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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小孤比武震武林 千里相勸終功成

  在小孤山有一場武林名人的比武。
  比武的雙方是歸隱多年,再現江湖的快刀沈江陵,還有就是玄武門的當代掌門人閃電手上官明。
  這件事引起武林極大的注意。
  這場比武不是一場大規模的競技大會,更不是爭奪武林崇高地位的盟主地位,只是一場純粹私人的恩怨。
  在江湖上,私人的恩怨,何日無之?
  而這一次沈江陵和上官明的比武,所以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只有一個原因:近十多年來,稍有名氣的人,垂垂老去的有之,悄然歸隱者有之,韜光養晦者有之,江湖上呈現一片罕見的平靜。
  黃山論劍停。
  五台封盟沒有了下文。
  這種平靜,使得武林人士覺得跡近反常。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比武,無異是在無波的湖水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起圈圈漣漪。
  而且比武的雙方,雖然不是當年武林中頂尖好手,畢竟雙方都還頗有名氣。尤其彼此在武功的造詣上,有著一個相同之處,那就是一個「快」字。
  快刀沈江陵當年仗著手中那柄利刃,闖出了名號,據說快刀快得使人無法抵擋。只要他出刀攻擊,往往就是一刀穿胸,或者是一刀斷臂。
  而閃電手上官明使用的一柄劍,又是以一個「快」字成名。他的劍經常對敵之時,不輕易出鞘,可是當他撥劍出鞘的瞬間,就是使對方受傷落敗的開始。
  玄武門本是個不惹人注意的小門派,就是由於上官明的劍快,為他自己,又為玄武門,立下了名號。
  如今這兩個快手,要在小孤山比個高下,消息不徑而走。在江淮兩岸,引起多少武林人士的好奇,大家都趕在七月十五中元這天,湧向小孤山。
  在這眾多的武林人士之中,有一個人千里迢迢趕來。這個人就是尺八無情蕭奇宇。
  尺八無情在離開水月奄之後,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疲倦感。
  他從沒有象此刻這樣,想回到木瀆太湖之畔,過那寧靜的田園生涯。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難道一定要等到像滿天雷這樣瀕臨絕境再回頭?豈不覺得太遲?
  蕭奇宇從沒有像此刻是如此的厭惡「尺八無情」這兩個字。分明是個有情的世界,為何偏偏要做一個無情的人?
  因此,他告訴自己:「我要回去!但是,我一定先到漓江之濱,去迎接司馬環翠,相偕歸去木瀆,做一個快樂逍遙的耕讀人家,不再追逐於江湖之間。」
  他也為自己訂下一個日程:「再以百日為限。在這個期限之內,如果能夠找到沈江陵,勸他回頭,了卻心事,便取道漓江;如果逾越期限,也只好帶著憾意,向廬山腳下的可憐的母女,說聲抱歉,再往漓江。」
  就在限期無多的時刻,兩位以「快」聞名武林的名人,在小孤山比武的消息,傳到蕭奇宇的耳裡,他在興奮之餘,匆匆取道小孤山。
  經過半個多月的奔波跋涉,蕭奇宇以一葉扁舟,搖向江心的小孤山。
  時間正是七月十五中元當天的晌午。
  上得山來,山上至少已經有四五十個江淮兩岸的武林高手,大家圍住一處稍微平坦的空地。
  在這塊空地之中,既沒有看到快刀沈江陵,也沒有看到閃電手上官明。
  大家都在耐心的等待,都在互相談論,彼此打著招呼。唯一沒有人理會的,便是手提藥囊的蕭奇宇。
  鼎鼎大名的「尺八無情」,卻成了無人相識的無名小卒。
  流年似水,歲月催人,昔日的「尺八無情」,已經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淡了!遠了!何況當年蕭奇宇仗蕭在江湖上走動的時候,神龍一現,能見到廬山真面目的人,也並不很多。
  蕭奇宇安靜地倚坐在一堵石頭之旁,閉目養神。
  忽然一陣掌聲,蕭奇宇睜開眼睛看時,只見一位年紀靠近四十上下的道爺,身穿道服,高冠拂塵,緩緩地走進場中來。
  他的身後跟了一位小道童,雙手捧著一柄寶劍。
  蕭奇宇雖然不認識上官明,此時他也可以斷定這個道爺就是人稱閃電手的上官明。
  玄武門是道教,是蕭奇宇沒有料到的。
  還有,上官明那雙精光充足的眼睛,也是蕭奇宇沒有想到的。從那雙精光懾人的眼睛看得出,上官明的功力要比他所想的高得多。
  一派掌門之尊,果然不同凡響。
  蕭奇宇要為快刀沈江陵開始擔著心事了。
  還有一件事是蕭奇宇想不通,解不透的,沈江陵跟這個老道上官明有什麼仇恨?
  其實蕭奇宇沒有瞭解玄武門的根本,他們不是什麼道教,只不過是他們的服飾,有些類似道服,其他一切與道教絲毫扯不上關係。
  上官明之出現玄武門,是彼此的一種利用。
  玄武門在江湖上無藉藉之名,想利用上官明的「快劍」闖出名聲;上官明則是利用玄武門的原有根基,作為他發展的基礎。
  正巧碰到流浪江湖的「快刀」沈江陵。
  十幾年前,快刀還是一個響丁當的人物。
  十幾年前,「快刀」與上官明有過一段過節。
  如果這個時候,能將「快刀」沈江陵擺平,就是玄武門揚名立萬的開始。
  上官明有一點點取巧的心裡:
  十幾年前,他不一定能擊敗沈江陵。十幾年後,他的快劍成了閃電手,又成了玄武門的掌門人。而沈江陵卻銷聲匿跡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如今再出,只是一個江湖上的流浪者,彼此在氣勢上,有明顯的消長。
  這才是上官明選中了沈江陵比武,而且故意大事宣揚的真正用心。
  這種情形不但蕭奇宇不知道,連當事人沈江陵也不清楚。
  蕭奇宇在圈外一直注意閃電手上官明的情形,覺得他有些故作姿態,不具備一個真正練武者應有的收斂。
  上官明走進場內,後面立即有人送上來一個馬扎子,他大模大樣地坐下以後,眼光向四周掃了一圈,後才緩緩地站起來,抱拳拱拱手說道:「想不到在下與沈江陵兄互證武功這樣的小事,卻驚動了江淮一帶眾家高人,真是意外。只是沒有準備接待,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說完話就再也不理人,坐在馬扎子上,閉目養神。
  這種傲慢的態度,立即引起在場的人很大的不滿。還在圈外的蕭奇宇卻有了另外的一種看法:「上官明這樣反常的囂張,必有所為。究竟是為什麼?令人費解。難道……」
  突然這時候有人高聲叫道:「上官明!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江淮一帶黑白兩道的總舵把子?」
  從人叢中出來一位彪形大漢,氣沖沖地指著上官明叫罵。
  上官明緩緩地睜開眼睛,微笑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金陵三劍的余三爺。」
  他說著話,並沒有站起來,只是那麼漫不經心地說道:「余三爺!我上官明開罪了你嗎?」
  金陵三劍是長江南岸叫得響字號的人物,三爺余中元則是一位霹靂火的漢子。今天趕來看熱鬧,一看上官明這般故作囂張,他第一個忍不住跳出來就罵。
  余三爺罵道:「上官明!大家衝著你來捧個場,你在禮數上也不能如此狂妄囂張。」
  上官明微笑道:「余三爺,小孤山不是金陵,今天囂張的是你余三爺不是我上官。你說我缺了禮數,你要我怎樣才有禮數?十盤八碗、山珍海味請你大吃大竭,那樣才是禮數嗎?
  余中元一聽這樣尖刻的話,那一把無名火,立即騰騰而起。
  他也不再答話,一個墊步,騰身上前,呼地一聲,迎面就是一拳。
  余中元在金陵三劍之中,除了合練劍術之外,他專練外五門的硬功夫,他的開碑掌法,掌力雄渾,真的可以開碑裂石。
  他這樣含怒劈出一掌,至少用了七成真力。
  上官明人從馬扎子上一閃身,橫飄三尺以外。
  只聽得「吱嚓」一聲,彭地一震,那馬扎子被劈得粉粹,掌風餘勁未衰,震得塵土飛揚。
  閃電手上官明站在一旁,寒著臉說道:「當著江淮一帶各路英雄都在此地,余三爺!你這一掌是缺情缺理,是擺明向我挑戰,如果我不接受挑戰,玄武門今後就不要在江湖上立足了。」
  他右手一伸,立即有人雙手捧上劍來。
  他一把握住寶劍,冷冷地說道:「余三爺,金陵三劍是以劍術在江湖上叫字號的,上官明今天就以這柄劍,在你余三爺面前領教幾招。」
  這情形,都被冷眼一旁的尺八無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出這個上官明是成心向別人挑釁的,到頭來變成了別人向他挑戰。
  他是「被迫應戰」,好個厲害的腳色。
  尺八無情也約略知道,金陵三劍是以三劍合鬥見長,如今指名單挑,這又是上官明的陰狠處。
  只是他還不明白,上官明這樣做,為的是什麼?
  這時候余中元已經取出了寶劍,一撤劍鞘,凝神一站,已經完全沒有方才氣浮神躁的樣子。
  這也說明了金陵三劍,是擊劍的高手,並非浪得虛名的。
  上官明依然右手握住寶劍,古色班斕的劍鞘,並沒有撥掉。
  他的左手忽然一擺,說道:「余三爺,在接受你的挑戰之前,有幾句話必須說明白的。」
  余中元說道:「你說吧!」
  上官明說道:「今天是我上官明約快刀沈江陵在此互證武藝,本與別人無干。你余三爺藝高氣盛,無端挑釁,使我不得不起而應戰。余三爺!武林比武,雖然點到為止,但是,刀劍無眼,倘或手上把握不住分寸,難免有人流血,甚或伏屍眼前,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余三爺……」
  余中元大喝道:「上官明!你出劍吧!濺血橫屍,彼此無涉。」
  上官明點點頭說道:「各位在場的英雄好漢,可以為在下一證,刀劍無眼,死傷無涉。
  他的雙手左右一張,右手一拋,寶劍從自己頭上飛越而過,左手卻一把接住。說聲:「余三爺!請進招吧!」
  余中元一語不發,上前半步,剛剛搶得一瞬的先機,右手的寶劍一振,一連攻出三招。
  余中元的寶劍出招很快,變化之間,自然純熟,可以看出他是受過正宗的擊劍訓練。
  上官明沒有撥劍應戰,只是在閃躲騰挪之中,偶而用手中的劍鞘,卸避一招半式。
  余中元一連攻了幾招,沒有佔到上風,自己也有了警覺,立即展開自己練的一套劍法,源源展開攻勢。
  上官明一連閃開幾招之後,突然人一矮。倏地又一長身。只聽得吼地一聲,一道寒光一閃,余中元的寶劍被他的劍鞘逼開,只聽得哎呀一聲,人影一分,余中元蹲了下來。
  他的右手拄著寶劍,臉容蒼白,左手按在腰間,鮮血正從指縫中流出來。
  這時候人叢中出來兩個人,挽住余中元。
  余中元的嘴角流出了血,腰間更是大量出血。
  上官明站在那裡,寶劍已經入鞘,神情自若,說道:「余大爺、二爺?我很抱歉!……」
  二人沒有理會,只是設法止住余中元的流血。
  那血是止不住的,余中元右手一鬆,寶劍落地,人昏了過去。
  尺八無情這時候過來,只說了一聲「兩位讓我來看看……」
  余大爺和二爺一抬頭,尺八無情蕭奇宇已經飛快地出手,連點余中元身上十處穴道。
  他吩咐:「將他人放平」
  雙手一撕,余中元的傷口露出來,在腰間至少有五寸長。
  蕭奇宇很快地從藥囊裡取出藥瓶,傾出藥粉,淋在傷口上,又撕一幅衣襟,按住傷口。
  更不稍停地又拿出另一種藥瓶,傾出三粒紅色的丸藥,納入余中元的口中,吩咐:「找水給他灌下去,讓他躺著不要動。」
  蕭奇宇在為余中元救治的時候,只見他純熟的手法,乾淨俐落,一些也不猶豫,看得周圍的人都呆住了。
  他這裡剛一起身,余二爺已經找到一碗水,給余中元灌下去。
  余大爺拱手說道:「這位恩公……」
  蕭奇宇說道:「我是醫生,不能見死不救,算不得有恩。」
  余大爺連忙說道:「可是舍弟的命如果不是恩公,恐怕早已無救。再生之德,稱一聲恩公,不是客套虛偽。」
  蕭奇宇說道:「令弟獲得一次教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管閒事,抱不平,不是壞事,但是,一定要弄清楚對方。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余大爺抱手說道:「謹領教?」
  蕭奇宇又拱拱手,沒有再說話,轉過身來,朝著場子當中走過去。
  余大爺緊跟了兩步說道:「這位……」
  蕭奇宇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我姓蕭!」
  余大爺急忙說道:「蕭爺!這件事正如你所說的,舍弟得到一次教訓,即令再有瓜葛,那是金陵三劍與玄武門之間的事。蕭爺!你是高人,不必去……」
  蕭奇宇停下腳步,順手一指說道:「我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他!」
  順著手看過去,只見一位中年漢子,滿頭汗水,步履匆忙,正朝著場子當中走過來。
  余大爺一看脫口叫道:「那不是快刀沈嗎?」
  蕭奇宇點點頭說道:「對!就是他。」
  余大爺問道:「蕭爺與他有過節嗎?快刀沈江陵不是壞人。蕭爺!原諒時請寬容一、二。」
  蕭奇宇微笑說道:「我不能原諒他。」
  他說著話,快步走過去,正好攔住沈江陵的去路。
  快刀沈江陵抹去頭上的油汗,問道:「尊駕有何指教?」
  蕭奇宇說道:「請你不要去和上官明比武。」
  沈江陵皺眉問道:「尊駕這是什麼意思?」
  蕭奇宇說道:「因為我不願意看到你死在上官明的劍下。」
  沈江陵大怒叱道:「你這種人無緣無故來找我的晦氣,實在應該給你一點教訓。」
  蕭奇宇說道:「我說的是實話,而且是好意。你有妻女在家倚門而望,你把命丟在這裡,實在不值得。」
  沈江陵按住氣問道:「你是誰?你知道我有妻女?你姓什麼?你這樣攔住我,到底是為什麼?」
  蕭奇宇說道:「你不要管我是誰,把自己的生命,以及妻女的等待和盼望,都用來作孤擲的賭博,請問你,這是為什麼?」
  沈江陵說道:「我們既然有約,就不能失信,人在江湖,信譽重於生命!」
  蕭奇宇「哈」了一聲說道:「把信譽二字用在比強鬥狠,真是欠通欠通!」
  沈江陵沉聲說道:「請你讓開!」
  蕭奇宇說道:「我不讓開,你要去和上官明比武,就先要通過我這一關。」
  沈江陵叫道:「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無聊而又不講理的人。好!你要找麻煩,就休要怪我下手狠。」
  他放下包袱,連刀都沒有拿出來,一蹲身,呼地一拳直搗而至。
  蕭奇宇一偏身說道:「我勸你不要出手,把我逼急了,我會打死你的。」
  沈江陵收住拳說道:「你這個人半瘋,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他隔著蕭奇宇,向上官明說道:「上官明!今天這場比武,被這個半瘋的人攪亂了,我們改天如何?」
  上官明笑笑說道:「快刀沈!在江湖上不能允許有兩個相同的人。你的快刀,我的快劍,我們都是標榜一個『快』字,究竟誰快?這是經過比較的,除非是你承認比不上我的快,否則,今天要見個高低。」
  沈江陵說道:「我專程而來,當然不會失約。可是你看到這位……」
  上官明說道:「快刀沈!要找理由藉口,隨便可以編一個,為什麼要編這樣一個愚蠢的把戲?你我不是三歲小孩。」
  沈江陵說道:「上官明!你說話不可這樣侮辱人。你難道沒有看到,他在攔住我。」
  上官明冷笑道:「你不能推開他、打倒他?你的快刀呢?不能殺掉他?」
  沈江陵說道:「我怎麼能夠為了這樣小事,無故殺人打人,那樣如何能算是一個江湖漢子!」
  上官明冷笑道:「沈江陵!你要是怕了,只要你說一聲,我立即取消今天的約會,只當作沒有這回事。不過,從此江湖上就再也不能有你這『快刀』存在。」
  沈江陵沉著臉說道:「上官明!原先約好比武,並沒有說到這些,你這樣欺人太甚,我也饒不了你。」
  他從包袱裡取出刀,拭摸一番,對蕭奇宇說道:「你聽到沒有?如果你不讓開,我也只好對你不客氣了。我不能因為你,被人辱罵為懦夫。」
  蕭奇宇說道:「懦夫比死亡如何?告訴過你了!把生命賭注在一個無意義的『快』字上,你不覺得很無聊麼?」
  沈江陵開始奇怪了,他消了怒氣,將刀抱在懷裡,很平靜地問道:「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蕭奇宇說道:「取消這場毫無意義的逞強鬥狠,回到妻女身邊去。一個男人把自己的妻兒丟下不管,甚至連她們的生活都置之不顧,你算什麼男人?你是如此在意別人稱你為懦夫,可是你的表現,卻是十足的懦夫?」
  沈江陵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連姓名都不肯對我說,我知道你是什麼存心?」
  蕭奇宇說道:「我姓蕭。我真奇怪,我勸你回家盡一個做丈夫和做父親的責任,與我姓什麼有關連嗎?」
  快刀沈他沉吟了一會,說道:「你的話雖然是這樣簡單,但是聽起來還是很有道理的,很奇怪,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自己仗刀闖蕩江湖,撇下妻子女兒不顧,這也是一種懦夫的行為。」
  蕭奇宇說道:「你就是留下了乾柴老米,讓妻兒無飢餓之憂,同樣你還是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與做父親的責任。你知道嗎?一個人無論是有心或者是無意,只要他忽視自己的責任,都是懦夫。」
  沈江陵點點頭說道:「也許是我應該回去的時候了。不過,不是今天……」
  蕭奇宇問道:「不是今天?為什麼?我要你現在立刻掉頭就走!」
  快刀沈很堅決地說道:「不!我和上官明的比武,是我自己答應的,而且,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最重要的我也來了,如果我就此離去,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蕭奇宇說道:「我方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這是一次很沒有意義的比武,只為了證明你們之間誰的刀快?縱使你贏了,又能證明你什麼?只會帶給你永無窮盡的麻煩。」
  快刀沈沉默沒有說話。
  蕭奇宇接著說道:「別人為了證明比你更快,江湖上會有人不斷地找你此誰的刀快,直到你被人劈死為止。這是你贏了的結果。如果是輸了,用不著我說,你也知道小孤山就是你埋葬之地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問道:「你還要比武嗎?」
  蕭奇宇歎了一口氣,似乎對沈江陵沒有信心。
  果然,沈江陵說道:「蕭兄,你的話有道理,我也看得出,你是好意。但是眼前我不能接受,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就算是逞強鬥狠吧!最後一次,因為我有承諾。」
  蕭奇宇眼睛盯著他,有些灰心的表情,說道:「快刀沈!你這種愚蠢的固執,使我想起一則寓言故事:一個不幸墜入黑道幹上扯旗的人,每偷竊一次都感到不安,向自己發誓,只要再偷一次,就金盆洗手,收道歸山。結果一次又一次,直至被人抓住亂棒打死為止。你……這種最後一次的誓言,令人可厭!」
  他歎著氣,閃開身子,邁步下山。
  快刀沈江陵忽然叫道:「蕭兄!請稍候……」
  蕭奇宇站住回身問道:「怎麼?改變了主意了?」
  快刀沈說道:「蕭兄,你這樣直言無隱的勸一個陌生人,我是平生僅見,我真的願意交你這樣一位朋友。等我比武完了以後,我邀你和我一同回到舍下,好好地盤桓幾天。」
  蕭奇宇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就此離去,他就地坐下來,眼裡流露著失望也流露著期待。
  快刀沈江陵放下自己的包裹,棒著刀,大步向前。
  上官明笑笑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承認:你的刀法不夠快,快不過閃電手,今天這場比武就到此為止。你立即可以隨那位走方賣藥的郎中,回到倚門而望的妻兒身邊。」
  快刀沈說道:「上官明!刻薄的話少說,誰快誰不快,待一會兒就有分曉。我們是比武,不是比口舌之能。」
  上官明笑笑說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如果你輸了……」
  快刀沈說道:「我收刀就走。」
  上官明冷哼一聲說道:「那就沒有那麼便宜。沈江陵你聽著!你輸了,你要當著江淮各路英雄的面,折刀下跪,成為我玄武門的記名弟子……」
  沈江陵大怒叱道:「上官明!我看你是瘋了!你激怒了我,對今天比武沒有好處。」
  上官進說道:「我不是在激怒你,簡直我就是在羞辱你,你為什麼不拔刀?」
  沈江陵沈聲說道:「上官明,我不知道你這樣不按江湖規矩行事,為的是什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要為你今天所說的話,付出應給的代價。」
  他的右手一鬆,刀立即交給了左手,直伸在面前,刀未出鞘,刀柄朝右。
  他的腳步,緩緩地向右移動。
  沈江陵如此一動,上官明立即收斂起嬉笑,神情立即轉變為冷酷而嚴肅。
  他也緩緩地移動腳步,挪向自己的右邊。
  此刻,日已當中,山中連一點點風聲都沒有,樹梢沒有了一絲絲風意,彷彿一切都靜止了。
  只有沈江陵和上官明的身影,一直極其緩慢地在移動,兩個人的眼神,都在互盯著,一眨也不眨。
  在場的這麼多江淮兩岸各路高人,沒有人能知道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那一瞬間,會爆發出一場驚人的生死搏鬥,刀劍並舉,血雨腥風!
  也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到頭來要拼多久?誰能取得這場拚鬥的勝利。
  每個人的呼吸、脈搏,幾乎都要為這場拚鬥即將開始而停止了。
  場子裡,沈江陵和上官明對著五尺距離,才繞了半個圈子。
  突然,不知從何處響起撕人心肝的尖叫哭聲,清清楚楚叫了一聲:「爹!」
  這聲尖叫已經不是正常人的喊聲,只有紅烙鐵刺到人的肚子上,才會有這樣岔了樣的嘶叫。
  沈江陵不覺微微一怔,腳下稍一遲疑。
  上官明就在千鈞一髮的瞬間,沒有人看清楚他是什麼樣的快手法,只見一柄長劍脫鞘而出,倏地極快變作一點寒星。
  只聽得一聲輕微的聲音,寶劍已經刺進了沈汪陵的體內,穿透了身體。
  本來這一劍是要穿心而過,這是閃電手的特長。
  沈江陵一種近乎本能的偏身,劍從第三根肋骨之從,穿刺而過。
  這時候上官明只要一拔劍,再補上一劍,沈江陵恐怕連:「哎呀」都叫不出一聲,就要橫屍在眼前。
  上官明帶著得意的笑容,望著搖搖欲墮的沈江陵,詭譎地說道:「沈江陵!是你快還是我快。」
  沈江陵嘴角在流著血,咬著牙,掙扎著罵道:「你……真卑鄙!」
  上官明仰著頭笑道:「卑鄙!哼!……」
  他哼了這一聲,正要拔劍,突然錚地一聲響,沈江陵手中的刀,忽然彈出,彈出的勁道真強……
  上官明心裡剛想到:「糟!……」
  口裡還沒有叫出聲來,那柄藍汪汪的刀,正好掠過脖子,刀過血出,一陣血霧,噴得沈江陵一頭一臉一身。
  上官明人向後一倒,他的手還握在劍柄上,寶劍隨手而出。
  沈江陵胸前的血,就像一炷香似的射出來。
  他的人向前一趴,只見人影一閃,蕭奇宇將他一把抱住,左手屈起中指,運指如飛,點住沈江陵的全身重要穴道。他絲毫不停地從身上取出一團棉花似的東西,塞在傷口。
  他就在這個時候,向四周看熱鬧的人朗聲說道:「各位,這就是比武拚鬥的下場,兩敗俱傷,毫無意義和價值。」
  他一面說話,一面將沈江陵抱起來,開始向山下走下去:「上官明存心不正,用了一點計謀,想殺了快刀沈,以提高玄武門的武林地位、江湖聲望。而快刀沈只為了一時無聊的承諾,不做懦夫,結果,陰曹多了兩個冤死的鬼。」
  這時候有人問道:「蕭兄,你將快刀沈的身子送到何處醫治?」
  蕭奇宇一面走一面說道:「不是身子,是屍體!這樣致命的傷,有誰能治得好?你相信世間上真有活命的神醫嗎?」
  那人又問道:「你這樣抱著沈江陵的屍體到那裡去?」
  蕭奇宇說道:「你該聽到的,我本來勸他隨我回家,現在人不能同去,屍首至少要運回去。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忽然停下腳步說道:「各位,快刀沈江陵生前想必有不少恩怨,如今人死了,想必這恩怨也就了了!請各位遇到相識的,就代說一聲吧!死了!死了!沈江陵這一死,應該是一死百了的了。」
  周圍有不少的人說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恩怨!只是蕭兄勞累了!」
  蕭奇宇又開始走動,說道:「做人嘛!有什麼法子!受人之托,總得忠人之事。各位,再見了!」
  他越走越快,到了後來,他已經施展開「陸地飛騰法」,起縱跳躍,一口氣奔到山下江邊。
  已經有一隻船停靠江邊。
  蕭奇宇捨棄了原先的小舟,登上大船。
  他一進得艙內,船就開動,沿著江邊,順流而下。
  蕭奇宇將沈江陵平放在艙內,飛快地撕開他的上衣,自己解開斜掛在身上的藥囊,從一個大瓷罐裡,倒出十幾粒豌豆大的黑色藥丸,放在嘴裡一陣亂嚼,再吐出來,捏兩塊餅,貼在傷口上,再用衣服撕成布條綁起來。
  他又從藥囊裡取出一個布包,解開來,取出五根長約五寸的銀針。分別從「三焦陰」紮起,一直扎到眉心。
  沈江陵只有微微的氣息,躺在那裡,如同死人一般。
  蕭奇宇這一陣忙碌,滿頭汗水,此刻他才鬆了一口氣,靠在艙內,眼睛注視著沈江陵。
  船在微微地晃動,極有韻律地櫓聲,破除了江邊的寂寞。
  搖櫓的人在前面叫道:「蕭爺!艙裡有吃有喝的,你自己動手吧!」
  蕭奇宇謝了一聲,回頭看時,果然,有一壺酒,一盤肉。他想了一下,拿起酒壺,對著嘴灌了兩口。
  船家在前面又說了:「蕭爺,重傷的人,至少也得昏睡幾個時辰。我看你還是歇著吧!把艙門敞開一點,我替你看著。要是有動靜,我會叫你起來。」
  蕭奇宇笑道:「我睡著你把我搖到玄武門總壇去了,可以請賞。」
  船家也笑道:「圖個你蕭爺下次主顧,玄武門總壇我就不想去了!」
  蕭奇宇呵呵大笑起來。
  為了趕來小孤山,他日夜兼程,已經有幾天沒有睡好覺。這會又緊張地忙碌了一陣,也確實有了倦意。
  他順手扯過來一個小木凳,墊在頭下當作睡枕,寬心地睡著了。
  搖晃的船艙,彷彿又回到母親的搖籃,很快地他就有了鼾聲。
  這一覺蕭奇宇睡得真熟。
  醒來睜開眼睛一看,滿艙漆黑。
  他叫了一聲:「混江龍!」
  船家在艙前應了一聲:「蕭爺醒了!」
  隨著人聲,亮起了一盞燈,船家鑽進艙來,燈火把他照得又高又大,是條黑凜凜的漢子。
  船家將燈掛好,說道:「蕭爺,你的飯煮好了,還有這位還沒醒過來的客人,米湯也熬好了。」
  蕭奇宇讚道:「混江龍,你真不愧是長江上的一條龍!人長得粗,心思卻生得細,想得周到。」
  船家笑著齜出一嘴白牙說道:「得到你蕭爺的誇獎,真不簡單!」
  蕭奇宇忽然間道:「船停了?」
  船家說道:「蕭爺吩咐,先向下放,入夜再逆流而上。你沒有醒,我不敢擅作主張,靠岸停了,就等你的吩咐。」
  蕭奇宇說道:「走吧!上流只有沿江岸慢慢地走,時間長著呢!」
  船家出了艙,船又開始慢慢地搖晃起來。
  蕭奇宇這才低頭看看躺在艙板上的沈江陵,臉色已經不是那樣的蒼白,氣息也均勻起來。
  他這才放了心。推開艙內的窗子,江上一片黑,遠處沿岸有幾處疏落的漁光,搖曳不定。
  關起窗子,自己思忖半晌,下定決心,將五根銀針撥起來,又伸手一連拍了好幾掌。
  沈江陵哼了一聲,停了半晌,慢慢睜開眼睛,微弱地問道:「我現在哪裡!」
  蕭奇宇坐到他身邊說道:「在船上。」
  沈江陵又吃力地問道:「看樣子我沒有死!」
  蕭奇宇淡淡地說道:「你原是該死的,可是偏偏遇上愛管閒事的人,而這個人偏偏又是自稱為醫道一絕,就是這樣你沒有死掉。」
  沈江陵遲滯的眼神停在蕭奇宇的臉上,半晌問道:「誰?這個人是誰?」
  蕭奇宇沒有答話,他的手中正有一撮藥末,只說道:「又該吃藥了。」
  他左手拿藥,右手端茶。
  「這是最好的金創藥,內傷外創,癒合得快。你的內部還有一些淤血,回頭吐乾淨,就只要靜養了。」
  蕭奇宇睜大了眼睛說道:「是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他掙扎著要起來,卻被蕭奇宇用膝蓋頂住。
  「躺好,多動一下,傷口的癒合就困難一分。吃藥第一,靜養第二。要說的話很多,以後有的是日子,除非你現在傷重死掉。」
  他的話冷冷地,使沈江陵不敢多說一句話。
  將藥末服下之後,蕭奇宇又端過來一碗米湯。
  「方纔的藥裡,我滲了有定神安睡的藥,回頭會讓你好好的睡一覺,這是藥外療傷最好的方法。趁還沒有睡覺之前,喝一碗米湯,稍微補一補身體。」
  沈江陵不敢移動身體,就著蕭奇宇的手上,將一碗濃濃的米湯喝個乾淨。
  他閉上眼睛,準備入睡以前,低聲說了一聲:「謝謝!」
  眼角湧出晶瑩的淚珠,跌落在艙板上。
  蕭奇宇將肉跟酒,攜到船梢,盤膝坐在艙板上,斟上一杯酒,叭噠喝了一口,講道:「好酒!好生有力氣!」
  他仰頭看看夜空中混江龍高大的身影。
  「扯上帆,喝一杯。可以嗎?」
  混江龍笑了一下,他果然架起長櫓,扯起風帆,鼓起怒張的筋肉,扯妥了帆向,船比搖櫓就快多了。
  他抬起右腳,架在舵柄上。
  「蕭爺,不能坐下來陪你,休怪我失禮。黑夜裡單人扯帆,我怕出事。還是小心些為是!」
  蕭奇宇斟上酒,遞過去,說道:「在長江裡,混江龍是一條龍。對你,我是信得過的,所以這次才要麻煩你一趟。你是知道的,八絕書生到了水裡,只有『絕命』一途。」
  混江龍呵呵大笑。
  如此一人一杯,一壺兩斤半的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混江龍忽然問道:「蕭爺,混江龍說句粗魯的話,你是一個到處留情又到處無情的人嗎?」
  蕭奇宇笑笑笑說道:「你不要忘了,蕭奇宇本來就是尺八無情。」
  混江龍呵呵笑道:「蕭爺,喝酒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敢說許多平日不敢說的話。酒能壯膽,大概是真的……」
  蕭奇宇說道:「混江龍,你到底想說什麼?」
  混江龍說道:「少年子弟江湖老,蕭爺,你已經不是當年了!人總得有個歸宿……………」
  蕭奇宇「喝」了一聲說道:「什麼時候混江龍幹起三家村的學究起來了!」
  混江龍說道:「蕭爺,你可會想過:日子快過河溝裡的水,流走了就永不回頭!」
  蕭奇宇緩緩地說道:「你是知道的,木瀆我原有一個家。」
  混江龍說道:「家裡少了一個人……」
  蕭奇宇站起來,伸手搭在混江龍的肩膀,說道:「你是第一個當著我的面,向我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告訴你,在漓江我已經有了一個堅逾金石的承諾。」
  「蕭爺,恭喜你!」
  「謝謝」!
  「那你為何不回到漓江去?蕭爺,江湖風險,難道你還沒有吐過?別忘了,時光不能等待,而對方青春也不容許虛擲!」
  混江龍如今能出口成文,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人總得慢慢地學!蕭爺,你還沒有說明為什麼你不立即就去的原因。」
  「就是為了找他!」
  艙裡的燈已經熄了,傳來陣陣的鼾聲。
  混江龍有些難以相信的樣子。他放下右腿,用一根繩套住舵柄,人卻蹲下來說道:「蕭爺!你跟快刀沈並不認識,對不對?為什麼你為他的事是如此的盡心盡力?」
  蕭奇宇喝了一口酒,有些茫然地說道:「我認識他。其實認識與不認識,有什麼關係?當你想到幫助一個人之後,使得一個家庭父女夫妻能夠團聚,成為一個溫暖的家,總是一件好事吧!」
  混江龍說道:「蕭爺慈悲為懷,令人敬佩!」
  蕭奇宇說道:「混江龍,你不是在諷刺我吧!」
  混江龍笑著說道:「蕭爺,俺混江龍是個粗人,一根腸子到底,想說點假話,能瞞得了旁人,瞞不了你蕭爺。你說得對的,我是有些諷刺的意味。」
  蕭奇宇笑笑說道:「看你肚子裡有幾根筋,能瞞得了我?說吧!我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混江龍說道:「不是你老說的話不對,而是你老說的話,漏洞太多。不錯,快刀沈由於你的幫助,他保命回家,一家團圓。蕭爺!你當然知道,江湖上這種事情太多了,天天都有人刀頭飲血,天天都有人家破人亡,你蕭爺能夠每個人的事都管嗎?每件事都能如此千里迢迢,萬苦千辛地插上一腳嗎?當然不能,你為什麼會遇上快刀沈?蕭爺!這中間沒有特殊原因,誰能相信?」
  蕭奇宇笑笑說道:「混江龍,你幾時學會了滿肚子孤拐?」
  混江龍笑道:「蕭爺!方才說過,混江龍今天是藉酒壯膽,敢於冒犯你老,願意受罰。」
  蕭奇宇點點頭說道:「對!你是該受罰!」
  混江龍立即說道:「請蕭爺吩咐。」
  蕭奇宇說道:「罰你再來一罈燒刀子,你別忘了,尺八無情在琴棋書詩醫之外,還有一個酒字。能讓我喝中意的酒,不是一件容易事。」
  混江龍大笑說道:「蕭爺!你老真夠賞臉的。早知道你老能中意我的酒,至少是可以帶上三五壇。現在只剩下一壇……」
  蕭奇宇說道:「夠我們兩個人喝到天亮。至於你那些酒,放心,有機會我會來喝的。」
  兩個人又輕鬆地對酌起來,直到天色微明,混江龍將船駛靠江北岸邊,落帆架櫓,慢慢地搖將起來。
  船艙裡,快刀沈江陵終於悠悠醒來,剛一睜開眼睛,便要翻身起來。
  卻被蕭奇宇伸手按住。
  「藥是好藥,但是畢竟不是仙丹,不會立即完全復原,你那一劍,傷得太重,過早挪動,有害無益。」
  快刀沈江陵乖乖依言躺在那裡,點點頭說道:「多謝恩公……」
  蕭奇宇立即說道:「我這個人有一個『無情』的外號,所以從不曉得對人有恩惠二字。」
  沈江陵說道:「再生之德,恩比天高,終生難忘。」
  蕭奇宇說道:「我說過,我對人從沒有恩惠,只有交換買賣。」
  沈江陵苦笑說道:「恩公!在下除此身之外,別無長物,不知恩公要交換什麼?其實,只要恩公看中的,包括性命在內,只要恩公張口,立即毫無遲疑的奉上。」
  蕭奇宇說道:「沈江陵,如果你認為我對你有恩,我要以這份恩情,換取你的幾項承諾。」
  沈江陵立即說道:「恩公請吩咐。」
  蕭奇宇說道:「既然我用恩情作為交換條件,這『恩』之一字,就不存在,所以恩公也就自然沒有。」
  沈江陵想了一下。
  蕭奇宇說道:「怎麼樣,這第一項就獲不得你的承諾嗎?」
  沈江陵歎口氣,點點頭說道:「敢不遵命!」
  蕭奇宇說道:「我自姓蕭,你也已經知道。」
  「蕭長兄!」
  「論年齡,我要比你小,不過這長兄的稱呼,我不堅持,沈老弟!下面的事情你注意聽著。」
  「小弟洗耳恭聽!」
  「這條船是我替你包下來的,像這樣沿著岸邊,溯江而上,用不了半個月,就可以到達九江。半個月的時光,你的傷,應該完全好了,到了九江,你就上岸吧!」
  「到九江嗎?」
  「就當作是遊山玩水吧!不必急於一時,慢慢去到廬山之麓,去尋找一個人家,孤單地生活在鄉野之間,只有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蕭長兄,你是說……」
  「這件事,你要對我承諾。」
  「蕭長兄,這母女二人是什麼人?她們是……」
  「我要你照著我的話去做!我要你的承諾!」
  「我答應!我答應!」
  「記住從你離開船,踏上岸的第一步開始,快刀沈江陵這個人固然已經死在小孤山閃電手上官明的劍下,快刀沈敬山也從此杳無影蹤,永不再現。廬山之麓,只有一個耕種為生的農夫,和妻子女兒共享天倫。」
  「蕭長兄!你……究竟是誰?你對我的一切,如此瞭如指掌。可是我對你……卻毫無所知。蕭長兄,你為什麼不讓我多知道一些,讓我心安!」
  你只要遵守你對我的承諾,你就會心安。」
  「我該怎麼說呢?」
  「你該說:生命是可貴的,親情是可貴的,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為了一些虛名,而放棄親情,甚至蔑視生命,那是人間至愚至蠢的事。」
  沈江陵流下了眼淚,他終於緩緩地撐起身來,靠著艙板坐著,問道:「你究竟是誰?你是救苦救難的神仙嗎?」
  蕭奇宇不覺笑了起來說道:「你相信這個世上有那麼好愛管閒事的神仙嗎?」
  沈江陵說:「你如果不是神仙化身入世渡人,為什麼你所說的話,不像一般人說的?是如此能夠句句字字打動人心?」
  蕭奇宇說道:「這大概我是個過來人吧!只有從生死邊緣翻滾過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貴,只有失去親情的人,才知道親情是人生最可寶貴的東西。」
  沈江陵說道:「蕭長兄!我能高攀和你義結金蘭……」
  蕭奇宇立即搖頭,斷然地說道:「不是高攀,而是不必!」
  語氣的冷漠,是出人意料的。
  沈江陵怔了一下。蕭奇宇又展露出笑容,朝著沈江陵微微笑了一下,說道:「他日有緣,我會去看你,要吃你親手耕種收穫的瓜果,菜蔬和米飯。」
  沈江陵又燃起了熱情說道:「蕭長兄,你一定可以吃得到的。不過,你吃到的不是沈江陵種的,而是另一個終日與田地為伍的老農……」
  蕭奇宇對這句話很滿意,伸出手來,握住沈江陵的手,重重地搖撼了一下,說了一聲:「珍重!」
  沈江陵還沒有會過他這句話的用意,蕭奇宇仰起頭叫道:「混江龍!」
  混江龍立即應聲道:「蕭爺!這裡是荒野無人的江邊,連扶手都不好搭。」
  蕭奇宇笑笑說道:「到底是多年的老友,你就知道我要幹什麼。」
  他從船艙裡鑽出來,船還在緩緩地向前搖著。
  沈江陵這時才發覺蕭奇宇的去意,立即叫道:「蕭長兄!為何去得如此之速!」
  蕭奇宇人已經躍身到岸上,從船舷,振臂飛身,挺胸蹬腿,如此彈起一躍,直飛向幾丈以外。
  江邊正好有一堵巨石,人站在石上,朝著船上揮手。
  混江龍直著嗓子叫道:「蕭爺!我留著你喜歡的燒刀子啊!」
  蕭奇宇一聲「謝啦!」又是一個飛躍,迎著朝陽,像極了一隻江邊驚起的大鳥,展翅飛翔,稍一下墜,再度彈起,只如此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金黃的陽光中。
  剩下滾滾江流之中,一艘掛起帆的孤舟,載著滿舟的懷念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