你安坐一旁,待晚輩來會會這位夏朋友。」
  人隨聲落,從水閣的一角,宛如一葉隨風,悠然不帶一點火氣,毫無聲息地飄落到水閣當中,這一式「七禽身法」中的「穿雲逐花」,使得爐火純青,功力上乘,立即博得在場的行家一片轟然彩聲。
  安武陽臉上露出一點笑意,緩緩地說道:「牟家堡威名遠播,少堡主家學淵源,老朽今日有幸一見牟家絕技,至以為慰。不過這位夏朋友來意尚未說明,少堡主請勿一怒出手。」
  這位牟家堡的少堡主牟天嵐,人品生得極為俊秀,一身武功更是出類拔萃,平日自視甚高,等閒人哪在他的眼裡?今天他代表父親前來武陽山莊赴會,當時看到夏心寧前來尋仇,他一時技癢,成心要在三山五嶽各家高人之前眩露兩手。
  當時,牟天嵐一聽安武陽如此一說,淡淡地一笑說道:「安老爺子仁名遠播,義行四揚,江湖上,無論黑白兩道,受惠者比比皆是,從未聽有仇家,這位夏朋友分明是趁今天武陽莊上群雄聚會,想在此地抖個威風。他眼裡不但沒有安老爺子,更沒有在場的各門各派的高人,這等人如果不給他一點教訓,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牟天嵐這幾句話,說得凌厲尖刻,還有些狂放,可是站在對面的夏心寧,靜靜地聽完他這一段話,沒有一點表示,只是回過頭來,望著那又矮又怪的九指神通樂德林。九指神通湊在夏心寧耳畔,輕輕地說了幾句話,夏心寧忽然眉峰一掀,平靜地說道:「河北牟家堡老主牟剛,一生好強要勝,為何他的兒子,卻是如此狂放不羈,不知進退。」
  牟天嵐勃然大怒,青衫飄動,倏地而前,右手閃電一伸,食中二指如鉗遞出,平平易易地一招「入穴探珠」,點向夏心寧的雙睛。
  若論彼此萍水相逢,毫無過節,上手便如此一招毒招,忒嫌過辣。
  好個夏心寧居然身形不動,微微一低頭,觀得准處,以一絲之差,讓過一招,右手突然一吐袖,呼地一聲,抖出一股勁風,掃向牟天嵐的腰眼。
  牟天嵐雖然年青,卻是深得乃父真傳,要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狂放,當時一招出手,未老就收,正好此時夏心寧長袖拂來,他頓時一縮腹,讓出五寸空隙,夏心寧的長袖,正好從腹間掠過。
  牟天嵐一聲冷笑,右掌收回胸前,左掌倏地快速絕倫,一連拍出三掌。
  夏心寧雙腳不移,身形宛如敷柳隨風,右翻左折,前倒後歪,靈巧無比地讓開三掌,等到牟天嵐最後一招「閉門拒客」,半虛半實,似詐還真地叩向夏心寧的前胸,夏心寧身形一正,右手一收,霍然平胸一翻,閃電般地迎將上去,當時只聽得「啪」地一聲,牟天嵐身形一陣搖晃,接連腳下喀嚓、喀嚓兩下響聲,水磨青磚,踩得四分五裂。
  牟天嵐當時臉上一紅,眉梢頓起殺氣,右手一撩袍襟,唰的一下,亮閃閃、顫巍巍,一柄既薄且利的長劍,早巳掣在手中。
  夏心寧臉上平靜如常,空著一雙手,站在那裡,眼睛凝視著牟天嵐。
  突然,這時候安武陽在酒席上朗聲說道:「牟少堡主!請暫息怒,此事原因老朽而起,自當老朽來和這位夏朋友交待個明白,若真的要拚個死活,也不敢勞少堡主出手。」
  牟天嵐拿著劍,回頭看了安武陽一眼,突然長劍一收,嚓地一聲,縮到掌心之中,恨聲一跺腳,厲聲向夏心寧叱道:「夏心寧!咱們後會有期。」
  這一聲道罷,身形頓起,平地「八步趕蟾」,以流星趕月之勢,穿出水閣,只見燈光下人影一閃,立即走得不知去向。
  牟天嵐如此羞愧而走,水閣之內,三山五嶽各門各派的人,立即對眼前這位青年書生夏心寧,有了不同的估量。牟家堡一雙拳頭一柄劍,在武林之中,算是赫赫有名,如今牟家堡的少堡主,三招敗走於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夏心寧手下,這是一件很值得驚詫的事。
  當時三劍無敵安武陽緩緩地從酒席後面走出來,站在夏心寧當面,沉聲問道:「夏朋友!方才與牟少堡主三招交手,尊駕武藝不凡,不過,若與在場各位高人相較之下,尊駕尚不足以在此橫行。」
  夏心寧臉上表情一直是那麼平靜,只是鼻孔裡冷冷地哼了一聲。
  安武陽接著說道:「只是老朽生平不與人為敵,夏朋友究竟來意為何,說個明白,老朽少不得仍要以客禮相待。」
  夏心寧淡淡地一笑,朗聲說道:「我若說個明白時,只怕你就不能以客禮相待於我了。」
  安武陽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只是稍縱即逝,也微微地笑道:「夏朋友又何妨說說看!」
  夏心寧指著他的左眉問道:「安武陽!你額上那個傷疤,是傷在何時?傷在什麼兵器之下?」
  這個問題問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大凡一個成名的人物,都有一段失意的往事。安武陽額上那個疤痕,分明是他早年一次敗績的標記,夏心寧突然問這件事,是何用心?難道他巴巴地趕來,喝止安武陽,不許他毀劍退隱,就是為了揭穿他這個瘡疤麼?
  在這眾人之中,自然也有見識之士,大家就懷疑三劍無敵安武陽這個疤痕,與這位夏心寧一定有什麼恩怨在內。
  無論是奇怪,抑或是懷疑,大家都凝神注視,看安武陽如何回答。
  三劍無敵安武陽當時臉色一變,嘴角微微地顫抖著。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慈祥和藹,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半晌,他用手去摸著自己額角的疤痕,然後,他用一種沉重的聲音說道:「那是在……」
  夏心寧立即攔住他說下去,而插口緊迫著說道:「安武陽!你如今也是名重一時的人物,你不能用語言來搪塞與欺騙人!」
  他說到此地,突然微微地一笑,輕鬆地說道:「安武陽!如果你要是害怕說出真言,那又另當別論。」
  三劍無敵安武陽突然呵呵地笑道:「夏朋友!你放心,用不著拿話來激老朽,這點事還用不著隱瞞,告訴你,這個疤痕是遠在十八年以前,被人暗用弩箭射傷。夏朋友!你還有何事相問?」
  夏心寧點頭說道:「果然不愧是武林中叫得響叮噹的人物,我還有一件事要請問你,你方才準備彈指斷劍之際,那是一種什麼功夫?這種功夫來自何處?」
  三劍無敵安武陽突然臉色一沉,一拂胸前長髯,厲聲說道:「夏朋友!老朽生平不與人爭,但是事到臨頭,也無由畏懼。夏朋友!你如此問話,也不自覺欺人太甚麼?」
  夏心寧還沒說話,突然一聲「無量佛」,武當派掌門人大師兄玉虛子站起身來說道:「安老施主!這位夏朋友遽然問起這些意外之事,必有其原因,老施主何妨說明,看他究竟來意如何,如果夏朋友確為無事生非,當著在場各派高人,他也應該還大家一個公道。」
  三劍無敵安武陽沒有想到武當派這位名重當今的道長,也要他說明方纔那一招的來龍去脈,真是他始料所不及。他環視四周,發覺到水閣之內,幾乎所有的人都以一種期待的眼光,盯在他身上。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方纔那一招用心,是一招失策之舉,弄巧成拙,如今只怕要滿盤皆輸。
  安武陽他自己明白,此時此地,他不能稍有不愉之意,否則,十餘年的聲譽,只怕如今就要毀諸一旦。他真的要坦然說出來麼?說出來之後,後果是否會比現在更壞?
  三劍無敵安武陽生平也經過多少風浪,然而此時此地,使他躊躇費時,主意不定。幾次,他想突施煞手,將當前那位夏心寧,毀在水閣之內,但是,那樣他將如何向在場的眾人交待?
  他如此沉吟再三,半晌無語。
  突然,夏心寧明朗地笑了一聲,朗朗地說道:「安武陽!你毋須如此為難,至此,我所要問的問題,已經得到了明確的答案。」
  三劍無敵安武陽聞言一愕,長眉一掀,正待說話,夏心寧搖手說道:「你不必再說,讓我告訴你,我的來意為何。第一:我要告訴你,毀劍退隱,不是辦法,更不是好漢行徑,何況你根本不是逃避,而是別有用心,所以,你更不須以假言欺騙於我。第二:明年元宵節日,帶著我所需要的東西,去泰山玉皇頂上,彼此了清一下總賬。」
  三劍無敵安武陽終於忍不住脫口叱道:「夏朋友!你要是尋仇索債而來,何妨就在這武陽山莊,作一了斷?」
  夏心寧搖手說道:「此時你人手不齊,物件不全,談什麼了斷?再說我十八年都已經等待過去,又何在乎這剩下的半年時光?」
  三劍無敵被他這種沉著與平靜震懾住了,一時竟找不到話說,只是問道:「那你現在要做什麼?」
  夏心寧這時候突然放聲大笑說道:「我已經制止了你毀劍退隱的把戲,告訴了你我所需要的東西,此行目的已達,尚有何事可做?武陽山莊也不歡迎我這種客人,我留在此地,豈不打擾你們飲酒的雅興,所以我要向各位告辭了。」
  他這一聲「告辭了」剛剛說完,隨即一扭身腰,返身一個倒穿,神奇、巧妙,一式「覓巢歸燕」蛻化的「剪翅穿簾」,只一閃間,便從水閣裡面,疾掠而出。
  三劍無敵一跺腳,正待起身要追,突然那九指神通樂德林笑嘻嘻說道:「安老爺子!你撇下這麼多嘉賓在座,去追一個小晚輩,那多失禮呀!」
  三劍無敵安武陽眼神一落到九指神通樂德林身上,只見他皺著個酒糟鼻子,骨碌碌地轉著一對小眼睛,一派滑稽梯突的模樣,對三劍無敵點點頭,自管自地轉過身去,踢踢踏踏地走向水閣之外。
  且不說夏心寧和九指神通樂德林如此突如其來,又如此突如其去,給三劍無敵安武陽留下多大的尷尬場面。單說九指神通樂德林離開水閣之後,哪裡還敢稍作停留,急忙全力展開身形,越出莊外,按照他和夏心寧原先預定的路線,疾奔而去。
  天色晦暗,夏蟬唧唧,武陽山莊前到處一片迷濛,伸手難辯東西。九指神通樂德林一口氣跑了十餘里地,正停下來察看一下方向,突然跟前人影一晃,有人叫道:「樂大叔!」
  九指神通停下身來,齜著嘴笑道:「夏老弟台!你下次可不能再這麼稱呼,你要是再這樣稱呼,我一生氣,不管你外公怎麼交待,我要撒手不管你這檔子事了。」
  夏心寧才期期艾艾地只好叫聲:「樂大哥。」
  九指神通實實在在地應了一聲,笑嘻嘻地說道:「老弟!你今天裝得很像,我一直怕你忍耐不住,露出馬腳,事情就不好辦了!」
  夏心寧長歎一口氣,黯然說道:「樂大哥!說來真是令人慚愧,不共戴天的仇人,當面而立,不能手刃親仇,我真愧對父母在天之靈,要不是外公他老人家一再叮嚀,就是拼著粉身碎骨,我也要和那老東西拚個死活。」
  九指神通忽然正色說道:「老弟!常言道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單憑血氣之勇,如何能成得大事?安武陽那老兒一身武功已經是傲視武林,再加上方纔你也看到的,他已經從你父親的五陽秘芨當中,習成五陽霹靂掌,而且至少看六成以上功力,你如何是他的對手?」
  夏心寧想了一想說道:「外公又為何叫我來會他?萬一安武陽遽下毒手,豈不是徒然送命麼?」
  九指神通搖搖頭笑呵呵地說道:「老弟!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你外公是何等人物?大名鼎鼎的費南翁,武林公稱為靈叟,他老人家豈有讓你冒險的道理?他叫你前來武陽山莊,一則是制止安武陽毀劍退隱的把戲,一則也讓你見見仇人的廬山真面目。他老人家早已料定,安武陽當著天下群雄的面,他不能把十餘年沽名釣譽的結果,毀於一旦,另一方面,他也摸不清楚你的根底,萬一他不能出手制你於死地,他是多麼得不償失?安武陽老奸巨猾,他豈能做這種愚蠢的事?」
  夏心寧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話雖然這樣說,父母仇人對面不能報仇,耿耿於懷,難能心安理得。」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老弟!只要你有決心,天下就沒有洗雪不了的仇恨,也沒有打不倒的敵人。」
  夏心寧點點頭,他覺得這位樂大哥和他在九疑山相處十年有餘,難得見他說一句正經話,可是今天這幾句話,倒是句句實在,字字真情。
  當他冷靜下來之後,便覺得此處距離武陽山莊不遠,不宜久停。當時便說道:「樂大哥!此去我們仍然要按既定的計劃行事了。」
  九指神通說道:「那是當然!只是我九指神通金盆洗手數十年,如今又要為你老弟開戒了!」
  夏心寧改容相謝說道:「大哥待小弟之情天高地厚,小弟終身不忘。」
  九指神通一陣呵呵大笑說道:「老弟!你休要認真,你樂大哥是跟你開玩笑的。再見!再見!」
  說罷拱拱手,轉身就走,夏心寧忽然追上兩步,叫道:「樂大哥!」
  九指神通腳下不停,口中說道:「休要三心二意,有話留到明年元宵前七天,到泰山玉皇頂上見面時再談。」
  夏心寧依然追了幾步,口中問道:「樂大哥!設若明年元宵節,那安武陽老兒不前去赴約,又當如何?」
  九指神通早已經遠去十餘丈,只聽得說道:「靈叟費南翁的算盤幾時打錯過?老弟你放心……」
  余言已經模糊莫辯,九指神通遠去無蹤,只剩下夏心寧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那裡,愕然地對著那沒有星月的夜空,默然良久,靜立無言。
  夏心寧雖然年及弱冠,但是,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九疑山,離開他外公費南翁,如今更是他第一次一個人要跑很遠的路,去找一個從未謀過一面的人,雖然他不是懼怕,但是卻有無限落寞之情,更有不盡孤單之感。
  他站在那裡佇立了一會,轉身邁步,向九指神通所走相反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覺察到前面不遠有兩條人影一閃而逝,他心裡一動,立即低身一撲,一式「魚躍九淵」,撲過去兩丈左右,腳下剛落樁,口中叱道:「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既然有心指教,何不堂皇見面?」
  言猶未了,只聽得前面有人低聲說道:「有事請教!請隨我來。」
  說著話,但聽得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向前逸去。
  夏心寧心裡略略地思忖一下,立即隨後追蹤而來。
  如此一口氣跟了將近頓飯光景,前面的兩個人忽然停下身形,站在那裡不動。此時夏心寧雖然還沒有分清對面兩人是敵是友,但是,他已經在方纔那一陣奔騰追逐的途中,瞭解了對方功力不過如此,無甚驚人之處,所以他放心大膽坦然走上前去。
  此時晨曦漸露,夏心寧站在相隔一丈左右的地方,打量著對方。
  對面一高一矮並肩站著兩個人,寬袍大袖,打扮得不倫不類,此刻都是嘴角含著冷笑,凝望著夏心寧。
  夏心寧問道:「兩位尊姓大名?對在下有何指教?」
  那高個子微微一傾首,冷冷地說了七個字:「狼心諸葛段賽亮。」
  那矮個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說道:「冷面公瑾漆又瑜。」
  夏心寧隨口說了兩聲:「久仰!久仰!」
  狼心諸葛段賽亮當時搖搖頭說道:「小朋友!你真是一竅未通孤陋寡聞的娃兒,難道你對於中原武林『瑜亮並生』的話,也沒有聽說過麼?」
  夏心寧當時真要忍不住笑出來,他心裡想道:「諸葛亮和周公瑾如果泉下有知,都要為之痛心疾首,居然有人將他們的名字,糟蹋到這種地步。」
  可是他當時只好忍住笑,搖頭說道:「在下的確是孤陋寡聞,兩位有何指教,請快說來,在下身有要事,不克久停。」
  狼心諸葛伸手到大袖裡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鵝毛羽扇,煞有介事地按在心口,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陣,然後冷冷地一笑,冷峻地說道:「小朋友!你今天在武陽山莊表演得很逼真,可是你瞞不了我狼心諸葛的一雙眼睛,老實說,當時只要我隨便一句話,乃至於使一個眼色,做一個暗示,你便立即死於安老兒的五陽霹靂掌之下。小朋友!你捫心自問,我狼心諸葛的話,說得對不對?」
  夏心寧聞言一驚,他摸不清楚這位狼心諸葛攔住他說這幾句話,是何存心?他立即正色說道:「尊駕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站在斗旁的冷面公瑾漆又瑜,嘴角向下扯了一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鋼牙,冷冷地說道:「小子!你休要裝傻!我們暗中施惠,救了你的性命,如今要你知恩回報。」
  夏心寧勃然大怒,但是,他卻仰面縱聲大笑道:「原來兩位攔住在下,要強索報酬,只可惜在下身邊只有幾兩碎銀子,兩位如要時,在下可以全數奉送。」
  狼心諸葛段賽亮冷呵呵地說道:「小朋友!你休要如此嘴上強硬,將來你要落一個後悔無及。其實,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算你報答了我們的恩惠,用不著如此裝腔作態,得不償失。」
  夏心寧站在那裡依然含笑說道:「既有問題,何不早問?只要問的不背天理,不悖人情,我自然不吝相告。像你方纔那樣威脅利誘,縱然只是一張口之勞,我也不屑於回答。」
  冷面公瑾嘴角又微微地扯動了一下,臉上抹了一層陰森森的冷笑。
  狼心諸葛卻一點也不動怒,點點頭說道:「很好!我這個問題,既不悖人情,又不背天理,小朋友!請問你方才在武陽山莊,要安老兒明年元宵攜帶一件東西,到泰山玉皇頂上相會,這是一件什麼東西?」
  夏心寧心裡一驚,他真沒有想到,這兩個人會問出這個問題。使得這位剛出江湖的夏心寧,真要驚詫武林之中人心之陰詐,任何一句話,都會引起人的注意與懷疑。
  狼心諸葛緊跟著又問了一句:「是不是一本武林秘芨?」
  夏心寧越發地驚訝這位狼心諸葛心機之深,他還沒有想到應該如何回答,狼心諸葛緊接著又第三次追問:「如果是一本武林秘芨,是不是與安老兒所會的『五陽霹靂掌』有關?」
  夏心寧突然覺得這「五陽秘芨」四個字,不能如此告訴他們。眼前這一雙怪人,居心叵測,雖然夏心寧江湖經驗毫無,也能看得出。
  當時夏心寧搖搖頭說道:「好叫你們二位失望,這個問題我不能告訴你們。二位既然做客武陽山莊,何妨當面問問安武陽他自己?」
  狼心諸葛段賽亮喲了一聲,冷嘿嘿地笑道:「小朋友!你說這種話,不會後悔麼?」
  夏心寧呵呵一笑,指著他們說道:「我後悔和你們一位狼心諸葛,一位冷面公瑾談了半天無聊的話,耽誤了我很多路程。」
  狼心諸葛哼了一聲,突然右手鵝毛羽扇一抬,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十隻鵝毛,化作百根飛針,一陣嘶嘶作響,像是一蓬煙霧隨著一陣狂風,閃電般地齊向夏心寧飛來。
  狼心諸葛真是心狠如狼,這一招來得既狠又毒,事起突然,彼此相隔又近,任憑夏心寧身手如何了得,此時也毫無閃躲的餘地。只有眼睜睜地讓那一蓬飛針煙雨,漫頭滿腦地蓋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眼見得這百根飛針,已經飛臨夏心寧的當頭,忽然,那一蓬飛針彷彿是遽然遇到一股吸力,頓時攏在一堆,一齊向夏心寧的心口扎進去。
  百根飛針不是少數,突然如此飛攏到一起,狼心諸葛訝然一震,但是,立即又看到那攏在一起的飛針,又一起扎向夏心寧的心窩,他又意外地一喜。
  就在他如此一驚一喜之際,只聽得夏心寧笑道:「彫蟲小技,班門弄斧。」
  站在一旁的冷面公瑾漆又瑜突然冷冷地說道:「小子!你休要得意,看這個。」
  他隨手從腰際抽出一根腰帶,唰地一下,抖去外套,露出一根五色繽紛、光華奪目、長約四尺左右的雉雞毛,這根雉雞毛是冷面公瑾別出心裁,用緬鋼、孩兒鐵打製而成,繪成雉雞毛的形樣,可軟可硬,是一種罕見難纏的兵器。
  冷面公瑾剛一抽出這柄雉毛長刀,右手一翻一攪,雉毛長刀攪起一陣五色花紋,就如同雉雞擺尾一般,攪出一式「離窠登枝」,嗖、嗖、嗖,一招連三式,削向夏心寧的雙肩和前胸,出招刁滑,變化多端,凌厲非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冷面公瑾漆又瑜一招「離窠登枝」,夏心寧立即察覺到自己估計錯誤,這兩個人的武功決不如他當初想像中那樣低劣。
  夏心寧如此心神微微一分之際,幾乎讓雉毛長刀削去右肩,趕緊腳下猛打一個盤旋,倏地一挫腰,險煞人的閃躲而過。隨手立即一摘腰間長劍,嗆啷一聲,劍一出鞘,便是一招「天外飛虹」,長劍疾掠而出,將冷面公瑾逼退四五步。
  狼心諸葛這時候忽然大叫一聲說道:「漆老二!併肩子上,把這小子剁翻,先留他一個活口,再慢慢消遣他,就不怕他不說真話了。」
  冷面公瑾冷冷地哼了一聲,一言不發,雉毛長刀斜指胸前,突然一聲尖叫,手腕翻動,二次揉身便撲。狼心諸葛也冷呵呵地笑了一下,右手一抹,鵝毛羽扇的柄突然抽出長達三尺有餘,一柄鵝毛羽扇頓時變成長達三尺多的仙人掌,只見他反腕一圈一掃,帶起一陣嘯聲,連撲帶摑,掃向夏心寧的左頰。
  一柄雉毛長刀,一柄奇怪的仙人掌,兵器特別,招式刁鑽,分從左右,向夏心寧夾攻而來。
  夏心寧離開九疑山,第一次真正的拚鬥,便遇上兩個硬手,他不但沒有畏懼之意,反而激起他豪氣干雲,凝神一念,將十餘年在九疑山隨外公靈叟費南翁所學的九疑劍法一招一式,從容不迫地展開。
  九疑劍法是靈叟費南翁所潛心研究,模仿中兼有獨創的一套劍法,最大的優點是在變化莫測,令人防不勝防,一經展開,每每使對方手足無措,招架不是,還手無方。但是,這一套劍法的長處,也正是他的短處,因為這種變化莫測,只適宜於攻,如果一旦失去機先,形成被動,或者技遜一籌,九疑劍法的威力,便要大大地打一個折扣。
  夏心寧在狼心諸葛和冷面公瑾的夾攻之下,一展開九疑劍法,他已經失去一著機先,同時狼心諸葛和冷面公瑾的功力,本身並不比夏心寧差,尤其經驗豐富,見識老到,則更是夏心寧所不如。如此雙方一交上手,夏心寧便感到束手縛腳,施展不開。
  當時互交數招之後,夏心寧漸漸感到自己長劍之上,壓力不斷地加重,漸漸還手的機會,愈來愈少。
  狼心諸葛冷呵呵地響著笑聲,手中長柄羽扇,一掃一點一抹,凌厲地使出他得意的「右軍揮毫」,一招三式,掠向夏心寧,將夏心寧逼得腳下連退數步,樁步為之浮動。
  狼心諸葛這才一收手中的兵器,指著夏心寧說道:「小子!照這種情形看來,不出十招,我便要你躺在地上,然後再用錯骨分筋的手法,讓你備嘗痛苦,就不怕你不說了。現在如果你能趁早說明,我們還可以對你從寬發落,你不妨衡量一下。」
  夏心寧站在那裡,頓了一下,忽然說道:「你們自稱諸葛與公瑾,自然不會是胸無點墨,你們可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兩句話的意思?」
  狼心諸葛當時愕然地搖搖頭,還沒有想透夏心寧的意思,突然冷面公瑾若有所悟地厲叫:「小子!你想……」
  下面的話尚未出口,只見夏心寧左臂一抬,立即就聽到錚的一聲,二十五點銀光以閃電流星之勢,射向他們兩人。
  冷面公瑾驚覺在先,立即掀起衣襟,猛力一旋,同時人也趁勢向右邊一側,全力搶先閃避。狼心諸葛聽到冷面公瑾一叫的同時,也立即覺察到,無奈此時對面那一陣銀雨力量太大,來得太快,他已經無法從容閃躲,當時只好就地向後一倒,救命一式「鐵板橋」,順著來勢,倒將下去。
  正如方才夏心寧一樣,事出突然,出手又快,任憑他們兩人如何全力閃避,依然逃不了這一陣銀芒猛襲之危。
  冷面公瑾躲得快,左肩上插了一支五寸不到的小銀箭,狼心諸葛這一招「鐵板橋」雖然使得火候很夠,無奈為時稍遲一瞬,叭、叭、叭……一連好幾聲,夾雜著狼心諸葛忍不住的哎喲,「鐵板橋」一式未了,肋骨以下,一連中了五箭。他本來是準備趁「鐵板橋」的餘勢,腳踵使力,倒穿而去。可是現在他只有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夏心寧並沒有趁勢而上,反而倒背著劍,指著狼心諸葛和冷面公瑾笑道:「使暗器並不是好漢行徑,不過,對你們這兩位而言,我倒是心安理得,我方纔已經說過,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論說,我對你們還是存心寬厚。五五梅花銀星飛箭,我只上了對成勁,而且箭頭絕對無毒。」
  冷面公瑾站在那裡,一言不發,順手拔出肩頭銀箭,掏出金創藥敷了一把,再俯下身去,抱起狼心諸葛,他冷冷地望著夏心寧說道:「小子!我們明年再見!明年元宵玉皇頂上,我要為你掀起無數的腥風血雨,我要你知道冷面公瑾的厲害。」
  說著話,他抱著狼心諸葛,向來路走去。
  夏心寧忽然在身後叫道:「等一等!」
  冷面公瑾停下腳步,不屑地睥睨了夏心寧一眼,冷冷地說道:「光棍打九九,不要打加一。小子!你要趁危而上,此刻你並不一定能夠佔到便宜。」
  夏心寧呵呵笑道:「我要還東西給你們。」
  只見他伸手從胸前藍衫一個破洞當中,向裡摸了一把,手掌裡托了一堆方才狼心諸葛打來的飛針。忽然,他又一揚掌,那一堆飛針,頓時嘶嘶作響,向旁邊一棵樹上飛去,根根入樹,直沒針梢。
  夏心寧這才指著那些飛針說道:「今天,我不為已甚,為你們留下一條反悔的後路,如果你們立意要在明年泰山玉皇頂上掀風作浪,你們就會自食其果的。」
  他說完這幾句話,撇下冷面公瑾和狼心諸葛,昂然邁步,向大路上走去。
  夏心寧沒有理會身後那一陣寒冷如冰的笑聲,上得大路,經過城鎮,購得一匹良馬,出浙江境,北上直奔安徽境內的天柱山。
  天熱長途跋涉,是一件苦事,尤其是像夏心寧這樣一個年輕的人,孤身匹馬,勞累雖然未必,孤寂倒是真情。
  一個人在孤單寂寞的時候,最容易引起思潮洶湧,百感齊來。夏心寧一個人如此騎在馬上,蹄聲嚼嚼,寂寞單調,他自然想到許多事。
  他在想著:仇人已經有了下落,可是對面不能報仇!不但是仇人未除,而且自己剛剛出道江湖,便無端地惹來了兩次意外的麻煩,惹翻了牟家堡,傷倒了狼心諸葛和冷面公瑾,未來的日子裡,將不知道還會增加多少意外的麻煩呢!
  憑自己這身武功,不足賴以報仇,是否足以在江湖上闖蕩呢?
  想到武功,他便想到九疑山與外公靈叟費南翁拜別之時,外公曾經特別說明,這次離開九疑山,固然是為了安武陽要退隱,但是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前往天柱山的飛來峰,去會一個人。言下之意,據九指神通推測,似乎是找這個人去學習不世奇功。
  夏心寧想到「不世奇功」,心情便為之大振,他彷彿看到自己從天柱山飛來峰下來之後,在泰山玉皇頂上,將安武陽捉弄得只有求饒的份。快意恩仇,人生至樂之事。他想到這些,也禁不住清嘯幾聲,揚鞭催馬。
  這一路行,倒是沒有意外的耽擱,他橫斷了安徽中部,到達了天柱山麓的野人寨小鎮上。
  夏心寧雖然沒有到過天柱山,可是他從數百里以外,便看到那高聳入雲的山峰,知道攀登此山不是一件易事,所以,他在野人寨休歇了一天,打聽了飛來峰的位置,問明入山之徑,第二天一早,他便攜帶了乾糧,迎著晨曦,步行登山。
  天柱山上,景致奇佳,有矯健多姿的古松,有百態維肖的怪石,有雲海,有流泉,有玲瓏曲折、滿掛石乳的石洞,有懸崖峭壁、觸目心驚的險路……人山愈深,風景愈佳;風景愈佳,路途也就愈險。
  夏心寧從早上入山,一路不曾稍息,仗著自己一身精絕的輕功,穿崖越嶺,履險如夷,一直走到日正當中,他才坐在一塊石頭上,吃了一頓乾糧,舀飲了幾口泉水,準備再向上攀登。
  他此時已經深入飛來峰,仰望絕峰不遠,山中氣候,涼爽如秋,絲毫沒有炎夏的悶熱,令人舒適已極。夏心寧坐在石上,眼望著山中變幻莫測的飛雲,看著腳下群山起伏,迷迷濛濛,似幻似真,為他生平所僅見,他一時坐在那裡,竟然貪戀地不想起來。他估計今天無論能否找到自己所要找的人,都已經無法下山,於是他索性不慌不忙,躺靠在石上,盡情地休憩一回。
  正當他躺在那裡,心中的意念隨著那頭上的白雲,變幻無常的時候,忽然,一陣笛聲,悠悠然而起。
  夏心寧當時為之一振,立即一個翻身,挺坐起來。
  果然,是一種極其悅耳的笛聲,悠悠揚揚地傳過來。尤其是在山中,一聲笛聲,回音百起,更有一種奇妙的韻味。
  夏心寧自幼隨外公生長在九疑山,除了學習武功文事,他更精通五音六律,此時他凝神一聽,笛子所吹奏的,竟然是他所不能辯的曲調。調門極短,反覆吹來,就是那麼幾句,但是,在這幾句當中,叫人聽來不覺得單調,而且異常悅耳。
  夏心寧心裡一動,暗自忖道:「如此深山,哪來如此深通音律的高人?難道就是我要找的人麼?」
  他意念如此一動,立即站起身來,循著笛聲,向前找去。山中回音太多,一時難辯笛音來源,夏心寧幾次冒險越過幾處險煞人的斷崖,不但是沒有找到笛聲來源,反而覺得那笛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聽得他無所適從。
  夏心寧不覺為之大驚,他這才知道吹笛之人,已經把自己的功力糅和到笛聲中去,使聽的人能分心亂神。他哪裡還敢隨便?立即站在那裡,澄清雜念,收斂心神,果然,他這才辯認出真正笛音的來源,是來自他所站的一個懸崖之下。
  夏心寧正要設法準備從懸崖上面繞下去,突然,笛聲戛然而止,原有的一片回聲,頓時也就變得群山寂寂。
  笛聲剛剛停止不久,忽然一聲長歎,彷彿是有千重憂愁,萬種怨憤,都由這一聲長歎裡發洩出來。接著笛聲又起,這回卻是其聲嗚嗚然,不勝淒涼悲愴。
  笛音適宜高吭,可是此刻的笛聲,一如月夜洞簫,使聽者幾乎不能自己。
  夏心寧站在懸崖之上,他知道崖下的人一定是藉著笛音,發洩自己內心的苦悶,此時下去,打斷笛音,是為不適宜的事,所以,他靜靜地站在崖上等候。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光景,崖下的笛音又是戛然而止,接著又是一聲長歎,有人沉聲說道:「隨我數十年,如今你且先我而去吧!」
  夏心寧一聽當時一怔,聽到他說話口氣,他分明跟另外一個人在說話?難道崖下還有別人麼?
  他正如此懷疑不解,忽然又聽到崖下的人說道:「再見吧!」
  言猶未了,只聽一陣破碎之聲,響自崖底。夏心寧這才恍然大悟,不覺脫口「哎呀」一聲,驚呼出口。
  夏心寧這一聲脫口驚呼,知道自己露了行跡,本來他也沒有隱藏的打算,此刻他索性趁機下去看看崖下是不是他所要拜訪的人。
  就在這時候,突然崖下一聲斷喝如雷:「是誰?」
  夏心寧一面攀崖翻身,小心下落,一面應聲答道:「武林末學後進夏心寧,特來拜見老前輩!」
  人在說著話,他已經慢慢地落到懸崖之下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向裡看去,果然前面是一個很寬敞的石洞,就在洞口不遠,盤足趺坐著一個老人,滿頭灰白頭髮,滿臉蒼白虯鬚,瞪著一雙環眼,進射著令人心怕的精光,一身黑色長袍,已經破爛不堪,面前灑落一片碎玉,正是夏心寧所揣測的,方纔他吹奏的一根玉笛,已經被他砸得粉碎。
  夏心寧一看到這位怪老人,心裡不由地微微一愕,心裡閃電一轉:「他就是外公要我所拜訪的人麼?為何他的長相是這樣的兇惡?」
  本來靈叟費南翁叫夏心寧到天柱山飛來峰來找一個高人,名叫冷三公,只是如此而已。冷三公是何許人?是什麼樣子?跟靈叟有怎樣的關係?費南翁一句也沒有交代,所以,夏心寧一見到這位滿臉髭鬚的怪老人,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起。
  就在他如此一怔的瞬間,那怪老人突然單手一揮,一股勁道強烈無比地直湧過來,口中連聲叱道:「滾!滾!滾!」
  夏心寧意外地大吃一驚,趕緊將身子向岩石上一伏,正好抑住腳邊一塊凸出的石頭,差一點就被這樣一拂推到崖下去。崖下正是萬丈深淵,掉下去自是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兒。
  夏心寧雖然抑住了石頭,沒有被推掉下去,但是,人被那強烈絕倫的勁道一激,只覺得渾身乏力,心頭熱血沸騰,眼前直冒金星,當時幾乎說不出話來。老實說,此時如果那個怪老人再有一掌,任憑夏心寧如何抱住石頭,也要被他震飛崖下。
  夏心寧伏在地上,緊抱著石頭,喘息了半晌,心裡感到無限的驚詫:「我在九疑山隨外公苦練十八年。目前功力雖然不足以報仇雪恨,但是,等閒人一掌之力,休想動我分毫。這個怪老人只是如此一拂,揮來一股劈空力道,我便如此血液沸騰,半晌氣不能平,這個怪老人是何等功力?」
  可是,他剛一想到這裡,又止不住一陣被傷害後的憤怒:「我與你無仇無怨,為何見面不說二話便下此毒手?天下豈有此理?任憑你武功高到何種地步,也不能蠻橫不講道理!」
  一股無名火起,使他霍然抬起頭來,正準備厲聲叱喝,要對方還以公道。只見怪老人那一對環眼已經不似方纔那樣凶芒迸射,只是盯在夏心寧身上,忽然開口問道:「那小子!你是來做什麼的!」
  夏心寧一聽,心裡想道:「這句話你到現在才問,方纔我若被你一掌推下深淵,此刻你去問誰?」
  夏心寧如此一頓沒有回答,那怪老人立即不耐,厲聲叱道:「老夫問你的話你聽到沒有?」
  他如此一喝,就像是一聲炸雷,震得夏心寧耳朵裡嗡嗡直響。夏心寧放開石頭,站起身來,從容地答道:「我是來到天柱山飛來峰,尋找冷三公的!」
  那怪老人當時彷彿一震,兩隻環眼又瞪得像銅鈴,望著夏心寧說道:「你認識冷三公?」
  夏心寧搖搖頭道:「不認識。」
  那怪老人頓時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很有興趣地問道:「你既然不認識冷三公,你來找他做什麼?」
  夏心寧照老實話說道:「我不知道!」
  事實他是不知道的,他外公靈叟費南翁並沒有告訴他找到冷三公做什麼?究竟冷三公和外公有什麼關係,他也茫然無知。倒是當初九指神通代他猜測了一下:說那是因為要冷三公傳夏心寧的武功。但是,那畢竟是一種猜測,不一定是可靠的,所以,他只好照實回答不知道了。
  那怪老人一雙眼神,正緊緊地盯在夏心寧的臉上,看他不像是說玩笑或是說謊話,倒是微微地一點頭,接著問道:「那麼是什麼人叫你來的?」
  夏心寧說道:「是我外公……」
  那怪老人沒等到他說完,便搶著問道:「你外公是誰?」
  夏心寧說道:「我外公費南翁,武林人稱靈叟。」
  那怪老人突然雙手向地下一拍,整個身子就這樣跳了起來,怪叫一聲說道:「什麼?費……費老兒還沒有死麼?」
  夏心寧自幼是由外公撫養成人,十八年來相依為命,所以對於外公有極深厚的情感。當時聽到這個怪老人出口傷及外公,不由地勃然大怒,厲聲叱道:「你怎麼可以開口傷人?」
  話音一落,立即右掌一揚,十成真力,一式猛推朝著怪老人的前胸印下去。
  那怪老人坐在那裡動也沒動,不曉得是用的一種什麼手法閃電一揮,隨手便把夏心寧的右手脈門一把扣住。任憑夏心寧如何使勁,卻不能挪動分毫,而且手腕之上,熱辣辣地像是一道火鏈子,緊緊地箍在上面。
  夏心寧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與人家相差太遠,人家只要舉手抬足之間,便可以制服他,使他沒有還手的餘地,他自忖這回遇到這樣一個凶橫無理、武功極高的怪人,天柱山之行將是凶多吉少。
  他正想到這裡,突然,那怪老人一鬆手,夏心寧蹌踉一個後退,只見那怪老人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開口傷人,你就動手打人?要不是看在你是費……南翁的外孫,你這條小命早已沒有了。小子!你快點說,你既然不知道來找我做什麼,相信你外公一定有來函叫你帶來,快拿來我看看!」
  夏心寧這才恍然裡鑽出一個大悟來,不覺急忙忙地問道:「你老人家就是……」
  那怪老人不耐地說道:「老夫就是冷三公!」
  夏心寧連忙行禮說道:「晚輩夏心寧拜見冷老前輩,方才有所冒犯,請老前輩恕罪。」
  冷三公滿臉不耐,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你快將費南翁的東西拿來我看。」
  夏心寧從長衫裡面,取下一面磁鐵護心鏡,在這面護心鏡的後面,撳了一下暗扣,打開一個小洞,從小洞裡,取出一枚小銅鈕扣,然後,雙手恭恭敬敬地將銅鈕扣遞到冷三公的面前。
  冷三公一看見這枚銅鈕扣,頓時臉色一變,伸手接過來,拿在自己眼前,手止不住有些微微地顫抖,嘴唇也不住地有些顫動,口中卻是喃喃地說道:「這是不會的!不會的!這是不會發生的事。」
  冷三公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樣子好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傷感?是詫異?是激動?還是憤怒?夏心寧看見他那種樣子,感到有些害怕,同時也感到有些驚奇,他想不到這樣一枚小小的銅鈕扣,居然引起冷三公這麼大的情感波動。他只有呆呆地站在一旁,望著冷三公,半晌說不上話來。
  冷三公一直這樣喃喃自語,半晌,突然一抬頭,彷彿剛剛發現夏心寧似的,隨手將銅鈕扣收在懷中,兩道濃眉一皺,指著夏心寧說道:「坐下。」
  夏心寧依言坐在地上,他凝神傾聽冷三公的問話。
  冷三公注視了他一會,突然問道:「小子!你外公現在還彈琴不?」
  夏心寧一愕,沒有想到冷三公第一句話,問的是這樣一個問題。但是,他不敢稍作停頓,立即答道:「他老人家每天晚上,約莫在午夜光景,總是一個人在書房裡彈琴。自晚輩曉事以來,記得他老人家從來沒有間斷過,無論是天晴下雨颳風下雪,天天如此。」
  冷三公哼了一聲,接著又問道:「小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外公每天彈的是些什麼調子?」
  夏心寧說道:「晚輩自幼承外公閒暇之時,偶加指點,也粗知韻律,然而對於晚輩外公所彈的那一個曲調,卻是毫無所知。」
  冷三公突然神情顯得有些緊張,立即追問道:「小子!你是說他每天晚上都是彈的同一個曲調麼?」
  夏心寧點點頭應是,冷三公又接著問道:「小子!你要說老實話,當你離開九疑山的時候,你外公那張琴,是否還是完好無恙?」
  夏心寧也被冷三公這樣緊張的一問,問得他神情緊張起來,他茫然地思索一下,但是,他立即若有所悟地說道:「晚輩離開九疑山之時,也是行色匆匆,沒有注意到外公這張琴,但是,有一件事是與這琴有關係的,那就是在晚輩離開九疑山的頭一天夜裡,例外地沒有聽到外公撫琴的聲音。」
  冷三公這時候突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神情頓時有些黯然,緩緩地垂下頭去,口中喃喃地說道:「如此說來,那是真的了,是真的啊!可是太遲了!太遲了!」
  冷三公接連兩聲「太遲了」以後,竟然聲音哽咽,老淚縱橫起來。
  夏心寧坐在一旁,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他無法想像冷三公突然問起這一段外公彈琴的事,究竟是為了何事?
  甚而至於像冷三公這等怪人,居然掉下淚來,更是使他瞠然不解。冷三公忽然抬手拭去淚痕,向夏心寧說道:「小子!你說,你說,你究竟準備向我老人家學什麼?」
  他這樣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夏心寧瞪眼不知所云。
  冷三公咳了一下說道:「費南翁叫你前來天柱山,是要我老人家傳你一項武功,你究竟想學什麼?只許一樣,也不許重新挑選,你快說。」
  夏心寧當時一聽,覺得九指神通果然猜得不錯,外公要他前來天柱山,就是為了請冷三公傳授武功。但是冷三公規定只有一樣,這一樣要學什麼才好?他忽然想起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三劍無敵安武陽,自稱三劍無敵,劍上的功夫,想必是高人一等。若要報仇,應該在劍上多下功夫。
  夏心寧心中如此閃電一轉,頓時朗聲說道:「學劍!」
  冷三公哦了一聲,瞪大一雙眼睛說道:「如果你外公沒有告訴你,那真是你此刻福至心靈,小子!武林之中,早年就有兩句話,就是『三公一劍聖,靈叟七竅心』,你找上劍聖學劍,豈不是你福至心靈麼?」
  夏心寧聞言翻身行禮,心中也自是感到無比的喜悅。
  冷三公伸手示意,叫他起來,正顏說道:「隨老夫學劍,有兩個條件,一定要遵守。第一,老夫一生從不將劍術傳人,你小子是隨老夫學劍的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這是例外,所以,你我之間,沒有師徒的名分。」
  夏心寧自然點頭稱是,他也覺得冷三公與外公是同輩友人,如果收他為徒,豈不是尊卑名分上有問題麼?
  冷三公接著說道:「第二,老夫這一套『萬象劍法』,共有一百另八招,每一招有口訣四句,每句共有七個字,一共有四百三十二句,三千另二十四個字。你要在兩天之內,全部記誦熟背,剩下一天,老夫從頭到尾,指點你一遍,以後就要靠你自己揣摩體會,如果你不能記下這些口訣,老夫雖有授藝之心,你卻不能獲得一絲一毫好處。」
  夏心寧當時為之愕然,四百三十二句口訣,三千另二十四個字,在二天之內,全部熟讀記住,他自忖尚不是難事。
  但是,「萬象劍法」既然是如此深奧精妙的劍術,一天之內,豈能學到其中精微之處?冷三公既然有心傳授,為何又成心為難?
  夏心寧囁嚅地說道:「四百三十二句口訣,晚輩當盡力熟記,但是一天之內……」
  冷三公歎道:「一天之內要能學會老夫這套『萬象劍法』,這套劍法尚有什麼可貴之處?不過,小子!你不能怨我!我只有三天時間,誰叫你不早來?但願你能熟記住口訣,看你的天分如何,日後的成就決定在你自己了。」
  夏心寧感到奇怪萬分,為什麼冷三公說只有三天時間?而且聽他說話的語氣,分明還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中難道還有其他的原因麼?
  他不敢問,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處問起,只好站在那裡。
  冷三公剛剛說道:「小子!時不我予,現在就開始記口訣……」
  突然冷三公頓口縮住,雙眼一翻,厲聲叱道:「你怎麼不遵守約定?」
  夏心寧瞠然一震,他不知道冷三公為何發這麼大脾氣。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崖上有人嬌聲一笑,隨著說道:「老爺子!你休要發脾氣,違約的不是我,而是你!」
  夏心寧一聽,敢情冷三公方才不是罵他的,聽來人說話的語音,分明是一位年齡不大的姑娘。在這樣的深山絕壑之中,這位姑娘是幹什麼的?她與冷三公有什麼約定?
  夏心寧心裡正有一股懷疑,忽然身後一陣香風捲地,和他並肩不遠站了一位花信年華,風姿絕代的婦人,渾身上下,穿著一襲大紅色的衣裳,使人有一種火辣辣、熱烘烘的感覺。
  這位婦人剛剛站住身形,就嬌滴滴地笑著說道:「老爺子!你這套劍法既然答應傳給我,你就不應該再傳給第二個人,咱們是說好在先的呀!現在又出來一個什麼人,獨得你冷老爺子的青睞,自願的將這套劍法傳給他,這樣一來,你把我們的約定往哪兒擺呀?」
  冷三公環瞪雙眼,厲聲叱道:「你住口!」
  那婦人掩口輕盈地笑了一聲,暫時沒有理會冷三公,她卻轉過身來說道:「我來看看是什麼樣出類拔萃的人才,會讓你冷老爺子這樣器重他。」
  她說著話,就含笑盈盈地向夏心寧這邊走過來。
  就在她如此一轉身之際,夏心寧彷彿眼睛一亮,他沒見過這樣美的人,使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尤其那一對眼睛,黑白分明,發著一種懾人心魂的光芒。只要她掃你一眼,使你心神頓時有飄浮的感覺。
  她如此緩移腳步,飄逸輕盈,漸漸地向夏心寧這邊走過來。夏心寧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眼光卻不敢逼視。
  這時候只聽見她喲了一聲,停下腳步,斜側著頭,彷彿是在端詳一件古玩,緊緊地盯著夏心寧,忽然吃吃地笑道:「冷老爺子果然有眼光,果然是萬中難得選一的拔尖兒人才呀!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會來到這樣的深山裡,找到冷老爺子呢?」
  夏心寧哪裡見過這種眼波飄蕩、故作媚姿的陣仗?只覺得有一種壓力,壓迫著他說不上話來。
  突然冷三公厲聲大喝:「紀九茹!你無恥之尤!」
  那婦人回眸微笑,調侃地說道:「老爺子!你管的事也太多了!你不要忘記,我們之間有約!」
  冷三公突然咆哮如雷,厲聲大叫:「有約!有約!你給我滾!」
  這滾字剛一出,只見他突然雙掌一揚,遽然疾推。只聽得「呼」地一聲,一股強勁無比的勁道,直捲而來,那紅衣少婦頓時紅衣翻拂,就如同一片落葉一樣,立即被這一股勁風,捲到崖下。
  夏心寧不由地一陣心跳,崖下是萬丈深淵,這位紅衣少婦一落下去,哪裡有活命?他這一陣心事還沒有擔完,突然崖下伸上來一個人頭,正是方才卷落下崖的紀九茹,只見她笑嘻嘻地向冷三公說道:「冷老爺子!你這一掌出手好重啊!」
  說著話,她又飄然從崖下上來,一伸手將抓在石崖邊緣的兩個銀亮飛抓,收到身上,若無其事地走到冷三公的面前,笑嘻嘻地說道:「老爺子!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三湘女史紀九茹,對你冷老爺子已經算是仁盡義至……」
  言猶未了,只見冷三公猛地一張嘴,呸地一聲,一口稠痰,對準三湘女史紀九茹的臉吐來。
  三湘女史紀九茹左手抬起來在自己鼻前一拂,只聽她說聲:「好髒!」
  那一口痰就像是被一股力量掀到一邊,頓時聽到「叭」地一聲,落在石洞旁邊的石壁上,硬生生地砸下去一個小洞。
  這時紀九茹突然臉色一沉,笑意全收,語氣一變,寒冷如冰,緩緩地說道:「冷三公!你休要忘了你自己的危險?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你背誦萬象劍法的口訣,至於他……」
  她轉過頭去看看夏心寧,突然向夏心寧走去。
  冷三公厲聲叫道:「紀九茹!你敢!」
  三湘女史斜過頭來淡淡地說道:「我只讓他聽不到你背誦劍訣,不會要他的性命。」
  冷三公厲聲喝道:「你若是動他一根毫毛,老夫今天斷然……」
  他說到此處,又緩下語氣說道:「紀九茹!你也是一位武林前輩人物,你怎麼有臉對一個後進下手?你若是想真正得到老夫這套『萬象劍法』,你必須聽我三個條件,否則,老夫寧可讓萬毒攻心,熬它七日七夜的縮骨抽筋的痛苦,也不將這『萬象劍法』告訴你半個字。」
  這幾句話,果然立即生效,紀九茹轉過身來,向冷三公說道:「你說吧!有什麼條件?不過你要有自知之明,過分的要求,我是不會答應的!」
  冷三公坐在那裡臉上止不住地一陣抽動,慢慢地沉聲說道:「第一,這小子是老夫至友的外孫,老夫受他外公鄭重的付託,所以不許你傷他。你只要動他一根汗毛,老夫這『萬象劍法』立即停止敘述。」
  紀九茹轉過臉去看了夏心寧一眼,這才回過頭來對冷三公一頷首。
  冷三公接著說道:「第二,這小子他要旁聽『萬象劍法』的敘述,你不能妨礙他。只要你有任何一點壞心眼,決逃不過老夫這雙眼睛,我立即停止敘述。」
  紀九茹沉吟了一會,然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輕鬆地說道:「好!我不妨礙他。」
  冷三公吁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第三,我們仍舊按照前天的約定,三天之後,我再開始口述劍術口訣。」
  紀九茹突然響起一陣銀鈴樣的笑聲,媚態橫生地笑道:「冷老爺子!冷三公!你簡直把我三湘女史紀九茹,看成了三歲孩提,如此任你擺佈?前兩個條件,我看在你為友盡心的份上,答應了你。你得寸進尺,貪而無厭,想將口述劍訣之事,拖延時日。告訴你,冷老爺子!這件事辦不到。」
  冷三公說道:「其實這三個條件,已經多餘,我們原來就互相約定,三日之後,再行口述,如今我不過是舊約重提,有什麼得寸進尺之處?」
  紀九茹忽然冷峻地說道:「不行。」
  冷三公當時也冷冷地說道:「你有手段,儘管用來,如果三個條件有一個缺少,『萬象劍法』休想老夫為你口述。」
  紀九茹突然轉過頭去,看了夏心寧一眼,臉上又是笑逐顏開地說道:「一經遷就,索性遷就到底。冷三公!你這三個條件我都同意接受,但是,你至少也應該接受我一個條件。」
  紀九茹轉過臉去,望著夏心寧好一會,才回過頭來對冷三公說道:「三天之後,再行口述『萬象劍法』的口訣,但是,這三天之內,我要帶走這位小朋友。」
  她特別將這「小」字,說得加重語氣,自己卻掩口微笑,表情暖昧。
  冷三公當時厲聲喝道:「紀九茹!你……」
  紀九茹立即臉色一寒,正顏說道:「我若不帶他走,三天之內,誰能保證你不私下傳授他劍術口訣?」
  她言猶未了,突然之間,就聽到夏心寧大喝一聲叱道:「好個無恥的東西!看劍!」隨著嗆啷一聲,寒光一閃,劍氣如虹,一招凌厲的「屠龍斬蛟」,連劈帶削,落向三湘女史紀九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