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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念回頭 自獲天祐

  臘月,歲暮冬殘,年關將屆,貧富在這個時刻,分得非常清楚。窮人的感受是年關難過;而富人卻是歡欣快樂,迎接新春。
  鄭家莊是忙碌的,殺豬宰羊,蒸糕釀酒,到了臘月二十二日這天,更是鄭家莊忙碌的高xdx潮,因為不只是為新年將到,迎春接福,而且是為了鄭家莊老主人鄭無涯鄭大善人的六十大慶,就在明天。
  鄭家莊的前進花廳,懸燈結綵,燦爛輝煌,當中照壁上,一個巨大「百壽圖」的中堂,迎面一對手臂粗細的紅燭,左右擺開,至少有為數上百用紅桌布鋪成的席面,一式的銀杯銀盞,交相輝映得富麗堂皇。
  忙碌的人們,都在作最後的檢查。一切陳設,連擺在花廳兩列大約有上百壇的汾酒,都已經拍去泥封,只等待明天賀客們的開懷暢飲。
  儘管是如此的忙碌,卻沒有辦法從忙碌人們的臉上,獲得一點為喜慶而忙碌的笑容,讓人感受得到的,只是凝滯和沉重。
  在鄭無涯的書房裡,史金剛坐在鄭無涯的旁邊,對面坐著一個文質彬彬的先生,白淨面膛,微見髯鬚,一襲長衫,看去是一塵不染,手裡正握著一柄不合時令的大折扇。另一位是個駝子,黝黑的臉上,有一雙明亮有光的眼睛,經常掛著一副天真可親的笑容,使人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的年紀。
  鄭無涯拱拱手說道:「這次金剛再三要邀請昔日老友前來幫忙,我是一再不同意……」
  那位白淨面膛的文人先生立即打岔說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已經脫出昔日的是非窩,又何必再陷身泥淖,老實說,回頭不易,而失足卻是在一念之間。」
  史金剛忍不住要說話,他剛叫一聲:「季爺……」
  那文人先生一擺手,鄭無涯及時說道:「金剛!讓奚文兄講下去。」
  這位季奚文倒是認真地點點頭,微皺著眉鋒,接著說下去。
  「就如同我,隨著鄭大哥金盆洗手之後,我就離開了白山黑水,真正地隱姓埋名。但是,我跟鄭大哥不同,第一,雖然我不再做一點壞事,卻也沒有做一件善事。因為,我以為,自己能夠去惡向善,這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善事,何必再去行善好施?……」
  「奚文兄!這一點我要說明……」
  「大哥!你讓我先說完。第二、我不隱瞞自己的過去,我住的是一處漁村,開始他們並不接納我這樣的外鄉客,後來,他們把我當作是當地人一樣的看待,只有一個原因,我真誠,他們盤我的底,我是全盤照端。我發覺,只要出自至誠,沒有人會在意我的過去,因為他們要的是我的現在。如果有人由於我的過去而歧視我,他得不到呼應,孤單的是他,而不是我。」
  駝子坐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
  「錢駝子!你笑的什麼?」
  「我笑你像三家村的老冬烘。別忘了,人家鄭大哥千里迢迢,單單挑中我們兩個人,邀請前來助陣的,不是請你來訓人的。」
  「我沒有訓人,我是說我自己。」
  鄭無涯站起來拱拱手說道:「奚文兄十年不見,果然高明,一言驚醒夢中人。我輩做人,難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撇開了這一點得失之心,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錢駝子笑嘻嘻地說道:「話雖然是這麼說,人總歸是人,你在此地做了十年的大善人,一朝揭開你原本是個胡匪,這對自己、對地方,都是一件難以適應的事。」
  「我可離開太原。我敢說,有朝一日我離開了太原,太原府的人,懷念我的人,比咒罵我的人要多。」
  錢駝子大笑而起:「好了!這一點心頭障礙去掉以後,剩下的問題就好辦了。大哥!金在鑫做了你兩年的女婿,他究竟是什麼來路,你一點也不曉得?」
  史金剛插嘴說道:「駝爺!他偽裝得很好。」
  「雖然他裝得很好,畢竟還是我們粗心。」鄭無涯感慨萬千地。「原以為遠離關外,過了八年平靜的日了,一切江湖上私纏,都已經遠離我而去。這時候金在鑫出現了,無論人品、談吐,都是讓人欣賞的,最重要的他不是江湖中人,結果,唉……」
  錢駝子笑道:「又來了是不是!過去的事,後悔無益。明天金在鑫在酒席筵前,出你老丈人的醜,你已經豁開了。剩下來的就是他要動手搶東西。」
  史金剛沉重的道:「駝爺!他們那邊來了不少古怪的人。」
  「什麼樣的怪人,我們往日沒有遇見過?再說,老季和我,在旁人眼裡,何嘗不是古怪十分的人。」
  鄭無涯搖搖頭說道:「按說,一本劍招圖解,一件珍珠坎肩,算不了什麼。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實在不必為了這些身外之物煩惱沾身。」
  鄭無涯頓了一下接道:「只是……唉!金在鑫用的方法和手段,叫人難以忍受。俗話說得好,『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我以為還有一點,你那本圖解是真正的禍根,一日流落到像他這種人手裡,後果是可以想見的,何況,金在鑫恐怕還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
  「奚文兄!如果不是這點,我真可以讓開他算了。因為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年我和戈平之間的諾言。」
  錢駝子笑著說道:「戈總鏢頭如果在此地,他也會這麼做的。」
  季奚文忽然說道:「大哥!你為什麼不請戈平來助一臂之力?」
  「一直沒有音訊……」
  鄭無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季奚文突然臉色一變,厲聲叱喝問道:「什麼人在外面鬼鬼祟祟?」
  錢駝子幾乎與這聲叱喝同時而起,只見他從椅子一彈而起,單掌一推,窗戶被震開,人就如同一溜黑煙,越窗而出。
  季奚文拉開房門,剛一走到外面,立定腳步叫道:「老史!你堂燈來!」
  史金剛掌燈來門外,看見地上有一灘鮮血。
  季奚文和鄭無涯都在燈光下怔住了。
  「來的不只一個人。」
  「而且還不是一路的。」
  「是誰呢?」
  一個無法解釋的答案。
  簷瓦一響,錢駝飄落而下,季奚文搶先問道:「駝子!有收穫嗎?」
  錢駝子搖頭,他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慣常臉上那份笑容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的表情。
  「不過,我看到的是兩個不同的人。」
  「果然是兩個!」
  「一個從前進花廳之外,準備了一匹馬,飄身上馬,我追趕不上。另外一個了得,我撲上屋脊,他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相跑也不過十來步,就這樣,我追丟了。」
  在場的人,包括史金剛在內,臉色都變了。錢駝子昔日有一個外號叫做萬里飛駝,那是說明錢駝子的輕功出眾,腳程非凡。如今相距如此之近的情形下,竟然追丟了對方,這說明什麼呢?不是說明錢駝子的功力不夠,而是說明對方太強。
  鄭無涯強打著哈哈說道:「任憑他們是何等高人,我們接下來就是,只是拖累了二位千里迢迢跑到太原來,承擔這分危險,對於這件事,我是歉疚難安的。」
  錢駝子又恢復了笑容,點點頭說道:「鄭大哥!你不必說這些話,一則你我交情夠,兩脅插刀,絕不皺眉。再則我駝子絕不是怕事畏懼,而是我在想,金在鑫是何許人,他為什麼能邀請到這些能人?」
  「不見得是金在鑫邀請的。」季奚文突然肯定地冒出一句。
  「老季!你是說……」
  「我是說,今宵來人能在駝子緊追之下脫身,這份功力自屬高人,但是,並不見得就是我們的敵人。」
  「我不懂。」
  「你會懂的!駝子!今天晚上有兩個人來到了鄭家莊,其中一個功力較差的,是金在鑫派來的,在偷窺之餘,想要弄鬼,卻被另一個功力高的制住,受傷流血,這時候被我們發覺了。」
  「這樣的解釋勉強合理。」
  「有一點奚文兄沒有說明。」鄭無涯接著說道:「既然不是我們的敵人,而且暗中拔刀相助,分明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有這樣的朋友嗎?」
  大家都默然了。昔日的夥伴,多已飄零四散,而且大都已年華逝去,垂垂暮年,恐怕再也找不出這樣身手矯捷的人了。
  一分感傷,夾雜著一份沉重,使得四個人都說不出話來。就在這個時候,從外面衝進來一個人,一看到鄭無涯和客人站在門外,匆忙中收住腳步,滿臉惶然。
  「有什麼急事?」
  「回史爺的話,莊外來了十幾匹馬。」
  「哼!說下去。」
  「他們指名要會莊主。」
  史金剛一怔,他回頭望著鄭無涯。
  鄭無涯突然張臂仰頭哈哈大笑說道:「奚文兄!你說得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有人逼著你不讓你放下屠刀;又豈奈他何?我鄭天壽做了十年的鄭無涯,我讓寶劍沉在水底十年,我做了十年的善事,今天有人還放不過我,我還能期待著什麼?」
  他說著話,當年的豪氣,又立即洋溢著全身,他擺擺手對季奚文和錢駝子說聲:「二位請!」大踏步走向前進花廳。這情形看在史金剛的眼裡,使他想起十年前,他的主人揮動著寶劍,吆喝著「哥兒們!上呀!」這位忠心耿耿的漢子,是個胸無點墨的人,此刻,他真正的迷惘了,「善」與「惡」究竟應該怎麼區分?又應該如何選擇?
  情況不容許他想這些,老實說他也想不透這個問題,他只曉得找出主人的劍,又要去聞那久已沒有聞到的血腥味。
  此時已經深夜,寒冷與岑寂,籠罩住周圍的一切,只有鄭家莊前的空曠廣場上,燃點十餘支火把,把附近照得一片通明。
  迎面十幾匹馬一字排開,當中為首的正是鄭家莊的乘龍快婿金在鑫。
  從鄭家莊花廳裡走出來的四個人,在形勢上是孤單了些,但是,鄭天壽懷抱寶劍向場中一站,金在鑫的馬打了一個噴嚏,很自然地退後一步。金在鑫沒有下馬,只是在馬背上抬抬手剛開口叫了一聲:「岳父……」
  「住口!」鄭天壽喝住他。「你這樣的叫一聲,對我們傳統的倫常,該是多大的侮辱?
  你不如直接了當叫我的名宇還來得恰當些。」
  金在鑫冷冷地笑了一笑:「那也很好,鄭無涯,本來我們之間翁婿關係,就是一種利用。」
  「告訴你,金在鑫!從我踏出大門那一刻起,我不再是鄭無涯,我是鄭天壽,劍出鬼愁鄭天壽。」
  他用右手扣指輕彈,劍作龍吟。
  金在鑫仍然是那樣冷冷地笑了一笑:「鄭天壽!你亮出劍出鬼愁的名號,也挽救不了你的命運。本來我等是明天來的。」
  「可是你們今天來了。」
  「那是給你一個機會,一個保持你鄭無涯鄭大善人的令譽的機會。因為你今天晚上死了,死的原因沒有人知道,死的方式沒有人知道,你十年的偽善,太原府還有人懷念你。」
  「哦!要是你明天來,我連這一點機會都沒了!」
  「如果是明天,壽筵之前,我們要當著太原府的有頭有臉人物,宣佈你是殺人無數的胡匪,是假冒偽善的強盜,讓太原府的人看看他們所尊敬的人本來真面目。」
  「這麼說,我鄭天壽還要感謝各位的慈悲與大恩大德。」
  「那倒也不必,只要你接受一個條件,你就可以獲得這個機會。」
  「說說看,是什麼條件。」
  「將那本劍招圖解和那件珍珠坎肩獻出來。」
  鄭大壽笑了,縱聲的大笑,張著雙臂,笑得十分豪放,左手那柄寶劍,在松脂火把的照耀下,一閃一閃地發著光芒。
  鄭天壽笑得夠了,他回過頭來朝著季奚文和錢駝子兩人笑道:「你們兩人看看,天下居然有這種機會,要我們自動拿出寶藏,不是拿,而是獻出來,然後再自動引頸受戮,天啦!
  這比胡匪還要狠毒十分。」
  錢駝子笑嘻嘻地說道:「你還沒有問問人家,如果不領情這個機會,又該怎麼辦?是個是死的方法要特別一些?我這個人事事喜歡嘗新,就連死也不例外。」
  對面有人跨馬越眾而出,在馬上指著錢駝子說道:「錢駝子!你不要故作鎮靜,就算你是萬里飛駝,今天晚上你也難逃一死。」
  錢駝子微仰起頭來看了一看,回頭對鄭大壽說道:「天壽大哥!我駝子一向是慢鳥先飛,就是死,也要搶先一步。」
  他向前走了兩步,半仰著頭,衝著對面馬上的人一點頭。
  「閣下能叫得出我駝子的綽號,對我駝子的一切,想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駝子一生做事,從不按常理……」
  這「不按常理」四個字剛一出口,只見他一個猴跳,竄出去直撲馬頭。
  馬背上的人,知道對方一發動攻勢,就會全力搶攻,必須要爭取這出手一瞬的機先;可是,當他左手微帶偏韁,右手剛一探拔腰際兵力,馬兒忽地一揚前蹄,一聲長嘶,倒在地上。
  馬背上的人身手不弱,趁著馬倒下來的一剎,甩蹬撒韁,右腳順勢在鞍上一點,側滾背翻,落地滾開五六尺,腰間的彎刀,已經拔在手中,動作十淨利落,周圍的人正要為他喝采,孰料他哎唷一聲,人是翻身躺在地上,右手彎刀撒手甩在一邊。
  在場的人都只看到馬倒、人翻、甩腕、丟刃,沒有人注意到錢駝子在什麼情形下,傷馬傷人,只看到他在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
  鄭天壽噴噴說道:「老駝!沒有想到相隔十年,你的功力非但沒有扔下,而已愈老愈精。看樣子今天晚上我鄭天壽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真是叫各位掃興。」
  錢駝子笑道:「鄭大哥!你這樣一激,恐怕我駝子死得快了。」
  「你們不要得意,閻王注定三更死,不會留你到天明。
  你跑不了的。」
  對面有人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五短身材,外八字腳加羅圈腿,上唇留了一小撮鬍子,一身勁裝穿在他身上,透著幾分滑稽相。右手提著一柄長彎刀,腰間插著一柄短劍,一搖一晃地走出來。
  錢駝子剛要說幾句逗人的笑話,鄭天壽搶上前一步,說了一句:「老駝!對不起,這回讓給我。」
  對方見鄭大壽搶上前來,立即拔刀出鞘,雙手緊握著刀柄,一雙眼睛盯著鄭天壽的臉上不動。
  鄭天壽抱劍在懷,沉著臉色問道:「你是龜太郎的什麼人?」
  那矮子努著一雙眼睛,沒有回答。
  鄭天壽認真的說道:「我第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是倭人。你要是多喜龜太郎的門人,我對今天晚上的事情,又有另外不同的看法。」
  那矮子不再說話,突然側步一跳,手中彎刀一撇,斜斬不段,殺法快極了,寒光一閃,斬向鄭天壽的雙腿。
  鄭天壽向後一個倒縱,讓開五六尺,就在他落地腳尚未站穩,對方「呀」一聲怪叫,彎刀揮舞著變換了方向,人凌空一個縱跳,刀光斬向鄭天壽的項脖。
  這種殺法極快,極怪,而且凌厲十分,鄭天壽再也沒有辦法閃躲,左手寶劍上挑,斜封側面,右腳後撤,弓步存身,只聽得嗆嘟一陣金鐵交鳴,火花迸發,鄭大壽左手虎口一熱,幾乎執劍不牢,趕緊借這一震的間隙,仰身落地,翻開五六尺以外。
  矮子似乎絲毫不讓鄭天壽有喘息的機會,刀光一閃,「呀」地一聲怪叫,又是一招下段殺法,人到刀到,斬向鄭天壽的齊腰。高手過招,只要一著失去機先,著著受制。對方刀法奇特怪異,每揮出一刀,凌厲快速,再配以呀哇怪叫,十分嚇人。
  鄭天壽只有就地十八翻,滾得非常狼狽,但也滾得非常技巧。接連幾個翻滾之後,借勢一個鯉魚打挺,一躍而起,寶劍已經交到右手,振腕一抖,劍光晃出碗大的劍花,上身前傾,使出第一劍。雙方都是向前進攻,閃躲已是不及,嗆啷一聲,刀劍二次硬接,這回是那矮子樁步浮動,登、登、登一連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鄭天壽沒有追趕,站在那裡用劍指著對方說道:「如果你是龜太郎的門人,我就知道金在鑫的幕後指使者是誰。本來那本劍招圖解,對我毫無用處,金在鑫如果不露出狐狸尾巴,他繼續等下麼,那本圖解自然是他的,可惜他偽裝的火候還不夠,現在情形不同了。如果你們不能將我們四個人殺死在現場,鄭家莊藏的圖解,你們將永遠看不到,因為,我不會把這本中原武林難得一見的不傳之秘,流失到東瀛去。」
  金在鑫的眼光停留在那矮子身上,只見他氣息不平,臉色紅白不定,分明方才一招硬拚,傷了內力。他回顧左右,又有四個人躍下馬來,各人手裡持用的都是劍,分從四面,朝著鄭天壽合圍過來。
  季奚文和錢駝子,還有史金剛,也都從後面邁步上前,眼看著就是一場群毆的場面。
  鄭天壽一擺手說道:「不必!」
  他將寶劍交到左手,抱劍入懷,氣停山嶽,緩緩地說道:「群鬥是一件很不體面的事情,對面來的四位朋友,敢於冒這樣的批評,想必是平素以聯手合鬥見長。我鄭某人習藝不精,倒是願意憑手中劍,領教各位幾招。」
  這幾句話,聽在季奚文耳裡,怔住了。他輕輕地向錢駝說道:「駝子!鄭大哥十年不見變了,他的武功有何進益,我不敢說,單憑這種氣勢,我敢說,對方不敢輕率地發動攻勢。」
  果然,四個人四柄劍,各守一方,遲遲不敢發動。
  就在雙方彼此僵持的時刻,忽然一匹馬狂奔而至,來到金在鑫的身旁,貼耳說了幾句話。
  金在鑫哈哈大笑,揮著手說道:「四位請回吧!現在用不著勞動四位的大駕了,現在有兩個人可以讓鄭天壽俯首貼耳,乖乖地聽命。」
  那四位劍士果然撤回,鄭天壽沉著臉色問道:「金在鑫!你在弄什麼鬼?」
  「我不是弄鬼,只是向你提出最後一次忠告,請你把那本劍招圖解和那件珍珠坎肩,馬上拿出來,你雖然難逃一死,可是你死了還是鄭無涯鄭大善人,太原府的人還會懷念你。」
  「癡人說夢話,我已經聽膩了。」
  「我勸你不要仰仗你那柄劍就可以過得了今大這一關。」
  「你邀請來的高手儘管上,光憑嘴說是不行的。」
  「現在我只要憑嘴你就會聽我的!」
  「你能說的我都聽過了。」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我在聽。」
  「只要你獻出圖解和坎肩,你雖然死了,你還可以留得一脈香煙,你姓鄭的不會絕後。」
  鄭天壽渾身一震,眼睛睜得好大,厲聲喝道:「金在鑫!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金在鑫詭譎地笑笑。
  「鄭天壽!你說過,察顏觀色就知道真假,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不!金在鑫!我要你再說一遍。」
  「好!我再說一遍,你站穩著聽好,只要你拿出我要的東西,然後你可以飲劍自刎,我就可以讓環翠和你那寶貝兒子回到鄭家莊,繼承你的一脈香煙,每年清明寒食,有人到你鄭大善人墳上祭掃。我說的夠清楚了吧!」
  鄭天壽渾身發顫,嘴唇發抖,半晌說不上話來。
  史金剛在一旁忍不住大罵:「金在鑫!你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先宰了你。」
  鄭天壽伸手一攔:「金剛!你退到一旁去。」
  他再三調整了呼吸,以平靜地語氣問道:「金在鑫!我不相信你的話。」
  「你要證據?」
  「空口說話,沒有人能相信你。」
  「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你等著,證據很快就會來的。」
  金在鑫得意地在微笑著,遠遠已經聽到有馬車聲,轉眼間,一輛四輪馬車駛到鄭家莊的廣場。
  金在鑫揮手叫道:「火把拿高些,好讓你們莊主爺看清楚。」
  他喝令將馬車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兩個女人,前面是鄭天壽獨生女兒鄭美宜,後面是姨娘環翠,懷中抱著的正是剛剛滿月不久的兒子。
  鄭美宜姑娘剛一露面,就嚎叫一聲:「爹!」
  人要奔撲過來,卻被人攔住。
  鄭天壽滿頭嗡地一聲,人幾乎暈了過去。季奚文和錢駝子搶上前扶住,兩人在貼近鄭天壽的同時,都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穩住!」
  鄭美宜和環翠以及懷抱中的幼兒,只出來一露面,就很快被人送進馬車裡,馬車似是特製的,車門可以上鎖。駕車的人戴著一頂破帽,臉被遮去大半截。
  鄭天壽畢竟是歷經過風浪的人物,一旦情緒平靜之後,表現得益發的沉著,站在那裡紋風不動,心裡在盤算著如何應付當前的危機。
  金在鑫沒有等到預期中的驚慌失措,沒有看到呼天搶地的場面,沒有聽到撕心裂肺的痛嚎,他是有些失望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占的勝面,他會把握機會趁勝追擊。
  他坐在馬背上耍著馬鞭,輕鬆地問道:「怎麼樣?鄭天壽!時間不多,我等待你的答覆。」
  「我要保證。」
  「你還要什麼保證?」
  「環翠他們三個人生命安全的保證。」
  「哈!鄭天壽你知道嗎?現在你是輸家,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我有條件。」
  「哦!說說看。」
  「你可以將鄭家莊翻過來,你沒有辦法找到那本圖解,你沒有辦法向你的後台老闆交差,你的下場跟我一樣,甚至於比我還要慘。而且,你也可以衡量,在場我們四個人以死相拼,你們有多少勝利的把握?即使你還隱藏著高手,恐怕還要大費周章。」
  「啊!你不會那樣做的。」
  「我會,絕對的會。」
  「鄭天壽!你忘了一件大事,有你的命根子在我們手裡,你要那樣做,後果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們會殺死環翠和那無辜的小兒。」
  「你不在意?」
  「所以說你估計錯了,告訴你,我不在意。不錯,環翠懷中的小兒,的確是我的命根子,我鄭某人老年得子,其重要性是可以想見的。但是,正因為如此,我需要保證,如果沒有保證,我憑什麼相信你?我又憑什麼聽你擺佈?懷中小兒反正都是一死,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要挾?」
  「鄭天壽!你……」
  只此一席話,鄭天壽原本處在受制的情形之下,立即轉被動為主動,原本是一個大輸家,現在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
  季奚文在一旁淡淡地說了一句:「金在鑫!如果我是你,我絕不做這種傻事。我是在提醒你,你這樣受人利用,到頭來有什麼好處?即使圖招到手,你也只是恭恭敬敬轉手交給別人,你落的是什麼?是逆倫犯上,無人性無情義、殺岳父、棄妻子,根本就算不得人,這就是你的收穫。」
  「住口!」
  「我的話說到你心窩裡去,對不對!」
  「姓季的!你……」
  「金在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還來得及。只要你一念悔悟,我可以保證,你的岳父還會以半子之誼接納你這個女婿。」
  錢駝子笑著插嘴說道:「老季!你這些話雖然說得有道理,金在鑫聽在心裡也聽得進去,只可惜他不能聽。」
  「為什麼?」季奚文故意反問。
  「因為金在鑫空有七尺之軀,此身不能由己,他只要稍有不聽主使者之意,立即就有殺身之禍,說來也真是可憐啦!」
  金在鑫陰陰地說道:「你們兩個徒逞口舌之能,我先叫你們嘗嘗刀劍加身之苦。」說著話,他的手一揮。從他的身旁兩邊馬上跳下兩個人,手中各持一柄長劍,同時拔劍出鞘,寒光耀眼,左手領訣,右手握劍斜指,神情、氣度、步履、身形,無一不是第一流的擊劍高手。
  行家一動,便知深淺。鄭天壽心裡一驚,暗自忖道:「怪不得金在鑫有所恃仗,果然他請有能人,單憑這兩位擊劍高手,恐怕今天晚上難逃淒慘的後果。」
  季奚文和錢駝子自然也識得對方是勁敵,哪裡還敢嘻笑,收斂心神,準備迎敵。
  雙方距離慢慢接近,各站在五步開外,靜立相峙。
  突然,從金在鑫的地方,發出兩點寒星,朝著兩位劍手的肩井打來。
  金在鑫大叫:「小心身後暗算。」
  已經遲了,因為這兩位劍手正是全神貫注對付當前季奚文和錢駝子,他們做夢也沒有料到身後有人暗襲。及至聞風知警,那已經太晚了。肩並大穴各中一枚暗器,手中長劍嗆啷落地,季奚文和錢駝子那裡還會放過這樣好機會,閃電欺身,各以兵刃抵住對方。
  金在鑫讓這樣的意外怔住了。
  但是,只一瞬間,他立即大叫:「將車上的人帶過來。」
  他手裡還捏著有這一著殺手鑭,只要車上鄭美宜、環翠以及懷中嬰兒掌握在手中,鄭天壽即令他真的豁出去了,也不能沒有顧慮。
  他這聲大叫,立即有兩匹馬朝著馬車衝過去。
  兩匹馬剛剛衝到車旁,正要翻身下馬,坐著趕車子戴著破帽的人,摹地一長身,右手一揮,長鞭活如靈蛇,只聽得叭、叭一連兩響,兩個人從馬背上翻著觔斗摔下來。
  這個意外是全場的人都沒有想到的。大家還沒有想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駕車的人一聲叱喝揚鞭一響,趕著馬車朝著鄭家莊大門口衝過來。
  只那麼一轉眼的工夫,馬車穩當地停在門口,車把式跳下車來,一掀帽,朝著鄭天壽一點頭:「鄭伯伯!請你將車上的人接下來吧。」
  鄭大壽呆住了,這個變化無論如何是他所沒有想到的,任憑他歷經了多少大風大浪,此刻他也只有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史金剛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有些口吃地說道:「你……你不是那天……在客店中……」
  駕車的人微笑說道:「怎麼樣,我不是你所想的壞人吧。」
  鄭天壽回過神來了,他又恢復了鎮靜。
  「金剛!打開馬車。」
  史金剛趕緊過來,用力扭開馬車的門,鄭美宜、環翠抱著嬰兒,驚魂未定,下得車來一齊撲到鄭天壽身上。
  「爹!」
  「老爺子!」
  鄭天壽老淚縱橫看著自己的骨肉,沒有說話,只是拱手對駕車的人謝道:「壯士!鄭天壽不敢言謝,只是此生此世……」
  駕車的人一躬到地連忙說道:「鄭伯伯!晚輩叫戈易靈。」
  「戈……?」
  「鄭伯伯!此間說來話長,那邊事情尚未了結。」
  鄭天壽一驚,可不是尚有大敵當前,哪用能閒情詳述,他揮開環翠他們三人,只說了一句:「金剛!照顧他們。」
  他持著手中長劍走過來。金在鑫臉色有如死灰,口中喃喃說道:「他……到底是誰?為什麼……」
  他的身後有人冷冷說道:「為什麼?因為你笨,因為你太自我得意。」
  只見那人一揚手,金在鑫哎唷一聲從馬背上翻落下來,那人一招手,剩下的幾匹馬,立即掉轉馬頭,蹄聲起處,立即消失在黑夜盡頭。
  鄭天壽趕過來察看,金在鑫的背上插了三寸長的一柄小劍,嘴角在流著血,他看到鄭天壽,閉上眼睛,眼角溢出一顆淚珠。
  鄭天壽忍不住罵了一聲:「畜生!」
  「鄭伯伯!」不知何時戈易靈站在鄭大壽的身旁,「你這聲畜生罵出了你的感情。」
  「這位戈……」
  「我叫戈易靈。鄭伯伯可以叫我的名宇。」
  「戈老弟!我們的關係情份,待回頭再說吧。我要向戈老弟請教,你說我罵出了情份,我聽不懂。」
  「鄭伯伯!你不會對一個普通人罵他作畜生,因為你仍然當他作女婿。」
  「唉!他實在不能算是人。」
  「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換句話說,人都有不得已的錯誤。只要有悔恨之心,都應該原諒他。」
  「他這樣的人能有悔恨之心嗎?」
  「人之初也,性本善,鄭伯伯!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唉!」鄭大壽長歎一聲,自己不覺地流下眼淚。
  「鄭伯伯!他的運氣好,不像客店裡那位老闆,這一劍尚未致命。你若不救他,你就有伯仁之憾。」
  鄭美宜站在一旁,不敢說話,丈夫的所作所為,爹爹的恨意,夫妻的情份,使她痛苦地流淚,連一句話也不敢表示。
  鄭天壽黯然地低下頭,低低說一聲:「金剛,把姑爺小心抬進去,用我的上藥……」
  鄭美直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爹!他是死有餘辜的,但是,女兒……」
  「女兒!我懂得你的感受……」
  戈易靈在一旁微笑著說道:「鄭伯伯!你不懂得令愛的感受,令愛是了不起的。」
  鄭天壽眼看著史金剛招呼著人將金在鑫抬進屋裡,平靜地說道:「戈老弟!多謝你的誇獎,自己的女兒,我不能那麼誇她,她品格大抵是不錯的。」
  「不!鄭伯伯!你不瞭解令愛!」戈易靈很鄭重地說道:「令愛在父女之愛、夫妻之情、姐弟之愛之間,作了正確而勇敢的抉擇,太難為她了。鄭伯伯!你應該問問環翠阿姨,她可以告訴真象。」
  鄭天壽疑惑地看著環翠。
  環翠抱著嬰兒走過來說道:「老爺子,我和寶寶的性命,要不是姑奶奶,早就遭了毒手了。」
  鄭天壽驚訝地望著鄭美宜,口中不經意地說道:「是嗎?」
  環翠抱著小兒,眼神裡流露著虔誠的感謝。
  「兒子還沒有滿月以前,姑奶奶就來告訴我,姑爺鬼迷心竅,要害死我們的寶貝。這個消息可把我嚇死了,可是姑奶奶要我不能告訴老爺子,她說只要老爺子知道這件事、這個家就完定了。」
  「哼!後來呢!」
  「姑奶奶告訴我,一切有她照顧,出不了事的。可是到了兒子滿月那天,姑奶奶說事急了,姑爺在今天就要下手,只有一個辦法,找個地方將我母子先藏起來,等待將來姑爺回頭醒悟了,再將我母子接回到家裡來。在目前老爺子當然是要著急的,但是,只有這麼做,既能保全我母子的性命,又能保全你翁婿之間的感情。」
  「能做得到嗎?真是傻女兒。」
  「不是令愛傻,而是處在她的立場,一邊是親生父親,一邊是結髮夫婿,你要她怎麼做?」戈易靈輕輕地為鄭美宜辯白著。
  「你們藏在哪裡呢?」
  「老爺子的田莊上。」
  「咳!我怎麼沒有想到?」
  「姑奶奶不讓任何人知道,只有田莊一位老嬤嬤照料我們母子生活起居。幾個月了,除了掛念著老爺子,怕你著急,我母子過得很好,姑奶奶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為什麼今天又被人抓到這裡來了呢?」
  戈易靈插口說道:「鄭伯伯!這件事的後半截該我來說了。環翠阿姨失蹤之後,你找,金在鑫也在找。碰巧今天令愛趁著金在鑫不在,令愛知道事情緊急,趁黑駕車到田莊準備再作安排,就在這個時候,被金在鑫的手下盯上了……下面的事,用不著再說了。」
  鄭天壽望著鄭美宜,點點頭,流著淚說道:「女兒!真難為你了,也苦了你了。」
  戈易靈接著說道:「鄭伯伯!小侄我要重複地再說一遍,令愛最難能可貴之處,是她在親情、愛情、友情之間,作了最周全的選擇,將一件本是腥風血雨,慘絕人寰的事,轉變成如今這種收場,是最美好的安排。」
  鄭天壽長歎一聲:「女兒是好的,只可惜是遇人……」
  「鄭伯伯千萬不要說下去,你不能期盼每個人都是聖賢,當有人用威脅利誘,控制你的時候,最好的表現是站穩立場,堅守原則,但是,你不能期望每個人都有這種道德修持。鄭伯伯!你已經有了一個超越常人的女兒,你還期望每個人都像她一樣?鄭伯伯!奢望的本身就是一個不太合理的東西。」
  「哈!哈!哈!戈老弟,你真會說道理。」
  「鄭伯伯!那是因為你最會聽道理。我想此刻鄭伯伯的心裡,一定非常快樂,海闊天空,鳶飛魚躍,因為你的心裡沒有了恨意。鄭伯伯!還有什麼比祥和更好的東西?」
  「哈!哈!戈老弟!你簡直可以做我的老師。」
  「鄭伯伯!你折煞我了。」
  「美宜!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進去看顧照拂在鑫的傷勢。」
  鄭美宜含著眼淚,那是感動的淚、感激的淚,擁著環翠姨娘和懷抱中的弟弟,走進莊裡去。
  鄭天壽雙手把住戈易靈的肩,誠懇地說道:「戈老弟!……」
  「鄭伯伯!你看,現在已經是黎明時刻,正是你壽誕之辰,想必太原府的官商人等,稍後就要來拜壽,趁著現在正是一段清靜的時候,小侄有兩點意見,向鄭伯伯提出,不知鄭伯伯可容許小侄放肆。」
  「戈老弟!你就是太過客氣。」
  季奚文和錢駝子笑道:「一個自居晚輩,一個硬要作忘年平等之交,讓我們站在旁邊的人,聽起來彆扭。」
  戈易靈說道:「待小侄說完之後,一切都聽鄭伯伯和兩位前輩的決定。第一、太原府只有鄭無涯大善人,沒有鄭天壽這個人,人在一念之間,就可以成佛,鄭伯伯苦海回頭,行善十年,在這樣光潔如新的德行上,不容許再有任何一滴點足以影響的陰影。」
  「老弟!我不在意人家說我的過去,我不打算隱瞞了。」
  「鄭伯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太原府所有的人,為什麼不能為他們留下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又為什麼要將已經建立在人。動中的完美形象,抹上不必要的污點呢?何況這個形象本身就是完美的。」
  「戈老弟……」
  「對!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鄭伯伯!你不能叫我老弟,因為先嚴是威遠鏢局總鏢頭戈平。」
  「啊!」鄭天壽幾乎跳了起來,他激動地衝上前:「老賢侄!你為什麼不早說,老朋友有後人如此,真叫人高興。」
  剛一說到此處,鄭天壽驀地一震,睜大著眼睛。
  「老賢侄!你方才……方才……說什麼?說先嚴……?」
  戈易靈黯然答道:「鄭伯伯!先嚴已經於兩年多以前去世了。」
  鄭天壽張大了嘴,半天才嚎出了聲:「戈爺,戈總鏢頭!」
  「戈大哥!」
  季奚文和錢駝子也都為之慼然。
  鄭天壽流著眼淚問道:「老侄!我那戈大哥他是什麼時候……」
  「不曉得。因為我全家慘遭滅門之時,我被寄放另一個地方。」
  「什麼?慘遭滅門?竟有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老賢侄!
  你當時知道了這件事,應該到太原來找我。」
  「鄭伯伯!先嚴在日,從來不提江湖上結識之事。」
  「那麼這次你來太原……?」
  「是另外一個人告訴我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徑來找我?」
  「鄭伯伯!我來太原之初,並不是前來投奔,而是前來報仇的。」
  「啊呀!可是後來你為什麼變了主意?」
  「晚上我聽到鄭伯伯和兩位前輩的談話,我知道我是受了愚弄。」
  錢駝子拱手說道:「原來晚上夜行人就是戈老弟台,功力之高,令人好生欽佩。」
  鄭天壽突然說道:「老賢侄!有一句話我必須問清楚,你說你到太原來是為了報仇,仇家到底是誰?」
  「就是鄭伯伯!對不起!鄭伯伯!我是受了愚弄,而且不止一次了,但是,血仇在身,所有一切可資追尋的線索,我都必須查證的。」
  「你是說有人告訴你,我鄭某人是戈總鏢頭滿門血案的兇手?哈!哈!哈!」鄭天壽放聲笑了,但是他笑的尾音是淒涼的。
  「鄭伯伯!」
  「老賢侄!這真是一次極惡毒的陷阱。我鄭天壽如果不是令尊戈總鏢頭,不但無有今日,恐怕早就埋骨白山黑水之間。不但是我,在場的季錢二位,都要深感戈大哥的再生之德。老賢侄!從一個胡匪,轉變到一個為善地方的人,這是一次脫胎換骨,是從一個世界跳到另一個世界,除了戈大哥,我不相信有人能辦得到。」
  「鄭伯伯!小侄有一個請求。」
  「說吧!賢侄!你的事就是我鄭天壽的事,不要說請求二字。」
  「謝謝鄭伯伯!請鄭伯伯把當年和先嚴結交的經過,為小侄敘說一遍,這其中蛛絲馬跡,不難找出何人生計陷害,甚至於可以找出何人滅我滿門的主因。」
  鄭天壽點點頭說道:「老賢侄!任何有助於緝兇復仇的事,我鄭天壽都是義不容辭,過了今天,我要摒擋一切,重入江湖……」
  「不!不!鄭伯伯!千萬不可以。」
  「老侄台!你不曉得我和令尊的情份。」
  「過去我不曉得,如今我深刻地瞭解,正因為我瞭解,我要請鄭伯伯不要辜負先嚴的一番苦心。如果鄭伯伯因此而重入江湖,先嚴在九泉之下也要不安的。」
  「如果我鄭天壽知道戈總鏢頭家中發生如此重大變故,而不聞不問,我就不只是不安,而是不配做人。」
  「鄭伯伯!你關心,你激動,你並非不聞不問。鄭伯伯!你休要忘了,今日的一切,正是對友誼重視最好的說明,如果你硬要重入江湖,小侄不敢阻攔,只有就此告退。」
  說罷落地一躬,就要躍身上馬。鄭天壽上前攔住,搖頭歎道:「說一不二,就跟當年戈總鏢頭一樣。當年……」
  鄭天壽眼神凝視著遙遠的地方,遙遠的地方正是黎明前的一片迷濛,微風冷霧,寒意正濃。
  這「當年」兩個字,把正待上馬的戈易靈留下來了。
  她悄悄地將馬繫在門前不遠的石樁上,再悄悄地搬來一張太師椅,讓鄭天壽坐下,然後悄悄地站在鄭天壽的身旁,凝神注目,靜靜地在聽這「當年」的情形。
  鄭天壽的聲音是蒼老而軟弱,因為回憶帶不回人的青春活力,他說:「當年,在白山黑水之間,劍出鬼愁鄭天壽的名號,是相當響亮的。一匹馬、一柄劍,使多少人怕我,也使多少人跟隨著我。我曾經自豪的說,我鄭天壽的腳頓一頓,長白山的雪都要提早融化。但是,這種自豪,這種狂妄,到了有一天,徹底地崩潰了,這一天就是遇見你爹,戈平,戈總鏢頭。」
  「鄭伯伯!我爹他在南方的金陵啊!」
  「老侄子!你真問得傻,他在金陵難道就不能出關來到邊塞嗎?」
  「哦!我爹保了一趟鏢,你劫他的鏢,於是你們不打不相識,想必是。」
  「對了一半。過去我對別人都是這麼說。對你,我要說真情。」
  「鄭伯伯!」
  「你爹身為鏢局總鏢頭,親自出馬保鏢,這種情形是很少的,據說是替一家王公顯貴保了一趟珠寶,絲毫無損,到了錦州。對方大為欣賞,除了如數付錢,額外送了你爹一件禮物。」
  「還有這種事。」
  「有錢的人只要高起興來,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送件禮物算得了什麼?問題就出在這件禮物上。」
  「難道對方送給我爹的禮物價值連城?」
  「對平常人來說,也算得上是貴重,但是對一個武林中人或者是一個江湖客而言,這件禮物應該是無價的。」
  「啊,是古物神兵嗎?」
  「不!是一件真正珍珠穿織而成的坎肩。這種珍珠坎肩是用人發配鹿筋穿織的,裡面再襯以鵝絨人發作墊,穿在身上,輕軟舒適,冬暖夏涼。最重要的可以防避刀劍砍刺,簡直就是一件奇特的防身甲。」
  「鄭伯伯!於是引發了你想獲得之心。」
  「老侄台!這一點你可將你鄭伯伯看走了眼了。」
  戈易靈惶然紅了臉,連忙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
  鄭天壽呵呵笑道:「老賢侄!當年你鄭伯伯是個不折不扣的胡匪,做胡匪的還有不要珍珠寶貝的嗎?不過,如果說為了一件珍珠坎肩,匹馬隻身,來到錦州,那倒還不至於。不過,當時江湖上傳出了你爹來到錦州,金陵威遠鏢局總鏢頭,一柄七孔喪門劍,少遇敵手,還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使我動了見識見識的心,於是,珍珠坎肩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於是,鄭伯伯就來到了錦州。」
  「沒有,我取了一個折衷的辦法,我派人給你爹送上一份大紅請帖,邀請你爹北上七道溝王爺廟,跟我比賽兩件事,較量五百招劍術,喝上十斤燒刀子。」
  「為什麼要選上王爺廟?」
  「我從長白老嶺南下,跟你爹從錦州北上,到七道溝王爺廟,是個中點站,誰也不吃虧。」
  「鄭伯伯!五百招劍術和十斤燒刀子,分出上下之後,又該如何?」
  「問得好!因為我和你爹談不上有任何恩怨,這比賽較量,無非是好強鬥狠而已,話雖然這麼說。總得有綵頭。我在請帖上註明,如果七孔喪門劍和十斤燒刀子,都敗在我的手下,就請你爹把那件珍珠坎肩交給我。」
  「鄭伯伯!如果你輸了呢?」
  「哈!哈!哈!老賢侄!你鄭伯伯還不會輸打贏要的,我在請帖上說,如果輸的是我,盡我所有,任憑你爹選擇,只要是我能付得出的。」
  「我爹自是準時赴約了。」
  「是的!你爹不愧是名震江湖的戈總鏢頭,單身一人,帶著一柄劍,準時到了七道溝王爺廟。」
  「於是,鄭伯伯和我爹就比較了劍術,但不知勝負結果如何?」
  「沒有,一向我對人都說我和戈總縹頭對拆了五十招,實際上,今天我對你說實情,我們沒有比劍。」
  「為什麼呢?可以說是千里迢迢前來相會,為的就是較量雙方的劍術,為什麼又取消了呢?是有了變化嗎?」
  「有了變化。你爹和我見面後的幾句話,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氣度、胸襟、修養、談吐,都是讓人折服的。他說,劍出鬼愁的大名他是久仰的,比劍,他的輸面佔多,萬一在劍下受傷或至死,這十斤燒刀子,就沒有辦法喝,先喝酒吧!即令有一方先喝醉了,酒醒了還可以再比劍的。你爹最後笑嘻嘻地告訴我,他的酒量比劍術似乎要略勝一籌。」
  「你們就先喝那十斤燒刀子。」
  「你爹說話坦誠自然,一點也看不出是他謙虛,於是我們一對一杯,兩人盤坐在王爺廟前,喝著真正的燒刀子二鍋頭,我從老嶺專程帶去的。」
  「誰先醉了呢?」
  「誰也沒有醉,十斤燒刀子喝下去,你爹頭上發濕如洗,顯然他是和我一樣,喝酒根本沒有品到酒的味道,一杯一杯倒進喉嚨裡,運用功力把酒變成了汗。」
  「呀!這真是從沒有聽過的奇談。」
  「凡是千杯不醉的人,大體上說來,不是從頭上出汗,就是從腳下出汗,有的人是天賦異稟,有的人則是運用自己的功力。十斤燒刀子沒有分出高下,劍術上卻分出了高低。」
  「終於你們作了五百招的拚鬥?」
  「沒有,這是你想不到的。」
  「可是,鄭伯伯!你說已經在劍術上分了高低。」
  「就在我們一杯一杯對飲的時候,從不遠的地方來了一個人,赤腳草鞋,大袖和服,臉色發青,沒有一點表情。左手提著一柄倭刀,那樣子我永遠忘不了,踢拖踢拖草鞋走到我身旁不遠,突然,一拔刀,唰地一聲,刀鞘甩開老遠,雙手握刀,對著你爹吼叫著,他要你爹拿出珍珠坎肩,看樣子他已經盯了很久的梢,等我們喝完了十斤燒刀子的良好機會。」
  戈易靈本來聽得十分用心,此刻他越發地全神貫注,只輕輕地插嘴問了一句:「是個倭人嗎?」
  「是倭人。等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我才知道他是東瀛有名的劍道高手,名字叫多喜龜太郎。龜太郎近幾年在白山黑水一帶,很有一點名氣,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都栽在他的倭刀之下。」
  「這次他有備而來的。」
  「可不是嗎!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不會讓你爹出手的,第一,會讓人懷疑我鄭天壽輸不起,埋伏了殺手。第二,說實在七道溝還算是我劍出鬼愁的勢力範圍之內,有人來耍威風,傳出去了我丟不起這個人。於是,我拔劍了。」
  「龜太郎是很厲害嗎?」
  「出刀快,殺法狠,而且落刀沉,我和他交手不到五十招,就感覺到自己恐怕不是對手。劍出鬼愁一世英名,毀在一個倭人手裡,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窩囊,雖然當時我還沒有露出敗象,我自己知道再有五十招,我一定落敗。這時候,你爹突然大喝一聲:『雙方住手』。」
  「我爹這樣半途加入合適嗎?」
  「你爹說,珍珠坎肩在他身上,找錯了人豈不可笑,就這樣你爹輕易地就把這場拚鬥接了過去。龜太郎的刀法殺得十分勇猛,但是,你爹只是閃躲,長劍並沒有出手,驀地只見他閃過龜太郎的上段殺法迎面一刀,他彈身一躍,人從龜太郎頭上掠過,就在這個瞬間,寒光一閃,龜太郎頭上的髻,落在地上。」
  「啊!」
  「這是劍術中的上等擊技,伺機一擊,旋乾轉坤,不過你爹存心厚道,讓劍鋒略高一絲,以髻代替了頭顱。」
  「鄭伯伯!那個龜太郎呢?」
  「在這種情形之下,倭人只有切腹自殺一途。他沒有,他居然說了一句我們中國江湖場面上的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且,他還說,他付出的一分代價,要十倍還本。」
  「鄭伯伯!你還記得龜太郎當時的年齡嗎?」
  「練武的人不容易看出實際年齡,但是,人的年齡在手和脖子上是掩藏不住的,我看他當時也應該在五十出頭,或者在六十以下。」
  「五十出頭,六十以下。」戈易靈喃喃地在念著:「擱到現在,應該是七八十了。」
  「老賢侄!你不問你爹和我比賽的結果嗎?」
  「你們沒有比出結果啊!」
  「你錯了!輸家是我。」
  戈易靈瞪大眼睛望著鄭大壽。
  鄭大壽笑了笑說道:「老侄台!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無論是飲酒和劍術我都輸給了你爹,我是心說誠服地認輸,如果不是你爹,龜太郎的倭刀,不一定會斬在我什麼地方。」
  「鄭伯伯!對不起,我要多嘴問一聲,當時你輸給我爹的是什麼呢?」
  「一句話的承諾。」
  「我不懂。」
  「你爹見我誠心認輸,他就像今天你一樣,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我,良久,良久,他才說,如果我是真心自認輸了這場比賽,他只需要我說出一句承諾,就代表他贏到的一切。」
  「什麼承諾?」
  「是萬萬想不到的,是萬萬想不到的。」
  鄭大壽連說了兩句「萬萬想不到的」,那臉上的神情,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現場,驚訝、意外,而又有幾分愧然。
  戈易靈輕輕地問道:「是我爹提出了不合道理的要求嗎?」
  鄭天壽回過神來笑了一笑說道:「你休要亂猜,你爹如果是位不講道理的人,到今天我還會懷念他嗎?他請我放棄胡匪生涯,離開江湖是非,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求一個心安理得的下半生。」
  「鄭伯伯!你答應沒有呢?」
  「這是令人無法答應的,我根本沒有辦法一甩手一走了之。這大概是做錯事的人一種慣用的借口,事實上也是如此,一旦失足之後,再想回頭,談何容易喲!」
  「於是,鄭伯伯你拒絕了我爹的要求。」
  「江湖客講究的是大丈夫說話,如白染皂,我有承諾在先的。」
  「你為難了?最後……」
  「你爹高明就在這裡,他說他沒有贏,因此我跟他之間也沒有任何承諾,不過,他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向我做這樣冒昧的建言,他勸我不必為這個問題為難。為了表示交朋友的誠意,你爹將那件珍珠坎肩,雙手遞給了我。」
  「啊!」
  「意外吧!跟我當時一樣,我被你爹這種豪氣與真誠深深感動。我實在想不出他為什麼這麼做,大概就是一般所說的『緣』吧!其實這還不算意外。」
  「啊!還有什麼意外的事呢?」
  「你爹說,珍珠坎肩是送給我防身的,因為刀頭舐血的日子,難保沒有兵刃加身的時刻,這時候他又從身上取出一本圖解……」
  「啊!難道就是今天金在鑫一再強索的那本劍招圖解?」
  「你爹說,七孔喪門劍一共有三十六招、七十二式,他自己用心繪製成圖,談不上是什麼稀世秘籍,只是一套很完整、很有威力、很有創意的劍術搏擊的招式,天資好、功夫勤的人,可以練成比圖解中更具威力的技擊之術。」
  「鄭伯伯!我不懂我爹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不懂,最後我聽了他的臨別贈言,我恍然大悟了。他說,珍珠坎肩是防身的,劍招圖解是攻擊的,這對於做胡匪的人,都是一種助紂為虐的行為。但是,如果這兩件東西作為一種友誼的表示,卻表示了真誠、永固。」
  「啊!我爹也真是的,為什麼要拐彎抹角地說這些呢?」
  「像我這種人直言規諫我能聽得進嗎?你爹當時說話,態度是那樣的誠懇,對我是那樣的信任與尊重,我是頑石也應該點頭啊!老侄台!這就是鄭天壽變為鄭無涯的原因與經過。」
  「鄭伯伯!你真了不起!」
  「哈!哈!哈!你拿鄭伯伯開玩笑。」
  「小侄不至於那樣無禮,苦海回頭,這是需要多大的決心與勇氣,鄭伯伯!你的行為給我們年輕人一個最好的榜樣,最重要的,你為我指出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指龜太郎!」
  「只是個線索罷了,我將會繼續求證下去,而且我也更會小心,因為我發覺有一個人,神龍屢現地在我身旁,我卻不曉得他是友是敵。」
  鄭大壽吃驚地問道:「老賢侄!你是說你已經被人盯上了?」
  戈易靈點點頭說了一聲:「是的!正是如此。」
  言猶未了,戈易靈猛一旋身,屈腿一蹬,整個人像箭一樣的疾射而出。
  鄭天壽、季奚文和錢駝子三個人都是行家,三個人的眼光一齊向莊前望去。莊前廣場石凳之旁,正有一個人彎著腰在整理什麼,這人一身藍色布衫像個做粗工的,但是絕不是鄭家莊的人,因為他的衣著顯著的不同。
  戈易靈這樣彈身一撲,接連兩個起落,人就如同鷹隼凌空,超越過石凳,攔住來人的去路。孰料那人沒有等到戈易靈撲至,一矮身形,化作「落葉隨風」,沿著地面一掠,穿身出去,竟然塵土不揚地掠過去兩支有餘。
  驀地他又一長身,沖天拔起,翻身一個轉折,準確、飄然,落身在一匹馬上,鞭聲響處,四蹄齊飛。等到戈易靈趕到,一步之差,馬已經潑開了四蹄,擲起一股黃塵。在塵上飛揚中,馬上的人一回頭,戈易靈看到的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鄭天壽和季、錢二人也追了過來。
  戈易靈苦笑了一笑,攤開雙手:「追不上了。」
  鄭天壽急著問道:「認識嗎?老侄台。」
  戈易靈搖搖頭說道:「戴著人皮面具,如果我猜得不錯,在金陵我曾經見過他。而且,今天他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那兩枚暗器,我的馬車不會那麼順利跑到莊門前。」
  「如此說來,這個人是朋友。」
  「朋友為什麼又這樣藏頭露尾呢?」
  「有什麼疑問嗎?」
  「總有解開謎底的一天。」戈易靈很有信心地說:「到了謎底解開了,戈家的血仇也就真像大白。」
  此時,天已大亮,鄭家莊的火把已經熄滅,莊上的人在史金剛指揮之下,開始忙碌,準備接待賓客。
  在通向鄭家莊的道路上,已經開始有車馬走動。
  戈易靈突然於此時轉身向鄭天壽深深一躬,說道:「小侄此刻要向鄭伯伯以及兩位前輩告辭。」
  此言一出,鄭大壽始而一怔,隨即大叫:「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侄台!你這簡直就是罵我鄭某人是老混球……」
  戈易靈立即攔住說道:「鄭伯伯!小侄確是因為……」
  「易靈賢侄!令尊和你兩代都對我鄭天壽有再造之恩,我不敢說報恩,至少我請賢侄台在小莊盤桓三、五個月,聊表我內心的一點謝意。如果你這樣一走,叫我如何能夠心安!」
  戈易靈恭謹地說道:「鄭伯伯!你千萬不要再提一個謝宇,你是長輩,我不敢說任何一句假話,先嚴和鄭伯伯的交情,不要讓世俗禮情給沖淡了。如果不是滅門血仇在身,小侄一定在鄭家莊好好住上二年五載。可是如今,在任何一地我都沒有住下的心情。」
  季奚文走上前一步說道:「大哥!戈老弟說的也是實情。」
  鄭天壽一沉吟:「對!對!方才說過,你和令尊一樣,說一不二既然如此,留過今天如何?」
  戈易靈說道:「小侄就在此地恭賀鄭伯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她就地深深拜下去。鄭天壽忙扶不迭,他忽然一頓足說道:「賢侄台!請稍待。」
  說罷他如飛地跑進莊內,又飛快地回到廣場之前,手裡捧著一個包袱。「賢侄台!這件珍珠坎肩和這本劍招圖解,原本是令尊之物,如今物歸原主。」
  戈易靈連忙推辭,可是鄭天壽臉上立即不悅說道:「賢侄!如果你連這兩件東西都不願意收回,鄭戈兩家的交情,就到此為止。」
  戈易靈只有深深謝過,再三行禮,牽過自己的馬匹。鄭天壽拉住緩繩,有些黯然地囑咐叮嚀著:「我鄭天壽老了,已經不能為朋友盡力了,老賢侄!你要多保重。」
  錢駝子忽然插嘴問道:「老弟!你如今意欲何往?」
  「不一定,原本要去高唐的。」
  「老駝子本來就是四海為家,如今毛遂自薦,跟在老弟馬後作個助威壯勢的伴可好?」
  戈易靈拱拱手謝過:「實在不敢當!如果將來真的要請前輩幫忙,我會來找鄭伯伯。」
  她再三拱手,拉馬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
  「鄭伯伯!有兩句話,最後想說給伯伯聽,如果有失禮冒昧之處,伯伯體要見怪。」
  「你看!又說客套了。」
  「鄭伯伯!我希望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提起劍出鬼愁的名號,讓鄭無涯大善人永遠受太原府遠近尊敬。我希望金在鑫兄不但能醫好他的劍創,更能醫好他的斷腕,尤其希望能醫好他的品德和心志。天下可能有醫不好的外傷,卻不會有不可挽救的人。再見!鄭伯伯!」
  她落地一躬,扳鞍上馬,迎著道路上一群一群前來送賀禮的人,戈易靈發自內心的一陣愉快,她忍不住用手撫摸著扎縛在鞍後的包裹,觸摸裡面的木劍,心裡暗自說道:「師爺爺!到現在為止,我沒有違背你的訓示,但願未來,也都能如此,告慰你老人家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