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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含冤回


    啞巴秦雙波聞聲步近,二人面面相覷,俱不知她在說些什麼。
    任劍青奇怪地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芷歎息一聲道:「我上了雷仙姑的當,誤當她走火入魔……受了她的指使,偷偷地潛入丹房。」
    秦、任二人頓時大吃一驚!
    任劍青神色一變道:「你……」
    江芷低下頭,訥訥道:「我偷看了《一心集》,並且把最後一頁背誦下來,轉告了雷仙姑,我受了她的騙……我……」
    秦雙波臉色突地一青,頓時呆住了。
    任劍青也神色大變道:「你竟偷閱了《一心集》?你……」
    他陡地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江芷肩頭,聲色俱厲地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誰要你這麼做的?」
    江芷只覺得他那只緊抓住自己的手,彷彿都深深刺進自己肌膚之內,一時痛得花容變色。
    「你下手吧……」她幾乎落下淚來:「也許打死我還讓我心裡好過一點。」
    任劍青全身顫抖了一下,忽地鬆開了緊緊抓著她的那一隻手。
    他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來回地在院中走著。
    江芷用懺悔的目光,注視著他,一旁的啞巴秦雙波這時亦滿臉怒容地走向她,比手劃腳地了一陣。
    任劍青長歎一聲,道:「師兄請原諒她的無知,她只是為那個老道姑花言巧語所騙……
    唉!早知如此,剛才還不如讓師兄殺了她的好。」
    秦雙波睜著一對光芒四射的眸子,連連比著手勢。
    任劍青歎息一聲道:「啞師兄問你告訴她多少?」
    江芷苦笑道:「一心功的二十八字真訣。」
    秦雙波臉色一沉,又向任劍青比了幾個手勢,任劍青遂向江芷道:「一心功分陰陽雙篇,另有一篇梵文,姑娘你可記下了?莫非也告訴了她?」
    江芷搖頭,說道:「沒有,我也看不懂。」
    任劍青長長吁了一口氣,道:「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雷師姑雖得了二十八漢字陽文,卻未曾得到二十八字梵文的陰文,這門功力,將來練習時可就要大大地打上一個折扣。姑娘我們進去再談!」
    一行人步入竹舍,任劍青由於病傷尚未痊癒,先時又用了一些功力,這時顯得很疲倦,倚靠在椅子上。
    江芷關心地道:「二哥,你覺得不舒服麼?」
    任劍青微笑道:「自服姑娘藥後,感覺好多了,姑娘對我大恩,真不知何以為報?」
    江芷苦笑道:「二哥這麼說,可就愧不敢當了,我一時無知,雖然闖了大禍,多承二兄不怪罪,現在想來更是難以自責其罪。」
    任劍青歎息一聲道:「那道姑姓雷名天驕,本是先師之同門師妹,後來因罪逐出師門……多年來累次惹事生非,十年前上門偷盜過一卷《如意真經》,當時我在後山練劍,師父在丹室靜坐,那經卷由秦師兄借給,為此秦師兄曾被先師罪罰至石穴面壁百日,飽受毒蚊侵襲之苦。」
    江芷心裡一動,看了一旁的秦雙波一眼,心想怪不得他如此恨惡那道姑,原來有此一因。
    秦雙波聽到此長歎一聲,一雙眸子裡,淚光閃閃,江芷心裡一驚,正想出言詢問。
    任劍青遂又接道:「這只是一個開頭,隨後雷師姑又來了無數次,偷盜許多東西,最後一次,是在四年前八月,這無恥道姑竟然企圖以所得之『桃花毒瘴』將先師毒斃。」
    他頓了一下,冷冷笑道:「當時我與先師正在丹室練習閉息之術,竟然無意逃過這步劫難,只可惜……」
    說到這裡目光向一旁的秦雙波看了一眼,秦雙波已忍不住熱淚滂沱。顯然的,任劍青的話,已使得他隱入極度痛苦之中。
    任劍青歎了一聲,接下去道:「只可惜當時秦師兄正在自己房中靜坐,入神之際,未曾防到有此一著,竟為瘴毒所傷,昏死在地!雷天驕那個道姑,只以為所有人皆已受害,正欲行竊,卻被先師識破,先師終念當日一段同門情誼,未忍毒手相加,只施展本門絕技『青光掌』打傷了她左面肩部,使其狼狽而遁。」
    任劍青苦笑歎息了一聲,目光視向滿面淚痕的師兄秦雙波,道:「雷道姑走後,先師發覺秦師兄昏倒在地,因他中毒過重,本已回天乏術,先師盡最大努力,施展本身元陽真氣,將秦師兄全身穴脈一一打通,並把毒瘴以真力逼出體外.秦師兄命不該絕,總算保全了這條性命……」
    說到這裡,任劍青臉上現出了一片慼然,他無比沉痛地接下去道:「話雖如此,師兄終因毒瘴過劇,雖保全了活命,卻為劇毒傷了聲帶,從此變成了有口不能言的一個啞巴。」
    江芷恍然大悟,一時垂首不言。
    秦雙波抬起手來,用衣袖把臉上的淚擦了一下,他站起來長長地吸著氣,用以抑制內心的無比傷痛。
    任劍青冷笑一聲,道:「往後先師坐化之日,這惡道姑卻又一副假慈悲地上門弔祭,被我與梁師妹逐出門外,卻不曾把這件事告知師兄,只以為她受了這等羞辱,必將痛自反省,洗心革面好自為人,卻沒想到,她竟然變本加厲,居然還有臉再次上門生事,巧言騙取了姑娘的同情,險些將本門至寶《一心集》竊走,真是太可恨了。」
    江芷聽到雷仙姑種種惡跡,再想到自己的愚昧無知,一時無限惶恐,除了深深自責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反倒是任劍青過意不去。
    他歎息一聲,說道:「這件事姑娘也不必過於自疚,雷天嬌如執迷不悟,縱然學會了那半卷一心功,我兄弟亦有制她的能力。」
    說到此,咬了一下牙,道:「我真希望我的病,能夠早一天好……」頓了一下,他又道:「自從剛才服食姑娘地果汁液之後,好像身子已經全好了,但是略一運力,卻又有些力不從心……不知是什麼原因?」
    江芷道:「那是因為你久未練功的緣故……從明天開始,內食地果,外以藥物擦體,至多十天,二哥就可痊癒。」
    任劍青長眉一挑,喜形於色,說道:「那太好了,姑娘我……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
    江芷道:「你何必說這些……我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
    說時歎息了一聲,目注秦雙波道:「我已開好了一張方子,明日煩請秦大哥下山採買一下。」
    秦雙波頻頻點頭,江芷站起來道:「任二哥,你也該休息了,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秦雙波買回來許多草藥,江芷用酸醋加以泡製,成為一種黑色藥汁。
    她關照秦雙波用此藥汁,在任劍青全身遍搽。果然具有奇效,不出三天,任劍青已大大的有了起色!傍晚的時候,任劍青感覺到精神十分抖擻。
    他穿著一襲整齊的白色長衣,來到了江芷居住的房間,輕輕地叩門道:「姑娘睡了麼?」
    房門打開來,江芷淡淡笑道:「二哥來了?」
    任劍青笑道:「我好像覺得已經完全好了,想到了姑娘的恩惠,特來道謝。」
    江芷嘴角微微牽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
    任劍青道:「姑娘不歡迎我來麼?」
    江芷苦笑一下,道:「哪裡,二哥請進。」
    她退開一步,任劍青走了進來。
    桌子上散置著紙筆,任劍青道:「姑娘在寫信?」
    江芷忙走過去,把還未寫完的信揉成一團,她回頭一笑道:「二哥請坐。」
    任劍青注意到她的臉色,以及那種深沉憂鬱的目光,心裡吃了一驚,道:「姑娘你不舒服?」
    江芷搖搖頭,強作笑容,道:「你不要瞎猜!」
    任劍青忍不住握著她一隻手,苦笑道:「你不要騙我……告訴我為什麼?」
    江芷徐徐掙脫了他的手,用那雙含有情意的眸子,打量著他道:「我的事,你真的不明白?」
    任劍青呆了一下,訥訥道:「什麼事?我不大明白……」
    「那我就告訴你。」
    說到這裡,她目光注視向任劍青道:「我已是許配過人家的人了」
    任劍青苦笑道:「我已經聽師兄說過了。」
    「那麼我再告訴你!」江芷冷笑著說:「如果不是你師兄強把我搶來,如今我已經是鐵家的媳婦了。」
    「啊!」任劍青顯然吃了一驚。
    「你不是奇怪我穿著新娘子的衣裳嗎?那一天正是我出嫁的日子……」
    她說得淒涼,頻頻苦笑著。
    任劍青歎息了一聲道:「我師兄實在太荒唐了,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件事應該由他去解釋一下才好。」
    「那倒不必。」江芷苦笑著道:「這樣做只有更糟,能怎麼說呢?」
    「姑娘的意思是……」
    「二哥的傷勢已不要緊,我想明天一早就告辭了,我想親自去鐵家一趟,見著了鐵少庭,把話說清楚……」
    說著深深地垂下了頭。
    任劍青呆了一下,歎息著道:「這都是我害了你。」
    才說到這裡,就見秦雙波慌張地由外面進來,向著任劍青比說了一陣。
    任劍青站起來就走。
    江芷想跟過來,秦雙波卻向她搖搖手,並且順手把房門關好。二人來到前堂,秦雙波向外指了一下,又向著任劍青比說了一陣。
    任劍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也先避一下吧!」
    說完,他推開了一扇窗戶,可就看見了一匹白馬來到峰前,一個身穿紫色緞質長衣的偉岸青年,正自翻身下馬。
    殘陽下,這人二十六七的年紀,生得長眉入鬢,目如點漆,十分英俊,他左肩上斜背著一面朱漆半月形的雕弓,右肩後卻繫著一口飄有杏色穗子的長劍,當真是人是英雄馬如龍,好一副飛揚神采。
    紫衣青年遠遠站在峰前,一雙眸子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所綠捨竹屋,那張俊臉上不時地帶出冷笑的表情。
    在一棵松樹前,他先拴好了馬,即身形騰起,只是一閃,已來到了屋前。
    室內的任劍青兀自坐在窗前不動,只是面色微微驚訝,顯然他已覺察到對方這個年輕人不是易與之輩。
    紫衣青年傲然站立在門前,首先入目的,是懸掛在門前的紅色彩花以及那些綵燈。
    他的臉上益加地現出一種憤恨表情。
    一抬頭,正與窗內的任劍青目光交接,紫衣青年冷冷一笑,抱拳道:「借問一聲,這裡可是青城山,鶴老前輩修真之處麼?」
    任劍青怔了一下,遂點頭道:「不錯,兄台是………
    紫衣青年哈哈一笑,道:「這麼說,我是不虛此行了。失敬。失敬!」
    任劍青驚訝地道:「先師已於三年前坐化,朋友尊姓大名?來這裡是……」
    紫衣青年面色一沉道:「我姓鐵,叫鐵少庭!」
    任劍青頓時大吃一驚,慌不迭地站起來,開門步出,他甚為尷尬地抱拳一揖道:
    「原來是鐵兄,久仰之至!」
    鐵少庭嘿嘿一笑,目光向著各處一轉:道:「這倒巧得很,你們這裡也在辦喜事……」
    任劍青臉上一紅,搖頭道:「這是隨便掛著玩的。」
    鐵少庭一雙眸子上下打量著他,道:「聞聽鶴老前輩升天之後,門下兩個弟子,頗是了得,足下是……」
    任劍青道:「在下任劍青,承蒙誇讚愧不敢當!」
    鐵少庭一聲朗笑,道:「還有一個啞巴?」
    任劍青冷冷一笑道:「啞巴師兄外出未歸,鐵兄有什麼關照在下也是一樣。」
    紫衣青年鐵少庭長眉一挑,連聲怒笑著,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訴你,令師兄搶了我的妻子江芷,還傷了男女方多人,今天我特來拜訪……」
    說到此,由身上解下一個黃色長形布包,打開來,裡面是一口鋼刀,刀身上有顯著的五指透穿痕跡。
    鐵少庭持刀在手,細看了一下,哈哈大笑,說道:「好厲害的『點鋼透金』指力,不愧是鶴老前輩的入室傳人,只是嚇唬別人則可,嚇唬我姓鐵的,卻沒有這麼容易。」
    他右手一翻怒叱一聲道:「接著!」
    掌中刀「赫」地化成了一道白光,像是一道經天長虹般的,直向著任劍青面門上飛來。
    任劍青乍驚之下,右手突起,施展出空手入白刃中的「拿」字一訣,用手背一搪刀身,五指一翻,極為巧妙地已把來刀捏在了手中。
    鐵少庭神色一凝,怒聲笑道:「好手法!」
    任劍青把手上的刀放下來,他強忍著心裡的怒火,道:「這件事確是敝兄一時魯莽,鐵兄可肯容在下一言?」
    鐵少庭朗笑一聲,聲震四方。
    「還有什麼好說的?」他狂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令師兄強搶我鐵某的妻子,又殺傷了我家裡多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鐵某既來了,豈容你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走了?當真是笑話了。」
    任劍青面色愧窘地道:「鐵兄……這件事純因在下而起……叫我如何說起?」
    鐵少庭大聲道:「我妻子江芷現在哪裡?」
    「在……」任劍青怔了一下,又接著道:「江姑娘已於今晨離山,我想至遲明天也就到達尊府,鐵兄……」
    鐵少庭狂笑一聲道:「好個今晨離山……我還當她已經死了呢!」
    任劍青冷笑道:「鐵兄何出此言!江姑娘玉潔冰清,並不曾做過半點有污門風之事,此事皆是愚兄弟之罪,又與江姑娘何干?」
    鐵少庭冷冷笑道:「這番話,不用你來多說,我只問那賤人何時上山?」
    任劍青道:「四天以前!」
    「何時離山?」
    「今天早晨……」
    「這就對了。」鐵少庭怒聲冷笑道:「這當中四天,她都做了些什麼?」
    任劍青長歎一聲,道:「鐵兄這麼說,在下更無地自容了。」
    鐵少庭怒叱道:「說!」
    任劍青訥訥道:「在下因身罹重病,江姑娘仁心俠術,四天來多承照顧,才致不死,江姑娘義膽俠心,鐵兄你……」
    「好個賤人!」
    鐵少庭怒叱一聲,插口厲聲道:「這只是一面之詞,你以為我就信得過你麼?好……
    好……」
    他那張俊臉,一時間變得鐵青,手指向任劍青,道:「既然如此,我就衝著你說話。
    姓任的,是好漢,先接我三掌!」
    話聲一頓,身形猝然向下一矮,右掌平胸推出。
    一股極為刺耳的凌人力道,呼嘯著直向任劍青當胸打到,任劍青身形猝然拔起,那股掌力使得整個的堂屋為之轟然一聲大震,四窗齊開。
    在窗扇猝開的一剎那,任劍青已飄身而出。
    鐵少庭一掌落空,緊跟著任劍青的身後閃身而出。
    他的第二掌「金鐘罩頂」,由上而下,施展出一手「按臍力」,直向著任劍青當頭擊下。
    任劍青足下虛點,用「小諸天移位換形」的身法,再次地閃開了鐵少庭的第二掌。
    緊接著鐵少庭的第三掌——「浪打礁巖」,並推著的雙掌,有如是一面銅牆鐵壁,向著任劍青全身上下遍壓了過去。
    任劍青冷笑著向後一倒,對方巨大的掌力,形成一道狂風,排江倒海般捲了過去,依然是打了個空!
    掌風一過,任劍青就像不倒翁似地晃身立起。
    對面的鐵少庭顯然是吃驚不小。
    任劍青雙拳合抱,說道:「鐵兄三掌已過,請暫息雷霆,容任某把話交待清楚可好?」
    鐵少庭頻頻地獰笑著,陡地騰身直起,左右手同時遁出,施展的是「十字插手」,雙手上各帶著凌人的力道,直向任劍青兩肋間插下去。
    任劍青冷笑一聲,雙手猝出,「噗!噗!」兩聲,已分別地拿住了他的手腕子。
    鐵少庭剔眉張目,怒吼著雙手用力向下插。
    任劍青卻是反力外崩。
    兩個人一時間纏在了一塊,任劍青陡地一聲叱,分開了對方的雙腕,鐵少庭飛足直向任的面門上踢來。
    雙方的身子倏地分開來。
    任劍青冷笑道:「鐵兄你欺人太甚了,任某始終以禮相待,並非是怕你!」
    鐵少庭狂笑一聲道:「無恥狂徒,你也配稱『禮』字?」
    他右臂向後一翻,寒光閃處,一口藍白光華相間的古劍已到了手上。
    任劍青一驚,道:「你動兵刃?」
    鐵少庭咬牙切齒道:「我要把你砍成肉泥!姓任的,你亮傢伙吧!」
    任劍青長歎一聲,道:「鐵兄,你如果肯耐下性子,聽我一言,就知道這番盛氣,是不必要的。」
    鐵少庭一聲叱:「少廢話。」
    他足下踏進一步,右臂向外一掄,掌中劍光暴長尺許,直向著任劍青面門猛劈了下來,任劍青向左一滑,用弓手向外一搪,五指彎曲著向劍身上一彈,但聽得「噹啷」一聲脆響。
    鐵少庭掌中劍倏地彈起,幾乎脫手飛出。
    等到他力握劍身站定之時,那只右掌心之內一陣火熱,心中吃了一驚,這才知道眼前這個任劍青敢情具有不可思議的功力,自己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任劍青面色微沉道:「鐵兄,你一再相逼,任某少不得要開罪你了,老實告訴你吧,不是在下口出狂言,以你目前劍術功力,絕非是我的對手,你如知趣,速速去吧!」
    鐵少庭大吼一聲,身子一個反擰之勢,已來到了任劍青面前。
    他恨怒之下,掌中劍暗聚真力,「玉女投梭」般地一劍刺出,這口劍餘力消失的一剎那間,任劍青左手卻適時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地拿在了他的劍身之上。
    鐵少庭怒火中向外拔劍,有如鋼打鐵鑄,休想能夠移動分毫,他再向裡面推,依然如故。
    那口劍在二人神力之下,彎成了一張弓似的,劍光流顫,傳出唏哩哩一陣輕鳴聲。
    任劍青面現忿怒,他已被對手激起了一腔怒火。
    鐵少庭更是怒發如狂,只是他心愛這口家傳的古劍,如果再一意堅持,只怕掌中劍就要斷折在二人神力之下,那種損失可就大了,自非鐵少庭所願。
    眼前情形,除非有一方自甘服輸,否則這口劍便難以保全。
    鐵少庭目睹著這口斬鐵削金的心愛寶劍,即將毀於一旦,由不住冷汗涔涔直下。
    任劍青冷笑一聲,道:「鐵兄,你這又何苦?」
    鐵少庭牙關一咬,左手聚力,用「大力金剛掌」力,照著任劍青頂門就擊。
    任劍青冷叱一聲道:「好!」
    他那只緊捏著劍鋒的手指倏地向上一翻,就勢手指一鬆。
    鐵少庭發出了一聲長嘯,隨著彈起的劍身,整個身子驀地騰空直起,足足飛起了五丈高下,蓋因為不如此,不足以把持住劍身。
    就在鐵少庭身子騰空的一瞬間,任劍青陡地向前一上步,他真力猝提,右掌向上一翻,但只見青光一閃!就在此一剎那,竹屋內同時閃出兩條人影。
    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啞巴秦雙波,女的卻是這件事的正主兒——「玉流星」江芷。
    兩個人同時發出驚叫聲,一左一右向著任劍青身邊落下來。
    江芷驚叫道:「任二哥,不可!」
    她雙手猝然向著任劍青右手膀臂上一搭,使得任劍青的手勢向下一沉。
    同時間啞巴秦雙波的掌心,也發出了一蓬青光,向任劍青掌心上扣去。
    儘管如此,仍有一線青光,自任劍青掌心內穿出。
    這種「青光掌」力,乃是鶴道人生平絕學,可以說是獨步武林,至今仍未為外人所深知的一門掌上秘功。
    任劍青顯然是心恨對方一再逼人太甚,盛怒之下,才施展出這種輕易不用的掌上功力。
    他是一時之憤,這時乍見江芷與師兄同時出面制止,才忽然想到了這種掌力的嚴重後果,心中著實地感到後悔,掌力無形中向回一收。
    可是那一線青光,早已穿空直起。
    像是穿破雲層的一線陽光,只是一閃,已擊中在空中的鐵少庭身上。
    鐵少庭就像是中箭的一隻飛鳥,在空中猝然打了一個冷戰,斜著身子,飛墜直下。
    他身子一落下來,踉蹌了一步。
    一時間,他面白如紙,胸臆間幾經翻覆,總算他內力充沛,這一口血強忍著,還沒有噴出來。
    然而無論如何,他受傷了。
    望著任劍青,他冷笑道:「好,後會有期。」
    身子歪著躍起,落在了那匹來時乘騎的白馬之上。
    他身子方坐在鞍上,面前人影一閃,江芷已飛身而前,她顯然也因為這位未來夫婿的受傷而大吃一驚,一時也顧不得再掩飾自己。
    一把抓住了馬韁,她花容失色地道:「你……你受傷了?」
    鐵少庭濃眉一挑道:「你是哪個?還不閃開!」
    馬頭一帶,幾乎把江芷拉倒在地。
    江芷死扣著馬韁,禁不住淚流滿腮,道:「鐵少庭……我是江芷……你不能誤會我,我……」
    鐵少庭先是一呆,倏地長眉一挑,厲叱一聲道:「無恥賤人!」
    迎面一掌,劈臉打下!
    江芷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位准夫婿,竟然會對自己出手,一時無防,這一掌正好打在了臉上。
    只聽見「叭」的一聲,江芷身子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鐵少庭馬頭一帶,頭也不回的,快速策馬而去。江芷一滾而起。
    她不死心,更不能背上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鐵少庭!」她大聲嚷著,追蹤下去。
    面前人影一閃,任劍青來到眼前,他大驚地道:「姑娘你要緊不?」
    江芷順著嘴角淌著血,卻把任劍青的身子一下子推開,一時熱淚漣漣道:「都是你……」
    她哭著,循著鐵少庭的背影,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任劍青霍地一呆,木立在當場。
    他身後的啞巴秦雙波這時也跑過來,見狀正要追下去,卻為任劍青一把拉住。
    秦雙波連比著手勢。
    任劍青苦笑道:「用不著追她,你沒看見麼,她是多麼的恨我?」
    說著歎了一口氣,頻頻苦笑不已。
    秦雙波又比說了一陣,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
    任劍青冷笑道:「這件事原是你我不對,卻也怪不得姓鐵的,江姑娘更是冤枉……
    只是鐵少庭也太盛氣凌人……這個梁子算是結上了!」
    說到這裡,他注意了一下秦雙波,體會出秦雙波眸子裡隱隱含蓄的敵意。
    他心裡一驚,兩隻手抓住了秦雙波,道:「師兄,這件事你千萬不可再橫加插手,一切有我……再過兩天,我就下山,家裡不能沒有人……」
    秦雙波比著手勢,有所抗議。
    「你放心!」任劍青道:「我身子已經復元了,我有很多事要辦,小師妹已經鬧得不像話,我不能不管。」
    說完歎息一聲,轉身步入竹屋。
    江芷氣喘吁吁地一直跑到峰下。
    鐵少庭正坐在茅亭裡,他的馬拴在一旁,低頭嚼食著地上的青草。
    他好像專為等候江芷來到的樣子,一雙凶光的的的眸子,瞪視著她,那副樣子代表著「無可理喻」。
    江芷乍然看見了他,心裡一定,突然站住了腳,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鐵少庭手裡的馬鞭子,「颼颼」有聲地向空中抽舞著,用以發洩他內心的怒火。
    江芷慢慢走過來,無限氣餒地道:「你還在生氣?」
    鐵少庭連聲冷笑著,手裡的鞭子,「叭」的一聲抽在面前的石兒上,鞭下石屑粉飛。
    「玉流星……西川第一美人……」鐵少庭狂笑著啐了一口道:「呸!水性楊花的一個娼婦!」
    「你……你說什麼?」
    江芷氣得全身發抖,目光裡泛出了無比的怒火。
    「你是說誰?」
    「說誰?」鐵少庭再次狂笑了一聲,由於過於激動,笑聲一頓,卻由口裡嗆出了一口血。
    他隨便地用衣袖在臉上擦了一下,怒聲道:「我說誰?我說的是西川第一大美人,江湖上有名的俠女,我鐵少庭的妻子!哈哈……」
    面前人影一閃,江芷臉色慘白站在亭前。
    「你……你不是人!」江芷猛的一掌,向他臉上刮去,卻為鐵少庭一抬手抓住了胳膊。
    二人較了一下真力。
    鐵少庭用力一扳,江芷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鐵少庭霍地站起,一抬手抽出了背後長劍。
    江芷秀眉一剔:「你……」
    鐵少庭「嗆」一聲收回了劍,身子一旋,已坐在了馬鞍子上,頭也不回地一徑策馬而去。
    望著天邊的一抹朱霞,江芷禁不住熱淚漣漣直下,一切的美夢,這一剎那全都清醒了。
    她獨自坐在亭子裡,把此事前後盤算了一陣子,愈想愈氣,愈想心裡愈難受,想不到一向敬重的未來夫婿,竟然會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人……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美好名譽,將在這人嘴裡一敗塗地,不出多日,只怕整個的西川都要傳遍了。
    想到這裡,不禁又聯想到了任劍青……心裡更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
    她把臉上的淚擦了一下,怏怏地踱出亭子,慢慢向山坡上行去。
    走了幾步,她停下來,心裡想:我這是上哪裡去?不!我不能再回到綠捨竹屋……
    我到底上哪去呢?
    這麼一想,心裡可就猶豫了起來。
    空山寂寥,幾隻野鳥鳴叫著掠空而過,天色漸暮,就快要天黑了。
    她想到了母親以及哥哥江傑,似乎應該回去看看,把這件事說清楚。無論如何,和鐵家的這門子婚事是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這麼一想,甚覺有理,她就鼓足了勇氣,順著眼前大路一直走下去。
    前行約有數里光景,可就看見了岷江流水,此去都江堰不甚遠,她就雇了一條小船,差不多一個時辰後,已經到了都江堰。
    「都江堰」為中國偉大水利工程之一,溯自戰國時期的秦國李冰父子所組織開築,旨在分導岷、沱二江湍流之江水,對川西平原予以灌溉,一年一度的開水盛典,更是一件大事,堰流所及,物阜民豐,川西繁榮,實所利賴。
    江芷的家,正是住在兩江交岔之口,開付了船錢之後她悻悻地來到了家門。
    江家的燈還亮著。在地方上,江家是個大宅門。雖然江天春老人家已過世多年,可是其子「破空拳」江傑,在灌縣城開了一家聲勢很大的鏢局子,家道並未中衰。家裡房子多,江傑就把前院劃出一部分,作為鏢行裡的師傅住宿之用,自己家人都住在後宅。
    夜深了,前宅子顯得很安靜,倒是後面院房裡,還亮著燈。
    「玉流星」江芷在地方上早已是出了名的女俠客、大美人,平常已夠吸引人注意了,更何況出了這件事。
    在這些日子以來,整個縣城,甚至於整個西川都在談論著這件啞巴劫親的怪事。
    江芷生怕自己的身形敗露,被人看出來,惹出許多不必要的口舌麻煩,所以她一直都是低著頭,悄悄地在路邊行走。
    到了家門口,她也不由大門進去,卻繞了個圈子,來到了側門牆外,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注意,抽個冷子,她驀地騰身而入。
    院子裡靜悄悄的,倒是堂屋裡,像是還有人在說話。
    江芷心裡好像有點作賊的感覺,定了定神,她展開身法,先翻到了堂屋外側。
    這時窗子是開著的,本來為了辦喜事,全家都重新油漆粉刷過,窗根子上是新糊的銀紅水綿紙,薄薄的有如蟬翼,裡面的人影隱約可見。
    這時,正有人在大聲說著話,還有人在低泣著。
    江芷頓時心裡一驚,她不需進去看,就已經聽出來,那個大聲說話的人是哥哥江傑,哭泣的卻是自己年邁的母親,她的心頓時就碎了。
    江傑的聲音很大,好像在跟誰吵架似的。
    她悄悄貼近窗前,舔了一個月牙口子向堂屋裡看。
    堂屋裡一共是四個人。太師椅上,正用手絹在揉擦眼睛的,是母親薛氏,她老人家頭髮都白了,只是不停地低頭哭泣著。
    母親對面座上是哥哥和嫂嫂,還有一個是表叔「三才劍」商和。
    幾個人吵吵不休地在大聲說著什麼。
    就聽得江傑大聲道:「我不信妹妹會是這種人,我們江家怎麼能受這個氣?」
    江傑的老婆張氏,聆聽之下,把嘴一撇,道:「那可也不一定,不是我這個做嫂子的說什麼,大妹子這個人平常可真是太任性了。無風不起浪,人家鐵相公,憑什麼會造這個謠?」
    窗外的江芷,頓時心裡像是著了一錘,暗暗咬了一下牙,恃道:「好呀,原來鐵少庭已經來過了。哼……我倒要聽聽他都編排我些什麼。」
    坐在椅子上的白髮人江老太太,抬起頭傷心地道:「江芷那孩子任性是有的,她怎麼也不會做出敗壞我們江家門風的事,這件事我不信……」
    「三才劍」商和歎息著,道:「老嫂子,你也別難過了,鐵少庭既然當面退了婚,這檔子事,咱們就算完啦,芷丫頭她以後嫁誰都好,總犯不著為了他們鐵家還不嫁人呀!」
    「破空拳」江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們江家怎麼能丟這個人?天亮了我得跑一趟青城山,我不信妹妹她會這麼糊塗。」
    他老婆張氏道:「人家鐵少爺好好的會造她的謠?那不是也等於在他自己臉上抹黑麼?」
    江芷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倏地拉開風門,走了進來,屋子裡的人乍見到了她,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驚。
    尤其是她嫂子張氏,一張臉紅得跟抹了胭脂一樣的,頓時怔住了。
    「三才劍」商和哈哈一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芷丫頭你回來得正好,正在愁你呢。」
    江老太太抖顫顫地站起來,臉上是說不出的悲喜交集,母女抱頭痛哭!
    江老太太哭道:「你在外面,可受了屈……回來了就好了……好孩子,快別哭了……」
    江芷擦了一下眼淚,傷心地道:「女兒不孝……惹娘生氣。」
    「這都是怎麼回事呀,快說給娘聽聽吧!」
    「破空拳」江傑皺著眉道:「鐵少庭才來過了,婚事吹了。」
    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臉上那份懊惱遺憾就別提多麼難看了。
    「我剛才在外面已聽見你們說了!」江芷冷冷地坐下來道:「婚事吹了正好,他不吹我還要吹呢!」
    江傑用右手背拍打著左手心道:「這是為什麼?好好的一樁婚事!」
    江芷冷笑道:「我一直當他是個君子,誰知道不過是一個心胸窄小、無情無義的傖夫。」
    全屋子人又是一怔!
    江傑道:「可是人家是重慶總兵的少爺。」
    「少爺?」江芷冷冷一笑,一雙眸子掃向江傑,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仗著官勢欺人的東西。」
    「這是什麼話?」江傑擺出一副兄長的樣子道:「當初這門子婚事也是你親自答應的,現在可又變了卦啦,婚姻大事豈是這麼說翻就翻,鬧著玩的?」
    江芷眼睛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江老大太歎了一聲,道:「她也許有她的委屈,你叫你妹妹也說幾句話呀!」
    江傑重重歎息了一聲,道:「我們本來是最有理,人被搶了,又不是我們自己的錯,那個啞巴又不是我們花錢雇的。嘿!弄到最後,反倒是我們錯了,這件事到哪裡說理去?
    真氣死人。」
    「哥哥你先不用氣。」江芷鎮定下來,冷冷地接道:「話隨便他說去,反正我沒有做什麼壞事,他姓鐵,我還是姓江,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三才劍」商和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啞巴是誰呀?他搶你去幹嗎?」
    江芷苦笑一下,道:「說來話長!」
    這件事她實在不願意再提,可是經不住大家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看。
    江傑道:「你倒是說吁!鐵少庭說你已經跟一個姓任的小子拜堂成親了,有這回事沒有?」
    江芷臉上現出一絲冷笑,冷冷地一哼,道:「要是真有這件事,我也不回來了。鐵少庭血口噴人,早晚我要他還我一個公道!」
    江傑怔了一下道:「這可也不能怨人家……聽說你和那個姓任的住在一塊,樣子很親近!不是我說你,妹子,這些地方你也太不注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輕輕一歎道:「任二哥是個正人君子,可不是哥哥你想的那種人,就說那個啞巴,也不是一個壞人,這件事叫我怎麼說呢?」
    商和歎息一聲,道:「快說吧,真把人給急死啦!」
    「翡翠解語令」
    江芷於是便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他說了一遍,全屋子的人都聽得呆住了。
    商和連聲地道:「荒唐,荒唐,簡直太荒唐了……真算是天下奇事!」
    江老太太卻頻頻點頭道:「好孩子,這件事我明白了,也不能怪那個姓任的,錯就是錯在那個啞巴身上,他做這件事太荒唐了。」
    「破空拳」江傑道:「也不能怪人家鐵少庭呀,這種事換在誰身上,誰不生氣?除非他不是一個男人。」
    「三才劍」商和一隻手搔著頭皮,道:「這件事也許還有補救的方法,我看江傑,你明天一早到鐵家去一趟,把事情跟他說清楚。」
    江傑點頭道:「我是得去一趟。」
    江芷霍地站起來道:「哥哥,你去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也不要再想讓我嫁給他,這件婚事就算完了。」
    她怒氣沖沖地走到江老太太面前,伸出一隻手搭在母親肩上,道:「我回來是看看娘……明後天我就走。」
    「走?」江傑瞪著眼睛道:「你上哪去?」
    商和也拿出長輩的身份道:「我說芷丫頭……你可不能再干糊塗事了!這件婚事可以慢慢地再商量,可是你得待在家裡,好好地過一段日子……可不能再叫外人胡說八道了。」
    張氏也道:「大妹子呀!你可不能再走了,娘想你都想瘋了,你就不為我們想,也應該為娘她老人家想想,你捨得嗎?」
    老太太一個勁兒地擦著眼淚。
    江芷的心一時軟了下來,叫了聲:「娘——」卻又伏在母親身上哭了起來。
    「孩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過些日子,你出去散散心,娘答應你就是。」
    說到這裡,老太太歎息了一聲,看著面前三人道:「她受了委屈,你們就別再埋怨她了。」
    商和嘿嘿笑著,道:「表嫂,你看著辦吧,這件事要不澄清一下,江家在灌縣也待不下去了。」
    江老太太道:「我女兒也不是嫁不出去,還非得嫁給鐵家不成?鐵少庭那個孩子就為這麼一點小事,居然把婚事給退了,他也太欺侮人了。」
    商和歎道:「老嫂子,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是誤會呀!誤會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嗎?」
    「用不著再解釋了。」江芷跳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們誰再逼我,我就死!」
    說完轉身回房,「砰」一聲,把房門重重地給關上了。全屋子的人又是一怔。
    商和苦笑道:「看看這個脾氣,這是罵誰?罵我?好,我不管她的事。」
    站起來就要走。
    江老太太道:「表老弟,你就別再怪她了,她心裡已經夠苦了。」
    「她夠苦?」商和聲音故意放大了,「誰不苦?為她的事,這幾天我們誰不苦?一出門就有人指著後腦勺說長道短的,怎麼了,我這當叔叔的還不能說話了?真是!」
    他氣憤地拉開門一甩袖子出去了,灌了滿堂屋的風。
    「破空拳」江傑本想留下他,看這種情形也是留他不住,只望著門苦笑不已。
    江老太太賭氣道:「別理他,明天他氣消了就好了。」
    話才說完,就見出去的商和忽然又跑回來,道:「不好,芷丫頭真走了。」
    大家一驚,江傑說道:「表叔怎麼知道?」
    「三才劍」商和二話不說,轉身向外跑,江傑也跟著出去,就看見斜對面簷頭上人影子一閃,月光之下,可不就是江芷的模樣?
    江傑、商和二話不說,各自騰身而起,施展輕功提縱之術,循著那條人影追下去。
    前行的人影,果然像是江芷,二人追了一程,愈拉愈遠,追到了岷江口,可就看不見她的影子了。
    商和重重跺著腳道:「這都是你娘把她慣的,我看得雇個船趕下去看看。」
    江傑搖搖頭,歎息著道:「沒用,她的輕功好,追不上了,回去吧!」
    兩個人沮喪地又回到了家裡。
    堂屋裡老太太正在發愣,一看見二人,就道:「追上沒有?」
    江傑搖搖頭,商和坐下來大口歎氣。
    張氏手裡拿著一張紙條,道:「這是她留下的!」
    商和接過來,和江傑一同看,就見素紙上寫著:「娘:我走了,請放心,我會照顧我自己。」
    張氏道:「她帶走了些衣裳,首飾匣子也拿走了。」
    江老太太傷心地道:「裡頭有銀子沒有?」
    張氏道:「前天我看過,有十幾個金錁子,還有兩個銀錠子,錢不少!」
    江老太太點點頭道:「這還好……唉!她一個姑娘家能上哪去呀……老天保佑她吧!」
    順著江邊,一口氣疾馳了十幾里,眼前是灌縣最熱鬧的市集,雖然夜深了,還有幾家酒樓亮著燈,賣唱的絲竹聲,隱約可聞。
    江芷已換過了一身衣裳,青絹扎頭,背著行囊和寶劍。按說她應該好歹過一夜天亮再走,可是她卻怕天一亮,家裡的人找來了,因為這個地方,認識她的人極多,自己現在正是熱門上的人物,不得不特別小心謹慎。
    這一帶地勢她熟極了,左右拐了幾個彎兒,來到一家叫「鴻達牲口號」的地方。
    她極需要一匹馬,馬號裡還亮著燈,門閘子雖然關著,可是裡面的人還沒睡。
    所謂「人不發橫財不富,馬不食夜草不肥」,要想牲口長得壯,一定得夜裡餵食兒才行。
    這家牲口號的老闆姓關,因為人長得高,又是個駝背,所以人都管他叫「關駱駝」,這時正叼著一根煙袋桿子,在監視著三四個夥計給牲口上料。
    江芷卻由側門走了進來。
    關駱駝怔了一下,張著大嘴,半天才道:「喲……這不是江姑娘嗎?」
    江芷道:「是我,我是來買馬的。」
    「有有有……」關駱駝親自拉過一張椅子來,道:「姑娘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說……」
    江芷插口道:「我要一匹好馬,我這就走。」
    「是,是!」關駱駝不得不站起來,吆喝著道:「我說錢柱子掌燈來!」
    錢柱子答應了一聲,去打燈籠。
    這當口關駱駝又抓住機會,笑瞇瞇地道:「姑娘……城裡都在談姑娘叫一個啞巴……」
    江芷道:「有鞍子沒有?」
    「有,有!」關駱駝說道:「叫一個啞巴……」
    江芷站起身來道:「燈來了,看馬去吧!」
    關駱駝怔了一下,到口的話硬是沒有說完,錢柱子的燈籠來了,他只好接過來,江芷跟在他身後面,二人來到了一處關牲口的廄槽前面。
    槽裡面大概有三十來匹馬,關駱駝挑高了燈,道:「這是剛由南邊來的……」
    江芷看了半天搖搖頭道:「我不要川馬。」
    「嗯,對了!等會兒……」關駱駝想起來道:「姑娘你運氣真好,我這裡有一匹好馬,你跟我來。」
    鑽進了一個又小又窄的夾道裡:「姑娘是識貨的,看看這一匹!」
    江芷心裡一動,只見這匹馬又高又瘦,垂著頭,拱著背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全身一色的淡黃毛,頭上的鬃毛特別長,長得兩隻眼睛都蓋住了。
    這樣的一匹馬,外行人不會上眼的,可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馬。
    江芷一看就喜歡道:「好吧,就這匹吧,多少錢?」
    「哈!姑娘你真識貨!這是一匹伊犁馬,馬主人貧病交迫,眼看都要要飯了,才不得不把它賣了。」
    「多少錢賣的?」
    「嘻嘻……四十兩銀子。」
    「這麼貴?」
    「貴?」關駱駝道:「這種好馬一百兩銀子也不算多呀,馬主人要不是急著等錢用,一百兩他也不賣給我呀!」
    江芷愈看愈喜歡,只見馬身上落滿了叮馬的蠅子,槽裡也沒有好食料,心裡很為這匹馬叫屈,她可就不由又想到了這匹馬原來的主人,一定是非常疼愛這匹馬,只可憐自己落得三餐不繼,才不得不割愛出賣……
    這麼一想愈加決心買下這匹馬來。
    關駱駝見她低頭沉思,只以為她是嫌貴,嘿嘿一笑,道:「姑娘要是喜歡,價錢好商量……反正也不是外人了,江鏢頭時常照顧我生意……」
    江芷點點頭道:「你要多少錢?」
    「這麼吧,我賺二十兩,姑娘你就給六十兩吧!」
    江芷冷冷一笑,從身上拿出了一個小金錁子,大概折合有四十兩銀子,往他手裡一塞道:「就這麼些,不少給你!」
    關駱駝擠著眉毛,怔了半天才歎了一聲,道:「這……唉!好吧!誰叫老主顧呢!
    只是姑娘,要用原來的鞍子,你還得再加幾個!」
    江芷人已走進裡面,伸出手理著馬的鬃毛,聞言點頭道:「你就給上好吧!」
    關駱駝咧嘴笑著,回頭吆喝道:「錢柱子,把裡面那副鞍子拿來!」
    錢柱子答應去拿鞍子,關駱駝就道:「姑娘這是往哪裡去呀?」
    「還沒準兒!」
    鞍子拿來了,是一套講究的上好鞍子,鑲滿了白銅的扣花,前有倒囊,後有鏢袋,兩邊的皮褡褳,能放很多東西。
    看到這裡,江芷就知道這匹好馬的主人,不是無能之輩,那麼沒落到賣馬為生,也著實夠可憐的了。
    她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放在馬身上,寶劍也插好,又取出五兩碎銀子給他算是鞍子錢。
    關駱駝做成一樁買賣,心裡很高興,道:「姑娘這是上重慶鐵公館去吧?」
    江芷道:「馬上料沒有?」
    「上啦!」關駱駝親自把馬牽出來,笑嘻嘻地道:「有了這匹馬,姑娘你就大名更響了,恐怕鐵總兵家也找不出這種好馬。」
    錢柱子用馬刷子在馬身上遍體刷著。
    關駱駝笑道「城裡都在說姑娘被一個啞已搶走了,說那個啞巴功夫大極了,到底是……」
    江芷道:「好了,我走了!」
    拉著馬就走出了馬廄,關駱駝到口的話又給悶回去。
    在門口,江芷翻身上馬,那匹馬還使性子厲鳴著打著圈子,費了半天勁才制服了。
    江芷扣著馬韁,向著關駱駝道:「我還忘了問,這匹馬的原來主人是誰?」
    關駱駝道:「姓管,是個秀才……唉,這年頭讀書人不值錢了。」
    江芷道:「多大年紀?」
    關駱駝想著道:「哦,總像有三十好幾了。」
    江芷點點頭,抖動韁繩,坐下神駒忽地一聲長嘯,一躍而出,足有丈許以外,緊接著四蹄翻動,其快如風,剎那之間,已消逝於長街盡頭。
    這匹馬真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腳程,江芷還生平第一次乘騎這麼快的馬,所謂「良驥伏櫪,志在千里」,在馬廄裡關了好幾天,這匹馬早已不耐,這時一經放足奔馳,真如脫弦之箭,快同電閃星馳。
    江芷恨不得早一天離開灌縣縣城,見它如此快速,卻也不加拘束,這一陣子奔馳,足足跑了有三個時辰,直到東方現出一線曙光,她才慢慢把馬放慢了,看一看道邊的界碑,已是鄱縣的境地。
    在這裡她稍事休息,人馬進了些飲食,繼續前行,如此曉行夜宿,不出月餘已出了川省境地,來到了三楚境界。
    這一無風和日麗,江芷人騎來到了鄂北重鎮襄陽地面,在楊柳堤岸稍事歇息,面臨著浩瀚的漢水,隔望著對江的樊城,這襄、樊二地,她是久仰得很。
    她有個親娘舅在江陵為官,是江陵的府丞,自己這一趟,原本是想去投奔他的,她卻又不無猶疑。
    一來是這個做官的親戚,一向和自己家少有來往,雖是親舅舅,卻也不習慣寄人籬下。
    第二,如果她真要住在舅舅家,舅舅一定又會問這件婚事,勢必又要托人向鐵家關說,這是自己最不情願的事情。
    有了這雙重的原因,她就又不願意上舅舅家去了。
    在江邊的茅亭裡,她臨江覽勝,楊柳絲裡,乍見幾隻燕子呢喃掠過,心情在百愁繞結裡,難得的現出一絲開朗!
    她在想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麼?自己本來是快樂無拘的,活了十九年就從不知道憂愁是什麼,想不到憂愁一旦降臨,卻使得自己這兩個月來了無生趣,這又是為了什麼?「莫非我生命裡,只為了婚事的不遂,就使得我這麼沮喪、消極?」
    她氣餒地站起來,手裡的馬鞭子用力地抽了一下楊柳,楊葉在風裡輕輕浮轉著,卻又似帶給她無比的新生力量,她又有了新念頭:「不,我一定發奮,更努力地活下去。」
    「我要憑我一身的武功,好好在江湖上闖一番成就來,叫所有的人對我刮目相看。」
    這麼一想,她頓時平添了幾分毅力與生趣,一時藍天白雲,海闊天空,心胸為之大大地開朗起來。
    她這裡正自勵自奮的當兒,卻聽得前道鸞鈴聲響,一匹胭脂快馬,遠看如紅雲一片,剎那間已來到了近前。
    好漂亮的一匹馬!
    好漂亮的馬上嬌客!
    胭脂快馬上所坐的是一個雙十年華,風姿綽約的紅衣少女,但見她蛾眉淡掃,杏目澄波,血紅的荷花搭肩兒正中,打著一朵芙蓉綢花,坐騎鞍側左弓右劍,後面是一槽白羽雕翎。
    好標緻的一騎人馬!
    那匹胭脂馬也絕非常馬,這一人一騎,一入江芷眸子,己如疾風引浪地來到了近前。
    女人的眼睛是最敏感的,尤其是遇見了同自己一般出色的美女,更是不會輕易地放過。
    江芷的姿色,被譽為西川第一美人,可見足以驚人,這個紅衣姑娘亦是一方極艷,二女的目光一經交接,頓時如磁石引針,相互地對瞄了起來。
    顯然的,那匹胭脂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馬上的紅衣少女含著三分冷,二分嬌,五分的傲慢,那麼淺淺地一笑,把眼睛卻又掠向了江芷的那匹馬之上,她的表情頓時一驚。
    這種驚愕的程度,似乎還要超過發現了江芷這個人。
    右手一勒馬韁,胯下胭脂馬,發出唏聿聿一聲長嘯,突然地定在了當場。
    紅衣少女的一對澄波雙目,在那匹鵝黃長毛神駒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陣,情不自禁地誇讚了一聲:「好一匹鵝毛黃!」
    江芷由不住一笑,上前搭訕道:「這位姐姐也認得這匹馬?」
    紅衣少女斜過眼睛來看著她,有幾分不太愛理人的樣子道:「是你的?」
    江芷點頭道:「是我的呀!」
    紅衣少女揚了一下眉毛,喃喃自語道:「怪事……」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低到江芷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然後,這位頗為高傲的姑娘,帶出了矜持的笑容道:「在哪裡買的?」
    「在四川!」江芷發覺對方的態度傲慢之後,也就相對地興趣索然。
    「四川?」紅衣少女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玉齒,道:「四川並不產這種鵝毛黃呀!」
    「但我是在四川買的,不行呀?」
    說了這句話,江芷就轉過身子,不願意理她了。
    紅衣少女碰了個軟釘子,蛾眉一豎,唇角彎了彎,像是挺生氣,可是倒也沒有立刻發作。
    她只把敵友難測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好好地盤留了一陣子,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
    「你大概是初來不久吧?」
    「我來了一年了!」江芷信口胡答了一句,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請教貴姓?」
    「這個……」江芷偏過身子來,微微一笑道:「何,何碧文!你呢?」
    「哼!」紅衣少女一抖馬韁,坐馬潑刺刺如風而去!
    江芷禁不住樂得笑了起來,她得意極了,第一次嘗到捉弄別人的快樂。
    「何碧文」,就是「何必問」的意思。
    她一時靈感,信口胡謅,卻騙了對方那個自負過人,而且神情高傲的姑娘,如果說今天快樂,那麼這該就是唯一快樂的一件事了!
    紅衣少女連人帶馬已消失於堤岸盡頭。
    江芷的目光由她的背影移回到眼前,忽地呆了一下,她立刻跳上前去,由地上拾起一件東西。那是一朵碧光閃爍的翡翠花,花分六瓣,俱是上好翡翠所精製,正中花心,卻是一粒珍珠,大如指甲蓋兒。
    這樣名貴的一朵花,鑲在白金托子上,顯然是一件用來別在身上的飾物。
    江芷心裡動了一下,彷彿有一點記得,剛才那個紅衣少女身上好像佩戴著此物……
    那麼這朵花定是她所失落的了。
    她匆匆跳上馬背,順著河堤,一徑地策馬追下去,來不及了,連那紅衣姑娘的影子也看不見。
    前面一處渡口,在遼闊的江面上,只見遠遠有一條渡船的影子。
    江芷望著江水發了一會兒怔,一時可真沒有了主意,手裡那朵翡翠花,在殘陽裡閃爍出一片碧光,正中那顆珍珠更是晶瑩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她無可奈何,只得暫時代為保管了。
    她把這枚名貴的飾物,別戴在衣襟上,繼續策馬,順著這條堤岸一直向前行。
    晚霞滿天,水面上閃爍著明滅波光。
    眼前又到了一處渡口,有一艘大渡船停泊在岸,招攬著客人渡江,這時,正有一幫子綢緞客商,把一車一車的綢緞布疋搬運上船。
    江芷問明了這條船是往「樊城」去,人馬渡資一共要五錢銀子,她就如數照付,打馬上了渡船。
    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渡百十個渡客,連馬帶車,滿滿的一大船。
    江芷登船不久,船老大命令開船,幾名船伕把渡船的船欄杆拉起來,用棕索結實的綁起,由四名船伕用長篙撐動,這艘船離岸向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風帆,四名船伕歇下長篙,由江風送著這艘船順江直下。
    襄陽樊城雖是一水之隔,但是起點和終點,卻是兩城極端,所以行走起來,也得要半個時辰!
    江芷憑欄向水,只覺得水面上飄浮著一層茫茫的霧,天色已漸漸地昏暗,她的肚子也有點餓了。
    渡船上有幾個賣茶葉蛋、糯米飯的小販,生意很好,江芷就買了兩個茶葉蛋,剛剛剝開吃了一口,就聽得船上一陣大亂,有人大聲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風疾駛來一艘雙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這艘渡船撞來。
    這種情形,自然使得滿船客人嘩然大驚。
    七八名船伕一齊探出了長篙,向來船船頭上頂去。
    這艘大黑船上,站著十來個漢子,在眾聲吆喝之中,大船船頭一偏,緊緊擦著渡船的船舷駛過,相差尺許沒有撞著,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江芷心中方鬆了口氣,卻見對船上一連探出了十幾把長鉤,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緊緊鉤住!同時間自大船上一連翻過來七八個彪形大漢。
    七八個漢子,每人手裡都拈著傢伙,一時間,全船大亂,有人大喊道:「不好,強盜來了!」
    慌亂中,男號女叫,吵成一片。
    就只見為首三四名盜人,一陣快刀,已把幾名挺篙欲戰的船伕砍倒在地,鮮血四濺,眾目睽睽下殺人,真是殘忍!
    最先躍上渡船的是一個四十上下,滿臉絡腮鬍子的矮胖子,這人上身穿著一件圓領的大紅綢衫,手上提著一把虎頭鉤,看樣子這人像是個頭子。
    緊隨著這矮漢左右二人,是一對高同門神般的高瘦漢子,二人每人是一口大砍刀,最先動手殺人的就是這兩個傢伙。
    眾人本來是嘩然大亂,可是一見殺人,一個個俱都噤若寒蟬,嚇得呆住了。
    就只見來人中,一個黃髮漢子,縱身跳上貨堆,一擺手上的鋼刀,大聲道:「大家聽清了,老子們是『混江七龍』,在此做一趟買賣,要命的就不要嚷,老子們是只要東西銀子,不要人馬,哪一個要是敢叫一聲,老子就是這麼一刀。」
    說到「一刀」二字時,手中鋼刀唰地揮出,把一截船柱,齊腰砍成了兩段。
    渡船上眾人,一個個面色慘變。膽子小一點的全都跪下來,磕頭如搗蒜般地討起饒來。
    最先上船的那個紅衣胖矮子頻頻冷笑著,用一口道地的湖北官話道:「個老子的!
    光磕頭有什麼用,還不把東西給獻上來?惹火了老子一陣亂刀,一個活的也不留。」
    這艘渡船由於被賊船貼上了,兩條船仍然緩緩在江上行走,天黑霧重,距離岸邊又遠,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弄什麼,自然不會惹人疑竇!
    江芷由於立身在船尾部位,一時不會為人發覺,只是遇見了這種事,自然不能置若罔聞!她心裡正盤算著要怎麼個出手,痛快地懲罰這些賊人一番。
    心裡正在想著,就見那兩個身高如門神般的賊人之一,用手搪著搭客,向船尾上走來。
    渡船上剛點了一盞風燈,就懸在船中間。
    那名瘦高的賊人,大咧咧地走了過來,一眼看見了江芷,頓時站住腳。
    只見他咧著嘴嘿嘿一陣怪笑,道:「好漂亮的一個大姑娘!」
    這傢伙嘴裡說著,卻伸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向著江芷臉上摸去,江芷早已蓄勢以待,見狀身子向後一縮,輕舒左手抓住了這人手腕子向後一帶。
    她嬌叱一聲道:「該死的東西!」
    左手順勢向外一推,只聽得「叭」的一掌,正好擊中在這人面門之上。
    江芷一上來早已蓄足了勁道,這一掌當然不輕,那漢子做夢也不曾想到,如此一個嬌滴滴的少女居然會是身懷武技的要命煞星。
    隨著江芷的掌勢之下,這漢子整個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後倒了下去。
    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響,那漢子被打了個滿臉開花,頓時昏死了過去。
    如此一來,前船的一夥子強人俱都驚動,一窩蜂似地向著船尾湧來!
    江芷一不做二不休,嬌叱一聲,身勢一轉,已來到了坐馬之前,一伸手,已把插置在皮座前的長劍抽了出來,身形再閃,已來到了這伙強盜面前。
    為首的矮胖子,狂笑一聲,擺動手中虎頭鉤,正待口發狂言,他身邊那個黃髮漢子卻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紅衣矮子聞言大驚,一雙眸子在江芷胸前轉了一下,頓時面色發青。
    只見他高舉雙手,向同夥大聲道:「不可出手,退下去!」
    江芷心裡一怔,正不知對方是弄什麼玄虛。
    卻見那個紅衣矮子把手上的虎頭鉤交給了身邊黃髮漢子,滿臉畏懼之色地走上前幾步,向著江芷深深一拜。
    由表情上看來,他像是害怕極了。
    只聽他用顫抖的聲音,嚅嚅地道:「在下等罪該萬死,竟不知姑娘駕到,請念在下無知,不識姑娘台駕,請原諒!請原諒!」
    一面說,一面深深地打著躬。
    這番情景,自是大出江芷意外!
    那矮子一連作了好幾個躬,轉向手下各人大聲道:「你們這群東西,在三姑娘面前,還敢如此放肆,還不跪下求饒,真的想死嗎?」
    那幾個人,在紅衣矮子頻頻打躬時,早已彼此相互耳語,面有悸色。
    此時一聽瓢把子關照,慌不迭地跪滿了一地,一個個頭磕得砰砰直響,紛紛嚷著:
    「三姑娘饒命,三姑娘饒命!」
    江芷心裡更是一怔,暗忖著怪呀!他們怎知道我是行三,叫我三姑娘呢?
    原來江芷早先還有個姐姐不幸夭折,在家裡連哥哥算上正是行三,早幾年人家都管她叫三姑娘,後來長大了,倒不曾再聽人叫過了。
    這伙子匪人,這種悖於常情的舉動,使得她暗暗稱奇,心裡不勝納罕。
    可是她表面上,卻不得不力持鎮定
    冷冷一笑道:「真難得,你們居然還認得我。」
    為首矮子頻頻打躬道:「三姑娘大名,天下誰人不知,月前在下曾得到消息,知道姑娘蓮駕欲往漢上一行,正不知是真是假,想不到姑娘已經來了,真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等早已效命姑娘,要是早知道姑娘在渡船之上,天膽也不敢冒犯。」
    說到此,又連連打躬道:「姑娘萬請海涵,萬請海涵。」
    江芷越聽越是不對,冷笑一聲,道:「你這人滿口胡言,也不知你說些什麼?姑娘堂堂俠行,豈與你等狐鼠一流,還不快滾!」
    紅衣矮子先是一怔,可是目光一瞪左右,只見滿船客商都瞪著眼在瞧熱鬧,他頓時心裡一動,暗忖著是了,想必是對方忌於人前現明身份,是以有此一說。
    心裡一轉,甚覺有理。
    當下嘴裡連聲稱是,頭低得幾乎都挨著腳尖,一面後退著,一面連聲道:「是……
    在下該死,在下該死,只不知三姑娘現欲何往?」
    江芷冷冷笑道:「我去樊城,暫時也不會走動,你等不服,隨時找我好了。」
    紅衣矮子連聲道:「不敢,不敢……在下等既知道姑娘落腳樊城,理當盡地主之誼……
    對姑娘多少有個照顧……在下等這就告辭。失敬,失敬!」
    一夥子人,一個個鞠躬彎腰,連聲道:「失敬,失敬!」狀極謙恭地退到了船邊。
    江芷忽然想起來道:「站住!」
    一夥人肅手道:「三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江芷冷冷地道:「你們一夥子殺了人,抖手一走就算了嗎?」
    矮子一驚,面現苦色道:「這個……三姑娘高抬貴手。」
    江芷道:「死者死矣……唉!這樣吧,看你們既有悔意,我也就不再追究。」
    矮子道:「是……」
    江芷向一旁垂手而泣的船老大抬抬手道:「船老闆你過來!」
    船老大忙走近,害怕地道:「姑……姑娘……」
    江芷道:「你們死了幾個人?」
    船老大訥訥地道:「兩個……傷了兩個!」
    江芷轉向那紅衣矮子道:「破財消災,你們負責償還一千兩銀子,給這死難的家屬,銀子交給船老大由他發落。」
    紅衣矮子連連點著頭,答應道:「是是……在下馬上負責張羅,三天之內一定送交!」
    江芷道:「這可是真的?」
    紅衣胖子點頭道:「在下天膽也不能欺騙姑娘……姑娘點點頭,在下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江芷皺皺眉,心裡著實納悶。
    她冷冷笑道:「好吧,我信得過你,還忘了請教你的大名?」
    紅衣矮子用手指抹了一下額頭上的虛汗,訥訥道:「在下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這幾位是在下的拜弟,混號是『混江七龍』。」
    「混江七龍?」江芷點點頭道:「好,我記住你們了,希望你等好自為之,走吧!」
    申屠雷以下六人深深一躬,然後由地上搭起昏迷不省人事的那個瘦子,向著鄰船跨去。
    緊接著兩船分開,那艘雙桅大船,在黑暗中漸漸消失。
    叫申屠的匪首,在兩船離開時,兀自站立在船首,頻頻向著江芷抱拳為禮。
    「混江七龍」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想不到會對江芷這般的一個人物,如此服帖,禮敬有加,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自然是天下奇聞!
    這些乘客中,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動的,當他們得悉這位女客被稱「三姑娘」
    時,也都現出無限的驚恐,憂懼較諸「混江七龍」猶甚。
    船老大姓傅名影,更是老江湖了,「三姑娘」的名字,他怎能不知道?是以他那張驚恐的臉,壓根兒就沒開朗過。
    混江七龍走了以後,他戰戰兢兢地來到江芷面前,躬身施了一禮,面色蒼白地道:
    「請候三姑娘發落。」
    江芷一笑,道:「不要這麼稱呼我,我姓江,還有什麼發落不發落,趕快過江吧!」
    船老大怔了一下,訥訥道:「姑娘的意思是放過了我們?」
    江芷杏目一瞪,說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好心救你,你卻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船老大顯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連連退後,道:「是……小的誤聽傳言,把姑娘當成了惡人,真該死……」
    江芷真有點哭笑不得,冷笑道:「這可好,我好心救你們,卻把我也當成了強盜,這年頭好人可真難做!」
    船老大賠笑道:「小的該死……該死……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謝謝姑娘的大仁大義,大恩大德。」
    說完這小子還趴下來,「砰砰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全船的客人這才真正弄清楚是來了救星,俱都齊聲歡呼了起來!
    渡船在一片歡笑聲中,向對岸攏去。
    渡船靠岸之時,已是萬家燈火。
    在眾口交謝的一片歡喜聲中,江芷跨上她的那匹「鵝毛黃」,舉手與眾人作別,遂向著樊城市街上行去。
    樊城和襄陽一般的熱鬧,由於地當水陸之沖,形成一片繁華的市景。
    此刻華燈初上,行人如鯽,各大店舖都掌著燈。推著車的,擔擔子的,沿街叫賣的,亂成一片,其間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馬章台的公子哥兒,鞭絲帽影,形成此一入夜後極盛的大好時光!
    南大街的「厚德福」,素有爆、烤、涮三絕之美譽,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飯莊子。
    「厚德福」的後院,是「樊城居」大客棧,兩家是一個老闆,生意彼此連貫。
    只要來「樊城居」住棧的客人,必定在厚德福吃飯,如果在「厚德福」吃飯的朋友,不住店則已,如欲住店,勢必是落店在「樊城居」!
    這個時候,「厚德福」飯莊子裡的生意好極了,整個飯莊子裡座無虛席!
    不過,也不能武斷地說絕對沒有。
    那!請看看,當中的這個桌子就空著——這是最雅致的一個座頭,鋪著素白的桌布正中,設置著一盆蝴蝶蘭,席面四周,用空花彫刻的四季屏風攏著,橫樑上還吊著個「八哥」籠子,那八哥兒躍上跳下,叫喚得正來勁兒。
    這一切說明了,這是一個特別不同於一般的雅座兒。
    大客堂裡幾十個檯面都坐滿了人,惟獨這一個桌子空著,不用說當然是事先被人訂下了。
    是誰訂的座兒?
    什麼人要來?
    這是全體食客,每一個人心裡所想要知道的。
    食堂裡多是些本地體面的人物,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輩。
    譬如說西邊那個桌子,是襄陽的名捕頭——「一條棒桿」趙鐵松和名捕快「鐵翅鷹」
    孫化,「粉面金剛」胡大海。
    這三個人聽說身手十分了得,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往那裡一坐,人人待如上賓。
    再往左那個桌子,是「鄂東錢莊」的大掌櫃的趙東楚全家老少。
    再看看,鴻福綢緞莊的大老闆馬康泰,「三鶴堂」的藥坊店東許元……嘿嘿,全是些日進斗金的大主顧,除了最靠裡這一桌。
    座頭上只有一個人,三十六七的年歲,高高的個子,披散著頭髮,一身黃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戴著一隻血斑玉的鐲子,留著指甲的手,在在都顯示出一個讀書人的模樣。
    這樣一個客人,當然不顯眼,桌上只放著一盤糟鯽色,卻有七八角酒,喝幾口酒,吃一口魚,一個人在這裡借酒澆愁。
    食堂子裡鬧哄哄的,一個瞎子抱個月琴跟著兩個閨女由門外進來,一進門就彈唱起來,被開錢莊子的趙大老闆給請了過去。
    「厚德福」的老闆。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櫃檯旁邊,東瞧瞧西望望,手裡搓著一對鐵膽,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他有意無意地眼睛向外瞟,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大門外亮著兩列燈籠,四個穿著長大衣的夥計,專門負責接待客人。
    在門外,你可以聽見食堂裡的姑娘賣唱聲、茶房吆喝聲……
    這一切的一切,點綴著此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
    蹄聲中,江芷策馬而近。
    兩個小夥計上來為她牽著馬韁,她從容地下了馬,卻禁不住皺了一下眉,發覺這種場所,不大適合自己的逗留。
    就在她心存猶豫的當兒,卻由食堂內跑出個夥計來,先向著江芷深深地鞠了個躬,大聲叫道:「是三小姐來了吧?裡面請!」
    江芷心裡一怔,正想開口詢問,卻只見那個肥胖的掌櫃的由裡面大步走出。
    胖掌櫃的顯然也是道上的人物,人稱「鐵膽」劉義,這時一照面,頓時堆笑道:
    「小號敬候三小姐的大駕已經多時了。請!」
    江芷心裡一怔,暗笑道:「今天可真是透著希罕!我可不能隨便領這個情。」
    想著妙目微轉,斜乜著劉義,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這裡吃飯,誰叫你候著我的?」
    劉掌櫃的彎著腰,嘻嘻笑道:「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早先一個月就聽說三小姐要來……」
    江芷冷笑道:「一個月以前,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來吃飯嗎?這麼說你真成了諸葛亮了!」
    「鐵膽」劉義紅著臉,一副謅媚樣子,笑道:「三小姐是說笑話……是申屠雷大爺著人關照小號的,酒席已經預備好了……聽說三小姐還有些日子逗留,所以在『樊城居』也給你留下了房間。」
    江芷心裡這才明白,暗付道:「這麼看起來,『混江七龍』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倒是誠心地悔過,想討好自己了。」
    起碼這個疑團算是解開了。
    當時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要他們破費,錢我自己付。」
    說著移步進入。
    「鐵膽」劉義趕忙搶先帶路,走在前面。
    一進門,鴉雀無聲,江芷才發覺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視著自己,她倒有點害臊了。
    劉掌櫃的一直把她帶到了正中屏風內的雅座上。
    江芷紅著臉道:「這些人為什麼都盯著我瞧?」
    劉義哈腰笑道:「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
    江芷心裡一陣子嘀咕,倏地一反手,拿住了劉掌櫃的右腕子穴道。
    劉義頓時半身發麻,他大吃一驚,莫名其妙地道:「三姑娘……三小姐,你這是……」
    江芷沉聲道:「老實給我說這是怎麼回事?我有什麼大名,值得這些人這麼瞧我?
    你說這是什麼原因,要不然我就把你這只胳膊擰斷。」
    劉掌櫃的痛得臉上直冒汗,可是礙於面子,卻不敢出聲,由於江芷這一席雅座,四面均有屏風圍著,是不會被外面人看見的。
    只見他嚇得臉色發青地道:「三……三小姐,我說,我說……你先請鬆開了手呀!」
    江芷冷冷一笑,鬆開了手,納悶地往椅子上一坐。
    劉掌櫃的苦笑道:「三小姐大名誰人不知道?就算他們不認識三小姐的臉,可是你身上的那朵『翡翠解語令』卻是天下聞名,誰沒有生眼睛呢!」
    翡翠解語令?江芷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
    她頓時心裡明白,信手摘下來道:「你是說這個?」
    劉掌櫃的臉上不自在地苦笑著,心裡卻暗罵道:「你這是給我裝什麼糊塗?媽的,誰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厲害女人。」
    心裡這麼想,嘴裡可不能出聲,甚至於連掛在臉上也不敢,連連打著躬道:「可不就是這個……三小姐你不是曾經昭示過武林麼,見花如見梁金花,這『翡翠解語令』也就代表『長江十二令』的總令主身份,江湖上誰不害怕?誰敢得罪?」
    江芷頓時一呆,心裡這才恍然大悟。
    當時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劉掌櫃的唯唯稱是地退了下去,江芷這時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想:怪不得呢,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個穿紅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這朵翡翠花是她隨身所帶的一件信物,自己不知所以、糊里糊塗地戴在身上,惹出了這麼一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