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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鑄天大錯


    江芷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白衣道姑鼻中哼了一聲,強作出一副笑臉,道:「小丫頭記性不長,忘性倒是不小,好吧,我老實對你說吧,我就是雷仙姑,你應該聽你師父說過吧!」
    「雷仙姑?」
    江芷仍然是一片茫然,她實在不記得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個道姑。
    道姑森森一笑,目射凶光,道:「好吧,我知道你是聽從你們那個死去的老鬼師父之言,不認我這個師姑了!」
    她臉上現出一種神秘的笑容,道:「金花師侄,師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可願意?你看,你的名字我還記得很清楚。你過來,來到我跟前,讓我好好看看你。」
    江芷心裡一動,頓時大悟。
    她向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那道姑跟前,冷冷地道:「老道姑你弄錯了,我不是梁金花,所以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道姑頓時一呆,上下打量著她,訥訥道:「是麼……幄!我真的是弄錯了。」
    江芷道:「你說你是鶴道人前輩的師妹?」
    道姑道:「當然!那還假得了?」
    江芷一笑道:「這麼說,你一定認識秦雙波和任劍青了?」
    道姑點點頭,冷冷地道:「他們是我師侄,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到底是誰?」
    江芷深深一拜道:「這麼說,是我失禮了。我姓江,叫江芷,現在是在秦、任二兄府上作客,前輩既與二位大哥師門有關,請隨我返回與二兄長一敘就是。」
    道姑尖削的臉上,起了兩道笑紋,道:「那倒不必了,江姑娘,你且坐下一談。」
    江芷躬身道:「是!」
    她在一根橫出的松樹幹上坐下,心裡一時也弄清對方道姑要與自己談些什麼。
    道姑冷冷地道:「你真的沒有騙我,你不是梁金花?」
    江芷不高興地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名江芷。」
    「好的!」道姑說:「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那麼,你怎麼會住在這裡?」
    她臉帶疑惑地又道:「據我所知,鶴道人的綠竹舍一向是不容外人居住的。雖然他已經死了,可是他那兩個徒弟,防範得比他們師父還嚴,怎麼會容你一個外人居住在這裡?」
    江芷臉上一紅道:「那是因為……」
    一時真不知如何啟齒,對方道姑那一對長細三角眼睛裡,所泛出的寒光,直似兩把利劍般的鋒利,簡直像是刺進自己心裡。
    道姑臉上的表情,更似包含著無限的神秘,好像急欲探得些什麼似的。
    江芷一直是個很細心的姑娘,道姑的這番異常心情,立時引起了她的一些疑竇。
    她微微一笑說:「信不信由你,我確是在綠竹舍作客……」
    道姑怔了一下,臉上現出了微微的冷笑,點頭道:「好吧,我相信你這句話,你身上帶的是什麼東西?」
    江芷搖著頭,裝模作樣地道:「沒什麼呀!」
    道姑伸出一根瘦白的手指,指向她腰際,道:「是這個,那是一種藥材嗎?」
    「不錯,是一種藥材!」
    「誰病了?」
    「是任……」
    「任劍青?」道姑臉上帶出一絲笑容,喃喃自語道:「我猜他這兩天也不大舒服。」
    江芷道:「前輩到底有什麼事?何不下去當面與他們談談,恕不奉陪。」
    說完雙手抱拳一揖,道姑立時一笑道:「江姑娘,你請留步。」
    江芷無可奈何地站住腳步。
    那個叫「雷仙姑」的道姑冷冷地道:「不瞞姑娘說,我與鶴道人當年乃是同師兄妹,後來因為意見不合,斷了來往,我師兄不該教唆他的門下對我無禮……」說到此頻頻冷笑,咬牙切齒道:「這件事我一直存在心內,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只是風聞師兄坐化之事,遠道趕來,卻為兩個師侄見拒,居然不使我與師兄靈體見上一面!兩個小輩因為已得我師兄真傳,我居然不是他們對手,差一點為他二人所傷,是我見機得快,才逃得活命。」
    江芷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前輩又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莫非不怕二位師兄發現麼?」
    雷仙姑歎息一聲,一剎那變得極為可憐地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當年先師坐化之時,曾留有一本道家修練的秘本。」
    江芷脫口道:「《一心集》?」
    她方才因聽見任劍青與啞師兄對話,似乎提到過這麼一部書的名字,一時心動,脫口而出!
    雷仙姑頓時一愣,點頭道:「不錯,姑娘你竟然也知道這部書。」
    江芷點點頭,含糊地道:「好像聽說過!」
    雷仙姑頻頻苦笑道:「就是這部書。這部書是教導我輩修道者入門、撒手的一部秘書,先師臨去前曾有言要我與師兄聯手參習,想不到我師兄竟佔為己有……我雖苦苦哀求,他卻不肯借我一觀,」
    江芷仔細地看向她,倒也看不出有什麼虛假作偽之處,就道:「果如前輩所言,那位鶴老前輩就太也自私了。」
    雷仙姑歎息一聲,道:「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輩修道之人,如果打不通最後一步撒手功夫,以前苦心,皆屬白廢,可憐我大雪山九年面壁之功,徒為畫餅,怎不令人傷心?」
    說到這裡,抬起一隻衣袖,在眼角上擦了一下。
    江芷皺了一下眉,道:「既然如此,前輩就該好言與二位師兄商量一下,量他們必會成全前輩一番苦心。」
    雷仙姑搖搖頭道:「沒有用……我那兩個師侄是鐵石心腸。」
    說到此,頓了一下,才訥訥接道:「不瞞姑娘說,貧道早年誤入歧途,確實令我那師兄傷心過,但是以後我迷途知返,真心地悔過了。」
    她無限悲傷地垂下頭來,眼淚簌簌而下。
    江芷對她後面這番話,倒是聽了進去,一剎那為之木然,心裡油然升出同情之意。
    她苦笑著道:「雷前輩且慢悲傷。這件事……且容我返回之後,與秦、任二兄商量一下,也許他二人改變初衷,也未可知。」
    雷仙姑面上現出一絲驚懼,害怕地道:「姑娘果真這樣,可就把貧道害苦了……姑娘你必須答應我,千萬不可透露貧道在此。」
    江芷不解地道:「為什麼?」
    雷仙姑道:「秦、任二位如再見貧道,只怕貧道這條性命勢將不保,那麼姑娘一番好心,反將貧道置於速死之境地了。」
    江芷怔道:「這又為什麼呢?」
    雷仙姑頻頻苦笑,無限痛楚地搖著頭道:「這件事一言難盡,總之,秦、任二位師侄,對貧道誤會太深,決不會善罷甘休……他二人因得我師兄真傳,已擅施太乙神光,貧道萬萬不是對手。」
    說到這裡,雙手合十,連連拜揖道:「姑娘千萬拜託,千萬拜託……」
    江芷雖然內心不無疑竇,見她如此,也就不忍再多逼問,當時點點頭道:「前輩何須如此,我不說也就是了。」
    雷仙姑面上帶出一片喜色,道:「姑娘可見過我那梁金花師侄?」
    江芷搖頭道:「沒有見過,只是聽說過。」
    雷仙姑歎息一聲,道:「聰明、漂亮,就和姑娘你一樣的討人喜歡……她如今……
    啊,是了,大概她真的不在山上了。」
    江芷道:「聽說她盜了一本劍譜,離山而去。」
    雷仙姑喃喃道:「可憐的金花……我要再見到她,一定要好好規勸她……也許還聽我的話。」
    江芷道:「前輩要能這樣做,真正是功德一件了。」
    雷仙姑長歎一聲,道:「姑娘,你也許還不知道,那本《一心集》對於貧道的重要……」
    江芷道:「前輩方纔已經說過了。」
    雷仙姑道:「姑娘,你可知道道家有所謂的走火入魔這句話麼?」
    江芷道:「我知道……怎麼,雷前輩你……」
    「不錯!」雷仙姑歎息一聲道:「我正是如此。」
    說到這裡她顫抖著站起身子,那彷彿已經僵硬了的身子晃了一下,又坐了下來。
    江芷大驚道:「啊!」
    雷仙姑哀痛地道:「姑娘,你可看見了?如果我不能在四十九天之內,打通『坎』、『離』二宮,溝通『丙火』,這個身子可就廢了……」
    江芷垂下頭,訥訥道:「那要怎麼才能恢復呢?」
    她雖是神醫之女,可是這類道家上乘關竅,卻是無法參透,對於眼前這個可憐年邁道姑,她打心眼裡生出同情之心。
    她真心地想幫助對方,卻是不知道怎麼下手。
    由她臉上的表情,雷仙姑已知道掌握住了這個年輕的女孩子。
    雷仙姑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道:「姑娘,只有你才能幫助我……你一定能夠幫助我。」
    「我?」江芷奇怪地道:「要我怎麼辦呢?」
    雷仙姑笑著,搖搖頭道:「也罷,你絕不會答應我的……你是個守規矩的好女孩,我知道……咳!姑娘,你回去吧,只要不把遇見我的事情說出來就感激不盡了!」
    「玉流星」江芷低著頭,陷於沉思之中,忽然抬頭道:「好吧,我只要能做得到,一定幫助你!」
    雷仙姑欠身,極感傷地道:「貧道這裡先謝謝姑娘了……只要姑娘肯幫忙,這件事實在不過是舉手之勞。」
    江芷道:「既然是這樣,前輩請關照吧。」
    雷仙姑道:「姑娘是不是住在竹舍之內?」
    江芷點頭道:「是!」
    雷仙姑道:「那竹舍之內,一共有五間房子。四間是邊間,正中一間是當年我師兄鶴道人坐修之處,鶴師兄也就是在那間房子裡坐化的。」
    江芷心裡不禁想:她跟我說這些又是幹什麼?
    雷仙姑接道:「我師兄坐化之後,那具色身,仍在那間房內,那本《一心集》,也就在房內石台之上。」
    江芷怔了一下,道:「前輩的意思是……」
    雷仙姑道:「就請姑娘拿來與貧道,不勝感激之至!」
    江芷苦笑著,道:「請前輩原諒……這類偷竊之事,我實在幫不上忙,我……要去了!」
    雷仙姑神色一變,忙說道:「姑娘留步……姑娘你莫非眼見貧道就此喪生不成?」
    江芷歎息道:「前輩原諒……我實在不能偷人家的東西!」
    雷仙姑沉吟著道:「這也難怪……唉!你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姑娘……既然這樣,我再想一個折衷的辦法……好吧,這樣姑娘就不會感到心裡不安了。」
    她於是道:「那本《一心集》一共是一百二十六頁,共分子、丑、寅、卯、辰……
    等十二篇,煩請姑娘把最後一篇,也就是「亥」篇中最後一頁,抄寫下來與我,這樣可好?」
    江芷想了想,輕輕歎息一聲,道:「好吧……」
    雷仙姑頓時臉上一喜,感激地道:「姑娘這麼做,與人無損,可就幫了貧道的大忙,不啻是貧道的救命恩人。」
    江芷答應下來後,心中不無後悔,只是卻也不便再反悔,歎了一聲,正待轉身而去。
    雷仙姑卻道:「姑娘再等一下。」
    江芷道:「前輩還有什麼關照?」
    雷仙姑道:「正中丹室,乃鶴師兄當年修真之處,有厲害的殺招埋伏,姑娘進門之時必須當心。」
    江芷一驚道:「這個……」
    雷仙姑一笑道:「姑娘只要小心注意一下,用不著害怕。」
    說時,由身上取出一張桑皮紙,打開來,乃是一張極為詳細的圖。
    這個道姑用留有長長指甲的手指,在地圖上指點著,道:「姑娘請看,這是我多日來居高臨下,觀摩出竹屋的一張簡圖,這一間就是鶴師兄坐化之處的丹室。」
    江芷仔細地在一旁看著。
    雷仙姑繼續指點道:「貧尼是由那丹室頂上的五宮圓形陣門設計,猜想出丹室內地面,必系五色石子所拼湊而成。鶴師兄最擅五行佈陣,丹房內五色石子,也就象徵著金、木、水、火、土各門幻景,姑娘你只須參照貧道這張草圖行事,必將無害。」
    江芷舉目掃過那張草圖,只見畫得十分清楚,丹房內地面上有很多圓圈,也有叉叉。
    雷仙姑道:「凡是打圈處,皆可行走,打叉之處,卻千萬不可輕視,姑娘你可要注意了。」
    江芷這時才知,對方竟是一個精明幹練之人,設想著她如非走火入魔,行動不便,實在是一個十足的厲害角色。
    她把那張圖折疊好了,收在身上。
    雷仙姑道:「貧道當於今夜子時,在左側山峰等候,料必姑娘定可成事,大恩不言謝,一切請多珍重。」
    江芷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遂告辭轉回。
    她走了百十步,回頭再看,只見那道姑用雙手在雪地上撐著,把身子退隱於松樹背後,果然是一個行動不便之人。
    燈下,江芷把一碗經過三沸之後的地果汁液,小心地灌入任劍青的嘴裡。
    飲下之後,啞巴秦雙波幫著把任劍青輕輕地放置在床上睡好,看起來,他鼻息均勻,睡得很好。
    江芷輕輕地翻開任劍青的眼皮,仔細地注意著後者的瞳孔變化,秦雙波表情沉重地在一旁拿著燈,他知道這必將是要緊的一刻。
    二人靜靜地期待著。
    過了一會,江芷緊張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笑容。
    她收回手,又把了一下任劍青的脈道,才向秦雙波含笑點點頭道:「他已經不要緊了。」
    秦雙波一時喜形於色,連連向她打躬為禮。
    江芷閃身不受,道:「秦師兄不必多禮,小妹愧不敢當。」
    她向床上的任劍青看了一眼,對方那張原來極為暈紅的臉,此刻已漸漸復元如初,她知道這位武林異人,在得到自己奇藥治療之後,勢將快速地復元,不出半月,將能復原如初,自己得卸仔肩,總算做了一件好事,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她悄悄地退出房外,秦雙波隨後跟出去。
    江芷微笑道:「秦師兄大可放心了,任師兄這一覺要睡很久才會醒過來,醒來之後,他的病也好了一半,以後只要再繼續服藥三次,就可以痊癒了。」
    秦雙波滿臉感激之色,咿咿啞啞地比著手勢,江芷實在是不懂,卻可以猜出來,是一番感謝之詞。
    她佯作出一副疲倦的樣子道:「秦師兄你偏勞一下,請守候在任師兄旁邊,也許他過一會還要喝水。」
    秦雙波連連點頭,向著她抱拳打躬,遂步入任劍青房內。
    江芷心懷鬼胎地轉回到自己房內。關上門,匆匆取出了日間道姑交與自己的那張草圖仔細地又看了一遍,心裡忐忑不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細細地盤算了一下,覺得那個道姑實在可憐,自己的行為雖是有欠光明,卻也旨在救人,事不宜遲,不如依言行事的好。
    想到這裡,就把身上整理了一下,聽了聽室外動靜,輕輕開門步出。
    竹屋內並無外人,僅有的兩個主人,一個在睡夢之中,一個卻在病榻侍候,自己正可以放心行事。
    話雖如此,那個啞巴秦雙波仍不可輕視,萬一要是驚動了他,那實在是一件尷尬的事情。
    她不得不格外地小心,凝神屏息,悄悄地走向正面堂屋,堂屋內燃點著兩盞松脂油燈。
    道姑所授予的那張草圖在身上,她取出來參照一下,推算那間昔日鶴道人的丹室,就在北面的正中位置,只是北面是一面死堵,並無入口。
    江芷心裡暗暗一驚,再看圖上並無註明入口之處,可見那道姑是疏忽了。
    那面牆全系青色竹條,一條條拼湊而成,其上並沒有窗戶,倒是有一具裝飾用的羚羊頭釘在壁上,羚羊的角用來注油點燈,設想得甚是精細。
    江芷盤算著如有暗門,必與這具羚羊頭有關。
    身形一拱,躥身而起!
    江芷既有『玉流星』這個外號,足證輕功之優異,這時身子縱起來,一雙手輕輕向著羊角上一掛,整個身子吊在了半空。
    羚羊頭栩栩如生,睜著一雙大眼睛,兩隻耳朵豎得長長的。
    江芷略一注視之下,已發覺到耳朵與頭頂連接處,有兩道如同刀切過的橫紋,她試著伸出一隻手,在羊耳上按了一下,發覺出耳朵是活動的,用力地拉了一下,一隻耳朵應勢而落,卻意外地發現出耳朵的根部,連接著一個極為細小的繩索。
    看到這裡,她心裡已有主見。
    當下如法炮製,把另一個耳朵也取到手中,試著扭了一下,整個的一面牆,這時有吊起之勢,再加些力量,羊耳根部繩索加長,足下遂現出了一個秘門。
    她把整個身子的力量,全吊在一雙羊耳之上,於是一扇竹門高高昇起,現出了內掩的奇妙丹房。
    江芷匆匆提著氣,閃身步入。
    她身子方自進入門內。那扇吊起的竹門,遂又慢慢地落了下來,羊耳由於繩索的收縮結果,仍然合好如初,設計之巧,非目睹者不知其妙。
    這扇秘門落下之後,丹室內絲毫不覺陰暗。
    江芷因受那道姑事先警告,生恐踏中埋伏,入門即靠壁而立,不敢擅入一步。
    她背著牆,仔細地向著面前的丹房打量一番,發覺到正如那個道姑所說:這間丹房果然是五角形,地面上是用五種不同色澤的方磚砌成。
    光亮是來自兩盞長生燈!
    長生燈是兩隻銅燈盞,燈盞一次注油,足可十斤,整個丹房裡,有了這兩盞燈,顯得極為光明。
    因為這間丹房是五角形,所以有五面牆,使得江芷不勝驚異的是,五面牆上,鑲飾著大小不同,足有數千面之多的銀色奇光碎片。
    燈光耀映之下,這千百面銀色碎片,耀出了一天星光,萬點銀芒,乍看之下,真是眼花繚亂。
    江芷不得不暫時閉上眼睛鎮定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再睜開眼睛,繼續地向室內觀察——寬敞的丹房,陳列著一列石案,石案上整齊地設置著各類道家法器,舉凡鼎爐鍾劍,無不具備,正當中的地方,挖有一個丈許見方的水池,就在水池正中設有一個玉石的蓮座,蓮座之上,躍坐著一個羽衣星冠,全真的道人。
    那個道人自然是鶴道人的色身了。
    如果江芷事先不知道鶴道人早已坐化,此刻定必會把道人已經坐化的色身當成了活人。因為看上去完全是一個活著的人,長眉鳳目,懸鼻丹唇,下頦的一部美髯,簡直是個活生生的道人,哪有半點死態?
    道人所坐的蓮台下面,顯然是一個泉眼,泉水淙淙,清澈可鑒,在丈許方圓的池內,還養有一對金色的大鯉魚,二鯉戲水,更增無限情趣。瀰漫在整個丹房之內的氛圍,有一種說不出的悠閒出塵的感覺。
    任何人目睹這番景象,都禁不住會悠然神往,對蓮座上那個羽衣星冠的道人油然起敬,潛升出無比的向道誠心。
    道人蓮座池前面,有一個白玉矮几,幾上置著一口看來遲鈍的劍,一卷書和一隻銅鈴。
    江芷注意地看了一下,書卷上有《一心集》三個古篆,就是這本書!
    江芷這一剎那,真有點像做賊的感覺,心跳得很厲害,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想要動丹房內的任何一件東西,都一定會有和她一樣相同的感覺。
    這時候,她真是猶豫極了。
    靠著牆,她又定了一會兒神,才決定去翻閱那本書。
    首先她注意到地上的五色石子,正和道姑所繪製的草圖所猜測的一般無二,同時她也注意到道姑所標示的安全部位!凡是打圈的地方,必是一塊黑色的石面,為了證實這一點,她用掌力向著身前一塊紅色石面上擊了一下。
    果然掌力擊處,滿室紅煙,只覺紅霧瀰漫中,四壁點點銀光,有如銀河天系的萬點寒星,頓時使得人眼花繚亂。
    江芷如非是身已入內,隔岸觀火,也萬萬抵受不住這般玄奧之術,早已昏倒陣內了。
    如此過了足足半盞茶之久,眼前幻景才逐漸消失,江芷注意看時,才發覺到室內一切仍如原狀。
    她於是第二次聚精會神,再用掌力向著黑色的石面上擊了一掌,掌力過處,並無異狀。對於道姑的這種奇妙猜想,料事如神,她也禁不住深深折服。
    現在她可以放心入內了。提起了一口丹田之氣,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一連三四個起落,足下所踏之處,皆是黑色的石塊,穩如泰山地到了那個白玉幾前。
    她以緊張的心情,拿起了几上的那本《一心集》。
    那是一本全系極薄極薄竹片所綴制而成的書冊,書目果然是按子丑寅卯等十二時辰分類書就,內裡字體,各種體法不一,間以熊仲馬經各類坐臥不一的姿態,確是一部前所未見的奇書。
    她無暇多看,匆匆翻到了「亥篇」,篇目上標明著「一心神功」。
    如果她再能細想一下,就可知道這「一心神功」,絕非那道姑所說的什麼出竅撒手功夫。
    她依照雷仙姑所囑,翻到了亥篇的最後一頁,見這一篇分為漢文與梵文各佔一半。
    梵文她是一竅不通,如觀天書。
    漢文她認得,只見上面不過寫著二十八個大字,細看一遍,見寫的是:「肺宜長居於坎位,肝宜卻向到離宮,脾宜呼來中位,合五氣朝元入太空。」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來時匆忙,竟是忘了攜帶紙筆,這將如何是好?再要回去拿,又怕事機敗露,心裡一盤算,無可奈何,只得把漢文存於記憶,那半篇梵文,只得捨棄了。
    好在那道姑關照自己時,並未提及到梵文,也許那些梵文的意思,是和漢文意思一樣,漢文是依照梵文翻譯出來的。
    這麼一想,頓覺有理。
    於是她就不再細看梵文,只把簡易明理的二十八字漢文看了兩遍,確實記於腦內之後為止。
    也許是好奇心的關係,她隨便翻了幾頁,看到了一篇,繪製著一個女人赤身盤坐,這一篇並無梵文記載,卻繕寫著一首如詩歌的文字。
    江芷絕無一點偷窺的念頭,可是她的眼睛卻自然地落在了那篇文字之上。
    只見那篇文字歌訣,寫的是:
    「宇宙有至理,難以耳目契,凡可參悟者,即屬於元氣,氣無理不達,理無氣不著,交並為一致,分之莫可離,流行無間滯,莫特依為命……
    看到此,她心裡一動,覺得文中意,與當年師父傳授自己的氣功頗有近似之處,似乎理論更高一乘。
    她顯得很興奮,由不住再繼續閱讀下去。
    「……串金與透石,水火可與並,並則不相害,是曰理與氣,生處伏殺機,殺中有生意……」
    看到此。她忽然大悟,已然打透了昔日練功時百思不解的一個難題。
    這時她心裡的高興,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往下再看,更由不住怦然心動,頓開茅塞:「氣以理為體,即體以顯用,就用以求體,非體亦非用,使目不兩立,非理亦非氣,一言透天機,百尺竿頭步,源始更無始。
    悟得其中意,方可言。」
    江芷長長吁歎一聲,暗付道:這真是天賜我機運,想不到當年連師父也打不開的絕竅,竟然在這首詩歌之內,全然解開了。
    她由不住又多看了幾遍,確定這幾行字在她腦子裡,背誦得和最後那二十八個字一般的爛熟,這才合上書本。
    誰知道這合書的當兒,卻出現了這卷書的扉頁。
    扉頁上三個大字,是用硃砂紅筆書寫的,十分醒目,是以江芷在一轉目間,已看了個清楚:
    紅字寫著:「戒女閱」。
    「戒女閱」三字下,有幾行朱批小字註明為:「昔二、三代弟子田、商二女,習此卷術而害夫命,正道蒙羞,今立冊書深戒之。」
    江芷心裡一動,合上了書,心想原來鶴道人不把這本書示於雷仙姑,也不曾傳授他的女弟子梁金花原因在此。
    她把這本書合上,仍然置放在原來之處,然後匆匆步出,雖然這丹室之內,仍有新奇之處,她卻也不敢多留。
    當然仍然踏著黑色石塊,走向壁邊。
    和進來的方法一樣,牆壁仍然懸著一具羊頭,江芷依法炮製,拉開壁門,步出門外。
    這件事,她自信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發現。
    她悄悄地來到了自己房間,算計一下時間,已經差不多是「子」時左右了。
    她本想把背誦的口訣,抄寫下來,又怕時間來不及,當下先把自己的房門插好,即由窗戶翻出去,一路向著嶺陌間縱身攀越上去。
    當空是一輪皓月,月色如銀。
    「玉流星」江芷一連翻了兩處嶺巒,無風冷冷,吹得她身上衣衫獵獵作響,寒氣砭骨,令人牙骨交戰。
    卻聽得附近傳來一聲低沉的笑聲,道:「江姑娘真信人也,貧道在此恭候多時了。」
    江芷四下看望,不見道姑身影。
    道姑聲音道:「貧道在此,姑娘請向左上方一看便知。」
    江芷依言抬頭向左上方一看,果見道姑盤坐在一塊奇石之上,一隻手頻頻向著她點動不已,由於石前生有高過一人的矮樹,如非樹影搖動,還真看不清她掩藏在樹後的身子。
    她猶豫了一下,才向道姑身邊縱去。
    雷仙姑一雙光亮的眸子,逼視著她,滿臉渴望地道:「姑娘你可辦好了?」
    江芷點頭道:「辦好了。」
    雷仙姑一笑道:「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使我失望的,快給我吧!」
    江芷道:「我去得匆忙,忘帶了紙筆,所以沒辦法抄下來。」
    雷仙姑頓時面色一變,冷笑道:「你太糊塗了……」
    江芷接道:「不過,我把最後一頁已經背下來了。」
    雷仙姑道:「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好吧!」那道姑點點頭道:「姑娘你就念出來與我聽聽。」
    江芷點頭道:「好!」
    於是背道:「肺宜長居於坎位,肝宜……」
    雷仙姑大喜道:「且慢。」說罷咬破中指,把長衣下擺翻起,以指當筆笑囑道:
    「姑娘請繼續念下去。」
    江芷遂把前記之二十八字真訣念了一遍,雷仙姑運指如飛,已把江芷背誦之文,全記在衣內。
    道姑顯得異常興奮,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道:「幹得好,有此二十八字真訣,不出一年,我雷仙姑將天下無敵矣!」
    江芷一怔道:「前輩不是說,這是一手撒手功夫麼?」
    道姑一雙深邃的眸子,注視向她,忽地冷笑一聲道:「丫頭,你受騙了,這是『一心神功』的二十八字訣竅,並不是什麼道家出竅撒手功夫。」
    江芷一驚,上下看向她道:「這麼說,你也並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雷仙姑一笑,道:「那是當然!姑娘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這一點注定你悲慘命運的下場。」
    江芷這一剎那,感覺到受了極大的屈辱,一時之間幾乎為之昏厥。
    她臉色鐵青道:「你……為什麼要欺騙我?」
    雷仙姑獰笑道:「為什麼?這話問得多奇怪,老實告訴你吧。我受鶴道人與秦、任兩個小雜種的氣,早已夠了,決心要學會師門『一心功』,揚眉吐氣,一旦我功力完成之時,也就是這兩個小雜種的死期到了。」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也先不要高興太早,據我所知,這門功力,尚有一段梵文記載,這一點,你大概還不知道。」
    雷仙姑頓時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梵文?啊……對了……這門功夫,應該是陰陽互為因果的……是了,是了。」
    她凌厲的目光頓時收斂成一線。
    發出了一陣尷尬的笑聲,道姑伸出手道:「快給我。」
    江芷冷冷地道:「你以為我還會聽你的話麼?老道姑,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雷仙姑森森冷笑道:「你果然聰明透頂……老實說,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好吧,貧道破格對你留情,你如把那一段梵文給我,我就饒你一條活命,否則眼前你必將濺血而死。」
    江芷道:「你又受騙了,那段梵文,我並未抄寫下來,你就是殺了我,仍然無濟於事。」
    雷仙姑長眉一挑,陡地進身,手中拂塵一抖,筆直地向著江芷面門上點來。
    江芷身子向外一閃,雙手一合,照著雷仙姑後腰上就打,雷仙姑身子向前一伏,猛地轉過身來,左手倏地五指箕開,平著向外一吐。
    這個老道姑盛怒之下,已決心要置江芷於死地,不惜施展出她苦練經年的「三屍絕戶掌」力。
    一股陰風,其間夾雜著尖銳的破空之聲。
    江芷身子尚未為掌風觸及,僅僅不過為邊風掃上了一點,便打了一個冷戰,彷彿覺出整個身子都為之麻木了。
    這種情形下,她是萬萬難以逃開,雷仙姑指尖向上一挑,正待把掌力擊出之際,當空人影一閃!
    一條人影,簡直像是飛星天墜般的,已經落到了面前,現出了一個瘦長高大的人影。
    江芷在這人一現身的當兒,已經認出了來人正是啞巴秦雙波,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愧疚感覺。
    秦雙波一經現身,嘴裡咿啞了一聲。
    就見他用「排山運海」的掌力,雙掌之上勁力,雷霆萬鈞地向著老道姑身上推去!
    雷仙姑乍見現身的秦雙波,大吃一驚,她的掌力不等打出,霍地向後一收,足下一點,「颼」一聲,縱出三丈以外。
    秦雙波嘴裡「咿啞」一聲怒叫,如影附形地緊追了過去。
    雷仙姑「怪蟒回身」一個快轉之勢,手裡的拂塵,「唰」一聲,向著秦雙波面門上抽下來。
    秦雙波自一見對方道姑,簡直就像發瘋了似的毒手進攻,就見他的身子在道姑的塵須之下,怒鷹般地騰空直起。
    雷仙姑那等快速的拂塵,居然打了一個空!她似乎對秦雙波極為顧忌,不思與他長打,秦雙波身子一退,道姑左手揮處,打出了一對「子母金梭」。
    暗器出手,月色裡現出了兩道極為細弱的金光。
    啞巴秦雙波好似早已摸清了道姑的手法,只見他空中的身子一個快滾,雙手同出,一平一抄,已把一對金梭接在了手上。
    雷仙姑暗器出手,頭也不回地奮力前縱,帶出了一聲刺耳的長嘯聲,這道姑竟然向著十數丈的山澗下躍身直下。
    啞巴秦雙波怪叫一聲,緊接著她身後也躍身下去。
    江芷驚魂未定,也跟著向崖下翻去。
    雷仙姑一連三數個起落,又翻下去百十丈,眼前已來到了綠竹舍前不遠。
    身後的秦雙波,用「燕子飛雲縱」的極上輕功,自後猛襲上來,他足下方一站穩,右掌平著向外一吐,掌勢一撒,卻見掌心內青光一閃,直襲向道姑身後。
    前行的道姑,身子向前一踉蹌。
    她像是怕到極點,對於啞巴這種怪異的掌力,深具戒心,秦雙波掌力一洩,道姑本能地在地面上一連翻了三四個觔斗。
    等到她身子由地上踉蹌著站起之時,情不自禁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掌像是打得不輕。
    一掌之下,那道姑滿頭長髮,全數地披散開來,那樣子簡直像是個鬼。帶出了一聲淒慘的叫聲,雷仙姑再次縱起身子,亡命般地繼續前奔。
    啞巴秦雙波對於這個道姑,當真是深痛惡絕,他緊躡著道姑身後,身形起落,有如星丸跳擲般地追了下去。
    這番追殺情景,直把身後的江芷看得目瞪口呆,秦雙波身子第二度地已追到了道姑身後,他雙目赤紅,一雙長手用「左右雙插手」
    的手法,用力地向著道姑兩處後肋上插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綠屋內快閃出一條人影。這人一現身,即施展出輕功中一種玄術—
    —「小六合移影」身法。身子只一閃,風也似地已介身於道姑與秦雙波之間。
    他大聲道:「師兄手下留情。」
    雙手向下一分,已托住了秦雙波的兩隻手。
    江芷才看出了現身人正是尚在病傷中的任劍青,不覺一驚,想不到他在病傷中,仍有如此功力。
    眼前的一切,令人目不交睫。
    任劍青雖是托住了師兄的一雙手,卻也顯出了一副極為吃力的模樣。
    只見他回身,向著驚悸的道姑叱道:「你還不快走,當真想死不是?」
    那道姑面上閃過一種極暴戾的獰笑,倏地轉身,飛縱而去。
    秦雙波力拼了兩下,未能掙開任劍青的雙手,只急得嘴裡咿啞怪叫不已。
    任劍青歎息一聲,道:「念在師門的一點淵源,師兄任她去吧!」秦雙波兀自氣得呼呼直喘。
    任劍青松開了雙手,微微喘息道:「我知道你對她的昔日加害,恨入骨髓,但是卻莫忘了師父臨終之言……她眼前氣數未盡,由她去吧!」
    秦雙波恨恨地走向一邊,滿臉痛恨不可言狀。任劍青轉向江芷說道:「姑娘可曾受傷?」
    江芷一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慢慢垂下頭來,傷感地道:「我犯了大錯,二位大哥可肯原諒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