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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滾地人球
    幾乎在同時之間,張厚、李福這一雙來自李府的「健」僕已向來人發動了攻勢。
    排山運掌,力道萬鈞。
    對方三人,身子方一闖進,東南西北還沒有摸清,即在張李二人聯手的掌勢之下,被逼得踉蹌跌倒撂地而出。
    有似滾地人球。
    三個人三個方向。
    咕嚕嚕「球」般地一陣子打轉,陡地躍身而起,「唰」地分向三方而立。
    那副「德性」可真教人掛不住——一霎間,俱都愣在了當場。
    一式的穿戴打扮!
    白巾加額,衣著縞素,特別是每人腰上的那根草繩——那樣子分明是喪門弔孝,卻不知居心叵測,竟會是上門行兇的三個要命煞星。
    二瘦一胖。一高兩矮。
    卻都是面生橫紋,滿臉殺氣騰騰。
    原來事先早有商量,每個人都持著冷森森的一雙「匕首」。這東西俗稱「攮子」,長不過尺半,卻是尖銳鋒利,窄窄的刀身上,有一道深深「暗溝」,捅在人身要害,常常不覺其疼。刀拔人亡!是一種最為陰損,「殺人不見血」的厲害玩藝兒。
    只當是十拿九穩的一樁殺人買賣,作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是看走了「招子」!
    李老大人不愧是老謀深算,這一著險棋真教他「料」定了,張厚、李福早不來,晚不來,套句俏皮話,可正來在了「節骨眼兒」上。
    事發突然,真還有點暈暈乎乎的莫名所以。
    「你們好大的膽子……」
    說了這幾句,領頭的那個黑臉胖子,可就顯著心裡發「虛」,下面話一時接不下去。
    「我們好大膽子?」
    張厚往前面邁了一步,一隻手撩起了長衣下襟,綁在腰上。
    李福悠然獨步,停身丈外,那樣子倒似沒他的事,把人交給了張厚。
    卻是這一站,有分教。
    三個兇手突地心裡一動,肚裡有數,才知道奔向前院大門的唯一通道,叫人家給「封」住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張厚冷森森地笑道:「一句話,誰打發你們來的?」
    「你……你問不著!」
    黑胖子圓瞪著兩隻眼,那樣子可真有點急了。
    只當是兩個女人,一老一小,輕而易舉,刀下人亡。茶館裡清茶一碗,收銀三百,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就接下了這件好差事。
    卻是,「老虎嗅鼻煙兒」——沒聽說過。天下沒有「白」拿的銀子,這宗買賣可是透著「棘」手。
    雖說是地頭上的三個混混,卻也殺人當切菜,幹這種昧良心的殺人勾當,總有個十回八回了。
    黑胖子「牛剛」,拿眼睛掃了一掃同行二人——別瞧著哥兒兩個賣相不濟,卻有個駭人的外號——「奪命雙蛇」。
    「青蛇」許小乙。
    「火赤練」管昭。
    加上「黑太歲」牛剛,哥兒三個在「南城」也算是小有字號,可今天出師不利,殺人不成,眼看著為人所制,怕是凶多吉少,這可是始料不及。無論如何,說不得只有與對方放手一拚了。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這件事豈是你能管得了的?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哥兒們,上!」
    許小乙、管昭兩個人,早已蠢蠢欲動,「黑太歲」牛剛話音方出,兩個人已陡地竄身過來,四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齊向著張厚身上招呼下來。
    隔著一道窗縫,向外窺視的丫環彩蓮,目睹之下,嚇得「哎呀」叫了起來。
    潔姑娘責怪的眼神兒,狠狠地「盯」著她,嗔道:「別出聲兒!」
    房門早已關死,還用椅子頂上。
    潘夫人、潔姑娘、彩蓮三個女人依偎一起,心裡的驚懼可想而知,所有的指望,可全在李老大人所差來的這兩個人身上了。
    只以為這個張厚,萬難逃過兩個小混混的四把尖刀,卻不知怎麼回事,只見他抬腿閃腰,連帶著一個擰身,麻花卷兒那般的一個打轉,兩條「毒」蛇似的四把刀子可全部落了空招。
    張厚果然有兩下子。
    好快的身手!
    「唰」地一個旋身,右手突然「噗」地抓住了其中之一——許小乙的肩頭,卻也沒放過另外那個——左腳勾處,一式「鷂子翻身」,踢中在管昭的心口窩上。
    這一腳力道不輕。
    對付這類上門殺人的混混,張厚自不會留情,更何況所踢的是對方心窩要害!
    腳尖到處,「火赤練」管昭「噢」地痛呼一聲,整個身子離地三尺,直直向後倒了下來,一口鮮血「哧」地狂噴出口,便自昏了過去。
    許小乙也沒落下好來。
    眼看著同伴性命不保,許小乙用力一個翻身,想掙脫被對方抓住的肩頭,就勢來上一式「鐵頭」,直撞對方前胸。
    市井街頭的一個混混,哪能有什麼真功夫?這一式「鐵頭」功,便是他最後的伎倆。
    撞著了人家倒霉,撞不著自己倒霉。
    「嘿!」
    看著撞上了,其實是落了空。
    他的頭快,人家的手更快。
    隨著張厚曲起的右肘,只是用胳膊肘子向上一頂,這一手簡直與剛才的那一腳有異曲同工之妙。
    「噗」的一聲,正中在許小乙的心窩上。
    許小乙也和剛才的管昭一樣,直直地倒下來,當場人事不省。
    這番情景,落在了一旁「黑太歲」牛剛眼裡,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
    他早已有一番忖度。前門一面已讓敵人之一堵死,便只有往側面逃竄,說不定能為自己闖出一條生路,總不能坐以待斃。
    一念之興,無庸深思,霍地騰身躍起,越過了一片花圃,直向左側面飛撲過來。
    張厚、李福豈能就此放過?各自喝叱一聲,雙雙騰身躍起,作兩路包抄之勢,兜擠過來。
    遠路
    「黑太歲」牛剛,這一霎原形畢露,再也顧不得什麼丟人現眼。
    他的輕功本來不佳,一路翻騰,眼下障礙又多,只聽得一陣子唏哩嘩啦,踢倒了許多花草樹木,甚至於把迎面當前的一堵假山也推倒地上,發出了極大的震耳聲音。
    雙手持刀,圓瞪著兩隻眼,牛剛惡煞般地衝了出來。
    這一面花葉扶疏,月亮洞門裡秋陽和煦。
    身後追聲已近,牛剛凶神惡煞般便向眼前洞門闖了進去。
    卻不料腳下方一跨進,眼前黃影猝閃,「呼」地撲過來一隻大黃狗。
    凌空飛撲,擇喉而噬一一一口直向他喉門咬來。
    牛剛嚇得怪叫一聲,掄刀就搏——隨即展開了一場人狗大戰。
    張厚、李福聞聲而至,怔了一怔。
    一時之間,院子裡又歸於寧靜。
    他二人彼此對看一眼,霍地躍身院內。
    卻只見對方那個黑壯漢子,直直地倒在地上,一雙匕首脫手拋落,那樣子分明像是已經死了。
    張厚吃了一驚,趕上幾步,就地瞧了瞧,卻是看不見他全身上下任何一處為狗所傷的痕跡,卻是怪了!
    大黃狗吐著長長的舌頭,其聲咻咻地臥在地上,向這邊看著。
    院子裡灑滿了一地的秋天太陽,柳樹上知了兀自「嗤嗤」叫個不歇。
    那個叫袁菊辰的長身漢子遠遠倚門而坐,正向這邊望著,一人一犬,都像是提不起「勁頭兒」的那般懶散。
    天才濛濛亮,潘家的「車」隊已經出發。
    經過昨天的一鬧,老夫人幾乎要病倒了——她終於明白過來,李老大人的一番忠告,絕非空穴來風。仇人好狠心,不但是要了官人性命,連自己寡婦孤女也不放過,再不逃走,性命不保。
    因此,房子也來不及處理,留下了兩個年輕的家奴看守,連夜整理打點,第二天天方微明,便動身起程。
    一總是三輛大車。
    頭一輛坐著張厚、李福和潘家老奴潘德。後者刀傷不死,一條老命總算保住,臉上纏著布,一條右手吊在胸前,傷勢顯然不輕,總算還沒有大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一直這樣安慰著自己,兒子潘恩今年三十好幾了,他們世代在潘家為僕,怎麼也不能把他們拋下,更何況今日為主人負傷,只得帶著他們一併上路。
    第二輛車上,也是四個人,潘夫人、潔姑娘、彩蓮,還有個老嬤嬤夏氏。
    第三輛車,人數最少。
    兩個人——張管事的、袁菊辰,外加上一條狗——大黃。
    這便是潘家一行的陣勢。
    已經是減得不能再減了,東西幾乎全都扔了,饒是如此,箱籠什物,也有十幾大件,其他小東西林林總總,裝滿了三輛大車。
    這條胡同,住滿了達官貴人,此行上路,潘家尤其小心,生怕驚動了他們,是以特地選了個大清早兒,車子一來,就放進大門,人貨上滿,開門就走,雖說其勢赫赫,卻沒有驚動什麼人。
    回頭向著故園的黑漆大門看看,特別是那些躍出高高院牆的石榴樹,樹上結滿了石榴,今年卻不及收穫了,白虎當門大難臨頭,家人逃生不及,便這樣捨棄一切而去了。
    潔姑娘生怕觸及母親的傷心,忍著幾欲淌出的眼淚,在此離去的一瞬,只是一聲不吭地望著,默默地承受著此一霎臨去的傷感。
    馬車過了長安大街,一片金色陽光之下,照射著紫禁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騎樓矮房裡,有人高高搖著三角小旗,操縱著呼哨來去,翩躚當空的大片鴿群。
    別了!北京。
    車行順暢。
    和風晨藹裡,蒸騰著凌晨的露氣。北國之秋給人以無比的肅殺感覺,特別是染目於兩旁有待秋收的莊稼,這「穗魄楓秋」之景,令人迸淚。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說極其沉痛。從上車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
    令她發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邊親家翁的情形到底怎麼樣,還是個未知之數,原打算先派過去個人。先打上一聲招呼,也好讓人家心裡有個準備,哪知道事發突然。雖是兩家至好,總是太過唐突。
    將來的日子。更是千頭萬緒,簡直不知要怎麼挨下去。
    伸著兩條長腿,袁菊辰身子斜歪在椅子上。
    大黃狗一聲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著長長的舌頭,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門的變故,變得安靜了——而主人這個「家」裡,它其實只關心袁菊辰一個人,平日相處,心領神會,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尋常,卻又是怎麼回事,卻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張管事苦著張臉,他的腳氣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這會子車行無聊.乾脆脫鞋解襪。亮出了乾瘦乾瘦的腳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腳趾縫裡串著,嗅嗅捏捏,自虐似的,竟然也是一種享受。
    車行顛簸,不注意掠了個高兒,差一點把他給摔了下來,一腳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黃狗直向他齜牙,嚇得他趕忙把腿收回來。
    「喲,這是到了哪兒啦?」
    伸著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認了出來。
    「到了長辛店了?還真快!」
    說話的當兒,馬車可就停了下來。
    張管事趕忙穿上襪子,繫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這個人,小腦門,尖下巴殼兒,上面七上八下生著幾根狗蠅鬍子,論賣相實在不怎麼樣。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逕庭,誠然「人不可貌相」。
    黃土道上瀰漫著大片黃霧,兩邊柳樹上蟬鳴噪耳。河溝裡幾個光屁股的小孩,正在打著撲騰。張管事趕忙下了車。
    前頭車上那個叫李福的漢子,已走了過來。
    「走了老半天,歇會子吧!」
    西風瘦馬
    粉紅色的酒招子迎風抖擻。
    小酒店卻取了個大名字——四海風。
    潔姑娘同著母親、彩蓮、夏嬤嬤坐在裡面桌子旁。
    張管事、袁菊辰、張厚、李福、潘德、潘恩六個人分兩排坐定。三個趕車的自家帶著乾糧,就在道邊柳樹下席地而坐。
    在車上折騰了半天,彷彿是骨頭都要散了,潘夫人感覺著全身都不得勁兒,這會子吃了半碗片兒湯,夏嬤嬤張羅著向一個賣瓜的小販,買了幾個香瓜,切開來大家吃。
    蟬聲噪耳——總是那種單調的起伏聲音,秋後的太陽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甭提多麼舒坦了,若是能打上個盹兒,該有多好!
    潘夫人不經意地歪在椅子上,竟睡著了。斑白青絲,霜也似的「白」,在陽光果更顯眼。她臉色蒼白、消瘦,只十來天的時間,一下於把她折騰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年似的。
    原來打算吃飽就走,瞧這個樣子,張李二位商量了一下,只得暫時耐下了性子。
    張管事的說:「這些日子可真苦了家主母了,再不教她睡睡保不住半道就許病倒了,反正這一路吃飯住店,倒也方便,用不著急在一時,你二位意思怎麼樣?」
    李福笑笑說:「說的也是,一切聽憑老管家關照就是!」
    「那就歇上一會兒吧!」
    張厚、李福自位子上站起來,四下走走。
    張管事的翹起一隻腳,脫下鞋襪,又開始玩起了他的爛腳丫子。
    袁菊辰緩緩走到了驛道一旁。
    這裡有個池塘,塘邊栽了半圈柳樹,有個茅草亭子。他就信步踏了進來。
    亭子裡原有三個人。
    一個賣茶葉蛋的光腳小孩、一個老乞丐、一個依柱閒坐的瘦高漢子。
    老乞丐席地而臥,顯然睡著了。
    瘦高漢子面前攤著吃剩的骨頭,時下正在剝食茶葉蛋。一雙濃黑的炭眉,眼睛又細又長,刀把子似的長臉上,刻畫著幾道深刻的皺紋,全身上下,顯示著很濃重的風塵氣息。卻是穿著不差,一條月白綢子單褲,外罩著素灰面子細布長衣,腳下一雙「雙臉京皂」,和結紮褲腳的帶子同一色澤。
    袁菊辰在對面一根柱子旁坐下來,買了兩個茶葉蛋,那人卻把面前一攤骨頭,連同油紙包兒,一併向大黃面前拋來。
    大黃狗嗅了嗅,只是用眼睛向袁菊辰望著。
    「吃吧!」
    有了主人這句話,大黃這才老實不客氣地享用面前的大餐。
    灰衣長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贊說道:「好教養,好漂亮的一隻金毛吼!西藏來的?」
    話聲裡帶著濃重的秦嶺口音,卻把一雙眸子,骨碌碌來回不住向人、狗打量不已。
    袁菊辰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眼神兒也不閒著,一瞟之下,「盯」住了柳樹下的那匹青驄瘦馬。
    馬鞍子等物什,都卸在地上,半舊的青鯊皮鞘子裡,插著口刀。長長的刀把子,黃銅吞口,刀式修長,顯非一般尺寸。
    只是那麼轉了一眼,袁菊辰的一雙眼睛便移向別處,再不向對方一人一馬,多看一眼。
    灰衣長人吃完了茶葉蛋,拍拍巴掌站了起來。
    往前面走了兩步,站住腳打量著地上的大黃。忽然間大黃目露凶光,鳴地一聲,露齒而威。
    這人哈哈一笑,便繞過身來,由另一面走了出去。
    在樹下,他整鞍緊帶,一切就緒,翻身待上的一霎,卻又回過臉來。
    不期然,迎著了袁菊辰逼視而來的那股眼神兒。
    「朋友貴姓?」
    「袁!」
    「這是到哪裡去?」
    看看對方沒有置答,他一笑,翻身上了馬背。
    長衣飄飄,馬蹄踐踏著一地落葉,便去了。
    大黃狗
    兩旁的秋莊稼,在黃昏太陽的渲染裡,顯現著一種寂寞、蕭條。
    三輛馬車按著一定的車行速度前進奔馳。
    黃土道路上,有兩道極深的車輪痕跡,馬卒便是在這個痕跡之內,按一定的軌跡前進。道旁高大的榆樹,形成兩行陰影,每棵都似有百十尺長短,巨龍似地倒臥在兩旁的旱田莊稼裡。
    袁菊辰一聲不吭地用小刀子削著什麼。
    是剛才在亭子附近揀來的一捆干樹枝子,車行無聊,閒著也是閒著,他就用刀於削成一截截的木楔子,並列地插在車窗上。
    張管事問了幾回,所得的答案,仍然只是一個微笑。他也就不再搭理,拿著桿「京八寸」的小旱煙袋,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
    前面旱田里,種著西瓜。
    有人在瓜地裡躺著。
    走在最前面的一輛車,忽然慢了下來,車把式眼尖,一眼看見前面車輪印痕裡,置著兩塊大石頭。這玩藝兒非同小可,若是懵懂不知,飛馳而過,準能把馬車跳起半天,摔個粉碎。
    三輛車忽然停了下來。第一輛車上的趕車把式。嘴裡罵了一聲,跳下車子,在前面輪溝裡彎腰搬石頭,卻是不知怎麼回事,身子一彎下,便倒了下來。
    坐在前坐的少僕潘恩咦了一聲,一邁腿躍下車轅,耳邊上嗖然作響,一口飛刀直向他頸項間飛來。
    車上的李福啊呀一聲,來不及有所施展,一腳踏向潘恩背上,後者身子向前一栽,「哧!」一口飛刀擦著他頸邊滑了過去。
    乍見落地的這口飛刀,潘恩嚇呆了。
    李福、張厚卻已雙雙由車座上躥了下來。
    兩個人的反應幾乎是一致的,身子一經落下,慌不迭向著第二輛車前飛身偎近。
    敵人一面顯然已注意及此。
    瓜田里驀地飛縱起三條人影,兩口鬼頭刀,一左一右,同時迎上了張厚、李福,摟頭就砍,下余的一個掠身直起,倏起倏落,直向著正中馬車撲了過去。
    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幾乎完全遮住了來人頭臉,襯著黃藍布的一身褲褂,怎麼看也是一個莊稼漢子,但他卻是不折不扣來自大內的一個殺手。
    這一瞬,可真是險到了極點。
    張厚施展掃膛腿,「叭」一聲,把迎面奔向自己的這個持刀漢子,掃倒在地,怒叱一聲:「好強盜!」急向當中馬車撲去。
    對方頭戴馬連波草帽的漢子,卻已先他一步來到車前。
    便在這一霎,一條黃影,躥自第三輛馬車的車轅,隨著「嗚」的一聲低吠,現出了大黃飛快的身影。
    誰也不曾想到,第三輛車上的那隻大黃狗,卻在此危機一瞬之間,現身救主。
    面對著大黃的鋸齒獠牙自天而降,擇喉而噬,前來的這個頭戴草帽的疾勁漢子,由不住嚇了一跳,猛可裡一個疾翻,閃身於七尺開外,躲過了大黃狗的鋸齒獠牙。
    如此一來,使張厚有可乘之機。
    帶著一聲怒吼,張厚的一口折鐵刀,突地脫鞘而出,直向來人迎面直劈過去。
    戴草帽的這個人,顯然身手不弱。
    「唰啦啦……」一條亮銀鞭,隨著他的轉身之勢,盤空直起,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張厚的折鐵刀。
    張厚霍地向後抽刀。
    這人冷笑一聲道:「著!」
    亮銀鞭一沉猝起,有如出穴之蛇,反向張厚正中腦門上點去。
    這一手變化極快,招式毒辣。
    來人出身大內,多半是執行「暗殺」密令的「東廠」衛士。本朝自成祖後,東廠錦衣衛,甚多來自江湖草野,其間出身黑道者頗不乏人。
    眼前這人,只憑其尖嘴猴腮、滿臉陰悍之色,即知其出身黑道,絕非善類。眼前這一手「毒蛇覓穴」,既毒又狠,一時之間,張厚竟似難以躲閃。
    卻是,無端飛過來的這枚竹籤,既快又準,尤其是不見一些聲音。
    簡直是毫無所察。
    「噗」地扎中了他那只持鞭的手。正當關尺要穴,勁道十足。這個人全身一震,手指松處,十二節亮銀軟鞭「嘩」一聲墜落地上,整個人便動彈不得。
    可是張厚並沒有注意到對方這個微妙的變化,掌中折鐵刀伺隙由左側方向閃電攻進。
    「卡嚓!」
    一刀劈中對方前胸要害。
    大片血光湧處,這漢子便直直地倒了下來。整個過程,竟是那樣的快,局外人所能看見的,只是張厚閃爍著雪亮刀光的一刀,甚至連張厚本人也不曾留意到那一支小小的竹籤。
    而真正決定勝負的關鍵,卻正是那枚小竹籤。
    另一面的李福,也以「鴛鴦跛子腿」的功夫,把另一人踢倒地上。手上兵刃太歲鉤倏地撩起,在對方翻身欲起的一霎,刺中了他的咽喉。
    像是猝然爆開了一朵血花般的燦爛,這個人倒臥血泊之中。
    剩下的一個持刀漢子,早已嚇傻了,霍地轉身就跑,卻為張厚迎面阻住了去勢,李福自後面趕上來,掄手一鉤,便結果了性命。
    三個人、三條命,瞬息之間,全部解決。
    連同第一輛車上那個趕車的把式,現場留下了四具屍體,除了一行三輛馬車之外,再不見一個外人。
    張厚、李福總算不負李老大人的囑托,再一次維護了潘家母女此行的安全。
    雞毛小棧
    子時前後。
    一片月光,霜也似地灑在地上,同時也照著「銀杏小棧」這塊年久剝蝕的四字招牌。
    一面是生滿雜樹的荒山野嶺,一面是彎若鐮刀樣的一脈溪流——驛道在溪水的那一頭。這一切在月光的蕩漾裡,顯現著異常的寧靜。大地沉湎,玉宇無聲……
    所謂的「雞毛小棧」吧!
    此去晉省沿途,這樣的小店所在多有,只是這一家卻獨有著那種詩情畫意。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小客棧竟然也有兩進院子。
    第一進院子除了個可供吃食的小小食堂之外,便是兩間炕房——所謂的「大炕」。
    南來北往、張三李四,倒下就睡,站起就走。汗臭腳臭,蚊子臭蟲,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呼鼾聲……沒有十分「道行」的人,便只能望而卻步。
    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進院子。
    卻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間土房。
    潘氏母女連同丫環彩蓮佔了一間比較像點樣兒的,下余二間各人就分著住了。
    歪斜著的一面小小土牆,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裡有一口井,井上架著轆轤,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參天、枝葉蔓延、幾至全棧的「銀杏」大樹了——「銀杏小棧」這個名字,便是因此而來。
    樹上果實纍纍,每年都能為棧主帶來一筆不算小的財富。
    滿樹結實,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燦銀。和風吹拂,間有所觸,傳送著饒有韻味的聲聲脆響,院子裡散置著「白果」那種獨特氣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裡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潔姑娘悄悄撩開了夏布蚊帳,生怕把母親驚醒了,一個人輕手輕腳地來到門邊,悄悄打開門兒一線,向外望了望。
    赫!那條大黃狗,敢情就臥在門前。
    昨天日間在瓜田的一場驚險,她曾眼見過大黃的兇猛,忠心衛主。原來夜晚,它還負責為自己母女守衛,真是一條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這麼輕微小小的一個動作,便已驚動了它,大黃立時走過來,頻頻搖著尾巴。
    潔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頭:「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當頭,清風徐來。
    院子裡滿都是「白果」的清香。
    潔姑娘坐在樹下,看著大黃狗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
    「怎麼你也來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獅子也似的蓬鬆卷毛,潔姑娘微微笑著,「傻東西,我是在問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麼!?」
    大黃圍著她轉了個圈兒。
    月映樹梢,滿地都是婆娑的影子,這般景象,卻是怪嚇人的。
    潔姑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一天的車行顛簸,只覺著全身酸疼,彷彿是骨頭都散了。
    秀髮披散,那麼高挑細長的身子……才不過一十六歲,比人家二十歲的大姑娘還高。
    直鼻樑骨,瓜子臉,眼神兒尤其鋒利。
    早些年家裡來了個算命先生,看過她的手面相並為她排了八字,說是「鐵掃帚」由於年時兩見「亥」位,判為「登明芝艷」,命硬了些,卻有絕姿。早婚為佳,晚了「克」
    父。因以決定明年春上即與完婚,卻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說:「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風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搶了「男人」的三分貴氣。
    又說什麼「命坐魁罡」、「馬頭帶劍」,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貴」了,是一塊上上習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個大家閨秀的女兒之身。
    未了這位先生喟歎說:「硬是硬了,卻是『一衝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爺兒們能駕御得了啦?好了發子發夫,配不好,禍起連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爺的八字遞給他,算命先生知了對方身份,放在袖子裡,說是三兩天批好了過來,卻是一去無影。
    倒是男方送來了訊兒,兩個人的八字早就「合過了」,合適極了,益子益孫,這就打消了老兩口的滿腹疑雲。
    信不信也,潘侍郎卻是死了。
    「難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這裡,潔姑娘都有說不出的遺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誰發洩?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個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麼命好命壞!滿口胡說八道——再見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為了這件事,潔姑娘真不知道背後淌過多少眼淚,卻是無可奈何……
    原來如此
    「銀杏」樹上飄下來幾片落葉。果殼互擦,劈劈有聲,把這原本靜寂的夜,點綴得更單調、深沉……
    隨著大黃狗的轉身跑動,那個人高大頎長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簾。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緩緩來到了近前。
    「姑娘還沒有歇著?夜深露重,小心著了涼!」說時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卻把長襟下擺折起來塞在腰上,像是剛幹過了什麼活兒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兒去了?
    「不要緊……先生這是上哪兒去了?」
    說時,她的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著。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來的大襟放下來。
    日間人多,半句話也說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覺著怪不自在。
    現在的感觸可就不一樣。一來夜月朦朧,二來又出自自然。三來,四下裡沒有一個閒人。
    「沒敢遠去,只在四下裡走走。」
    「我明白了……」潔姑娘微似一驚說:「這裡不安全?」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著:「出門在外,總是小心點兒的好……」
    他臉上的線條在月光裡極是清晰,高聳的眉額,刀把子也似的修長臉,襯著挺直而高的鼻樑骨,更是另有一種氣勢。
    以往她一直只當他不過是個會寫寫算算的文人先生,這一霎,尤其是對方向自己注視近望時,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堅定鋒銳的眼神……再襯著他高大的身影,寬闊的兩肩……
    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個「文人先生」所能涵蓋的了,敢情他也有「粗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氣說:「張、李二位防範得很嚴謹,大可不慮,姑娘坐了一天車,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不……不累!」
    嘴裡說著,潔姑娘好奇地向他望著:「過去……我對你一直認識不清楚……聽娘說……
    我們還是三輩兒的交往呢,我怎麼就一直沒聽你說過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露著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嬸這麼說麼?」他搖搖頭:「上一輩的事,誰又清楚,不過我爺爺跟你爺爺倒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至於我父親和令尊,卻也見過。」
    「僅僅只是見過而已?」
    袁菊辰微微點了一下頭:「我父親是一個淡泊名利的人,雖然知書達禮,可從來就沒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發跡以後,他們無形中就更疏遠了。」
    潔姑娘「噢」了一聲,點點頭說:「這麼說,他們最初原來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潔姑娘道:「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沒有聽父親提起過,原來我們還是世交呢……
    過去……我們實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搖了一下頭,訥訥道:「這件事並無外人知道,其實家父與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氣不合,分別之後,再無往來……這一次家父打發我來,原是指望我……能為令尊略盡綿力,卻是我無能……」
    搖搖頭,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臉來,看著正在傾聽的潔姑娘,緩緩說:
    「我父親一直說『宦途多險』……今天證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虛,像令尊大人這等鐵肩擔道義的心性,在當今這個昏聵朝廷,是不能有所作為的……」
    潔姑娘驚了一驚:「你是說……你父親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日下場……。」
    袁菊辰點了一下頭。
    「啊——」潔姑娘怔了一怔:「那……」
    「這便是我來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說:「此事原無任何人知道,我父親原指望令尊能隨我暫時離開,曾有一封書信,說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親並沒有聽從我父親的勸告,作避秦之居,他的性情太耿直了,其實這一點,我父親也已料到……」
    潔姑娘一時淚流滿臉,這些事情設非今夜偶然聽對方袁菊辰提起,父親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親也無從得知。雖說是事過境遷,聽來猶自有驚心動魄之勢,她以無限好奇的眼光,向對方這個應是世交兄長情誼的人望著,霎時間內心感觸萬千……
    「這些事你要是不說,我一點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見她忽然對自己改了稱呼。不由苦笑道:「姑娘還是不要這麼稱呼我的好……」
    「為……什麼?」
    「因為此事並無第二人知道,一旦為人所疑,多有不便!」
    「這……說的也是!」潔姑娘喃喃說著,點了一下頭。她心裡亂極了,彷彿有很多話,要向對方傾吐,一時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姑娘該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著傾斜的院牆之外瞥了一眼,隨即轉身而去。
    潔姑娘看著他頎長的背影,一直進入到天井對面的那間屋子。
    銀杏樹梢婆娑地搖晃著。
    她一點也不睏,尤其是聽見了袁菊辰所說的這些,心裡不勝感慨,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卻是袁菊辰的忽然離開,少了個說話的人,院子裡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黃狗忽然由地上站起來,聳起了兩隻耳朵。緊跟著燈光晃動,一人用著快速步伐,來到近前,潔姑娘嚇了一跳,來人已跨進院牆。
    卻是李福。
    一身疾裝勁服,背插長鉤,手裡提著盞燈籠,袁菊辰說得很對,張李二人確是防範嚴謹。多虧了李老大人的差薦,這一行若是沒有他們兩個,一開始便已是不堪設想。
    「啊——大小姐!」李福抱著手裡的燈籠:「這麼晚了,您還沒有歇著?」
    「這就要去了!」
    潔姑娘站起來,向李福點頭道:「你們辛苦了!」
    李福搖頭笑說:「哪兒的話,您歇著吧,明天一大早還得趕路呢!」
    潔姑娘應了一聲,隨即走進房裡。關上了門.插好門閂。
    李福把一盞油紙燈插向門邊,就口吹熄,摸著黑來到了自己睡處。
    房裡黑黝黝,啥也看不清。
    卻似有個人倚牆而立,乍睹之下,好像那裡掛著件衣裳——李福陡地吃了一驚。
    不容他作出任何反應,那個影子卻似無風自動地忽然飄向近前。
    李福陡地打了個踉蹌,腳下還沒有站定,來人的一雙手指,挾著一縷疾勁風力,直向他「心坎穴」上點了過來。
    旦夕禍福
    李福「啊」了一聲。
    來人好快的勢子!
    ——隨著他陡然襲近的身子,小小客房裡驀地興起了一陣狂風,那一雙遞出的手指,有似出鞘之劍,直向著李福前心點來。
    倉猝之間,李福簡直無以應敵,本能地向著側面一個疾滾,險險乎躲開了對方的一雙手指。
    這雙手指,擦著他的衣邊滑落過去一一一「呼啦」一聲,連帶著李福上衣亦為之撕開了一道破口。
    「嘿!」
    來人低沉地喝斥一聲。投空的身影「唰」地一勢掉轉,怪蟒般地已自翻轉過來。
    空間狹小,事發突然。
    李福一驚之下,早已冷汗淋漓,直覺對方決不是好相與,腳下力頓,待向院外躍出,卻是晚了一步。
    隨著來人翻起的一隻巨掌,「噗」地拍中他後背脊樑。
    這一掌力道疾猛,關鍵之處乃在於五指間的一式「結印」。正是武林中盛傳的「三陰絕戶」手法,極是險損毒惡。
    李福身子不及躍起,便自向前仆倒下來,卻為來人翹起的一隻左腿接住,隨即輕輕放倒地上。
    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倚身門側。
    ——這個人一聲不吭地向外默默打量觀看。
    黑而濃的一雙炭眉之下是既細又長的一雙長眼,卻是雙目之下,紮著一方黑色絲帕,看不見是個什麼長相,約摸著是張刀把子也似的長臉。
    先時的一番打鬥,看似雷霆萬鈞,其實匕首不驚。
    甚至,院子裡的那頭大黃狗都不曾受驚。
    蒙面人原欲閃身外出,只是如此一來,難免不驚動了那頭黃狗,卻是他深所忌憚。
    卻在這時,腳步聲音,一片燈光閃動,帶動著一條晃動的人影。
    張厚回來了。
    蒙面人吃了一驚,一式旋風急轉,貼壁而立。
    一不做、二不休!
    ——這個人回來的正是時候,便像剛才那個人一樣,結果了他。
    張厚較李福要機警得多。
    燈光揚處,猛然瞥見了房門虛掩。
    雖然不是驚人,卻帶給他一種「意外」的警惕:「難道李福還沒有回來?」
    心念一動,腳下自然也就放慢了。
    聽聽,房裡沒有一點聲音,更不見一些燈光,張厚越加起了疑心。
    ——離開的時候,明明留下燈光一點,何以熄滅了?心念一轉,右手翻起,已把背後的折鐵長刀,掄在了手上,隨著他前進的身勢,「砰」一腳踹開了房門,左手燈光照處,一條修長身影,貼壁直立。「好強盜!」
    嘴裡一聲喝叱,縱身直入,折鐵刀燦若銀河,取勢流星走月,直向壁間蒙面人當頭直落下來。
    蒙面人原以為可以重施故伎,將來人斃之掌下,卻不意這個張厚心思靈敏,動作機警。一口折鐵刀,矯若銀龍端的是不可輕視。
    眼前刀勢,居中掛二,一刀劈臨,其勢凌厲。
    蒙面人身勢一個疾閃,折鐵刀「嗆」一聲劈落壁上,火星四射。
    卻是,刀勢挫處,劃出了一個弧度,直向蒙面人背項間曳來,這一著,有分教:
    「不懼正面刀,卻怕斜裡掃!」
    以蒙面人之詭異精靈,竟然計不及此,隨著張厚拉出的刀光,「唰」地一聲,直由他後肩劃了過去,一時皮開肉裂,留了了三寸來長的一道血口子。
    「哼哼……」
    直痛得蒙面人打了個寒噤。右手遞處,指尖上挑,「嘿」地劈出一掌,正中張厚那只拿刀的手,「砰哧」連聲,一口折鐵刀脫手直出,「篤」地釘在牆上,忽悠悠晃個不休。
    這一掌力道十足。
    張厚只覺著一隻右手,連臂發麻,宛若骨斷筋摧,連帶著半邊身子都為之動彈不得。
    蒙面人一聲冷笑,驀地襲身而近,右手倏起,待將以「雙龍出水」之式,直取對方雙瞳。
    猛可裡,「嗚」的一聲,一條黃影,躥空直起,其勢絕快,直向著他當胸襲過來。
    昏暗燈光裡,照見來物毛忽忽的一團,正是院外的那隻大黃狗。
    鋸齒獠牙,探爪若鉤。
    蒙面人若不抽招換式,保不住便將在這隻畜生齒爪下負傷吃虧。
    急切間,哪裡再顧得傷害張厚!慌不迭收回了那只探出的右手,就勢擰腰倒旋,「嗖」地閃身一旁,躲開了大黃狗閃電的一撲。
    如此一來,其勢逆轉。
    張厚驚得一驚,爆發出一聲大喊:「有刺客。」
    眼前情勢,蒙面人再也不敢多留,即在大黃狗二度撲身時,倏地掠窗而出。
    狗吠,人叫,霎時間亂作一團。
    像是一縷輕煙般的縹緲,蒙面人已翻身瓦脊,隨即施展輕功,倏地倏落遁身棧外。
    這附近阡陌縱橫,地勢空曠,大可如意施展。
    一口氣跑了三四里,蒙面人這才把腳步慢了下來。
    當前一道溪流,流水潺潺,映著天上月色,宛若匹練。溪邊修竹迎以夜風,婆娑生姿,更有無限逸趣。
    他卻是大感沮喪。
    竹林裡拴著他的那匹高腳青驄瘦馬——
    蒙面人走過去,解開韁繩,翻身待上的一霎,忽然怔了一怔。
    一個人直直地就站在眼前。
    這個突然的發現,由不住使他大吃一驚。
    「誰?」
    「閣下才來?我敬候多時了!」
    一面說著,緩緩向前踏近了一步——其勢不偏不倚,正好攔住了蒙面人馬前。
    一片月光,穿竹直下,照射著這人的臉,蒙面人忽然為之一驚,卻是日前茅亭、吃食「茶葉蛋」時的匆匆一晤,記憶猶新。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