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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解衣療傷是真情 許身報恩苦命緣

  在通往蘇州的路上,蕭奇宇緩緩地一騎得得,背著一身落日。面對著那裊裊炊煙搖曳在晚霞之中,他有一份落寞。
  他想到近在咫尺的木瀆故居,雖然故居並沒有親人,正合著人不親土親,對於故土田園,總是有依戀之情。
  他曾經想到手帶偏韁,拐進岔路,回到木瀆,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想到在遙遠的山麓,有一位哀愁的妻子,盼望著遠遊在外的丈夫;還有一位成長中的女兒,在缺少父愛中過日子。
  他對於這兩個人,有一份諾言。
  回一趟木瀆故居,不見得就會影響到他的尋找。但是,為了表示君子一諾千金心虔,他更做到過門不入。
  人活著,總得為點兒什麼,為友情、為愛情、為大義血忱、甚或為了懵然癡想……,如果什麼都沒有,怎麼回答自己午夜夢迴,捫心自問:「我活著為什麼來著?」
  蕭奇宇想到坦然處,仰面長嘯,三天來的近鄉情怯,積鬱為之一吐。
  他這一聲長嘯未了,就聽到一陣蹄聲,由遠而近。
  這不是通衢大道,沒有人在這條路上趕路。
  蕭奇宇從鞍上扭身回頭,只見一騎飛奔,黃塵滾滾,卷地而來。
  蕭奇宇剛剛讓到路側,奔馬正好從旁邊而過。
  蕭奇宇揮去身上的砂子,正準備說聲:「冒失!」
  就在不遠,那匹馬忽然塵頭落處,停了下來。
  它不是停了下來,而是掉轉回頭,朝著蕭奇宇走過來。馬兒踏著輕快的小碎步,可以看出這匹赤炭棗騮,是匹萬中挑一的駿馬。
  棗騮如此得得地來到蕭奇宇前面不遠,忽然停住。
  蕭奇宇依然策馬向前,可是他自然地接觸到對面馬背上那人的眼睛。他的感覺:馬是良駒,人卻不是好漢。矮小的身材,猴在馬背上,給人幾分猥瑣的印象。
  唯一給他印象較深的,是對方背上斜背著的寶劍。雖然只能看到露出肩頭的劍柄,沒有流蘇、斑斕痕跡,沒有一點裝飾,但給人的直接印象:不是一柄普通的劍。
  兩騎交錯,蕭奇宇忍不住扭過頭看了一眼,劍鞘斑剝,但是劍鞘當中嵌有一顆白亮的珠子。
  他大吃一驚,因為他沒有辦法使自己相信,在這樣的路上,這樣的人物,居然身上背的是武林中人人都知道的青虹寶劍。
  因為劍鞘上那顆白亮的明珠,就是青虹寶劍的標誌。
  雙騎交錯不及一丈遠,忽然,那人從馬鞍上站起來,朝著蕭奇宇背後叫了一聲:「尺八無情!」
  蕭奇宇在馬上微微一震,隨手帶住條韁,人並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朋友,我們少見啦,有指教嗎?」
  身後的人突然爆出一陣大笑。人不高,聲音可真大,一陣縱聲大笑,震得路旁樹葉一陣簌簌!
  這算什麼呢?平白無故的賣弄功力,就憑這一點,這人在蕭奇宇的心中,降低了份量。
  蕭奇宇忍不住輕輕地嗤了一聲,抖動條韁,催動坐騎前進。
  身後的人笑聲未歇,笑聲中可以聽出他有一份得意。
  蕭奇宇很想回身問問他有什麼可笑的!
  可是他沒有,他已經不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他只覺得無聊。
  對方的笑聲停了,忽地一聲叱喝,再度掉轉馬頭,瞬間衝將過來,呼唰一聲,一根丈餘長的馬鞭,宛如閃電,纏向蕭奇宇。
  這是十分意外的。
  可是對蕭奇宇來說,任何意外都可以激起他瞬間爆發的反擊。
  就在鞭梢剛一纏上他的腰,他的右手一挑,只見瑩光一閃,皮鞭梢末,正好纏在玉蕭之上。狂奔的馬,被這根皮鞭雙方如此一帶,前蹄雙揚,唏聿聿一陣長嘶,後面的雙蹄幾乎扭斷。
  這是對方沒有想到的。
  一聲暴喝,右臂一收,皮鞭繃得畢直。
  蕭奇宇突然右手一伸一抖,喝聲:「去吧!」
  皮鞭陡然一鬆,馬背上的人重心失落,翻落到馬下。
  馬兒一驚,又是一陣嘶叫,潑開四蹄,向前奔去。
  地上的人倏地彈身而起,疾射而出,搶上馬背,一扭身,三點寒星,照準蕭奇宇飛來。
  蕭奇宇根本沒有閃躲,一揚手,抄在手掌,攤開來一看,是三枚雪亮的白銅彈珠。
  再抬頭看時,那匹赤炭棗騮已經奔馳得只剩下遠處一溜黃塵,消失在夕陽返照的晚霞裡。
  蕭奇宇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平白的一陣麻煩,使他想不透道理。
  在江湖上,尺八無情多的是敵人,但能成為尺八無情的敵人,至少不會如此的無格。是漢子可以拚個死活,偷襲是不入流的,何況這個人在蕭奇宇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
  經過這樣一陣無端的騷擾,蕭奇宇已經失去了踩著夕陽走黃昏的興趣了。縱目遠眺,有一大片人家,他可以認出是黃棣。這個寥落的小鎮,太陽一壓山,就已經沒有了行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棧,梳洗去身上的灰塵,胡亂吃了一碗麵,向店家要了一壺茶,點著油燈,關上房門,獨對孤燈,想想今天傍晚的事,再掏出三枚白銅彈珠,禁不住歎了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說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可是偏偏還有人要持刀江湖,真不知是所為何……」
  他縮住話,歎地一口將油燈吹熄。
  隔著窗紙兒,外面有一些星光,靜靜地沒有一點聲息,只從隔壁房裡透出間歇的鼾聲,更點綴了這小鎮的寥寂。
  蕭奇宇坐在椅上緩緩地說道:「尊駕能利用我吹熄燈光的一瞬間,騰身上屋,單憑這份功力,可以說明尊駕是高人,何不索性請下來一見呢?就算是敵人,在刀劍未舉之際,還是可以說說道理的。」
  他的話剛說完,窗外人影一閃,連落葉般的聲音都沒有,人落到地上,真是點塵不驚!蕭奇宇由衷地讚了一句:「真高!」
  窗外噗哧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樣輕輕一笑,聽在蕭奇宇的耳裡,宛如平地起了一個焦雷,他幾乎驚怔住了。
  因為那笑聲是出自一個女子之口。
  蕭奇宇在心裡翻了兩翻,他想不出有過一個女子的敵人。尤其令他詫異的,對方的武功竟是如此的高。
  蕭奇宇咳了一聲,淡淡地問道:「請問芳駕,如此寅夜到此,不知有何指教?」
  窗外女子說道:「要來取你的性命!」
  蕭奇宇輕輕的啊了一聲,皺了皺眉頭,沒有立刻答話,也沒有立即有所動作。
  窗外女子接著問道:「難道你一點也不奇怪嗎?或者說你一點也不驚訝嗎?」
  蕭奇宇說道:「一個浪跡江湖的人,半夜三更突然有人要來取他的性命,算不得奇怪。不過,說不奇怪,也有些奇怪……」
  「哦!」
  「一位功力精湛的姑娘……」
  「我已經不是做姑娘的年齡了。」
  「女俠!」
  「哈!第一次我聽到一個人稱我做女俠。」
  「那我只能說,尺八無情還不至於有一個女人前來要取我的性命!」
  「噢!你就那麼自信?」
  「不是自信,而是我相信別人。尺八無情是實,但是,對於婦女我都能保持一份尊敬!」
  「那並不能說明你沒有一個女人的敵人。」
  「除非是芳駕。」
  「你很會說話。」
  「芳駕到此,當然不是專來說話的。但不知你要用什麼方法來取我的性命?」
  「你敢讓我進你的房裡來嗎?」
  只要你不介意。芳駕請不要忘了,寅夜三更,孤男寡女,會讓人說閒話的。如果我說我出來見你呢?」
  窗外「嗤」了一聲,充分說明她那份不屑之意。
  「君子之行,不欺暗室,怕人說話,就是自己內心有鬼。一個正大光明的人,怕說是寅夜三更嗎?」
  蕭奇宇「哦」了一聲,笑笑說道:「芳駕詞鋒凌厲,我自認輸,待我為芳駕開門。」
  窗外女子應聲說道:「不必!」
  話聲一落,窗戶無風自動,悠然而開,但見人影一閃,快得有如一溜輕煙,飄向房間一角。
  人一落地,倏地又向上彈起,「唰」地寒光一閃,兵刃出鞘,護睛,護心,復又飄落而下。
  蕭奇宇微微地張開雙臂,說道:「不必如此緊張,就算是生死仇敵,在刀劍未舉之前,還是可以談道理的。」
  對方是一柄寶劍,閃動的青光,將人的臉色映得蒼白,饒是這樣,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很美的姑娘。
  蕭奇宇仍然攤開雙手,輕鬆地說道:「暗中講話,多有不便,容我點起燈火可好?」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對方一舉手,亮起一個火摺子,隨著一抖腕,火摺子緩緩地飄向蕭奇宇。
  別小看這樣隨便一抖手腕子,那是內力臻於收發自如的表現,同時也是讓蕭奇宇知道她沒有惡意。
  飄飄晃晃的火摺子,連那微弱的火苗,都沒有閃動,就這樣飄到蕭奇宇的面前。
  蕭奇字一伸手,將火摺子捏住,口中認真地說聲:「多謝!」
  再將油燈點著,將火摺子捏熄,輕輕擺在桌子邊沿,他微欠著身子,說道:「姑娘請坐。」
  對方冷冷的說道:「尺八無情看來記憶不佳,我說過我已經不是姑娘的年齡了。」
  蕭奇宇笑笑說道:「尺八無情別的記得不清,唯有這年齡,我記得清楚,在我的面前,芳駕只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對方垂下眼簾,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已經是未亡人!」
  蕭奇宇大感意外的「啊」了一聲。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對方,一身黑色緊身衣褲,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常言道是:若要俏,一身皂。黑色衣褲使得她白得如玉的臉龐,分外動人。只是在她的右鬢上,綴著一朵白色的絨珠,使人感染到一份哀傷。
  蕭奇宇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沉重地說道:「對不起!失禮得很。」
  她這時一抬頭,昂然地說道:「沒有什麼。你尺八無情不必貓哭耗子。」
  這句話立即引起蕭奇宇極大的反感,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羞辱,而這份羞辱,是來自對方的無理。
  他立即提高了聲音,朗朗地說道:「我看芳駕是一位高人,斷不致教養如此之差。出言無狀,令人為之齒冷。我與芳駕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素昧平生,為何對人說話,竟要如此侮辱?」
  他走到房門之旁,推開房門。伸手說道:「請吧!在下要休歇了。明天我還要趕路,況且男女有別,客寓深更,隔牆有耳。你無所謂,尺八無情是無情而不缺德,我還要做人。請!」
  這兩句話,說得鏗鏘有聲,義正辭嚴,而且說得非常的不客氣。
  對方臉上飛起了紅暈。
  那不是羞慚,而是起了無名之火,眼梢起了殺氣。
  雙方如此沉寂了一會。
  她說話了:「尺八無情!我本來是在說清楚道理的,我是要讓你明白你的乖張謬行之後,讓你死而無怨,或者我自己死而甘心。今天晚上,我為我說的每一句話負責。我是一個女子,但是,斬頭瀝血,毫不含糊。我希望你也要為你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不要愧為頭圓趾方的人。」
  蕭奇宇已經緩下了氣,回到房中,沉聲說道:「以我的年齡,我自然會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只是,以我的年齡,實在不應該如此容易激動。但是……」
  他的眼光炯炯地注視著對方。
  「你那句話傷人太重,試問:青春喪偶,人間至慟的事,縱然你我素不相識,我也應該由衷表示哀戚,如何能貓哭耗子假到這種地步,豈不是說我尺八無情,是喪心病狂麼?言出如風,傷人可以致死的!」
  對方靜靜地站在那裡,忽然問道:「你果真是尺八無情?」
  蕭奇宇說道:「人稱尺八無情,自詡八絕書生。我應該如何才能讓芳駕相信?」
  對方說道:「有一個辦法,也是武林中解決紛爭疑難唯一的辦法。」
  蕭奇宇立即說聲「好」,左手一抬,晶瑩玉簫亮在手中,對著她一點頭說道:「請!」
  對方神色一變極為莊嚴,左手駢指如戟,右手寶劍斜挑,腳下步法一個移動,寶劍如虹,攻招綿綿而出。
  蕭奇宇從對方第一招「流雲出岫」,就已經看出對方非但劍術高超,而且,沒有一點輕蔑他的意思。
  他也用心揮動玉簫,封,卸,點,截……
  房間方圓不及丈,能夠游動的地方更小。一柄寶劍和一管玉簫,幻起的劍幕簫影,將房間裡整個籠罩住,一盞油燈如豆,卻又沒有熄滅。
  看來彼此未沾即分,但是,性命都在呼吸之間。只要任何一個眼神沒有注意到,立刻就有「濺血兩步,伏屍眼前」的慘劇。
  一轉眼間,雙方已經交手了十個照面。
  忽然,對方叫道:「停!」
  劍光一收,身形一定,貼行牆壁站住。
  蕭奇宇也自收簫停式,閃到桌的一邊。
  對方說道:「能在流雲劍法連攻十招之後,不露一絲破綻的人不多,尊駕應該是真的尺八無情。」
  蕭奇宇聞言大驚,連忙問道:「流雲劍法?請問貝雲老爺子跟姑娘怎麼稱呼?」
  對方垂劍肅穆答道:「正是先嚴。」
  蕭奇宇愕然問道:「原來貝老爺子已經仙逝了,武林老成凋謝,令人歎息。蕭某實在不知道惡耗,否則,縱是萬水千山,也當前來一祭。」
  對方平靜地問道:「尊駕與先嚴相識?」
  蕭奇宇慼然說道:「何止是相識!十多年前,貝老爺子就曾經與在下折節論交。他老人家的風範德行,讓我崇敬無已。只可惜我浪跡江湖,萍蹤無定,在江湖上只落得無情二字。如果我能常聆老爺子訓誨,蕭奇宇也就不會落得如今一事無成。」
  貝姑娘很用心在聽,也很注意在看。她又緩緩問道:「如果你要祭奠先嚴,來得正是時候。」
  蕭奇宇又是一愕。
  貝姑娘說道:「昨天是他老人家逝世的繼七……」
  蕭奇宇「啊」了一聲,驚愕無已地說道:「原來他老人家才去世不久!貝姑娘,老爺子是得的什麼病?我記得他老人家內修功力極深,據說已臻五氣朝元的境界。就算沒有,至少活到百歲,當無問題。貝姑娘!他老人家病中可曾服藥?我對醫道,尚有小得……」
  貝姑娘搖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蕭奇宇問道:「貝姑娘,你為什麼不說話?」
  貝姑娘終於雙淚下垂,淒然說道:「如果你所說的話都不是出自真誠,那你真是世間最成功的騙子。」
  蕭奇宇又是一怔,但是他立即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一直以為我是在說謊話,怪不得……」
  貝姑娘說道:「現在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蕭叔叔!」
  蕭奇宇立即說道:「姑娘,我在老爺子面前,一直執弟子禮,實不敢當姑娘如此稱呼。我還要鬥膽請問姑娘是許配給什麼人家?為何要自稱是……」
  他這「未亡人」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貝姑娘淚珠成串,低聲泣道:「憑媒許給於家,先夫明天也是斷七……」
  蕭奇宇大驚失色,他立即想到,也立即說出:「天下沒有這麼湊巧的事,對不對?是有什麼內情嗎?貝姑娘!恕我冒昧直言,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貝姑娘拭著眼淚,但是,稍停她立即露出堅毅的表情,朗聲說道:「是一宗有計劃的謀殺。只可惜先嚴待人忠厚,從不曉得人間還有奸詐。而先夫更是少歷江湖,難測人心。就是我,何嘗不是易於受騙?今天夜裡來到此地,就是證明。」
  蕭奇宇驚問道:「今天夜裡的事?」
  貝姑娘說道:「蕭大哥,你忘了嗎?我一來時就說,我是來取你的性命的!」
  蕭奇宇點點頭,說道:「不用說有人進讒,說我與這件謀殺事件有關了?」
  貝姑娘說道:「現在我才明白,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蕭奇宇恨聲說道:「用心如此險惡,這個人是誰?」
  貝姑娘說道:「說來話長,此處也不便多談。蕭大哥!我家就在黃棣東南,乘船約一盞熱茶時光就可直到莊旁水閘。」
  蕭奇宇停了一下,說道:「姑娘,我此刻真是急於想知道事情的經過,但是,我想再急也不在一夜之間。明天一早,我會專程前往。黃棣一帶我熟,會很快找到的。」
  貝姑娘點點頭說道:「蕭大哥人稱無情,實則君子。今天冒犯,實在愧疚不安,明天見!」
  蕭奇宇雙手抱拳說道:「貝老爺子是我景仰的前輩,姑娘千萬不要過於客套。也許我們還要共一段時期患難,太過客套,才是真正令人難安。明天見!」
  貝姑娘緩步走出房門,停了一下腳步,回頭說道:「蕭大哥,我的名字叫貝葉梵,就是貝葉梵經的前三個字。明天見。」
  話畢,彈身而起,閃上屋詹,只一折轉之際,縱影俱無。
  蕭奇宇站在房門外,翹首望著夜空,內心充滿傷感。人生真是白雲蒼狗,變幻無常,像貝雲老爺子這樣的好人,竟然沒有好下場,這究竟是為什麼呢?老天有眼可曾睜開一看?
  不知何時,飄來一陣細雨,一陣清涼,一陣感慨。
  當他抹去臉上的水珠,正回身時,突然從屋脊上出現一條人影。
  蕭奇宇停身待問,倏地錚聲連響,弦聲起處,三枚彈丸連珠飛來。
  蕭奇宇聽出弓弦聲音很沉,勁道不比平常,不敢用手去接,一撩身,貼游步,三枚彈丸直打得青磚飛裂四濺。
  蕭奇宇就趁著彈丸跳飛的瞬間,貼牆一躍,拔起兩丈餘,人在空中一個轉折,眼神掃著右前方,正有衣袂飄風。
  他更不稍停,腳尖剛一沾上屋瓦,二度挺腰彈腿。疾撲而前,如同點水蜻蜒,轉眼追出鎮外。
  他剛從屋上飄水而落,伸手待抓前面那人背上的弓,突然一左一右,兩枚長劍對穿過來。
  這兩柄劍和前面的人,是一個幾近完美的精密組合,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要置蕭奇宇於死地。
  對方是高手,高手在經過細密策劃下的偷襲,那是萬無一失的。
  蕭奇宇在飄身下落的時候,左手玉簫已經藏在肘後,雙劍交叉夾擊的瞬間,只見他左手一翻,瑩光一閃,叮噹一聲響,那柄橫刺而來的寶劍,盪開好幾尺。
  就在這同時,他的人向左順勢一倒,右腳上踢,閃電一點,正好踢中對方手腕,一聲哎唷,寶劍脫手,直飛老遠。
  蕭奇宇如此一招兩勢,擊開了兩柄突襲而來的寶劍,充分表現了他那種瞬間爆發的應變功力。
  對方顯然也非弱者,兩個人同時向後一個倒翻,雙雙落地,吸腹收腿,同時打出暗器。
  暗器的目的不在攻擊,而在防堵蕭奇宇的趁勢追擊。
  蕭奇宇生平最恨的是不光明的偷襲,玉簫一舉,擊落了迎面來的暗器,一長身,張臂一撲,以閃電流星之快,雷霆萬鈞之疾,玉簫化作萬點繁星,罩向對方。
  「流星萬點」是玉簫的絕技,使人無法招架,眼花撩亂,還沒看清楚招式,玉簫倏又疾收一點,對方渾身一顫,來不及張口呼警,身體向前一栽,撲倒地上。
  另兩個人已經跡逸無蹤。
  蕭奇宇收簫停步,留神四下打量,週遭一片寥寂,沒有一個人影。
  蕭奇宇伸手提起地上那人的衣領,昏暗星光,依稀可以辨認得出,淡眉細目,削腮凸齒,微髭掩唇,其貌不揚,是個不認識的人物。
  蕭奇宇想了一想,隨手一鬆,人落地上,右腳蹋中腰眼,對方哎喲出聲,穴道解開。
  他用腳尖點住,叱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來算計我?在我尺八無情仇敵名單中,沒有你們這號人物。是誰?快說!」
  那人想翻身坐起,但是,蕭奇宇的腳尖正點住前胸,他那裡還敢移動。
  藉著喘口氣的工夫,他在頓了一下之後說道:「我姓侯,說實話,在江湖上算不上人物,但是在我們這一行裡面,是有一點小名氣……」
  蕭奇宇問道:「你們是那一行?」
  對方答道:「殺手!」
  蕭奇宇「哦」了一聲,才恍然大悟。
  照方纔他們的身手來看,在江湖上決不是無名之輩。但是,殺手不同。殺手是自成一個團體,他們的身份始終保持著神秘,他們不和任何黑白兩道的人來往。他們的職業就是殺人。
  在殺手的行規裡,無所謂名氣,更無所謂聲望,尤其無所謂道德,他們的人生目的只有一個字——「錢」,為了「錢」,他們會接下任何艱難的買賣——殺人。愈是難殺的人,索價愈高。而他們殺人的方法,是不擇手段。
  在江湖上,殺手是被人瞧不起的。
  蕭奇宇想了一想,覺得自己有幾分不解,想不出江湖上還有什麼人會僱用殺手來殺他。
  因為僱用殺手,不外乎兩個原因:第一、自己根本不是江湖上的人,沒有一點武功,只有僱用殺手代勞代為洩憤。
  第二、要殺的人與自己有關係,自己不便於出面,只有僱用殺手。
  以蕭奇宇的身份為人來說,這兩種情況,都是不會發生的。
  蕭奇宇的腳尖稍微用了一點力,問道:「姓侯的,是誰僱用你前來殺我的?」
  姓侯的仰在地上,瞪大兩隻眼睛,不覺脫口問道:「你說什麼?」
  蕭奇宇說道:「是誰雇你來的?」
  姓侯的笑了,笑得有幾分滑稽的樣子。
  蕭奇宇的腳尖一使力,喝道:「你還敢笑?你忘了你現在的性命是像什麼?」
  對方苦著臉,微張著嘴,幾乎要說不上話來。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
  蕭奇宇微微抬起腳尖,對方喘了口氣。
  「因為幹我們這行的,是從來不跟僱主見面的,我們也從不管僱主是誰,有錢就辦事。所以方才蕭爺你問到我們是受誰僱用的,我才忍不住笑出來。因為以蕭爺的江湖經驗,還能不知道殺手的規矩嗎?對不起,我……」
  蕭奇宇頓了一下說道:「是誰從中牽的線?說!誰是掮客?」
  姓侯的說道:「我們有個連絡的方法……」
  「什麼方法?」
  「有人要找我們,就到蘇州靈巖山正對面那條直通太湖的採蓮涇雇一隻小舟,把舟系停在右岸第七棵樹幹上。將要殺的人名、應付的酬金,放在舟中,如果我們接下這筆生意,就收下酬金……」
  「也有不接生意的情況吧?」
  有!價碼不對,要殺的人不對,時間不對。不過通常我們都不會推掉生意的。」
  「會不會收下酬金,而辦不了事?或者根本就不辦?」
  「不會。辦不了的事很少,我出道以來,還沒有做不了的生意。如果真的辦不了,我們會將酬金原封不動退還給僱主。至於說我們拿了人家的錢不辦事,那是絕不會的,因為我們還要保持信譽……」
  「哈!信譽二字是你們這等人講得了的嗎?」
  「蕭爺!盜亦有道,行有行規。如果我們不講信譽,誰來找我們?豈不是自斷財路?」」這次你們收下的酬金是多少?」
  「湖珠十顆。」」啊!十顆湖珠,價錢很高。」
  「因為對方知道你蕭爺是位難纏的高於,代價不高,沒有人願意接這筆買賣。十顆湖珠時價約在一萬兩銀子,我們還從來沒有收過這麼高的酬金,當然我們也想到你蕭爺不是一個好惹的人物。」
  「可是你們已經惹上了。」
  「蕭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對方在信上說得非常的好,如果不能取得你的性命,能夠傷得了你,取得你的一支胳膊或者一條腿,十顆湖珠就歸我們所有。」」哦!」
  這幾句話讓蕭奇宇震驚了,一支胳膊,十顆湖珠。
  他沒有想到的不是他如何值錢,而是沒有想到他還有這樣急欲得他而後甘心的人。
  蕭奇宇沉吟了一會,突然說道:「侯老大!……」
  「蕭爺!我排行老二。」
  「那你就好好地聽著,侯老二!我有一個外號,人稱尺八無情,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蕭爺!我當然有耳聞。」
  「那還是讓我告訴你,聽得比較真切。只要是觸怒了我蕭某的人,玉簫出手,非死即傷。今天晚上你們設計殺我,是真正觸怒了我,因此落到我手裡,後果你可以想得到的!」
  干一個殺手,早已經為自己算定了後路!」
  「我看你侯老二是個漢子,我願意破例,願意放你一條生路。」
  「蕭爺!我侯老二可擔當不起任何條件的。」
  「不要你負責任何條件,要你將那封信給我看看。」
  「什麼信?」
  「太湖採蓮涇小舟上包著十顆湖珠的那封信。」
  「蕭爺!很抱歉!對方也是行家,十顆湖珠之外,就是一張紙上寫了七個字。」
  「唔!」
  「尺八無情蕭奇宇!」
  「你們做成了如何回覆他們呢?」
  「像蕭爺這樣的名人,根本用不著回覆,他們自然會知道的。」
  蕭奇宇此時一抬腳尖,侯老二從地上爬起來,拱手致謝。
  蕭奇宇搖著頭說道:「不謝!因為我們只當它是一場生意買賣,沒有什麼可謝的。現在你只當是欠我一筆情。」
  侯老二一縮脖子說道:「欠蕭爺的情,我可還不起!」
  蕭奇宇笑笑說道:「沒有什麼,我這個人一向是薄利多銷,不求暴利。現在我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蕭爺!請說,只要我能做得了!」
  「你一定能做得到,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你不必緊張,更不必擔憂到那個樣子。」
  「我說過,只要我能做得了!」
  「幫我說一句謊。」
  「啊!說謊嗎?」
  「說謊也有善惡之分,我要你說的謊,是屬於善意的。」
  「蕭爺!我在聆教。」
  「今夜你回去,就說你在出其不意之下,削斷了我的右手四指。」
  「有人會信嗎?蕭爺!你是尺八無情啊!」
  「不要忘了你是職業殺手,你有各種出人意料的殺人方法。別人辦不到的事,你們都可以辦得到。」
  「就是這個嗎?」
  「就是這個,包括你的那兩個同行在內。」
  「好!我答應!」
  「好!從此我們之間,互不虧欠,誰也不欠誰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蕭奇宇蕭爺!你真是一位怪人,你能告訴我這麼做是為什麼嗎?」
  「哈哈!你忘了你們殺手的行規了嗎?不能問僱主為什麼。」
  侯老二大笑而起,使得附近人家都紛紛拉開了窗戶。
  他已經走得無蹤,蕭奇宇已自回到房裡。
  已經是夜半更深了,蕭奇宇默默坐在床上,想想今天夜裡的種種切切,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概略的影子。
  他忽然站起來,在桌上留下一小錠銀子,自己背起包裹,走出房門,仰望天上星斗,辨明了方向之後,躍身上屋,找到了塘頭河,沿著河岸,溯流而上。
  蕭奇宇走得很快,一口氣疾奔之下,隔著河可以看到對岸有一大片房屋,黑壓壓地有幾百間,臨河還有一處自用碼頭。
  蕭奇宇趁著星光望過去,碼頭當中的大門,是拉起來的,門上寫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字,還可以看出,那是個「貝」字。
  蕭奇宇估了一下河的寬度,站在河岸,挺身彈腿,拔身一躍,正好躍過三丈多寬的河流,落腳在碼頭上。
  他抬頭打量了一下,風火沿牆不低,倏地一個長身直拔,雙手搭上了碼頭門外的雨簷;忽又一個倒翻,雙腳掛上牆,一縮腹,人到了牆上,原來緊挨著碼頭是一個巨大的倉庫。
  越過倉庫,朝著前面疾奔過去,很容易找到了正房。
  他看了看正廳的方向,停身在中廳天井庭院之中,正要仔細打量,忽然嗖,嗖,嗖一連三條人影,分從三方面的屋上,飛身而下。
  這些人都是穿著夜行衣,手持利刃,身材矮小,分明是三位姑娘。
  三個人一言不發,揮起手中的兵刃,圍上蕭奇宇,極力搶攻。
  這三位姑娘的手下功夫都不弱,但是,與蕭奇宇比較起來,又相差得太遠。
  蕭奇宇徒手連過三招之後,終於抽出了尺八玉簫,拒開左右兩柄刀,上前一步,玉簫凝聚一點,敲向手腕,噹的一聲,鋼刀落地,玉簫疾伸,點住咽喉說道:「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收回玉簫,撒步閃身,繼續說道:「告訴你,貝姑娘住在那裡?」
  那位姑娘在一度驚嚇之後,睜著眼睛,口吃地說道:「你是什麼人?半夜三更,你前來找我們小姐……到底是做什麼的?」
  蕭奇宇說道:「我姓蕭,請你稟告你家小姐,就說姓蕭的有要緊的事,要和她相見。」
  那姑娘連忙說道:「如此說來,你並不是我們小姐的敵人了。」
  蕭奇宇說道:「當然不是,你去通報小姐,你就會知道了。」
  那位姑娘忽然黯然說道:「我們小姐今天夜裡不久以前受了傷!」
  蕭奇宇大驚說道:「怎麼會呢?你們家小姐剛剛不久還在我那裡談話,怎麼就會受了傷呢?」
  言猶未了,只聽得不遠廂房門口,有人微弱地叫道:「蕭大哥!我沒有想到你今夜會來!真的沒想到,這是老天有眼!」
  蕭奇宇一見便驚叫道:「貝姑娘!你是怎麼啦?」
  那三位姑娘趕緊搶上前去,可是已經慢了一步,貝葉梵姑娘翻身倒在地上。
  三位姑娘撇下手裡兵刃,擁向貝葉梵,哭著說道:」小姐!小姐!你怎麼能出來呢?」
  蕭奇宇上前分開她們三個人,低頭一看,只見貝葉梵倒在地上,面色如紙,雙目闔閉,氣息如絲。
  他回頭問道:「你們小姐怎麼受傷的?受傷的部位在那裡?」
  其中一個答道:「我家小姐今天晚上出去,方才不久回來就已經受了傷,受傷的部位是這裡。」
  她指的是貝葉梵的前胸。因為貝姑娘仍然穿的是那身黑色的夜行衣,一時不察,沒有看出。
  蕭奇宇當時眉鋒一皺,但是,他不能考慮下去,立即指使著她們:「把小姐抬到房裡去!要注意她的傷口。還有,不要碰到小姐身上流出來的血,因為她中的是一支毒弩。」
  他的話一出口,把三位姑娘都嚇慌了。
  三個人合力將貝葉梵姑娘抬進房裡,平放在榻上。她們又忙不迭地問道:「蕭爺!我們家小姐有沒有生命危險?蕭爺,你一定要救她,小姐她太可憐了!」
  三位姑娘說到此處,眼眶都紅了。
  蕭奇宇稍一沉吟,他立即下定了決心,正色說道:「三位姑娘想必都是貝姑娘身邊的人……」
  其中一個搶著說道:「蕭爺,我們都是小姐貼身的使女,我叫小紅,她們兩個分別叫全紫和半綠。」
  蕭奇宇依然正色說道:「小紅姑娘,按說救人如救火,要愈快愈好。但是如今不同,有幾句話必須要先說明白。」
  小紅說道:「蕭爺,我們都在恭聆。」
  蕭奇宇說道:「按說這些話應該先說給貝姑娘聽,可是由於她現在昏迷過去,你們三位是她的貼身的人,所以說給你們聽也是一樣。首先,我要告訴你們,我跟你們小姐是朋友,我還有一種身份,我是一個大夫,我有很好的醫術……」
  半綠姑娘不禁合掌念了聲佛!
  全紫姑娘含淚說道:「老天有眼!」
  蕭奇宇說道:「我告訴你們這個,為了要讓你們定下心來。另外要讓你們瞭解,我現在是以醫生的身份來替你們小姐看病。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三位姑娘相互對視一眼,她們都是玲瓏剔透的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貝葉梵姑娘受傷的部位,正是前胸。蕭奇宇要替她療傷祛毒,自然要裸裎相見。
  一個女孩兒家的前胸,那是最要遮羞掩藏的地方,如何能讓一個男人看?甚至還要動手觸摸?何況貝葉梵姑娘還是一位沒有過門的未亡人!
  這種情形之下,是救命事大?還是失節事大?當然,袒裸給醫生,並不就是失節,但是,男女畢竟授受不親!
  小紅姑娘立即說道:「蕭爺,我小紅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我也曉得在男女授受不親之後,還要說嫂溺叔要授之以手……」
  蕭奇宇大讚說道:「小紅姑娘!有了你這句話就夠了。如今救人要緊,一個大夫心裡除了想到救人之外,沒有別的,也不應該想到別的。」
  他立即捲起自己的衣袖,解開身上的包裹,打開藥囊,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吩咐小紅:「將燈火照明,將貝姑娘傷口附近的衣裳用剪刀剪開,露出傷口。」
  全紫手裡掌著燈,半綠幫忙解貝葉梵姑娘的胸扣,小紅拿著剪刀將衣服剪開,露出胸脯。
  三位姑娘頓時嚇得臉都變了顏色,原來貝姑娘的傷口墳腫很高,已經變成了黑色。而且由於貝姑娘穿的是緊身的夜行衣,創口流出來的毒水,幾乎已經沾染了全上身。
  小紅低低地叫道:「蕭爺!」
  蕭奇宇立即說道:「剪開她的上衣,要小心,將整件衣裳脫掉。」
  那些毒水真毒,流染到什麼地方,什麼地方皮膚就開始潰爛。
  小紅小心翼翼地將貝葉梵的上衣剪開,再一片一片地剪掉。
  現在貝葉梵成了一個可怕的半裸人。
  蕭奇宇叫小紅拿一支幹淨的瓷碗,盛一碗清水來,他用一塊乾淨的布,浸濕了水,輕輕地,慢慢地,擦乾那些流出來的毒液。
  他又叫小紅將水倒掉,換成一碗白酒。
  他換了一塊布,沾著酒,在那些被毒液沾染過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清洗。
  最後再慢慢地洗到創口。
  創口不大,可是正汩汩地流著黑水。
  蕭奇宇一遍一遍洗去創口的黑水,直到黑水不是很快地就能流出來,再取出一瓶藥末,灑倒在創口上。
  那白色的藥末,倒在創口之上,創口的肉,都不停地顫抖起來,三位姑娘幾乎都不敢看下去。
  但是,說也奇怪,那些白色粉末倒上去不久,黑水又大量地流出。
  蕭奇宇吩咐小紅:「用棉花,細心將那些毒水吸乾,一直到血流出來為止。」
  終於血流出來了,鮮紅的血,使小紅驚叫道:「蕭爺!」
  蕭奇宇本在一旁靠著牆,空紮著一雙手在休息。一聽到小紅在叫,他立即拿出一包像是鴨毛一樣的草,抓起一把,按到創口上。
  只如此一按,創口的血就停止了。
  他吩咐全紫和半綠,拿出新的白布,將貝葉梵姑娘的上身,很小心地包紮起來。
  小紅在一旁收拾著說道:「蕭爺!為什麼我們小姐到現在還沒有醒?你看有危險嗎?」
  蕭奇宇洗著雙手,安祥地說道:「你們小姐應該在我為她洗創口的時候就醒了。」
  半綠和全紫一聽慌了。
  「可是小姐她並沒有醒!」
  蕭奇宇淡淡地說道:「那是我讓她不要醒過來。」
  三位姑娘聞言大驚,一齊問道:「蕭爺!這是為什麼?」
  蕭奇宇說道:「那是我一點小小的用心,我不希望她在清醒的時候,看到我替她療傷的情形。因為……因為……那除毒的藥粉倒在創口,是非常疼痛的。」
  小紅和全紫、半綠相互點點頭,大家都瞭解他的用心是什麼。他是不希望貝姑娘對這件事有羞恥或者有壞貞節的感覺。
  小紅很感動地說道:「蕭爺!你的人真好!」
  蕭奇宇淡淡地笑笑,沒有置可否,只是說道:「再過兩個時辰,貝姑娘就會醒來,伺候她吃一些清粥小菜,很快就會恢復精神。不過,要真正復元,至少要在十天半月以後。」
  全紫忍不住插嘴問道:「蕭爺,你不會離開貝莊吧?」
  蕭奇宇說道:「這裡的情況我雖然還沒有完全瞭解,但是,我知道危機未除,我不能就這樣離開此地。」
  全紫不覺脫口念出一聲:「阿彌陀佛!」
  半綠說道:「方纔聽你說話的口氣,彷彿是要走的意思,真叫人嚇了一跳。」
  蕭奇宇說道:「三位姑娘不知,蕭某曾經與貝老爺子有忘年之交,在沒有查明貝老爺子的死因之前,我是不會離開此地。」
  小紅說道:「既然小姐已經沒事了,蕭爺忙了一夜,是該去休息一會才對。」
  半綠和全紫搶著說道:「蕭爺,請到客房來。」
  蕭奇宇走出貝葉梵的臥房,又回頭說了一句:「三位姑娘,關於為你們小姐醫治的過程,沒有可說的,去毒療傷,是醫生的本份,就是小姐問起,也不必多講,三位明白我的意思嗎?」
  三位姑娘一齊點頭,她們對蕭奇宇的為人,又增加了幾分好感,也增添了幾分尊敬。
  蕭奇宇在客房裡,吹熄燈火,望著窗外,漸漸透過的曙光,心裡感到有一些不平靜。
  他想到:流雲劍貝老爺子為人一生端正,而且一身功夫已臻神境,是武林有數的高人,為什麼臨老之年,還要遭此毒手。
  他想到:貝葉梵姑娘以一個未嫁雲英之身,做了望門寡,真正是紅顏薄命,天忌佳人,而且遭受喪父喪夫的悲痛,真是值得同情。
  說到同情,他又想起方才為貝姑娘療傷的情形。
  他在警告自己:醫生與一般人不同,不能有醫療以外的其他想法。
  但是,他終於甩了甩頭,苦笑著說道:「慚愧!尺八無情居然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願此心如皎月,不存半點塵垢,也就無愧了!」
  想到坦然處,酣然入睡。
  這一覺睡得真甜,等他醒來時已經是響午時分。
  他慌忙跳下床來,房門呀然而開,一個小丫環端著嗽洗用水進來,後面跟著是小紅姑娘。
  她笑盈盈地請安之後,說道:「蕭爺昨夜睡得很好!」
  蕭奇宇說道:「說來慚愧,沒有想到一睡竟到這種時分。小紅姑娘,你們小姐情形如何?」
  小紅說道:「蕭爺真是神醫,我們小姐一早就醒來了,一醒來就問到蕭爺。看樣子精神氣色,都非常的好。」
  她又細心地為蕭奇宇送上嗽鹽,遞上嗽杯,放好面巾,侍立在一旁。
  蕭奇宇笑笑說道:「小紅姑娘,我是個江湖老浪子,風霜雨雪慣了的。說句不受聽的話,對於這種侍候,我很不習慣。小紅姑娘,你請吧!我自己來。」
  小紅姑娘抿著嘴,吃吃地笑道:「蕭爺!過去你是習慣了風霜雨雪,那是因為你過去的生活太不安定。人,總是要安定下來的,生活總得有個根。我是說,當你安定下來之後,對於安定的生活,也會慢慢習慣的。」
  蕭奇宇說道:「我是個沒根的浮萍,我怎麼會安定下來呢?」
  小紅姑娘一直抿著嘴,沒有再說話。
  可是她一直侍立在蕭奇宇的旁邊,等待他嗽洗完畢,小丫環端著殘水出去,立即就有另一個小丫環端著一個蓋碗,放在茶几上。
  小紅姑娘笑盈盈地說道:「蕭爺,貝家有個習慣,早起就要飲用一碗剛沏的新茶,洗刷隔夜的腸胃,不知道蕭爺是否習慣?」
  蕭奇宇說道:「一個浪跡江湖的人,幕天席地的生活都要過,還有什麼習慣可言。」
  他端起蓋碗,喝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不覺一連喝了幾口,讚道:「真是好茶!」
  他看小紅姑娘還站在一旁,便問道:「小紅姑娘,你還有事嗎?」
  小紅姑娘:「蕭爺!你不是要看看我們家小姐嗎?」
  蕭奇宇點頭說道:「我是應該去看看的,你家小姐受了那麼重的毒傷,雖然經過了治療,畢竟還是病人。小紅姑娘,請上前帶路吧!但願她比我預期中要復元得快些!因為……」
  他抬頭,看看窗外,灑滿了陽光,到處一片金黃,呈現一片活潑生機,可是有誰知道在這樣生機活潑當中,又隱存著無邊的殺機呢!
  貝家,是黃棣的大戶,如今只剩得貝葉梵一個人在獨力支撐了。因此,她不但需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還要有堅強的毅力與不屈的精神。否則,如何能應付這茫茫不可預測的未來呢!
  這些話,蕭奇宇沒有說出來,輕率的同情,不是尺八無情所應該有的為人,何況對方還是年輕的未亡人。
  穿過一個跨院,再越過兩個迴廊,半綠姑娘已經掀開門簾,道著:「蕭爺!這邊請。」
  蕭奇宇一腳跨進房門,頓時使他怔住了。
  貝葉梵坐在一張大圈椅上,長髮披在身後,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衣裳。
  素淨的臉,配著明亮的眼睛,彎彎的細眉,實在是個美得出眾的姑娘。
  昨天是夜裡,是燈下,後來又是療傷,蕭奇宇沒有印象,此刻她端坐在那裡,真是如同玉雕的美人。
  貝葉梵一見蕭奇宇進來,臉上立即露出可愛極了的笑容,細聲細語地說道:「蕭大哥,原諒我不能站起來……」
  蕭奇宇伸手止住說道:「貝姑娘,你原本不應該起床的,要多休養……」
  貝葉梵立即說道:「蕭大哥,我的名字叫……」
  蕭奇宇笑笑接著說道:「貝葉梵經的前三個字,我沒有忘記。請你也不要忘了,你現在還是我的病人,病人要聽大夫的話,要躺到床上去。」
  貝葉梵突然臉上一紅,那末經妝飾的臉,如此一紅,真是美艷得動人。
  她帶著幾分嬌羞,那是說明她想起昨天夜裡為她治療毒傷的事。裸裎著上身,讓蕭奇宇療傷祛毒,當時她當然不知道,如今醒來,她能不曉得嗎?
  她臉上的紅暈,一直未褪。
  蕭奇宇卻在這個時候正色說道:「葉梵!你是不是不願意聽我這個做大夫的話?」
  貝葉梵只掙扎得一句:「人家是說……」
  蕭奇宇一揮手:「你現在什麼也不要說。等到你乖乖地躺到床上,什麼話都可以慢慢地說。」
  他叫小紅、半綠:「兩位姑娘,快扶你家小姐躺到床上去。」
  小紅望著貝葉梵,輕輕說道:「小姐!……」
  貝葉梵柔順地點點頭。小紅攙扶著她站起來,半綠已經將床上的被褥疊堆得很高,讓貝葉梵依靠著,身上再蓋上一床薄薄的絲褥。
  蕭奇宇搖著頭說道:「不行!你傷的部位不對,不能這樣靠著坐,必須要平躺下來。」
  一提到傷的部位,貝葉梵的臉更紅得如同熟透了的桃子,她只有闔上眼睛,讓小紅拿去背後的被褥,聽話地平躺下來。
  蕭奇宇剛要站起來,小紅就說道:「蕭爺,你不要走,我們小姐還有話跟你說。」
  小紅說著話,對門外一招手。
  「而且,蕭爺你自昨天夜裡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東西,我準備了早點,你陪著小姐在這裡邊吃邊聊……」
  蕭奇宇正要說話,小紅立即說道:「蕭爺,你難道要我們小姐走到你住的客房去跟你說話嗎?」
  貝葉梵躺在床上,仍然是閉著眼睛,柔柔地說道:「小紅,怎麼可以這樣對蕭爺說話。」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貝葉梵的眼睛兩角,湧出智瑩的淚珠。
  小紅低聲叫道:「小姐!」
  蕭奇宇朗聲說道:「小紅姑娘,有沒有為你家小姐準備一份?」
  小紅意外的一怔,連忙叫道:「蕭爺!」
  蕭奇宇笑笑說道:「你不是說讓我在這裡陪你家小姐邊吃邊談嗎?如果光是我一個人在吃,那多尷尬啊!再說,你家小姐流血太多,該給她補一補。」
  小紅彷彿恍然才有了大悟,立即說道:「有,有!蕭爺!我們早已經為小姐準備好了。」
  從房門外面推進來一個小小的平台車,車分三層,各層放置菜餚和餐具器皿。
  小紅和半綠很俐落地拉開桌椅,將一張紫檀木的茶几擺到床前,就在上面擺開幾個小菜,還有一盤熱騰騰的銀絲卷包,一缽燕麥煮成的粥。
  蕭奇宇笑道:「光看這麼好的菜餚和燕麥粥,就叫人食慾大增。你家小姐也吃這些嗎?」
  貝葉梵連忙說道:「我當然吃這些。蕭大哥,你看我的傷,何時才能痊癒?」
  蕭奇宇說道:「等一會我要看……」
  他的話停下來,一個做醫生的,當然只有看了傷口以後,才能斷定。可是,他怎麼看?解開衣襟,解開包紮的布帶?
  如果不看,他如何換藥?如何使貝葉梵的傷口早日痊癒?
  蕭奇宇捧著手裡一碗燕麥粥,坐在那裡怔住了。
  貝葉梵輕輕地叫道:「蕭大哥!」
  蕭奇宇一驚而覺,貝葉梵繼續說道:「吃過飯之後,我就請你替我看看傷口,是不是要換藥,傷口有沒有變壞?只有讓你這位神醫看過我這病人之後,做病人的才會放心!對嗎?蕭大哥!」
  蕭奇宇正色說道:「貝葉梵說得對!你中的毒傷,委實很重,如果稍偏一點,恐怕就沒救了,真是吉人天相。」
  他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你說得對,只有讓醫生看了之後,才能讓大家放心。貝葉梵!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問你。」
  貝葉梵說道:「是有什麼困難使你啟不了口嗎?蕭大哥,對我不要有任何顧慮,儘管問吧!」
  小紅在一旁接著說道:「小姐!蕭爺!你們不能邊吃邊談嗎?燕麥粥涼了就不好吃了。」
  蕭奇宇笑笑點點頭道聲「好」,說道:「吃飯是大事,我們吃完再說。小紅姑娘,我這個大夫不許你們小姐起來,只好勞你的駕餵你家小姐了!」
  貝葉梵叫道:「蕭大哥!你……」
  蕭奇宇正色說道:「葉梵,你的傷口愈少移動,則愈早癒合。藥物固然重要,藥外的照料跟藥一樣的重要。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專用大夫,大夫的話要聽的。」
  貝葉梵柔順地望著他,乖乖地讓小紅一口一口地餵下去,看樣子吃得很香。
  蕭奇宇很快地喝完一碗燕麥粥,意猶未盡地添了第二碗。突然,他的身體連著椅子橫著一移,把正在喂粥的小紅撞開三尺,碰到牆上,潑了一身的粥。
  小紅和躺在床上的貝葉梵都嚇了一跳,掩口驚呼不迭,蕭奇宇的手裡卻夾著一支五寸不到的小箭。
  這支小箭一落到貝葉梵的眼裡,再也忍不住驚叫起來,因為那正與她所中的毒箭完全一樣。
  蕭奇宇說道:「奪命追魂一支箭,但是,這支箭並不是簡一支本人射的。葉梵!我本來要問你的第一個問題,如今雖沒有問,答案卻有了!」
  他拈箭在手,站起身來,對小紅說道:「小紅姑娘,好好照護著你家小姐!」
  貝葉梵不禁呼叫道:「蕭大哥!」
  蕭奇宇微笑說道:「葉梵,這件事不只是關係著你,而且也關係著我。因為有人用十顆湖珠的代價,買我的一條命,甚至於一條胳膊一條腿,我能躲得掉嗎?」
  貝葉梵垂眼黯然說道:「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蕭奇宇笑著說道:「談不上連累,尺八無情愛管閒事,何況流雲劍貝老爺子的事,不是閒事,我能不管嗎?」
  貝葉梵輕得自己都聽不到地說道:「蕭大哥!我不能幫你,你要多小心!」
  蕭奇宇很感動地點點頭說道:「尺八無情能在江湖群敵環伺的情形下活到現在,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很小心。」
  他走開兩步,拉起又沉重、又厚實的紫檀大圓桌,側立起來擋住床前,這樣一來,普通的暗器,是無法傷到貝葉梵的。再加上仗劍一旁的小紅,應該是萬無一失。
  他這才推門,轉到窗外跨院,院中並排站著三個人。
  其中有一個人是蕭奇宇見過的,那就是黃棣路上騎在赤炭棘騮背上那個矮猴子。
  他的背上還是背著那柄劍,齜著嘴,帶著滑稽的笑容,看來令人討厭。
  當中站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徒著一雙手,沒有帶凶器。
  另一邊站著一個中年漢子,兩眼炯炯有光,腰間斜插著兩把刀,只有兩尺左右長的半月彎刀。
  蕭奇宇皺著眉鋒,隨手一擲,那支五寸左右的小箭,插進地下,直沒至箭羽。地是卵石鋪砌的,這樣的一甩,顯示了功力。
  矮猴子臉上笑容沒有了,說了一句:「尺八無情,你嚇我們!」
  蕭奇宇哈哈一笑,但是笑容倏地一收,寒著臉問道:「這支箭是誰射的?」
  沒等他們回話,他又厲聲說道:「簡一支的奪命追魂從來不偷襲,也從來不射第二支。你們偷襲了我,又沒有射中。讓簡一支知道,他會饒不了你們。現在我也饒不了你們。快說,是誰射的?如果不說,三個一齊殺!」
  「呼」地一聲,尺八玉簫從左肘之下,抽到右手,橫在胸前,此刻的蕭奇宇臉上充滿了殺氣。
  原因無他,貝家連傷兩命,又緊接要置僅存的貝葉梵於死地,人受了傷,還要無恥偷襲,於情,於理,令人難容。
  當中的老者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道:「尺八無情,你也忒狂了!」
  言猶未了,旁邊那個矮猴子應聲接口道,「姓蕭的!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武林黑白兩道的總護法?什麼事你都要插一手?你管得了嗎?」
  他的右手一貼肩,嗆的一聲,青虹劍出鞘。
  「告訴你,那兩支箭都是大爺我射的……」
  就在這個時候,尺八無情蕭奇宇一聲長嘯,人從地上一拔沖天,帶著瑩光和嘯聲,閃電一折。
  那矮猴子心知不妙,趕緊盤劍護頂,那裡來得及,只聽得「噹」地一聲,哎喲尚未出口,人影一收,旋風已定,矮猴子倒在地上,青虹劍卻插在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青虹劍刃插下去的地方,看到他衣襟下面,懸著一張小巧玲瓏的弓。
  蕭奇宇臉上殺氣未戢,厲聲問道:「是什麼人讓你們來的?」
  當中的老者臉上顏色稍變,他沒有想到尺八無情的功力竟是如此的高,高過了他的想像。
  老者如此一頓,蕭奇宇冷笑說道:「既然敢出來拿錢替人充當殺手,連賣命的勇氣都沒有,還幹這行做什麼!」
  老者突然一伸手,旁邊的大漢立即拔出腰間的雙刀,將左邊的一柄刀,遞給了老者,而老者立即將刀交到左手,稍一翻動,藍生生的寒光,破風刺耳。
  原來這兩把刀是左右型式不一,是一對合鑄的鴛鴦刀。蕭奇宇一落眼,這才淡淡地說道:「怪不得你們二人的樣子跟那矮猴子不一樣,原來是小孤山的慕容兄弟,這倒是令人意外,二位什麼時候改行當職業殺手了呀?」
  左刀慕容玨、右刀慕容玉,在江南一帶以二人雙刀合擊聞名於武林。為人不壞,沒有什麼壞名聲。
  蕭奇宇的話是說得難聽一些,叫慕容兄弟承受不了。
  不能怪蕭奇宇,有矮猴子在先,惹起了尺八無情的殺氣。
  慕容玨臉上木然無表情的說道:「蕭兄,你的言詞傷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蕭奇宇沒有再說話,身體一個晃動,欺身上前,尺八玉簫分向兩邊攻出兩招,招式快極。
  慕容兄弟倏地向兩旁一分,但立即就向當中一合,雙刀各走一式,自有默契,夾擊連攻。
  這樣一交上手,慕容兄弟的雙刀合擊,顯示出他們成名的原因。
  他們每攻出一招,總有一個捨去護身或閃讓,採取兩敗俱傷的打法,而另一個人則是刀向致命處招呼。
  兩人的默契表現在這「不要命」的拼法上,天衣無縫。
  蕭奇宇一連幾招,都可以輕易擊傷對方,但是,如果真的玉簫下手,自己也就難保不傷。
  如此不出十招,蕭奇宇就落入下風。
  這真是蕭奇宇所沒有想到的事。
  但是,尺八無情不是等閒之輩,而且聰明絕頂,在他感受到束縛的時候,他立即悟出一個反制的方法,那就是全力施為,爭取一個瞬間的「快」!
  他的「快」可以在別人一招攻出的瞬間,疾還兩招,還攻左右。
  就這樣立即搶回上風,他不能再拖延下去,玉簫剛剛卸開左刀下削,左腿盤出一掃,逼開右刀,人突然一低,玉簫疾出一點,點中右刀手腕,噹啷落地。
  他幾乎快得如在同時,回手一翻,玉簫點住慕容玨的咽喉,喝道:「再動一下就是一個死字!」
  慕容玉捧手,慕容玨瞪著眼,蕭奇宇說道:「說吧!是誰雇你們來的?」
  言猶未了,就聽得在他身後靠近房門的地方,隔著兩處迴廊,有人說道:「是我請他們來幫忙的!」
  蕭奇宇心頭一顫,他的經驗告訴他,情況有了變化。他在對方還沒有說完之前,電旋回身,玉簫從慕容玨的咽喉閃電移到腦後。
  只見房門口站著白衣飄拂的貝葉梵姑娘。
  使蕭奇宇心向下落的是,在貝葉梵身後,站了一個老頭子,蒼白的亂須,瞪著一雙眼睛。
  蕭奇宇立即喝問:「你是什麼人?」
  那虯髯老者呵呵笑道:「尺八無情!你今天輸定了。」
  蕭奇宇叱喝道:「你到底是誰?」
  虯髯老者說道:「你雖尺八無情,卻是有情,因此你今天是輸定了。」
  他突然指著蕭奇宇大聲喝道:「姓蕭的!你不要動,只要你動一動,貝葉梵就立即死去,而且是利劍穿心,死得極慘!你捨得嗎?」
  蕭奇宇一下洩了氣,問道:「你是誰?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貝葉梵姑娘忽然叫道:「蕭大哥,你不要管我的死活,只要把這個狼心狗肺的人殺了,就算給我報了仇,我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你的。」
  那虯髯老者呵呵笑道:「尺八無情,你能眼睜睜看著貝葉梵死在利劍穿心之下嗎?只要你捨得下,我就動手刺給你看。」
  蕭奇宇此刻已經由激動而冷靜下來了,這正是他的最大長處。當事情到了最不利的時刻,他會變得冷靜無比,來迎接可能的變化。
  蕭奇宇對於虯髯老者的話,第一步就是毫不理會,並且用眼睛冷冷地看著對方。
  虯髯老者見他沒有反應,至少沒有預期中的反應,忍不住問道:「尺八無情!你為什麼不說話?」
  蕭奇宇冷冷地說道:「我等著看你利劍穿心!」
  虯髯老者喝道:「你以為我不會?」
  蕭奇宇冷冷地說道:「你當然會。你跟貝老爺子一定還有交情,可是你卻殺死了他,並且殺死了貝姑娘的未婚夫婿。這樣的人你都下得手,你當然可以再殺一個貝姑娘!」
  他說話的時候,連正眼都不瞧對方一下。
  虯髯老者大概沒有想到蕭奇宇會有這種態度,當時怔了一下。
  蕭奇宇接著又冷冷地說道:「這回你就不會佔到便宜了,你殺死了貝姑娘,我就要用手中玉簫敲斷你的腳筋,要讓你一點一點的死。你要是捨得自己的命,或者你以為武功可以跟尺八無情簫搏上一搏,你就可以動手,將貝姑娘殺死。」
  虯臀老者萬萬沒有想到尺八無情會來這一著,原本是絕對佔上風的,如今眼看著情勢就不對了。不過他還沒有潰敗,因為他手裡還有一個貝葉梵。
  他打定了主意說道:「尺八無情,我們可以談一談!」
  蕭奇宇說道:「談一談?可以。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你跟流雲劍貝老爺子是什麼關係?」
  虯髯老者想了想說道:「談條件還要告訴你姓名嗎?好吧!反正貝葉梵她是知道的。老夫姓卜,名叫如金,是貝雲的師弟……」
  蕭奇宇哦了一聲,搖著頭說道:「卜如金!你居然是貝老的師弟,真想不到,你竟然無恥狠心到這種地步!」
  卜如金喝道:「尺八無情!少給我說得跟真的一樣,像你這種自稱無情的人,心比任何人都狠。再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貝雲獨霸著流雲劍,寧可傳女兒,卻不讓我這個師弟獲得真傳,他不該死誰該死?」
  蕭奇宇問道:「卜如金!你指的是流雲劍譜嗎?」
  卜如金說道:「對嘍!只要你能叫貝葉梵將流雲劍譜交出來,還有那柄師父傳下來的流雲劍,我就可以把貝葉梵平安無事地交給你。」
  蕭奇宇問道:「一柄流雲劍,一本流雲劍譜,就值得你如此狠心嗎?」
  卜如金哈哈冷笑說道:「尺八無情!你說你和貝雲彼此論交,為何如此無知!流雲劍當年在武林中,名傳遐邇,無人不知。只可惜到了我師父這一輩,居然就歸隱山林,不在江湖逐鹿,流雲劍就慢慢被人們忘記了。」
  蕭奇宇說道:「急流勇退,是大智大勇的行為。令師是位高人。」
  卜如金說道:「尺八無情!少在那裡說風涼話。一個人從年少時期開始,打熬氣力,苦練筋骨,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為的是在武林中出人頭地,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如果習得一身絕藝,卻又退隱山林,豈不是錦衣夜行?」
  蕭奇宇搖頭歎息說道:「卜如金!你空活了一把年紀,卻是如此名利熏心,可歎也可恥!」
  他說著話,掉轉身去,緩緩地邁步就要走開。
  卜如金見大感意外,連忙叫道:「尺八無情,怎麼你就這樣走了呢?」
  蕭奇宇立定腳步,悠閒地轉過身來,漫不經心地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卜如金!跟你沒有什麼可談的了。本來我還要問你幾個問題,現在我也懶得再問了!」
  卜如金說道:「你不管貝葉梵的死活了麼?」
  蕭奇宇說道:「貝姑娘實際上已經死過一次,你們用毒弩射她,只要我晚來一步,她就一命嗚呼了。現在她的命就是多餘的,你要殺就殺吧!與我何干?」
  卜如金冷冷地笑道:「尺八無情!你不要故作矯情,我知道貝葉梵在你心裡所佔的份量。」
  蕭奇宇說道:「如果你真的知道貝姑娘在我心中的份量,你就應該將她放了,你拿劍頂住貝姑娘的後心,這是卑劣無恥的行為。我蕭某雖然無情,卻非無恥,對於無恥的人,我是不屑一談的。」
  他的話,說得輕鬆自然,把那種不屑於一顧的輕蔑之情,表露無道,淋漓盡致!
  卜如金大怒,厲聲叱道:「尺八無情!你欺人太甚!今天晚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往那裡走!」
  只見他一騰身,手中寶劍凌空勢下,揮舞出滿天劍影,這說明他是拚命全力一擊。
  蕭奇宇前進的身形,突然向地上一伏,先是「柳絮春泥」,剛剛一貼土,人似隨風而起「柳絮隨風」,一陣飄回,快得令人看不清他是如何回到貝葉梵的身旁,伸出一支手,攙住她的手臂,笑吟吟地說道:「卜如金!老薑不辣呀!」
  卜如金一鼓作氣,全力凌空搏擊,人未撲下,蕭奇宇已經流星趕月似的溜走了;他當時心知不妙,雙腳一著地,倏地一個倒翻,飛開五尺,寶劍上護咽喉下護陰,他擔心的是蕭奇宇凌厲的反擊。
  他沒有料到,蕭奇宇反擊的不是手中的玉簫,而是一句談話。
  卜如金一張老臉,脹得紫紅,虯髯如戟,說不出話來,站在那裡發顫。
  蕭奇宇接著說道:「卜如金!你經不起一激,錯失了最好的良機。你應該知道,貝姑娘落在你手裡,你已經佔盡了上風,你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劍尖抵進貝姑娘的背上。只要皮破肉綻,你就可以獲得你所需要的一切。尺八無情與貝老爺子會有深交,我縱使無情至極,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唯一的愛女,慘死於寶劍穿心之下。卜如金!你奸滑如狐,卻一時失去清明,這是天意!」
  卜如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尺八無情!老夫雖然失去良機,但是還沒有失去鬥志,老夫雖然沒有獲得流雲劍的精髓,這幾十年的苦修,也不是白活著。今天我要看看你尺八無情,到底有多少的斤兩!」
  他這次已經調整了心情,手持寶劍,一步一步,沉穩地走過來。
  蕭奇宇玉簫一陣,一陣柔和的聲音,令人聽來十分悅耳。他站在那裡,緩緩地說道:「小孤山慕容兄弟,如果只想做一個旁觀者,倒不如請二位及時離去,否則,兵刃無情,後悔已遲,如果二位要在今天找回面子,尺八無情不拒絕任何挑戰。」
  慕容兄弟互相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道:「尺八無情!你用不著拿話來擠我們,你放心!慕容雙刀算不上人物,也不會趁機會以多取勝。等你會過了卜老,我們還是要領教領教的!」
  蕭奇宇笑笑沒有說話,倏地一回頭,說道:「小紅,護住小姐!」
  人在說話,身子卻意外地向前一撲,「呼」地一聲,玉簫朝著卜如金迎頭敲去。
  尺八玉簫比起卜如金手中的劍,幾乎要短了近尺。
  卜如金把握住這一個兵刃上的優勢,覷得他貼身進招的瞬間,手中寶劍既沒有上架,也來不及長揮。只見半掩劍身,根本置頭頂於不顧,整個人電旋一轉,劍頭隨著身子從中盤劃出一道弧。
  蕭奇宇的玉簫可以敲碎卜如金的頭蓋骨。
  卜如金的劍刃可以劃開蕭奇宇的肚皮。
  蕭奇宇一吸腹,挫腰撤步,手中玉簫自然收回。
  卜如金一旋之後,搶住這一瞬間的機先,隨著一旋未了之勢,寶劍旋出,在半天弧中,劍光凝聚於一點,只聽得他嘿氣出聲,手臂、上身、寶劍,形成筆直一線,閃電前衝,直刺蕭奇宇的小腹。
  這招變化太快了,而且變化得自然而天衣無縫。
  蕭奇宇正是吸腹挫腰的形式,根本無法讓開如此如影隨形的一刺。
  蕭奇宇玉簫只有橫掃一點,直敲手腕脈門。
  雙方都在呼吸之間,看誰能在瞬間的反應。
  蕭奇宇在困難之中仍以攻代守,充分說明他的信心,同時他蛇腰向右全力一吸,避開五寸。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嘶、當兩種不同的聲音,卜如金的寶劍穿透了蕭奇宇的衣服,而他的寶劍一鬆手,掉在地上。
  蕭奇宇一轉身,玉簫已經伸向前,點住卜如金的心窩,喝道:「卜如金!你明明已經學會了流雲劍法,為什麼還說是貝老爺子沒有傳授給你,你說謊的目的何在?」
  卜如金望著那管玉簫,他明白,只要尺八無情手下一使勁,他的心脈立即震斷,狂噴鮮血而亡。
  卜如金在考慮要如何說出真話,而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因為他知道,假話是已經無法過關了。
  蕭奇宇手中玉簫向前送了一下,說道:「卜如金!你不要想蒙蔽我,流雲劍法我不會,但是你方纔那一招『流霞繞匝』,轉化為『流星隕落』,是流雲劍中的精華,威力無比,快捷絕倫,你能運用得如此純熟,豈是不懂流雲劍法的人。卜如金!說真話吧!」
  卜如金頓了頓,終於說道:「尺八無情!觸犯了你,非死即傷,事到如今,我能說出真話嗎?」
  蕭奇宇說道:「不說真話,你的下場更慘。」
  卜如金瞪著眼睛,沒有說話。
  蕭奇宇想了想說道:「如果說出實情,尺八無情說不定也會網開一面。」
  卜如金歎了一口氣說道:「尺八無情!你說的不錯,我和貝雲同門習藝,老師父傳的流雲劍法,是一般無二的,只是流雲劍只有一柄,只傳給掌門的弟子。」
  蕭奇宇說道:「就是為了一柄劍,值得你欺師滅祖嗎?」
  卜如金說道:「流雲劍不只是一柄劍而已,它所代表的是流雲劍派的權威、地位、名望。流雲劍傳給了貝雲,我沒有話說,為什麼他要歸隱山林?……」
  蕭奇宇說道:「立足江湖,爭雄武林,並不是好事。貝老隱居山林,他是高人!」
  卜如金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高人!我看他完全是自私自利!……」
  言猶未了,貝葉梵姑娘就叱喝道:「你胡說!你……」
  她搖著頭,悲慟地說道:「雖然你絕情無恥,我還記得你是師叔,我不能罵你,你的言行,已經使流雲劍派蒙羞。」
  蕭奇宇又叱喝道:「卜如金!貝老已經過世,不要辱及他。」
  卜如金說道:「尺八無情!你的玉簫頂住我的心口,要我說真話,現在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又不聽,你要我怎麼說?」
  蕭奇宇說道:「我要聽真話。」
  卜如金望了望蕭奇宇,說道:「尺八無情!你知道你現在站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蕭奇宇一怔,沒頭沒腦,不知道他說些什麼。
  卜如金指著正廳說道:「約在百年以前,這棟房屋是一位大財主的私產。」
  蕭奇宇有些不耐地說道:「說正題!」
  卜如金說道:「我是在說正題。這位大財主不只是黃棣首屈一指,在蘇錫澄一帶,都可以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他的錢不只是金銀財寶,最重要的是個「寶」字,據說,這位大財主當年擁有的夜明珠,就有三十顆之多,其他古玩寶貝,價值連城。」
  蕭奇宇說道:「揀重要的說。」
  卜如金說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非常重要的。」
  蕭奇宇說道:「那就盡快說下去,不要動什麼歪心思!」
  卜如金說道:「這個大財主在一次大亂之前,將自己的珍寶古玩,分別裝在十個櫃子裡面,就埋在這個大宅的地下……」
  蕭奇宇冷冷說道:「卜如金!我真奇怪,當你說到流雲劍法,劍譜,寶劍,這些東西讓你動心,我還可以理解,為什麼你對這些珠寶,竟然也是如此財迷心竅呢?我看你簡直不是一個江湖客!」
  卜如金說道:「尺八無情!你不要清高自許,我說出來以後,你要是不動心,我都不相信。」
  蕭奇宇沒有說話,只是用手中玉簫頂了一下。
  卜如金說道:「在這十大箱珍寶古玩之中,有一箱裝的是古物神兵。」
  蕭奇宇問道:「什麼古物神兵?是兵刃嗎?」
  卜如金說道:「是兵刃。其中到底有那些古時兵刃,沒人知道。傳說中在這個箱中,有兩柄寶劍,被武林中視若拱壁……」
  蕭奇宇接口說道:「莫非是干將、莫邪?」
  卜如金說道:「正是這兩柄雌雄對劍。」
  蕭奇宇搖頭說道:「這一對劍已經太久沒有見過出現江湖,想必早已失蹤,這種傳說,太不可信。」
  卜如金說道:「信不信是可以求證的,只要挖出這十大箱,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蕭奇宇說道:「於是引起你挖寶的念頭。」
  卜如金歎了一口氣說道:「流雲劍是劍術中的佼佼者,如果能有一柄斷金切玉的寶劍在手,那是如虎添翼,我敢說,給十年時間,流雲劍派不但重振昔日的聲威,而且,一定可以震撼武林,與少林、武當相爭一席之地。」
  蕭奇宇沒有說話。
  「利」雖不足掛齒,「名」之一字三代以下能有幾人避過這一關?尺八無情也好,八絕書生也好,縱橫江湖,談笑揮簫。為的是什麼?還是離不開一個「名」字!
  卜如金接著說道:「黃棣大財主大宅佔地不小,即使將地整個翻身,也不容易找到,這中間有一個關鍵——一張藏寶圖……」
  蕭奇宇搖搖頭說道:「這種老故事了,你為何就這樣相信?」
  卜如金急道:「我不能不信,因為藏寶圖就在貝雲手裡,他要獨吞,所以,我才說他自私……」
  貝葉梵說道:「蕭大哥!……」
  蕭奇宇點點頭說道:「卜如金!你說話要有證據,你說貝老爺子要獨吞這批寶物,你有證據嗎?」
  卜如金說道:「沒有證據,但是,我跟他談過。我說師兄如果不願意再出江湖,讓流雲劍如此湮沒於無聞,未免有負本派前人辛苦鑽研經營。我的意思,師兄歸隱,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求,為什麼不讓我掘出寶劍,出道江湖,光大流雲劍的門派!」
  蕭奇宇問道:「貝老爺子沒有答應?」
  卜如金說道:「豈止是沒有答應,根本他就沒有承認有藏寶圖,他還是說那一套身外之物之類的話,根本沒有能瞭解我的用心,真是氣人!」
  蕭奇宇說道:「於是你殺了貝老爺子?」
  卜如金說道:「尺八無情!你此刻相信我說的話嗎?」
  蕭奇宇冷哼一聲說道:「只要我的玉簫向前送出三成真力,你就會口噴鮮血而亡,那就是你說假話的下場。」
  卜如金說道:「我沒有殺死貝雲,無論如何他是我的師兄,雖然我已經認為他可惡該死!」
  貝葉梵放出悲聲,小紅姑娘站在一旁,不敢動,不敢為她擦眼淚,怕一分神之際,又會遭到襲擊。
  蕭奇宇皺著眉頭說道:「卜如金,剛才你能用劍抵住貝姑娘的後心,說明你是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的。你的話,我不能相信。」
  卜如金歎著氣,攤開手說道:「我說的是實話,你不信,我就沒有辦法了。」
  蕭奇宇說道:「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卜如金說道:「我必須承認一點,我當時求他,而且再三求他,他堅不承認。我是恨極了,當時從身上拿出一支毒箭,我恐嚇他,我說,這支箭可以在任何時間、覷著空,射進他的身上,七步可以昏倒,晝夜對時就可以要命。」
  蕭奇宇用簫頂了一下問道:「你終於射出這支箭?」
  卜如金說道:「說真的,當時我沒有帶弓,我想射,而沒有射。可是這時候貝雲師兄衝過來,奪我這支箭,我不能被他奪,我反擊。沒想到貝雲腳下突然一滑,那支毒箭就刺進了他的身上。」
  蕭奇宇歎氣說道:「卜如金,你有這份存心,也有這個行為,你是殺了貝老爺子,你的罪是逃不掉的!」
  卜如金說道:「我沒有逃脫我的罪,我在照實說話,我要獲得一個公平。」
  蕭奇宇問道:「還有貝姑娘的未婚夫婿呢?」
  卜如金說道:「那更是荒唐,他一看到貝雲被刺,立即瘋狂地撲過來,要用雙手捏死我。這時候他正好來了……」
  指著地上的矮猴子:「他是簡一支的關門弟子,被逐出門牆之外,這毒箭就是他的。他一看到有人要找我拚命,立即弓弦一響,他就應聲倒地……」
  說到此處,小紅一聲尖叫:「小姐!」
  蕭奇宇回頭一看,貝葉梵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蕭奇宇並沒有放鬆卜如金,他面對著卜如金,卻對小紅說道:「小紅,扶你們小姐進去,灌一碗湯汁,就會沒有事的。」
  他又對卜如金沉聲說道:「繼續說下去,卜如金!十顆湖珠買我的性命,又是怎麼回事?」
  卜如金說道:「貝葉梵當時並不在現場,我走了,我要設計誆出藏寶圖,因為我知道用硬的不會有結果,我可以同樣殺死貝葉梵,卻得不到我所需要的藏寶圖。這時候,有人告訴我,尺八無情到黃棣。」
  蕭奇宇哦了一聲說道:「你們消息真靈通哇!」
  卜如金不自然地笑了一笑:「那是因為你尺八無情的名頭太大,名氣太響。我在想:黃棣是小地方,尺八無情無緣無故前來黃棣,只有一個原因:貝葉梵派人請來的救兵。這件事一有你尺八無情插手,我的尋寶夢就完了!」
  「於是你就買殺手來殺我?」
  「不一定殺得了你,至少可以讓你知難而退。沒有想到三個殺手自誆一等,卻是無用。」
  「於是你又生了殺貝姑娘之心?」
  「那是因為她沒有能殺得了你……」
  「你把我說糊塗了!」
  「哈!尺八無情也有糊塗的時候?」
  「這種時候你還敢說風涼話?」
  「為了試試你尺八無情真正的來意,我讓人告訴貝葉梵,說尺八無情是她殺父殺夫仇人請來的幫手。」
  「你真卑鄙!」
  結果沒想到你們反而湊成了一邊,弄巧成拙,我能不殺她嗎?」
  「現在呢?」
  「人在江湖,輸了就是癟三,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蕭奇宇突然玉簫一收,退後一步,手持玉簫,凝神一志站在那裡。
  卜如金一時怔住了。他有一點不相信的口氣說道:「怎麼?尺八無情改變了主意,不殺我了嗎?」
  蕭奇宇搖搖頭,說道:「卜如金!無論如何你是流雲劍派的人物,而且,你也有這樣的一把年紀,我要再給你一次公平搏擊的機會。」
  卜如金仍然有些難以相信的表情。
  「怎麼會呢?」
  「尺八無情就是要與一般人不同。」
  「真的?」
  「你為什麼老是不相信別人?如果你學著能相信別人,就不至於有今天這種局面。」
  「容許我再拾起寶劍?」
  「尺八玉簫搏你的徒手,那不是尺八無情,應該叫做尺八無聊!你拾劍吧!」
  卜如金站在那裡,不停地活動著自己的十個手指,他的眼睛逡巡在地上的寶劍,他的心則不停地盤算著尺八無情到底是什麼存心?
  蕭奇宇望著他笑笑說道:「我退後四步如何?」
  他真的退後好幾步,兩人相隔,至少已經有了五尺以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