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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小舅子
    長臉漢子面色一凝,瞪向黃臉人道:「你胡說些什麼?心裡不清楚……這種事也是嚷得的?自己掌嘴吧!」
    說罷霍地站起,說一聲:「衙門口見!」便自走了。
    短小精幹的一個,看了袁菊辰一眼,縮縮脖子,也站起道:「錢是要的,法子另外再想,先走一步!」也自去了。
    只剩下黃臉漢子一個,氣鼓鼓地挺著個肚子,忽地歎了口氣,埋怨道:「你們都走,留下老子算賬,這個主意不賴。嘿嘿!老子不是笨蛋,這就來個掛賬,兩不吃虧。」
    剛要站起,卻為袁菊辰出言喚住:
    「朋友且慢走一步!」
    黃臉人怔了一怔,坐著不動。
    袁菊辰說:「一個人無聊。老兄快人快語,如承不棄,願意與老兄交個朋友,這頓吃喝由在下開銷就是。」
    末後的一句話,大大合了黃臉人的心意。
    「好說,好說……」
    臉上一笑,便不走了。
    呼來堂倌,袁菊辰說:「羊肉燒雞各來一盤,再來壺酒!」
    這般排場,更是對了黃臉漢子胃口。
    哈哈一笑,他搖手道:「不用、不用!忒破費,忒破費了!」
    「一點吃喝,算什麼?」
    袁菊辰探手入懷,摸出了五兩紋銀一錠,向對方面前一推,開門見山地道:「實不相瞞,老兄方纔的話,對了我的興趣,多有請教,如承實言見告,吃喝不算,這銀子便是老兄的了!」
    黃臉漢子怔得一怔,臉上大是驚喜。
    他這班公門賤役,平日只是混個吃喝,哪裡見過這般出手?即以先時忿恚,所爭亦不過三兩紋銀而已,且是三人合分,對方這人,出手即是五兩銀錠,真正財神天降。直樂得他眼前金星亂冒,如坐針氈。
    這類小人,唯利是圖。利之當前,百無禁忌,還有什麼不好說?
    「說吧,兄弟交了你這個朋友,只不知……你要問些什麼?」
    白花花銀子,刺眼生疼,左右甚是惹眼。腰帶上抽出塊汗巾,先把它蓋上再說——
    順便用手指戳上一戳,沉甸甸應是真的不假。
    心裡一舒服,表情如沐春風。
    袁菊辰沉聲道:「剛才老兄說到三具女屍打理埋葬之事……」
    「原來問這個。」
    左右看了一眼,一隻手摸著下巴,他說:「咱們是人在哪裡說那裡了,出了門兄弟可是愣不認賬,別看你的銀子不少,衙門口的話,這可是要掉腦袋瓜子的事情,老弟台,你可要放明白一點!」
    袁菊辰道:「這個不用關照,出門各自東西,見面兩不相識!」
    「好!」黃臉人一拍桌子:「這才是好朋友,夠意思。問吧,除了我老娘偷野漢子那一宗不便多說,其他知無不言,一定有問必答!」
    酒菜來了。
    黃臉漢子老實不客氣地撕下隻雞腿,大咬一口,舉壺虛邀了一下,自斟一盅,一仰而淨。
    「不就是三個女屍嗎?」長長地吐出一口酒氣,黃臉人不問自說:「三天前才砍的頭,說是賞三口棺材,臨末了卻改為蘆席一卷,亂屍崗胡亂一埋了事。」
    「不是問這個。」
    袁菊辰沉聲道:「我是問死者三人的名字,不是潘大人的一門女眷嗎?」
    「噢……」黃臉人著實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老弟台你這幾句話還是真問到了節骨眼上,全衙上下除了兄弟以外,怕是再無第二個人敢回答,知道也不敢多說!」
    「老兄快人快語,才要就教!」
    「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他娘的,當官的幹這種事,上無天日,下無王法,老子就看不慣!」
    黃臉漢子夾了塊羊肉放進嘴裡,大嚼兩下,哼了一聲說:「羊肉不錯。老弟台,你今天還是真問對了人,你不是問到死的那三個女人嗎……實在告訴你吧,那是冒名頂替的,不是潘侍郎的家眷!」
    「什麼……」
    袁菊辰全身為之一震:「你說什麼?」
    「不是潘大人的家眷,你知道吧,是冒充潘大人的家眷,冤枉被砍了頭!」
    「這……又為了什麼?」
    一陣驚喜,發自袁菊辰心底,簡直有點難以置信。
    「為什麼?哼哼……」
    一仰脖子又喝下去一盅。他才說:「為色嘛!還不是潘家大姑娘長得太美了!」
    袁菊辰愣了一愣。
    黃臉人放低了嗓子說:「聽說潘大姑娘生有沉魚落雁之容,叫咱們州大人看上了,打算納為小妾,這才……嘿嘿……」
    袁菊辰點點頭說:「我明白了,這麼說,那天菜市口砍殺的三個人,只是為了虛應故事……」
    「對啦!」黃臉漢子一面斟酒,放下酒壺說:「這叫明修……什麼又暗……暗什麼來著?」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對!」黃臉漢子臉色泛紅地笑著說:「你還真有學問……就是這麼回事,往上面蒙事嘛!只是可憐了三個屈死鬼兒!」
    袁菊辰沉默一響,冷冷地道:「州大人強逼納妾,潘家母女可會答應?」
    「老的死啦,說是自殺啦,小的正被軟禁,反正磨嘛!總有一天磨不過,被他弄到手完事!」
    袁菊辰忽地一驚站起,黃臉漢子為之一怔,前者似覺不妥,又坐下來。
    「你是說潘……夫人她自殺已死?」
    「對呀……」黃臉漢子說:「不愧是侍郎夫人,有種!屍首還是我們哥兒三個埋的。
    嘿,他們當官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哪一宗我都知道,比誰都清楚,只是不說罷了!」
    袁菊辰低頭一聲不吭,想到了潘夫人的自殺身死,心如刀割,此番心情起伏,悲喜交加,真正難以言喻,原已絕望的心,只因為潔姑娘的尚在人間,陡然又產生了希望,一霎間的情緒變化,真使他手足失措,簡直坐立難安。
    黃臉漢子只顧吃喝,一杯在手,哪裡體會對方之寸心萬變?
    話題又聊到了眼前的大熱門兒。
    「看見外面的告示沒有?」他說:「大盜袁菊辰,嘿……小伙子還真有種,一個人幹了幾十個!」
    黃臉漢子忽地身子前傾:「再給你說件新鮮事兒,這個姓袁的哪是什麼江洋大盜,他是潘侍郎的一門官親……是他的小舅子……所以……」
    「所以怎麼樣?」
    「所以咱們大人才非要他的命不可!你知道了吧?」他語焉不清,八成兒是有些醉了。
    丟下了小塊碎銀,袁菊辰站起來欲走,卻為黃臉漢子一把抓住。
    「別走……兄弟。」黃臉漢子一面說,歪斜著站起來:「說了半天,我連你名字還不知道,你是……到底姓啥?叫個啥?」
    「我姓袁!」
    「袁……」
    「袁菊辰!」
    「袁……你就是……外面……貼的那個?」
    「對了!」袁菊辰身子前傾:「潘侍郎的小舅子!」
    黃臉漢子身子一晃,一個屁股墩兒坐了下來。
    好消息
    強捺著性子,吃藥療傷,這已是第三天了。
    桑老掌櫃的很夠義氣,每天兩次探視,並施以推按之術,甚是得力。
    忖思著眼前袁菊辰這個病勢已似好了八成,後肋的鏢傷都結了疤,他已經完全可以自由行動,卻不知是否能躥高縱矮、施展輕功?
    是以閒著沒事的時候,一個人在八仙桌上放上一張凳子,不時地躥上跳下練習著玩兒。
    但只見人影交錯,滿屋子呼呼風聲亂響。
    袁菊辰求好心切,只是練個不停。
    驀地風門打開,桑老掌櫃的當門而立,乍見此情景嚇了一大跳。
    「喲喝,你這是……」
    袁菊辰收住身勢,一笑說:「一個人無聊,閒不住,練練也好。」
    桑樹一雙眼睛,頗似驚喜地在他身上轉個不已,兩隻手搭在他身上,頻頻點頭道:
    「行啦!行啦!再有個三天,就不用在屋子裡悶著啦!」
    袁菊辰說:「三天?用不著!」
    他接著說道:「我這就要動!」
    「兄弟,使不得!」
    桑老掌櫃的顯然還不知道他早就出去過了。
    「外面風聲很緊,到處繪影繪形,都是捉拿你的告示,可是不能動呀!」
    袁菊辰一笑坐下來,卻也不與說破:「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裡悶一輩子?」
    「嘿!」老掌櫃的輕笑兩聲,坐下來,拍著袁菊辰的肩膀:「再忍兩天,忍兩天,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可現在你得沉著點氣……要是現在一露臉,可就壞了事啦!」
    「什麼事?」
    老掌櫃的笑容裡透著精明:「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著要去太原找洪大略為潘家報仇嗎?
    現在機會來了!」
    「怎麼回事?」
    袁菊辰頓時精神一振。
    老掌櫃的冷笑了一聲:「這是上天恩典你,太原你也用不著去了,他人來啦!」
    「誰來啦?」
    「還能是誰?當然是洪大略那個狗頭,他這就要來了!」
    「啊!」
    袁菊辰興奮地站起來,想一想又坐下來,果如老掌櫃所說,這種事卻要沉住了氣。
    「什麼時候?」
    「再過三天!」桑樹嘿嘿冷笑兩聲:「朝廷來了大員,鎮守中官、巡按、總兵都得趕到大同,說是傳聖旨,沒事窮折騰!」
    「消息可靠?」
    「那還用說?」老掌櫃的說:「我有個表弟在大同鎮上當差,職司傳令,昨天見著了,據他說鎮上鬧事,有人造反,死了個參將,兩個千戶,情勢很緊,監軍太監張化一張狀子告到京裡,這下子可好,京裡來了人,你說洪大略能不害怕?」
    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朝廷來的是個太監,很可能是谷大用,指明了要洪大略、鎮守中官王憲到大同接旨,共商對策。弄不好洪大略這個總兵就別想再幹下去了,我表弟親自把公文傳到了太原,回程路過,咱們哥兒兩個昨天在鎮上喝了一盅,意外地聽到了這個消息,你看不是正好你用上了!」
    袁菊辰道:「你表弟說了洪大略什麼時候到?」
    桑老掌櫃的說:「大同接旨是十五日,預計洪大略十日經過代州,算算時間,還有三天。」
    「在代州他住在哪裡?」
    「這……」老掌拒的說:「我得再打聽一下,反正兄弟,誤不了你的事,你就安心地在這裡等著他,不出三天,一定有消息奉告!」
    袁菊辰一句話也沒說,長長地吸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面望著。
    「皇天有眼,潘夫人,你這冤死的仇,我給你報了……」他心裡祈禱著:「願夫人您在天之靈保佑,讓我能殺了洪大略這個無義的小人……」
    他又想到潔姑娘,想到她還陷身在汪知州的手上,一時熱血沸騰。
    這可又連上了與這個州官的一段仇恨,少不了要大開殺戒了。
    關於潔姑娘沒有死的這件事,他還沒有向桑樹說起,原是想就在今夜到州官後衙走走,相機行事,若是老掌櫃的知道了定要阻止,現在聽見洪大略即將前來的消息,為免打草驚蛇,暫時倒是不宜盲動。
    病美人
    老掌櫃的一笑說:「還忘了件事,小紅蛇那個娘兒們傷勢可比你重多了!」
    「怎麼回事?」
    「她呀,她好不了啦!」
    老掌櫃的嘿嘿笑道:「天不該地不該,她不該找到了我,你說,在我手裡我能讓她好了嗎?」
    袁菊辰皺了一下眉:「這倒是個麻煩,你看看怎麼對付他們?」
    桑樹一笑說:「這件事你就別費心了,這夫婦倆平日神出鬼沒,最會算計人,壞事幹絕,今天犯在了我的手上,豈能便宜了他們!」
    「你打算……」
    「瞧我的吧!」老掌櫃的數算著他的妙招:「這叫著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兩口子怎麼也想不到,一向算計別人,今天竟然陰溝裡翻船,落在了我老貓手裡,我也不殺他們,把他們五花大綁往衙門裡一送,叫那群鷹爪子來對付他們。
    似乎是太如意了一點!
    想像中「十三把刀」的佼佼身手,總不該如此窩囊,怕是老掌櫃的自信過甚,反著他們的道兒,可就不妙……
    掌燈的時候,老掌櫃的來到了側院馬房。
    房子裡剛亮起了一盞燈,朦朧燈光透過窗前紅布,搖曳出一團暗淡光彩。
    那個婆娘一如往日平常模樣,歪著墊高了的身子在睡覺。屋子裡燃著一小盆火,總算把四面來的寒氣給壓了下去。
    「怎麼樣啦,大奶奶,好點了沒有?」
    桑老掌櫃的擱下手上的藥箱子,同往常一樣地趨前問候。
    姓莫的女人哼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子來,模樣兒楚楚可人,透著個「嬌」。
    幾天病下來,臉子也消瘦憔悴了,青絲蓮松,挽了個一窩絲的「杭州簪」,卻在兩眉之間,貼著個「花子」,今人管叫「眉間俏」(注「以小花貼於眉心」),越發顯著病懨懨惹人憐惜。
    這女人原有幾分姿色,人又高挑、窈窕,素日在江湖不知迷倒了多少癡情漢子,後來嫁與謝天,倒像是老實了,卻是生性輕佻,眉梢眼角,風情萬種,哪怕向人看上那麼一眼,也有勾魂攝魄之勢,為此他漢子謝天不知惹了多少閒氣。
    「你這個掌櫃的,到底會看不會看……怎麼越看越厲害了呢?」
    婦人一隻手支著褥子,半坐了起來,水紅綾子睡裙,松裂裂地解開著,露出來腰胯一面的細皮白肉,看得人眼冒金星。
    老掌櫃的心裡罵了一聲妖精女人!慌不迭把眼睛移開別處,卻也禁不住心裡通通直跳。
    雖說是靠六十的人,卻是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女人誰人不愛!只是這一個卻萬萬不能。
    心裡發了個狠,老掌櫃的裝著沒事樣的,又回過臉來笑著。
    「大奶奶說的,哪能呢!來,我再瞧瞧。」
    「可小心著點兒。」
    纖腰半擰,把個屁股高高翹起,才褪了一半褲子,老掌櫃的已由不住有些臉紅。
    心裡付思:這是怎麼回事?敢莫是中了色魔妖氣?一念之驚,目光斜乜,可就瞧見婦人的半面酥胸,顫瑩瑩肉光一片。
    老掌櫃的心裡「啊呀」一聲,禁不住一個打顫,後退了一步。
    今日此來,原已有了決定,正是要向對方下手。怪在往常看病,謝天總在身邊服侍,極利出手,打算在他為婦人挽衣解帶之間,以快手點其穴道,雙手妙施,舉手之間,可將二人同時就擒。
    卻是今晚,透著邪門兒。
    姓謝的從自己進門之始,壓根兒連移動一下也不曾,遠遠地坐在邊上烤火。
    桑老掌櫃的原已待向婦人出手,卻以謝天的不在跟前,忽然作罷。「怎麼回事!老掌櫃的?」
    高架著一雙腿腳,姓謝的眸子裡,意外地著「冷」,眼神兒大異尋常。
    老掌櫃的心裡一動,目光轉處,陡然發覺到謝天手邊的一口長刀。
    一驚之下,才知不好。
    耳邊上那個生病的女人,忽地一聲冷笑:「什麼狗屁郎中!」
    一口鋒利短刀,已自被底揚起。
    雖說在病傷之中,卻也身手不弱。這一刀婦人施展得異常花巧,左手加著右手,反手上撩,顫著銀虹,一刀直取對方心窩。
    事發突然,變生肘腋。
    老掌櫃的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有料到,病傷中的女人,竟會對自己忽然出手。
    雙方距離太近。
    老掌櫃的原是打算向對方出手的,卻沒有想到竟讓對方搶了先機。
    這一刀不但刺穿了他的美夢,也為他帶來了殺身之危。
    若非是老掌櫃的有些能耐,眼前萬難逃過——隨著老掌櫃的向左面一個快閃,就勢腳下著力,硬生生拔起來尺許高下。
    以眼前情勢論,這般躲閃,實在已是高明,卻仍然危險萬分。
    「哧!」
    一片刀光閃過,直把老掌櫃的左面胸衣刺了個透明窟窿,鋒利的刃口,甚至於在他肋邊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血口。
    「啊喲……」
    隨著他轉動的身子「呼」地閃向一旁。
    卻是烤火的那個年輕漢子——謝天放他不過。
    「呼」地掠身而前,迎著老掌櫃的身子,一口長刀「唰」地劃出一道銀光,劈頭蓋臉,直向著老掌櫃的招呼過來。
    敢情是兩口子早已商量好了,只等著魚兒上鉤,偏偏是老掌櫃的心裡疏忽,不曾料及。
    他卻也慌中不亂。
    一雙精鋼匕首,原來藏置裡腰兩側,眼前是雙手齊出,「叮噹」一聲,火星四濺裡,架住了謝天的迎面長刀。
    卻在這一霎,莫飛花那個婆娘,陡地揮手打出了暗器「梭子鏢」。
    這個娘兒們手下可真不含糊,尤其是暗器梭子鏢得有高人傳授,百發百中,出手極見分寸。
    「哧」一下,打老掌櫃的腰際穿了過去,亦是險中之險,給老掌櫃的腰上留下了一道血槽。
    「哈哈」一陣子狂笑。
    姓謝的當門而立,長刀在手,滿臉殺氣橫溢。
    「老兔崽子,裝得還真像,爺兒們差一點著了你的道兒,今天看你怎麼逃?」
    說話的當兒,「小紅蛇」莫飛花「呼哧」一個疾轉,已閃向牆角。
    這娘兒們可是真狠!嘴裡咬著只梭子鋼鏢,一隻手持著短刀,一隻手整理衣裙,嘴裡哼哼著,咬字不清,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卻是模樣幾凌厲潑辣,一掃先時的嬌姿。
    打量著這般陣仗,老掌櫃的忽然覺出著了對方的道兒,好一個「扮豬吃虎」,自己不察,看來竟似著了對方們道兒。
    只怪上來不察,方纔那一刀,雖沒有真個叫她扎上,卻是留下了一道血口子,熱刺刺的還是真疼,滲出來的鮮血,把那一面的褂子都染紅了。
    「說吧,老兔崽子!」姓謝的面現陰沉地道:「咱們河水不犯井水,住店給錢,又是哪一點惹了你,憑什麼設計陷害?」
    姓莫的女人倚著柱子,臉色鐵青地用刀指著他說:「說,那個姓袁的小子,是你放走的不是?你把他給窩到哪裡去了?」
    「那還用說,不是他還能是誰?」
    一霎間,這兩口子像是什麼都明白了。
    「不用說,那天夜裡,就是你這個老兔崽子用『金錢鏢』傷了我……好呀……」
    越說越氣,一時間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你傷了我,還假裝好人……還有臉冒充郎中來給我看病……你個老不死的真是好毒的心眼兒,今天要不把你給抓住,把你心給剖開看是什麼顏色,我這個『莫』字,以後倒著寫……」
    越說越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噙著淚。傷心不打一處來。嘴裡罵著老掌櫃的,眼睛斜乜著她漢子謝天!
    「你個沒用的男人!看看你老婆被人家欺侮成什麼樣了?還在那裡站著,人模狗樣的……今天你要是把這個老東西給放走了,就別想我再理你,還不把他給拿下來,碎屍萬段……」
    連氣帶傷心,一時間眼淚淌了一臉都是。
    救星
    「飛麒麟」謝天吃老婆一陣數落,心裡大感不是滋味,冷森森地笑了一笑,眼睛裡怒火閃爍,顯然已是怒不可遏。
    「他還想走麼?」
    說時一雙眸子直逼視過來:「咱們把話說清楚了,老掌櫃的,姓袁的你把他藏到哪兒去了?窩藏江洋大盜,這個罪名可是不輕,你可得想清楚了!」
    老掌櫃的「嘿嘿」笑了兩聲,一雙眼睛連連轉動,忽地掠身直起,直向莫飛花身邊撲來。
    這個婆娘自非易與之輩,無如此刻腰傷未癒,總是行動不便,只要先擒住了她,便不愁「飛麒麟」謝天不束手就擒。
    姓謝的卻是料到了他有此一手。
    桑老掌櫃的身子才一掠起,面前人影一晃,謝天已搶先一步落在了莫飛花當前。
    掌中長刀居中直下,唰地直向他臉上劈來。
    只聽「叮噹」一聲,火星四濺。短刀迎著了長刀——桑老掌櫃的可也有兩下子,隨著眼前一架之力,倏地左手一分,掌中刀斜挑著直向謝天肋上撩去。
    「飛麒麟」謝天嘴裡「嘿」了一聲,往側面一倒,桑老掌櫃的這一刀可就刺了個空。
    一刀刺空之下,老掌櫃的即覺出了不妙,腳下使勁兒,打了個旋風「呼」地閃出了七尺開外。
    卻是這一霎,莫飛花「哧」地發出了梭子鋼鏢,直取老掌櫃的後背脊樑。
    暗室裡光度不強,加以桑老頭以一敵二,心裡有些怯虛,對方女人這一鏢手勁兒特強,一閃而至,眼看著便要擊中。
    霍地,斜刺裡飛過來一絲尖風,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梭子鏢的尖鋒,「叮」地一聲。聲音不大,力道卻是十足,鏢身一歪,失了準頭,「篤」地一聲,釘入了牆柱。
    便在這一霎,房門霍地張開。
    疾風吹蕩裡,驀地閃進個人來。
    一襲長大灰衣,隨同著來人的強大氣勢,在他乍然闖進的一霎,整個房子裡捲起了狂風一陣。
    火盆裡炭火嗤嗤外竄,火星四射。
    這一切不啻大大加強了來人聲勢,謝氏夫婦猝驚之下,雙雙向一邊閃了開來。
    卻是莫飛花腰上不穩,貿然著力,吃受不住,「啊喲」一聲倒了下來,差一點倒在火盆上。
    來人一經現身,更不少緩須臾,飛鷹搏兔的一個起落,「噗」地一腳已踩在了莫飛花後腰上。
    這一腳偏偏又踩在了她的傷處,這個婆娘不禁尖叫起來。
    叫聲未已,已吃來人手上長劍比在臉上,莫飛花一驚,便不再吭聲。
    這一手不但制住了莫飛花,她大夫謝天也一時愣住,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才好。
    再看來人,不正是自己夫婦所要找尋復仇的那個袁菊辰麼!
    事發突然,簡直亂了章法。
    白村
    「大同總兵」洪大略到底是來了。
    此一行人數不少,光是親兵衛隊就有五百之眾,車至「白村」,由該村富商包永年接待,暫時住在了他的白湖莊院裡,聽說總有一兩天耽擱。
    桑老掌櫃的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裡盤算著,舉棋不定。初更時分,買來酒水,來到了袁菊辰房中。
    「兄弟,後腰上的傷怎麼樣啦,不礙事了吧?」
    其實不問可知,前天夜裡對付謝天和那個凶娘兒們莫飛花,雖是小試牛刀,已見其出手。老掌櫃的目睹之下,打心眼兒裡佩服,自是不在話下。
    就著燈下,他看了看袁氏的鏢傷,瘡疤猶在,腫已消退,應是無礙行動,一顆心這才算完全放下。
    袁菊辰冷眼瞧著他,哼了一聲道:「別擔心我吧,你自己呢,那一鏢……」
    老掌櫃的噗哧一笑,一面把手上的竹籃擱向桌上。
    「我只當你沒瞧見呢,還是被瞧出來了。」他說:「不過是刮破了一層皮,一貼膏藥,也就好了!」
    說時,他特意用手在腰上拍了一下,表示無妨。
    酒菜攤開來,一隻燒雞、一壺酒、六個牛舌燒餅。
    袁菊辰肚子正餓,也就不客氣,坐下吃將起來。
    「你猜我把他們兩個送到哪裡去了?」
    老掌櫃的一面慢吞吞地斟著酒,似笑不笑地瞇起眼睛瞧著他。
    袁菊辰怔了一怔:「難道不是送到衙門?」
    「哧!」老掌櫃的一笑:「你還真以為……實在告訴你吧,咱們這個地方有個規矩,江湖事江湖了,不能假手官府。十三把刀雖是為惡多端,如果傳出去,說我『老貓』桑樹假公門以自重。嘿!趕明兒個,我就別打算再在這個地方上混了,誰還再住我的店?」
    袁菊辰點頭道:「這話也是,那你把他們送到哪裡去了?」
    桑老掌櫃的一笑說:「咱們這地方,有自己的幫會——老刀會,聽說過沒有?」
    袁菊辰奇道:「那不是在山東嗎?」
    「山東山西是一家,一共有一百六十八個堂口,遍佈三省,專門處理江湖黑白兩道的糾紛,這裡堂口當家的郭老大,人最正直,我把他們兩個交給了他。」
    老掌櫃的喝了口酒,嘿嘿笑了兩聲說:「十三把刀為害多端,老刀會上上下下,恨他們恨得牙癢癢,聽說他們在山東、冀北犯案多如牛毛,這一下子真是大快人心,郭老大說這兩天就要把他門押到五台山,並且通知各堂口聯合會審,然後公平定罪。哼,看起來,這兩口子活命的機會不大,也是他們罪有應得,兄弟,就衝著你單身瓦解十三把刀這檔子事上,我也得好好敬你一杯。來,干!」
    說幹就幹,各人一仰而盡。
    老掌櫃的又斟上一杯,說:「第二懷,為兄弟你健康復元,是一條好漢,干!」
    袁菊辰一笑,各自又乾了一杯。
    「第三杯!」袁菊辰搶過酒壺為各人斟滿了,說:「多謝老掌櫃的義薄雲天,干!」
    桑老頭一笑,壓住酒杯道:「不,不……第三杯祝兄弟你能為潘家母女早日復仇,成就大事,干!」
    袁菊辰說了聲:「好!」
    各人一飲而盡!
    袁菊辰取過酒壺,俟到再斟第四杯時,才發現壺中酒己將空。搖了搖,說:「沒有了?」
    「夠了……三杯正好,不喝了!」
    一面說,老掌櫃的杯底朝天,扣下了杯子,這才說出了心中之事。
    「喝多了,可就要誤了大事……」齜牙一笑,他忽然正色道:「兄弟,你等的人來啦。」
    袁菊辰神情一振:「洪大略……」
    「不錯!」老掌櫃的冷笑道:「剛來的消息,姓洪的白村落了腳,今明兩天還不致移動,兄弟,你復仇的機會來了……」
    「啊……」袁菊辰一笑說:「好消息,所以老哥你特意地買來了酒,而且限定只飲三杯?」
    桑老頭一笑道:「難道不好?」
    「太好了!」袁菊辰說:「白村在哪裡?」
    「四十里,不足兄弟你半個時辰的腳程!」
    他可是有備而來,由折著的袖口裡拿出來描就的地圖,攤開來,一清二楚。
    袁菊辰拿過來細看了看,折好收好,忽然向著老掌櫃的深深一拜:「大恩不言謝,我這就去了!」
    「咦,你……」
    「夜長夢多,事不宜遲,」袁菊辰無限抖擻,滿懷自信道:「四更以前,我一定回來,老哥哥,你準備壺酒,等著給我慶功吧!」
    桑樹怔了一怔:「這……我還打算跟你一塊去呢!」
    「人不宜多,一個人就夠了!」
    話聲一落,他已攜劍而出。
    風門乍開,引進了一室寒風,連帶著八仙桌上的那盞燈也為之熄滅。
    失頭
    天交三鼓,屋子裡冷得厲害。
    老掌櫃的獨自個喝著悶酒,久等袁菊辰不回,一個人冷冷清清,只覺著六神無主,坐立不安。
    這番感觸,前所未有,卻是為何?
    推開窗戶向外面看看,陰雲一片,正好遮住了月亮,院子裡黑得緊,今天夜裡比往常都要冷,直彷彿冬天提早來臨,有點像要下雪的那種味道。
    關上窗戶,一個人直納悶兒。
    想想袁菊辰去了甚久,以他那般腳程,應是來去有餘,莫非是洪巡撫那邊有了準備,事不稱心?
    這麼一想,他可就更是心裡不寧——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後悔剛才沒有堅持跟他一塊去,自己一身功夫,雖不如他,但這一帶輕車熟路,行動起來,應是方便多了。
    冷得吃不住。
    找了件老皮襖披上,收拾著想去生個火,耳邊上卻聽見馬房裡牲口打響鼻的聲音。
    敢情是忘了給牲口上料啦!
    所謂的「馬不食夜草不肥」,喂牲口講究在夜裡。再想著天冷了,也應該給牲口身上蓋上些什麼……
    這就轉身站起,找著燈籠,點著了,風門乍開,屋子裡的燈又給刮滅了。
    「我他娘今天夜裡是咋搞的?掉了魂兒?」
    心裡嘀咕著,腳下一腳深一腳淺,儘是稀泥,大水早就退了,滿屋子的客人走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寒夜裡倍覺淒涼。
    牲口猶自不停地打著噗嚕。
    老掌櫃的用燈寵照照,兩匹馬一匹驢子,一個不少。
    把燈籠掛好,挽起袖子,用鋼叉拌和著草料,剛要往盆子裡盛,猛可裡身後背脊發冷。
    「姓桑的你幹的好事!」一個冰冷聲音說:「爺爺來給你要命來啦!」
    桑樹陡地心裡一驚,修地回頭。
    卻是才轉過一半,一片刀風已當頭而落。其勢之快,間不容緩。
    桑樹驀地向右面一個打閃,就勢飛叉以迎,卻是慢了一步,來人刀勢絕快,手法迥異。取勢迂迴,「噗」地一聲,劈中老掌櫃的右臂。連同手上鋼叉帶著一隻血淋淋的右手臂腕,一併斬落下來。
    「啊喲……」
    一個骨碌翻出了七尺開外,只疼得他渾身打顫,鮮血如注,霎時間染了一身,連同地上的草料都染紅了。
    驚惶失魂的一霎,老掌櫃的這才看清了。
    昏暗燈光裡,眼前小小馬廄,竟藏著三個人——兩男一女。
    不容他辨認。眼前人影乍現,一個躍身而前。
    桑樹空有一身武功,竟是不及施展,一上來失了右臂,更是痛徹心肺,強忍著施了個「鯉魚打挺」,還不及躍起一半,已為來人「噗」地一腳踏住了前胸,踩了個結實。
    「你……你們是……」
    一句話還未說出,己痛得全身打顫。
    面前這個人,頭束白巾,黃臉高顴,一身土著打扮,以前不曾見過。
    「老小子,你好大的膽子,姓袁的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麼護著他,居然敢暗算我們的人?」
    話聲未頓,身後持刀、留有絡腮鬍子的一個已怒聲道:「多說些什麼,打發他上西天算了!」
    話聲未已,手起刀落,「噗哧」聲裡,血光怒現,已結果了桑樹性命。
    女的一個擰身向前,叱說:「殺得好,割下他的『瓢子』(註:黑話『人頭』之意)
    給姓袁的當見面禮!」
    隨即掄起七星長劍,卡嚓一聲,斬下了老掌櫃人頭。
    遠處傳過來梆子聲一一三更三點。
    好淒涼漫長的殺人之夜……
    火燒活人
    夜色更深。
    袁菊辰踏瓦而歸。
    院子裡一片黝黑,卻只見馬廄裡的燈,迎風打轉,其他各處黑森森,人影子也不見一個。
    此行「白村」邀天之倖,匕首不驚,便完成了大事。
    雞不飛,狗不叫,宛似探囊取物,便結果了洪大略性命。
    猶記得洪氏死前耳聆教訓,面失人色,聲聲討饒的一霎,自已幾為之所動,設非是他的那一聲呼叫,自己還真下不了手。無論如何,總算為屈死九泉的潘夫人報了大仇,接下來事不宜遲,應該是打救潔姑娘主婢的時候了。
    房子裡一片黝黑。
    桑老掌櫃的敢情是已經睡了?
    推開門,先就有一股衝鼻的血腥氣味——袁菊辰心裡一動,陡然吃了一驚。
    約莫是老掌櫃的背影。伏案而倒——睡著了!
    「老哥你睡了?我回來了。」
    嘴裡說著,呼哧!亮著了手裡的千里火,火光乍現,人已偎近。
    卻是桑老頭趴著的身子,動也不動。
    一種奇怪的感觸使得他探手對方肩頭,霍地向後一扳。嘿!竟是個無頭之屍。
    老掌櫃的人頭沒了。
    一驚之下,袁菊辰只嚇得魂飛魄散,嘴裡「啊呀」一聲,陡地打了個踉蹌。
    卻在這一霎,一個人用沙啞的喉嚨喝了一聲:「拿住!」
    「呼」地飛過來一團物件。
    袁菊辰身子一偏,「砰」一聲砸著了板牆,整個房子都似乎為之一震。
    那物件落地打了個骨碌——披頭散髮,黃焦焦的形似蠟鑄,梟首鵠容,竟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桑老掌櫃的人頭。
    袁菊辰一驚之下,瞠目欲裂。暗影裡忽地閃出個人來,雙刀劈風直下,硬生生直向他身上招呼下來。
    刀勢奇快,燦若銀虹,袁菊辰運掌一揮,發動內力,在對方刀鋒未及之先,直向他身上逼了過去。
    這人若不及時收刀,保不住便將受害,怒吼一聲,騰身一個滾翻,「卡喳」爆響聲裡,窗欞片碎,已自躍身室外。隨即破口大罵起來。
    「姓袁的小子,有種的給我滾出來,爺爺找你算賬來啦!」
    房子裡靜悄悄的。
    這一霎,他手捧人頭,就著盞殘燈,只是細細端詳,越打量越可認定,便是桑老掌櫃的那一顆魁首無疑,一驚之下,冷汗涔涔……
    「啊呀……桑兄……」
    彷彿是晴天一個霹靂,禁不住熱淚泉湧而下。
    真正是噬臍莫及,怎麼也不會料到,才不過小別幾個更次,便作人天永別。面對人頭,簡直痛心到無從捉摸,幾至不能自持。
    便是鐵打漢子,也不能承受。
    一霎,袁菊辰伏案大慟,痛泣出聲。
    哭著、泣著,室內殘燈,隨即為之熄滅,黑黝黝一片,也看不清楚。
    這陣仗可是透著邪門兒……
    一條人影劃過,落地無聲,現出個細腰剛健的女人,尖額高顴,三角眼,正是昔日五台山道,攔路打劫的「十三把刀」之一,人稱「千尾毒蜂」尚九姑便是,當時一頭長髮,吃袁菊辰長劍削落,不思退而改過,反倒變本加厲,再次尋仇。頭上用紅布紮著個「三燈綵髻」,襯著白削削的一張瘦臉,模樣兒煞是恐怖。
    既號「千尾毒蜂」,當知她心狠手毒,那日五台山道戀戰之中,袁菊辰不慎為她暗器「細雨飛絲」所傷,這一霎,她有備而來,更不會手下留情。
    「裝他媽的什麼孫子,老吳,把你帶來的那個傢伙,賞給他一個吃吃!」
    「老吳」其實也不是外人——六十開外的年歲,濃眉細眼,一臉絡腮鬍子,正是那日攔路打劫的同夥之一,此人慣使雙刀,其武功雖是不濟,人卻極有心機。
    除了一雙慣使的「雪花長刀」之外,今天他還背著個「厲害」傢伙:長長一截,總有杯口粗細,尺半長短,像是個特製的「噴筒」。
    便是江湖黑道一度盛傳最稱狠毒的暗器——「五靈噴火銃」了。
    打量著一屋的漆黑,老吳冷笑一聲,霍地退一步叱道:「小輩,你接傢伙吧!」
    豎背低頭,「哧」地打出一物———溜子火星劃過,直飛屋內,緊接著轟然一聲大響,火花四濺,整個房間頓時火起,為之燃燒起來。
    噴火彈一經發出,老吳、尚九姑不約而同地齊向門前撲去。
    尚九姑「火上添油」,發出了她的拿手暗器「細雨飛絲」。
    「彭」地一聲,爆發出銀星萬點,直向燃燒烈火的房中怒發而入。
    只當是袁菊辰萬無活理——眼看著火光爆炙,耀眼生輝,紅彤彤火光裡,滾動著重重濃煙密霧,卻是不見那個「該死」的人兒……
    老吳直著眉毛,罵了聲:「媽那巴子……」
    再次低頭,待將二次發出烈火毒彈,一隻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背上。
    耳聽著尚九姑一聲尖叫:「小心!」
    卻已是避身不及。
    這隻手力道萬鈞,一按之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吳背上「五雲噴火銃」噴管上。
    隨著內力一吐,只聽得「轟」地一聲爆響,大股烈焰隨即自老吳背上爆溢橫出,頃刻間已成了個火人。
    這個人——袁菊辰,其實早有見地。
    掌勢一吐即收,長軀更不曾少緩須臾,隨著掌勢的一收,猛地飛身而起,直向一邊的尚九姑身邊墜落。
    尚九站簡直看花了眼。
    怎麼也想不通,袁菊辰從何方而來?
    這一霎,情勢緊迫,間不容髮。
    老吳使壞不成,自身為烈焰所焚。原來「噴火銃」內尚餘大半硫黃火彈,吃袁菊辰掌力所摧,一股腦兒全數爆發,威力可想而知。
    可憐老吳連對方袁菊辰的模樣都沒有看清,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便陳屍當場。
    一片火光,引燃老吳屍身,片刻之間,已是焦黑一團,空氣裡充斥著濃重的油脂爆炙氣息,久久不散……
    尚九姑的情形也不見得就好。
    迎著袁菊辰的自天而降,這個女人誠然是嚇直了眼,卻是,屋頂瓦脊上,她的另一個同伴「藍老二」,發出了一聲驚呼,抖手打出了晴器「瓦面透風鏢」。
    他的功力也僅如此,自忖著此番的凶多吉少,哪裡再敢逗留。
    暗器出手,轉身就跑,嘩啦啦腳下生響,踏碎了大堆瓦片,一路飛縱著直向南面而遁。
    袁菊辰既然看見了他,便不愁他插翅而遁。卻是眼前這個凶婆娘尚九姑,萬萬不容她再逃開手下。
    身勢方轉,長劍「吹雪」陡地捲起一片銀光,直向尚九姑喉上撩去。
    尚九姑嚇得怪叫一聲,使出生平之力,向側面飛縱而出——兩個夥伴一死一逃,只剩下了她一個,如何能是對方敵手?
    身子方一落,袁菊辰鬼影子似的又自來到。
    「你……好個小子!」
    七星劍使出全力,一劍穿心直刺而出。
    袁菊辰身子略偏,宛似風擺殘荷,尚九姑的這一劍,便刺了個空,卻是力道用過了頭,身子一衝,直向前面栽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袁菊辰倒捲的劍鋒。
    鮮血四溢。
    尚九姑一頭紮下,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一劍由前而後,直把對方刺了個對穿窟窿。
    一劍得手,更不停留。
    有似輕煙一縷,倏地認著藍老二遁身之處,快速追去。
    藍老二腳一踏上木橋,「唰」地掉過身子。
    袁菊辰有似疾風,已自身後襲近,一撲而上,定若磐石。
    天色是那麼的昏暗,一輪明月,吃陰雲層層遮住,只有幾顆寒星,散發著微弱光芒,所見一切混淆而朦朧……潺潺流水,嗖嗖西風,更似為眼前加添了無限恐怖與淒涼。
    藍老二猿猴那樣的半蹲著身子,鏈子槍「蛇」樣地盤在右手腕子上。
    那麼焦迫,走投無路地向對方打量著。
    袁菊辰終於認出他來了。
    那一日船泊中途,邂逅的兩個土佬「閻老大」、「藍老二」,前者為自己劍傷臉部,料是已成殘廢,這個藍老二竟是陰魂不散,也追了下來。
    「小子……你有種,把我們十三把刀全殺光、殺絕……我就服……服了你!」
    話聲一頓,人已騰身而起。
    鏈子槍唰地一響,一式撥風盤打,摟頭直下,同時間左手箕開,以「二龍探珠」之勢,直取對方雙瞳。
    卻是部位有差。
    鏈子槍「叭」地打了個空,手指頭滑著對方額邊擦了過去,一經失手,反顯無能。
    即吃袁菊辰冷森森的長劍,自側方斜穿前心。
    像是一隻無腰的大海蝦。即在袁菊辰拔劍的同時,翻身跌落橋下。
    「撲通!」水花四濺,便自消逝不見。
    玉兔東昇
    烏雲終為天風吹散。
    一輪皓月復出雲表——是那種極其強烈的「東昇」運勢。再無一物所能掩飾。
    其時天近五鼓,距離著光明的明天已是不遠。像是這黎明前的黑夜,更深邃,更詭譎,卻已不再使人可怖,畢竟光明已經在望。
    車行顛簸,潔姑娘和彩蓮兩個女人都睡著了。
    袁菊辰緊緊依偎在她們身邊——潔姑娘的半邊臉,甚至於還枕在他的肩上,那種發自睡夢中的安適微笑,顯示著她內心這一次是真正的有所歸屬了。
    大車取道長城,往北面去,先到大同,歇上兩天,然後再動身,出關直奔「張垣」
    ,那就是袁菊辰的老家了。
    看著手裡的「吹雪」古劍,袁菊辰真個感慨系之,似乎他已不復再能記憶——即是在一個更次以前,這口劍還曾刺殺了許多人,像代州的州官汪昭、同知陸謙,再往上推,山西巡撫洪大略,以及「十三把刀」那許多數不清的黑道人物,一一都作了劍下之鬼。
    有生以來,他從不曾殺過人,這一次竟然……
    想著想著,不禁有些毛髮驚然的感覺。暗暗地告誡著自己:今後不再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