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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倒是武林中罕見的一種玩意兒——每一把都呈半圓形,那弧度的一面,全是打磨得極為鋒利的刃口,平直的一面留有握把,用以貼身攻防,確是極稱鋒利威猛。
    岳琪兵刃到手,正待向黃衣人身前襲進,正面主座上的鐵海棠忽然一聲冷笑:「岳賢弟,你還嫌出醜不夠麼?」冷冷一笑,又道:「收起你的傢伙,請一邊坐下來歇歇吧!」
    墨羽岳琪不覺面上一紅,訕訕地應道:「卑職遵命。」收輪退身一隅。
    黃衣人炯炯有神的一雙瞳子,無視於滿座豪傑,只注定著座上的鐵海棠一人,表情憤恚但卻不激動,腳下繼續前進,一直到距離丈許左右才突然站住不動。
    是時廳外人影一閃,天馬行空晏三多已現身而入,他顯然已為黃衣人激起了無比怒火,大有與對方以死相拼的心意,只是當他目睹著眼前情形,卻也不敢貿然發作。
    遂見座上的鐵海棠面綻笑容道:「鐵某人行遍天下,還不曾見過閣下這等奇特人物——
    請閣下報上一個萬兒,也叫我姓鐵的長長見識!」
    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淡然一笑,微微搖了一下頭。
    鐵海棠長眉一皺:「請恕鐵某人愚蠢,閣下既然不肯吐示姓名,倒要請教一下閣下來意了。」
    黃衣人凌厲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轉,伸出一隻手指了鐵海棠一下,又回指了一下自己,隨即斷然揮下一掌。
    舉座各人無不面現駭然,這種表情至為顯然,意思分明是要與鐵海棠決一高下。使大家更為驚奇的是對方這個貌相堂然,直似有帝王之尊儀的堂堂漢子原來竟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啞巴,這一點實在令人心中大存迷惑而興喟歎。
    鐵海棠輕輕哼了一下道:「閣下之意,鐵某人明白,敢是要與鐵某人較量一下武功?」
    黃衣人果然點了一下頭,怒視不語。
    「原來如此!」鐵海棠臉上現出了一絲微笑:「這件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閣下大可放心,只要你劃出了道兒,鐵海棠就是明知不是你的對手,卻也必然奉陪,決計不會令你失望就是。」
    黃衣人原本含有怒氣的臉上,頓時大見緩和,他後退一步,伸手在原地指了一下,示意鐵海棠就在現場與他決一勝負。
    鐵海棠白哲的臉上,現出了兩道深深的笑紋:「且慢!」他緩緩地道:「這位壯士你既要與我動手分上一個高低,本座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只是請恕鐵海棠狂妄自大,絕不願與無名無姓的人動手,也不願與莫名其妙的人動手,這一點尚要請尊駕開口說明才好。」
    「總座說的是。」一旁的風雷手秦漁陡然滑身而進道:「要他說個明白,想裝啞巴蒙事可不行。」
    鐵海棠微微冷笑道:「你放心,他當然會有個交待。」
    是時,晏三多、歐陽不平、岳琪、秦漁等各位堂主也都緩緩偎了上來,四位堂主像是早已有了默契一般,身子一經站定,卻暗含著一門極具威力的「四極陣」,遙遙將黃衣人困居核心。
    以晏三多等四位堂主之尊,平常對付外敵,出動一個已是難能可貴,像眼前這般四人聯手應敵,簡直還是破天荒第一遭。
    如果再算上總令主鐵海棠夫婦在裡面,以六敵一的局面,更是難以想像的聲勢隆重。
    鐵海棠緩緩的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那張看來極其斯文的白皙臉上,忍不住現過了一絲戾容:「尊駕昂藏七尺之軀,何以裝聾啞?未免令人不齒!」
    話聲方歇,就見黃衣人臉上霍然罩起一絲怒容,那雙炬亮瞳子倏地睜得又大又圓。
    各人下意識地俱不禁吃了一驚,以為他被鐵海棠一番話激起了怒火,眼前即將要尋人出手,一時情不自禁地都心中一動,哪裡知道是錯會了意。
    眾目睽睽裡,即見黃衣人閃爍的一雙眼瞳子在環視眾人一周之後,臉上竟然興起了一番猶豫,就在各人心存納悶的當兒,驀見黃衣人張大了嘴。
    各人心存不解,卻不知一看之下,俱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倒不是黃衣人嘴裡多了些什麼,卻是少了點東西——少了那根婉轉多柔的舌頭。
    那根舌頭自齊根處為利刃所切斷,雖然這件事絕非眼前發生,可能事隔多年,但是那斷傷之處卻是鮮紅染目,觸目者無不驚心動魄。
    鐵海棠雖然也曾想到他可能真是一個啞巴,但是必屬於先天性的天啞,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竟是屬於後天人為所致的傷殘,一看之下,由不住為之怦然心動,那雙長眉禁不住皺了一皺——一個傷殘者最不能忍受之處,即在於人前暴露其短,黃衣人雖然有極好修養,卻也由不住在吐露斷舌之後,現出了一片悻悻之色。
    他冷峻的目光,逼向鐵海棠,其悲憤大是不能自已。
    「鐵某人冒失了!失禮之處,務請壯上海涵!」一面說著,他轉向身邊的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道:「煩請歐陽堂主,呈上紙墨,請這位壯士賜告大名,並請明示來意!」
    歐陽不平恭應道:「遵命!」轉身自案頭上取來文房四寶,用一托盤托在左掌,轉向黃衣人身邊站定。
    整個堡壘廳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人目睹黃衣人諸多異狀,無不對他心生好奇,極欲知道此人的姓名以及出身來歷。
    歐陽不平手托文房四寶在黃衣人身前站定之後,向著後者冷冷一笑道:「壯士用墨!」
    黃衣人伸手拔出狼毫,飽蘸墨汁,舉筆待下時,微作猶豫,微微頓了一下,終於落紙雲煙。
    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得極大,然而當他們看清了出自黃衣壯士筆下五個大字狂草時,俱不禁大吃一驚,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就連坐在金漆寶座上的鐵氏夫婦,亦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書寫在鵝黃宣紙上的五個大字,竟然是「寧王朱空翼!」
    大廳裡,頓時興起了一絲亂囂,這陣子亂囂私語之聲,在鐵氏冷峻的目光掃視之下,立刻又歸於寂靜。
    向著那個自稱寧王朱空翼的黃衣人深深一揖,抱拳道:「寧王大駕,蓬壁生輝,鐵某失敬之至!」
    朱空翼倏地閃開一步,未當他一揖之禮,鼻子裡哼了一聲,信手持筆,繼續書寫著:
    「野鶴之身,不當王者之位久矣!尊駕不必多禮!」
    鐵海棠在對方持筆狂書時,注意到對方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板指,顯然極其名貴,斷非世俗之物。
    他目光鋒犀,更不曾放過刻書在碧玉板指正面凸出的幾個陽文小篆,經其辨認之下,赫然是「寧玉手印」。由對方之神威氣概、顧盼雄姿上判來,鐵海棠原已有七分相信對方所言不虛,這時無意中發現了他隨身信璽,更確定了他「王者之尊」的身份。
    鐵海棠固然一世梟雄,為統率數萬黑道人物之一方霸王,兼以平素作威作福,目無餘子,然而此刻,當他面對著對方這個皇裔親王真身,感其不可一世之神威氣概之下,亦不禁大為相形見絀。在對方神光內斂的目神之下,他更不禁顯現出一絲怯情,下意識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四堂堂主目光不勝驚異,大廳內每一個人臉上,俱都顯現著驚惶不安。
    鐵海棠無意中發覺到在場各人的神采,不禁心中大大地震撼了一下。「不好!」他心裡自然的暗中忖道:「且莫要被這人攻破了心理長城,這樣我方就大為不妙了!」他不愧為黑道盟主,一世梟雄,一念觸及,登時如醒醐灌頂,大生警惕之心。
    冷森森地發出了一串笑聲,鐵海棠頓時沉下臉色道:「風雷堡江湖下處,何當貴人光臨,鐵某無限惶恐,尚請賜示來意才好!」
    朱空翼看著他冷笑一聲,振筆疾飛道:「宇內二十四令為惡江湖,自取滅亡,尊駕為禍之首,特來告誡,倘能心生悔過,自即日起解散此一組織,改過遷善,尚不為遲,否則,天怒人怨,覆亡在頃,忠言逆耳,尚請尊駕好生思量!」
    鐵海棠白皙的臉上,陡然興起了一番怒容,硬生生將一腔怒氣,吞進肚裡。緊接著,他爆出一聲朗笑:「閣下好意,鐵某著實感激,奈何中惡已深,非閣下三言兩語就能打動。閣下神威蓋世,武技驚人,為鐵某生平所僅見,既有賜招之意,不才願意捨身就教,也叫我這個偏野之人長長見識!」
    朱空翼粗獷英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怒容,鼻子裡輕哼一聲,落筆寫道:「正合吾意!」四個字忽然改為草書,筆力萬鈞,力透紙背。
    一時間,他那粗獷的臉上,卻又興起了輕鬆的笑意。
    鐵海棠低叱了一聲:「好!」他霍地後退一步,面色微沉道:「閣下此來是客,即請劃下道兒來吧。」
    朱空翼看著他微微一笑,落筆道:「你我可要賭個輸贏?」
    鐵海棠面色一沉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濃眉一挑,厲哼一聲,下筆道:「徒手三招以分勝負,余如落敗,任憑發落,尊駕如敗,又當如何?」
    鐵海棠木訥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怒容,沉聲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神色一凝,落筆道:「好!」
    鐵腕一振,手上狼毫箭矣般擲向地面,只聽得篤的一聲,深入地面三寸有餘。
    在場各人耳聞目睹,俱不禁大吃一驚。
    職掌天堂堂主的天馬行空晏三多,上前一步,向著鐵海棠抱拳道,「總座尚請三思,千萬不要著了此人道兒!」
    墨羽岳琪亦附和著道:「主座萬請三思!」
    在場各人紛紛上前躬身附和,卻只有坐在主座之一的沈傲霜,面色甚是沉著,甚至於冷俏的秀容上,尚還淺淺的帶出了一絲竺容。
    鐵海棠面對眾議,竟然無動於衷,冷笑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說,三招決勝負,就請壯士掌下超生吧!」
    各人實在是目睹這個朱空翼神武蓋世,雖然心知總令主亦是深藏不露之人,只是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以鐵海棠如今之總綰大局身份,實在犯不上與對方爭此意氣。想不到平日極稱謹慎的總令主,竟然一反常態,獨非眾意的堅持己見,勢將與對方一分勝負。各人一經念及,想到此番勝負所牽聯之事的嚴重性,無不大大的生出隱憂。
    朱空翼轉身步向大廳之中,站定之後,緩緩掉過身來——他身材魁梧,氣字昂然,自有一番神聖不可侵犯氣概。凡是目光注視向他之人,無不震攝於他凌人的正氣,禁不住心旌搖蕩不已。
    鐵海棠神采飛揚的自另一邊踏進過來,這個方向,使得他與愛妾沈傲霜臉面遙對。夫妻二人目光對視之下,沈傲霜有意無意的點了一下頭,人不知鬼不黨的彼此已取得了默契。
    朱空翼衣黃,鐵海棠衣白,同樣的寬袍大袖——此二人同具有當世不可思議身手,雖說是徒手三招,亦可以想見對搏時之雷厲風雲。
    四道目光對看時,整個堡壘廳裡,簡直沒有一些兒異聲,即使掉下一根針,也必能清楚入耳。
    雙方既已言明徒手相搏,自是不包括兵刃與暗器在內。
    緊張的氣氛就在主客雙方一經站定之後,無疑昇華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鐵海棠為示公平,隨即吩咐身側的晏三多與歐陽不平兩位堂主道:「三多、不平二兄,請按規監招,三招一到即行喝止,不得有所偏袒!」
    二位堂主對看一眼,抱拳領命,各自分立左右。所有在場各人,俱都向後退開,空出正中五丈見方的一塊寬闊場地——這麼寬大的地方,足可展開身手了。
    在場各人也都知道總令主鐵海棠自今春習透火海真經之後,功力更上層樓,幾乎已成不死之身,劍術卻也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這裡的人,無疑視其如神明,私下裡付予極大的信任。
    黃衣人朱空翼更不待分說,他傑出的神技,一上來已給在場所有人當頭棒喝,驚為天神下降。
    這樣的兩個人,在即將交手的一刻,誰勝誰敗,實在是費人猜測,每個人的心思,都像是重重的壓著一塊鉛,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但只見高懸在空的八盞六角琉璃吊燈,明晃耀眼,發射出一片青白光華,霞光所及映照得每個人毫毛畢現。
    朱空翼直挺挺地站著,宛若泥塑木雕,紋絲不動。鐵海棠卻身子半蹲,一雙手半握半張,亦是一動也不動。
    高明如四堂堂主,俱都心裡有數,情知雙方二人已經別上了苗頭。
    朱空翼身軀昂然,所施展必系內家真純之功,即所謂陽罡之功,鐵海棠眸光半眇,身軀半矮,卻像是別辟途徑,謂之陰柔之功。
    大廳裡忽然起了一陣子疾轉狂奔的急旋氣流,初時其勢頗是可觀,強大的氣流,非但揭起了每個人的長衣下擺,繼而迴旋上走,一陣錚鏦聲裡,但只見八盞琉璃吊燈滴滴溜溜地打起轉來,飛光流彩,頓呈奇觀。
    眼看著八盞吊燈轉動劇烈,促其使然的氣機漩渦也就更形猛烈。
    朱空翼木然如老僧入定,臉上不沾喜怒。
    鐵海棠卻臉沉如鷹鷲,他像是胸有成竹,平薄的兩腮上微微揚起輕微的笑紋。
    整個堡壘廳裡,充斥著向外擴張的氣機。目睹著朱、鐵二人的陰森,眩目於流瑩四射的空中琉璃吊燈,似乎已經感覺到那種一觸即發的雷霆萬鈞之勢。
    漸漸地,這種迫人之勢,越形疾烈,強大的氣機,非但使得空中吊燈轉動更為猛烈,更予現場備人直接的形成一種被迫後退的凌厲感受。
    晏三多以次四堂堂主,無不驚心動魄。
    忽然間,疾旋打轉的吊燈,驀地停止不動,充斥在大廳內的凌人氣機,就在吊燈猝停的一刻,突然消失無蹤,空氣頓時呈現出無比的安寧。
    場子裡的兩個強者,就在這一時間施展出凌厲無匹的第一招殺手。
    四隻腳步幾乎同時向外邁出,四隻手也幾乎是同時遞出,二十根手指彎曲如鷹爪,一上一下,像是符合著他們彼此身上共同所具有的一個節奏,猝然迎合到了一起。
    兩個人其時已合而為一,功力的強弱,經此一接觸之下,頓時有所顯示。
    朱空翼挺立如山,鐵海棠卻發出了一陣子顫抖,他顯然無能承受前者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道,黑亮的長髮這一瞬有如刺蝟般的豎立了一下,脫手滾身,雪白的衣襟鼓翻而起,就像是洋溢而起的一片浪花。
    鐵海棠竟然在危機一瞬間,以收骨卸肌之術,逃過了對方兇猛狠厲的第一招,矯捷的身子翻向側面,並且施展出他極其自負的第二招,雪白的手掌,刀也似的直劈而下。
    空氣裡,立時響起了金刀劈風之聲,合駢如刃的五指,連帶著長長的五根晶瑩指甲,在猝然遞出之始,已形成了可怕的力道,直循著朱空翼腰側之間揮落下來。
    朱空翼應付這等凌厲的殺手,竟是出乎意料的沉著,就在鐵海棠手掌幾幾乎已經接觸到他腰間的那一瞬,那一個部位,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突地為之消失不見。
    四堂堂主之中,也僅僅晏三多一人,識得這種武林中傳聞而未經證實的「氣風」之功。
    這等功力無疑極其玄妙,據悉乃是一種上乘微妙的氣機運用,可使肉體某一部門化整為零,收縮運用自如,詳細的理論,晏三多也不知道。
    朱空翼的這一手氣風異功,使得鐵海棠猝然走上空招,隨著他落下的手掌,水磨紅磚的地面上,頓時凌空裂開了一道鴻溝,石屑飛濺,其聲戛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鐵海棠一個收勢不住,上軀陡地向前一栽,就在這時,朱空翼的一隻大手,陡地由下面翻起,手掌上形成了一股莫大氣機,鐵海棠才一接觸之下,已自覺得萬萬難以敵擋得住,在轟然充耳雷鳴聲中,鐵海棠整個的軀體霍地騰空拋起——鐵氏這種臨機應變的動作,不能不令人擊節讚賞。這一式「大鷹滾翻」施展得極其驚險。
    雖然如此,他似乎已無能脫開加諸在他身上的頹敗之勢,就在他身子方自落地的一瞬,朱空翼足下一連踏進三步,右手作勢就要推出,就在這時,自他背後猝然擊過來一陣寒風,坐在位子上的沈傲霜似乎欠動了一下身子,一雙纖纖玉手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掠了一下秀髮。
    朱空翼那一掌方自作勢擊出,猝然間面色一變,刷地掉過身來,折身揚袖,這一掌凌空直向著位子上的沈傲霜劈了過去。
    大廳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時群情大嘩。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眼看著已將敗落的鐵海棠一一此人之陰險狡智,每在情勢垂危之際才能顯示而出,把握著沈傲霜所加惠於他的一線良機,鐵海棠猝然自地上挺身躍起,這一式是堪稱得上快、絕、毒、狠,隨著他風捲白雲般快速的身子,猝然狂襲之下,那一雙看來自皙斯文,留有晶亮長長指甲的手掌,雙雙已經按在了朱空翼的後背上,聲如擊革,發出了蓬的一聲。
    朱空翼轉過的身子,忽然間戰抖了一下,豪放的臉上,驀地神色大變,隨著他怒挺的背脊,鐵海棠足足被摔出兩丈開外。
    碰!一聲大響,鐵海棠重重地撞在了一根合抱粗細的大石柱上,頓時面色一紅,身子猝然抽動了一下,嗆出了一口鮮血。相反的,黃衣人朱空翼也同樣的並不輕鬆——眾目逼視之下,他那魁梧的長軀,就像是臨風的楊柳,彼彼地抖動了一下,那張原本泛著古銅光采的面頰,猝然映現出一陣灰白,足下小孩學步般地一連打了幾個踉蹌。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都驚嚇得呆住了。
    事發突然,任憑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如此地步,除了當事者雙方以外,誰也不會瞭解到那種離奇的接觸、陰謀、變幻。更出乎在場各人意外的是,那位如花似玉的總令主夫人沈傲霜,竟然也被波及。她顯然受創於朱空翼方纔的回身一掌,雖然雙方距離足有兩丈開外,可是在朱空翼凌空一擊之下,她嬌柔的身子,己似不勝負荷的倒翻了下去,連同著座下的那具金漆座椅,一併倒了下去。
    整個堡壘廳都被這突發的情景震懾住,人人目瞪口呆。
    然而,這只是極短的一刻,緊接著,大廳裡爆發出一陣子驚呼混亂。
    眼看著朱空翼高大壯碩的軀體,在大廳內一陣踉蹌急轉之後,突地發出了爆雷般地一聲嘶嘯,突地,他掉過身子來,那雙眸子張得不能再大,滾轉的瞳子幾乎脫眶而出,用著令人戰慄打顫的目光,狠狠地怒視著鐵海棠,喉嚨裡爆發出再次的一聲長嘯。
    整個堡壘廳,有感於他的這聲咆哮,大大地為之震動了一下。
    隨著這聲咆哮之後,朱空翼偉碩的壯大軀體,烏龍穿塔也似的平射而起,嘩啦聲響裡,堡壘廳正面的一扇排窗,頓時為之破碎,木屑碎石四濺而起,朱空翼怒弩般的身子,隨即破窗而逝。
    大風緊跟著朱空翼消失的身形,狂襲而入,八盞琉璃吊燈一陣子叮噹疾轉,滿空亂舞,幻成了一天奇光異彩,成了無數的飛流星。
    全場各人在一陣子震懾之後,陡然間現出了張惶混亂。
    鐵海棠慢慢地倚柱站起來,那張臉看上去真像是雪一樣的白。
    人影一閃,天馬行空晏三多搶先來到了近前。「總座你……受傷了?」一面說,他伸出一隻手攙住鐵海棠的胳膊,卻被後者掙開來。
    「不要緊。」鐵海棠嘴角掛著一絲慘笑,「快瞧瞧沈姨娘去。」
    沈姨娘就是沈傲霜,這時也已由地上站起來,在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的攙扶之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她顯然也受了傷,只見她秀髮蓬鬆,白哲清秀的臉上罩著一片紅,上胸頻頻起伏不已,卻是緊緊咬著一嘴牙齒,不發一聲。
    堡壘廳在一度混亂之後,隨即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四堂堂主目睹著這一切事態的演變之後,儘管是觸目驚心不已,卻都能夠保持著鎮定。
    鐵海堂在短暫的閉目調息之後,臉上神色略見恢復,遂即睜開眸子,走向沈傲霜面前站定,後者目注著他,目光裡柔情萬千,像是有無限委屈,看著看著,不覺流出淚來。
    鐵海棠伸出了一隻手,輕輕的搭在她肩上,意在撫慰。一副伉儷情深,倒也真情感人。
    「你要緊麼?」良久之後鐵海棠才緩緩說道:「我看是不礙事沈傲霜含著淚,綻開了一絲笑容,不避人前的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讓他握著。
    各人見他夫婦如此情景,俱都放下心來,一時紛紛趨前問安告驚。
    空中的八盞吊燈,在那一陣巨風停止之後,又回復了平靜,強烈的光華,逼照著每一個人,自此方纔那一番驚天動地打殺場面,已成過去,而不復想像矣!只是對於身當其事的鐵氏夫婦來說,卻仍然猶有餘悸。不可否認,他們方自歷練了一場頻接死亡的風險,同時更領略到了敵人的超強與不可侵犯。
    在略事調息後,沈傲霜已能出聲說話:「總令主——你受傷了?」一面說,她緩緩向著鐵海棠面前拜倒:「這都是賤妾無能,你罰我吧!」
    鐵海棠伸手把她由地上拉起來,苦笑道:「你不要自責,你作的很好,要不是你臨時出手相助,只怕我已經……」
    一旁的四位堂主聆聽到此,俱不禁恍然大悟。
    天馬行空晏三多輕輕哦了一聲道:「敢莫是夫人暗中施展了手腳?」
    鐵海棠歎息一聲道:「設非是她的彈指飛針,本座只怕已敗在了這個朱空翼的掌勢之下!那時格於前言,一切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糟……」
    沈傲霜忽然神色一變,發出了一聲輕咳。
    鐵海棠眉頭一皺道:「你怎麼了?」
    沈傲霜淒慘的笑了一下道:「賤妾覺得身上怪不舒服,請准早退一步!」
    鐵海棠點頭道:「你快回去歇著吧,等一會我再來看你,就煩岳堂主送你一趟。」
    墨羽岳琪抱拳領命,隨即陪同沈傲霜離開堡壘大廳。
    鐵海棠看著愛妻離開之後,臉上才現出一種痛苦神色,輕輕哼了一聲,在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
    三堂堂主目睹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
    晏三多趨前道:「總座的傷勢要緊麼?」
    鐵海棠微微苦笑道:「方纔我不願驚嚇了她,實在我已受傷不輕!」輕輕歎息了一聲,隨即坐下來。
    晏三多驚惶的道:「總座傷在哪裡?」
    鐵海棠道:「剛才那一摔之力,尋常人早已骨離破碎,我若非有內氣元罡之功,只怕也已喪生當場。雖然如此,卻也把我護體罡氣震散,如無七期之功,萬難恢復!」
    風雷手秦漁道:「總座功力深湛,能夠如此實在已難能可貴了!」
    鐵海棠歎息一聲,點頭道:「我縱橫江湖數十年來,還不曾遇見過這麼厲害的人物,實在可怕之極……」想到與對方黃衣人朱空翼交手之種種,鐵氏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了一番驚駭神色。
    「可怕極了!」他嘴裡兀自訴說著這四個字,「如果我所見不差,這個人幾乎已經練成了不死之身,假以時日,勢將天下無敵。太可怕了!」
    歐陽不平道:「話雖如此,方才總座擊中他的那兩掌,也夠他受的。」
    鐵海棠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點點頭道:「自然,在我來說,那兩掌,確實已經用出了全身之力,尋常人早已喪生掌下,他卻是難說。」
    天馬行空晏三多冷笑道:「總座功力我等素知,姓朱的即使練有護體元罡,在失神之際,也是萬萬當受不住。卑職旁觀甚清,對方必然已傷在了總座雙掌之下,毫先疑問!」
    鐵海棠微微點頭道:「我猜測他可能也受傷不輕。當時情形,我原思集中掌力,由他兩處氣海穴內攻入,即可碎其內臟,當場致他於死地,卻未曾料到對方護體元罡竟是這等充沛,如非那一刻時機湊巧還只怕傷他不了。」說到這裡,鐵海棠把話臨時頓住,少停之後,才又道:「這件事不可為外人悉知。」長歎了一聲,他緩緩站起來,步向窗前。
    晏三多等人跟隨在他身邊,隔著這扇窗,向下眺望過去。
    江面上六艘鐵甲戰船,靜靜地飄在水上,燈光照射之下,那些個被特殊手法點了穴道的人,一個個呆若本雞的站在原來地方,河岸上到處都是拋棄了的兵刃,映著閃爍的點點寒星。看到這裡,鐵海棠感覺到無比的痛心,三堂堂主也冷然無語。
    想不到平素自引為固若金湯的城堡,對方僅僅來了一個人。輕而易舉的顯了幾手功夫,就將己方平日訓練有素的手下一個個當場制服,設非是那人心存忠厚,這些人只怕早已喪失性命。
    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武林上,該是何等的聲望,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不啻是奇恥大辱,今後鐵海棠這個總令主,再有何面目,面對天下?想到這裡,鐵海棠禁不住一陣子身上發涼,那張白臉上更像是罩了一層霜雪般的寒冷。
    天馬行空晏三多退後一步,躬身道:「屬下這就去整理殘局,一切傷者料可無妨,總座大可放心!」
    鐵海棠淒然點了一下頭。
    晏三多隨即匆匆退下,鐵海棠目光轉向秦漁與歐陽不平道:「二位賢弟也請去料理一下。記住,這件事我不許任何一人對外露出口風,違令者死!」
    陽光照在這棵大樟樹上,那些樹葉子,一片片活像是銀線般地閃爍著亮光,偶爾襲過來一陣子風,激起了銀星萬點,當空的朵朵彤雲,映襯得十分有趣,景致煞是迷人!
    是一片農家的莊捨。院子裡有一口魚塘,塘子裡游著鴨子,再過去一點是一口井,井上架著絞盤轆轤。
    打麥場閒置著一些莊稼用具,鋤頭、耕犁、籮筐,還有專供牲口拖拉著用來壓麥子的大石頭碾子。
    幾隻斑鳩沿著土牆邊上覓食著,不時地發出咕咕的叫聲!
    矮矮的土牆下爬滿了野花,一隻大雄雞正在牆上扇著翅膀。
    站在牆邊上往外看,可就是大片的旱田。麥子、高粱、老玉米,一片青蔥,在和煦的春風裡,發出那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一匹全身黑亮,僅僅頸項上生有一圈白毛的駿馬,正自沿著牆根嚼食著地上的青草。
    吃著吃著,它偶爾仰起脖子,享受著沐體而來的和煦春風,兩顆紅色的瞳子,活像是兩顆晶瑩的瑪瑙,閃閃的放著紅光。
    曾經是被懸賞萬金欲得的上都馬王,在阿巴爾左翼旗部間關千里,縱橫來去,統率著上萬的牲群——它就是那匹被名為「日月千里追風駒」的寶馬黑水仙。
    良驥伏櫪,志在千里!目睹著它此一刻的悠閒,你是無論如何難以想像出它昔日的龍騰虎躍光采。
    馬猶如此,人何以堪?人同馬其實都是一樣的,在百戰沙場解甲歸田之後,往昔的豪氣千雲,似乎再也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倦容、困乏、消極,無窮的惆悵與回憶……
    大黑馬不耐寂寞的發出了長嘯聲,驚飛了牆簷下的一群斑鳩。斑鳩鼓動翅膀,就像是用力拍巴掌的那種聲音。
    自此這處莊院裡的寂靜,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正在繡花的三妞兒,趕忙放下了活計,由板凳上站起來,翹著屁股,伸了個懶腰。她還閒不下來,火房裡灶籠上還蒸著窩窩頭,這會子該早就熟了,要不是這陣子斑鳩「拍手」
    聲,她還想不起來呢!
    打開了爐門兒,釜底抽薪,把燒紅的枯樹枝拉出來弄熄了,紅紅的火光,映著她健美的臉盤兒,撩撥起大片的青春氣息。
    三妞兒用水澆滅了火,欠著腳這才揭開了蒸籠蓋。
    嘿!那些個老窩窩頭和黑面饅頭,可都熟透了,肥肥大大的,每一個都差不多有碗那麼大。
    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嫗嫗,撩著布幔子,探頭進來,老著喉嚨叫著:「人家大小姐肚子八成餓了吧,快給端了去吧!」
    三妞答應著,快動作把籠裡的窩窩頭折倒案板上,找出一個盤子就去拾窩窩頭。
    老嫗嫗咳嗽著說:「人家不吃這個,千金之軀喲!我叫你蒸的白面卷子呢?」
    「有,娘。」三妞才似想起來:「在第二籠上。」
    第二籠裡,蒸的是白面饅頭。
    三妞撿了兩個放在盤子裡,又切了一碟子鹹菜,撈了一隻新鹵的鵪鶉,盛了一碗稀飯,把這些放在一個托盤裡,端起來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她才想起來,趕快把托盤放下,兩隻手理了一下頭髮,把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捋到了前面,拍了一下身上的柴灰,這才又端起盤子往外走。
    老嫗嫗扯著嗓子,在後面嚷道:「問問人家小姐還想吃些什麼,人家是千金女呀!」
    「知道了,娘!」端著托盤,三妞一陣子小跑,來到了打麥場的這一頭。
    這裡是乾淨的瓦房三間,上面搭了絲瓜架子,那些個半熟的絲瓜,小棒槌也似的吊在半空中,鳥雀在上面咭喳著。
    三妞一路來到了正面房門前,輕輕地叩了一下門,喚道:「大小姐,該吃飯了。」
    半天,才聽見房裡應了一聲:「是三妞麼?」那個怪好聽,但卻懶散的聲音,含糊的說道:「什麼時候了,又該吃飯了。」
    三妞低下頭噗的一笑,縮了一下項頸子:「太陽都下山了。大小姐,你還在睡懶覺呀!」
    吱的一聲,門敞開來,郭彩綾修長的身影,當門而立,披著長長的一頭秀髮,看上去她憔悴多了。
    女孩兒家,如果著上了一些傷感,那副樣子端的楚楚可人。
    她這時蛾眉淡掃,那雙盈盈瞳子裡,郁集著無限的悵惆與淒涼,昔日的鋒芒與精銳,在這雙眼睛裡,已不復存在,看上去倍覺淒涼惹人垂愛。
    三妞一面把吃食擺在桌子上,烏油油的那雙眼珠子,卻不住的在她臉上轉著:「大小姐,你別是病了吧?」
    「沒有。」郭彩綾黯然地搖搖頭一笑道:「我什麼病也沒有,只是光想睡覺。」
    三妞抿著嘴笑了一聲:「我娘說,小姐是千金的身子,一定是路上騎馬受了風寒,這會子一定下來可就發了。不要緊,叫我娘給你沖一壺紅糖生薑水,喝下去發發汗可就好了。」
    郭彩綾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坐下來,信手拿起了一個饅頭,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三妞笑道:「吃點滷菜吧?」
    彩綾點點頭,看著她道:「我來到你們家有幾天了?」
    三妞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道:「有三天了吧。」然後她退後幾步,在一張倚子上坐下來,又道:「大小姐,你家在哪裡,打算什麼時候去呀?」
    彩綾笑笑道:「還沒準兒.說不定三五天,說不定一個月二個月,說不定我這一輩子不走了呢。」
    三妞一怔,吃驚地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彩綾輕輕往嘴裡扒了一口粥,緩緩的點了點頭:「怎麼,你們不歡迎?」
    三妞搖頭道:「哪裡,只要小姐你高興,隨便你住多久都行。」
    彩綾看著她,淡淡地笑道:「我很喜歡你們家這個地方,街上的客棧我住不慣,人喊馬叫的,每天都吵的我睡不著覺,你去跟你爹說,我不會白住你們的房子,要多少錢,我都會給你們。」
    「大小姐話說到哪裡去了。」三妞紅著臉道:「你一來就給了老大一錠銀子,就那錠銀子,咱們莊稼人半年也吃用不完,哪還能再向你要錢呀!」
    彩綾一笑道:「錢財在我來說,是身外之物,能夠幫助別人,總是好的。你們別客氣,有什麼需要之處,只管找我來要就是了。」
    三妞感激的笑道:「大小姐你人真好,我們確實用不著。」
    彩綾放下了筷子,搖搖頭道:「我吃不下了。」
    三妞皺了一下眉:「才吃了一個饅頭,太少了!」
    彩綾微微笑道:「我不像你每天做了這麼多事,當然吃的多,能吃一個已經不錯了。要是放在平常,三個饅頭也不夠我吃的。」
    三妞一面收拾筷子,偷偷地瞧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綾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沒有!」三妞吶吶地道:「是我爹說的,他老人家給大小姐搬行李的時候,看見了大小姐包袱裡有一把寶劍,所以……」
    「所以怎麼樣?疑心我是個女大王是不是?」
    「不不……」三妞紅著臉道:「大小姐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爹猜想大小姐你一定精通武功,說你是個俠女呢!」
    彩綾微微一笑:「你爹是這麼說來麼?倒看不出他一個莊稼人家,竟然還有些眼力。」
    三妞愣了一下,揚著眉毛道:「這麼說大小姐難道你真的是俠女?」
    「俠女可不敢當!」彩綾吶吶的道:「不過練過幾天武功就是了。」
    三妞頓時面現驚異,用驚奇的眼光打量著她。
    彩綾微笑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看我不像是不是?」
    三妞紅著臉道:「不……我只是在想,大小姐你難道是從金沙灘來的人。」
    「你也知道這個地方?」
    「不……不知道。」一面說,三妞像是很害怕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托盤就想離開。
    「等一下,」彩綾喚住她道:「你話還沒說完呢。」
    三妞害怕的搖頭道:「不,不,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走了。」說著,她轉過身子就往外走,卻被彩綾一把抓住了腕子,三妞頓時驚得打了個哆嗦:「大小姐……饒命……我……
    我不是故意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一面說,三妞竟然眼淚汪汪地哭了起來,而且彎下膝蓋,向著彩綾跪了下來。
    郭彩綾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一伸手把她扯了起來:「傻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她又氣又笑的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三妞怔了一會兒,才吶吶的道:「大小姐……你難道不是風雷堡裡來的?」
    彩綾嗔道:「你這個丫頭,誰告訴你我是風雷堡裡來的?好呀!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把我看成女強盜……真是!」
    三妞聽她這麼說,這才緩和過來,一時將信又疑的在她臉上看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綾歎息一聲道:「你不相信?」
    「不……」三妞垂下頭吶吶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彩綾微笑道:「這才像話。你也不想想,我是風雷堡的人,為什麼不住在堡裡,而住在你們這個窮地方?再說鎮上漂亮的客棧也不是沒有。」
    三妞緩緩抬起頭,偷偷地瞧著她,還有點似信非信的樣子。
    郭彩綾皺眉說道:「你是怎麼回事?再要這個樣,我可就不理你了。」
    三妞這才急道:「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動氣,是我錯了,我該死……」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彩綾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哄著她道:「你也別哭了,我知道風雷堡裡無論男的女的,都是些壞人,看樣子,你們家一定是受了他們的害,所以才會一聽見金沙灘的人,就驚成這個樣,是不是?」
    三妞聽她這麼說才止住了哭泣,一面掏出手絹擦著眼淚道:「可不是嗎,那裡面的人都好厲害,一個個殺人不眨眼,我們可是……」
    彩綾扶她坐下來,打量著她一笑道:「你用不著害怕,我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找風雷堡裡面的人報仇來的。」
    三妞驚異的看著她:「真……的?」
    彩綾道:「我生平絕不說謊話。」
    輕輕歎息一聲,她吶吶地接道:「……只是這都怪我功夫還不夠好,堡裡的那些人實在太厲害,這一次要不是一個好心的人救了我,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再不就被他們捉進堡裡面,那個罪只怕更不好受!」
    三妞睜大了眼睛道:「噢——怪不得呢!我爹說,前幾天風雷堡來了厲害的對手,還開了炮呢!原來就是對付大小姐你呀!」
    彩綾怔了一下,不解的道:「什麼開炮?這個我倒沒有聽說過。」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我爹說的,說是那天晚上有人闖進了風雷堡,打死打傷了堡裡好多人……鐵堡主親自出手,才把那個人給打敗了,不過他自己好像也受傷了……」
    「有這種事?」
    「我爹也是聽人家說的。」
    彩綾想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難道真有這種事?」
    三妞點點頭:「也許是真的,因為這幾天風雷堡裡派出了很多人,聽說市街客棧裡都搜查遍了。」
    彩綾道:「他們搜查什麼?」
    「人呀!」三妞這時才像對她恢復了信任,說:「說是要搜查那個大鬧風雷堡的人。對了……」
    彩綾道:「什麼對了?」
    三妞頻頻點頭道:「我爹說,他們還在找一個女人,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麼說,原來就是大小姐你呀!」
    郭彩綾冷冷一笑,點點頭:「哼!現在你總應該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吧?」一面說,她站起來步向窗前。看著窗外,她心裡鬱結著無比憤態:「三妞,你還聽說了些什麼?都告訴我吧。」
    三妞道:「說是這幾天風雷堡裡面風聲很緊,金沙灘那塊地方任何船都不許通行,那附近全是堡裡的人,對過路的船什麼的,都查的好嚴,真是嚇死人了!」
    彩綾冷笑道:「你爹可知道他門要找的那個男人是幹什麼的,叫什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爹也沒聽說。」
    「那個人可受傷了?」
    三妞道:「好像是受傷了。外面是這麼傳說來著!」
    彩綾眼睛看著窗外,忽然歎息一聲自語道:「希望不要是他才好……」
    三妞仰著臉道:「誰呀?」
    彩綾看著她搖搖頭,苦笑著道:「沒有什麼。」
    三妞道:「大小姐,你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姑娘?」
    彩綾點點頭:「不錯。」
    三妞吐了一下舌頭,道:「真是老天保佑。大小姐你是命好,真要落在了這些人的手裡,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彩綾一笑道:「你怎麼知道?」
    「唉!」三妞歎了一口氣,眼圈一紅道:「大小姐你哪裡知道,我們家吃風雷堡這幫子強盜的虧可大了!」
    彩綾吶吶道:「你說給我聽聽……」
    三妞又歎了口氣道:「大小姐你可看見我爹的那條瘸腿了吧?」
    彩綾點點頭,說道:「我看見了,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三妞忿聲道:「就是被這幫強盜給打瘸的,還有我姐姐……」說到這裡,一時忍不住,她又淌下了眼沮:「我姐姐……就是他們給害死的。」
    「你姐姐?」
    三妞點了一下頭,眼淚汩汩而出,掛在臉上:「那一天,我姐姐在路旁摘豆子,遇見了風雷堡裡兩個騎馬的路過……這兩個壞東西欺侮我姐姐.就……」
    彩綾咬了一下牙:「該死的東西!我知道了,後來呢?」
    「後來……我姐姐就尋死了……」三妞吸了一下鼻子,抽搐著道:「我爹趕忙救人,可憐我姐姐傷得太重,她是用剪子,自己扎破了喉嚨……」擦了一下臉上的淚,三妞繼續回憶著這件往事:「我姐姐告訴了經過以後就死了,我爹當時真氣得發昏,就抱著我姐姐的屍身找到了風雷堡……」
    彩綾道:「可有什麼證物沒有?」
    「有!」三妞說:「那兩個壞蛋有一個丟了腰牌,我爹爹拿著去了,誰知道這些強盜壞透了,一聽說我爹爹是來告狀的,根本就不叫他老人家進去,把我爹狠打了一頓,一條腿打斷了,還推到了河裡,要不是被人家好心人救起來也早就淹死了!」
    彩綾歎息一聲道:「這真是……」
    三妞恨恨地道:「我爹回來以後,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床,直到現在為止,一想起這件事就流淚,從此以後他老人家還染上了心痛的毛病……天天燒香念佛,拜菩薩老爺顯靈,把那個天殺的風雷堡給毀了,要那裡面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彩綾冷笑道:「告訴你爹,叫他放心吧,這些東西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三妞驚異的道:「小姐你是說……」
    彩綾道:「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不過,你等著看吧,總有厲害的人會找上他們。」
    三妞道:「真要有那麼一天就好了!」
    彩綾微笑了一下,輕歎道:「我剛才跟你說的一切,你可別告訴外人,就連你家裡的人也不要多說,知道吧?」
    三妞點點頭道:「我知道。」
    彩綾道:「風雷堡裡的人,常常由這裡走麼?」
    「不一定。」三妞道:「外面有條大路,他們經常由那裡走,偶爾也會經過我們門口。」
    彩綾道:「很好,下一次你看見了他們,就告訴我一聲。」
    三妞一驚,吶吶道:「幹什麼……大小姐,這個,我可是不敢……自從發生了我姐姐那件事以後,我娘管著我,連大門口都不要我出去呢!」
    彩綾點點頭:「這也難怪……誰叫你們家發生了那件事呢!」
    「對了!」三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今天早上,我看見一個人……」
    郭彩綾問道:「什麼人?」
    「一個年紀不大的人。」三妞思忖道:「大概二十七八歲,個子很高,有這麼高。」她一面比著手式道:「當時我正在曬被子,看見這個人穿著一件紫緞子的漂亮衣服,他正在看大小姐你騎的那匹大黑馬。」
    彩綾微微一怔,問道:「啊!他在幹什麼?」
    三妞想著道:「這個人好像很喜歡大小姐這匹馬,一直在摸這匹馬的毛,怪事就在這裡,大小姐你是知道的,這匹馬除了小姐你以外,不是誰也不能接近嗎?怪吧,這個人卻好像跟它怪熟似的,這匹馬不但讓他摸它的毛,還一個勁兒用脖子在他身上擦呢。」
    郭彩綾登時神色一變:「有這種事……這個人長的什麼樣?」
    「這……」三妞吶吶道:「我不是說了嗎,個頭很高,鼻子高高的,眼睛很亮……看樣子,倒不像是個壞人。怎麼,大小姐,你難道認識他?」
    郭彩綾呆了一呆,忽然眼睛裡射出了異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
    彩綾忽然間像是亂了心思似的:「早……上?」她急躁的道:「後來呢,他人呢?」
    三妞道:「大小姐你聽我說呀!」
    彩綾鎮定了一下,拉著她坐下來:「不要急,你慢慢想著告訴我。」
    「是。」三妞轉著一雙大眼睛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當時看見他在摸那匹馬,只以為是什麼人要偷馬,就趕快走過去,那個人看見我來了、也沒有躲開,我還沒有問他,他倒是先問起我來了。」
    「問你什麼?」
    三妞道:「他問我這匹馬是哪裡來的,我因為怕他是壞人,就說……」
    「你怎麼說?」彩綾顯然很激動,舉起茶杯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三妞怔了一下道:「大小姐你怎麼了?」
    「我很好!」彩綾緊緊抓住她的肩:「你快說,你怎麼告訴他的?」
    三妞只覺得肩上一陣子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連連點頭道:「我說,我說,我的小姐,你倒是輕著一點呀!」
    彩綾收回了手,才似發覺到這番失態,不覺臉上一陣子紅,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三妞想著前面說的,接下去道:「那個人問我馬是哪來的,我告訴他說是一個投宿客人騎來的。」
    彩綾道:「他怎麼說?」
    三妞道:「那個人聽了以後好像很急,就問我那個投宿的客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你怎麼說?」
    「我說……」三妞吶吶道:「我當時沒有敢告訴他實話,就說我不知道。那個人就問馬主住在哪裡,我就騙他說住在我爺爺那邊。就胡扯了個地方告訴他,就在這個時候,我娘叫我我就走了。」
    彩綾睜大了眼睛道:「那……他人呢?」
    三姐搖搖頭:「不知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彩綾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失望神色。
    三妞奇怪的道:「怎麼,小姐你莫非認識這個人?」
    彩綾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這件事你應該當時就來告訴我。唉,你不該……」
    三妞吶吶道:「可是大小姐你住進來的時候,不是給我爹說過,不許把你住在這裡的事情對外張揚嗎?」
    彩綾點點頭:「我是說過,可是不是為了他……」一時,她整個心都好像亂了,黛眉輕顰,剪水雙瞳裡流露著無限情思憂怨。「你這麼做是對的,我不要見他,不要看見這個人!」
    三紐奇怪的道:「小姐你認識這個人?」
    彩綾點點頭:「當然認……識!」又搖搖頭,「不,不認識……」說著說著,大顆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三妞似乎嚇了一跳,只是看著她,呆呆發愣。
    彩綾背過身子來,掏出手絹抹了一下淚,聲音變得腔道:「下次再看見這個人,你就說我已經走了,叫他把那匹馬牽走就是了。」
    「把……馬牽走?」
    彩綾點點頭:「那匹馬本來就是他的,叫他騎走吧。」
    三妞心裡雖是充滿了疑惑,卻是沒敢出聲。
    彩綾回過身看著她,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吧,要不然你娘又要叫你了。」
    三妞剛搖搖頭說不會,話還未完,就聽見她娘老遠在呼喚的聲音。不由吐了一下舌頭:
    「小姐,你猜的可真準,我走了。」當下端起盤子,一溜煙似地跑了出去。
    彩綾看著她背影笑了笑,剛想伸手要去關門,眼睛卻看見了灑落在院子裡的一抹夕陽,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闌珊心情,她信步走到了院子裡,和煦春風輕輕揭起了她的裙角,飄飛起她披散的一頭秀髮。
    仁立在池塘口上,看著戲水的白鵝,楊柳如絲飄拂在黃昏垂陽裡,她的心竟然像是被冰封死了一樣的不開朗,緩緩走出門,在矮低的黃土牆外,她瞧見了那匹愛馬黑水仙。或許是因為寇英傑的關係,使得她對於這匹馬,特別的寄以關愛,當她看著它的時候,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尤其是寇英傑與自己負氣絕裾之後,這匹馬似乎已是他們雙方之間惟一的一點牽連。
    看著它,想到了寇英傑的英姿颯爽,郭彩綾的心情更由不住隱於感情低潮。
    那一邊嶺陌上,幾個農家孩子正在放風箏,草地裡飛動著無數的蜻蜒。
    彩綾心情沮喪的走過去,看著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樣子,她情不自禁的也沾染了一些活潑朝氣。
    這是一片高出來的嶺陌,下面是大片向陽斜坡,生長著高不過人的松柏,間以碧草、野花、奇石、流水,亦是出乎意料的美。
    彩綾乍見之下,由不住心神一爽,難以想像的是這塊美麗的山谷,竟像是不為外人所知似的,目光所及,在在洋溢著那種不沾世俗的原始處女地帶的美。
    郭彩綾心情開朗了許多,當下情不由已的向著嶺下走去。
    在一片花樹繚繞裡,她發現了一片小小湖泊,湖水清澈,其中游魚歷歷可數,一雙野禽由湖邊鼓翅飛起,湖面上激起了層層漪漣,一切都像是夢境那般的迷惑溫柔。
    郭彩綾彷彿感覺著輕快多了,她在湖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彎下身掬了一握清泉,在臉上洗了個痛快。湖水清涼透澈,抹在臉上透在心裡,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就在他第二次伸手湖水中,目光觸及湖面的一刻,驀地吃了一驚,說得清楚一點,她看見一個人。在層層顫動,琉璃般光華的湖水面上,疊印著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卻是……」
    湖面漸漸恢復了平靜,那個人的影子也越來越變得清楚,郭彩綾呼吸也越加變得急促。
    那個人——高高的個子,一身灰色長衣,先不要細論那張臉,就只是這副魁梧的身材,已使她感覺到似曾相識。水面完全靜止下來,她已能清楚的看見那張臉,長眉,俊目——那種含蓄著深郁固執的目神,不正是長久以來魂牽夢繫的情結所在麼!一剎那,她就像個石頭人似的呆住了。那個人仍然沒有移動,直直地站在那裡。
    郭彩綾陡然間轉過臉來,才發覺對方站在自己面前,近到不能再近。
    「你!寇師哥!」說了這麼一句,她的臉忽然紅了,兩汪淚水再也忍俊不住,簌簌的奪眶而出。
    站在她面前的那個魁梧漢子,可不就是寇英傑嗎!
    看上去,他像是瘦了些,英俊的面頰上,著了一層風塵顏色,閃爍的目光裡揉著人世的坎坷歷練,卻仍然是那麼倔強、堅毅。
    然而,這時,當他目注著面前的這個姑娘,想到了彼此不平凡的一番情誼,激發起的萬縷柔情,不禁使得他一時英雄氣短,心裡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師妹——」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他吶吶道:「你別來可好?」
    郭彩綾看著他眼淚只是不停地淌著,卻掙扎出一副尷尬的笑:「我……我很好……
    好……寇師哥……」再也沒什麼力量能夠阻止住她奔放的感情,在寇英傑張開的雙臂迎接之下,她猝然把身子投了上去,兩個人緊緊的擁抱著。
    在一陣天旋地轉裡,倒了下來。
    天色在這一時,忽然昏暗下來,四野蕭然,流水無聲,兩個熟悉的人,恣意的擁抱糾纏著。
    在翠綠如茵的草地裡,抱著,喘著,滾著,掙扎著……忽然郭彩綾用力得推開了他,抽個冷子爬起來就跑,卻為寇英傑餓虎撲羊的由後面撲上來抱住,又倒了下來。
    「不……不……」她變得那麼嬌弱無助,用力的撐著他,推著他:「我不要,寇師哥……寇師哥。」
    終於,在他無比的巨力之下,彩綾默默的屈服了。
    四隻火熱的唇,緊緊疊在了一起。無邊的情淚,汩汩的由她美麗的眸子裡流出來。
    透過眼淚,她打量著這個人,似欣慰又似委屈,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
    這一輩子,何曾被人這麼欺侮過!然而這一刻,卻像是一隻小羊般地,被人家馴服了。
    嚇死了,羞死了,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只是對方這個人,偏偏就不懂得這些!
    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好大的膽!
    郭彩綾簡直阻攔不住他凌厲的攻勢,在激動的慾火焚燒裡,她再次承受了一切……
    天終於完全黑了。
    流水輕潯,四野無聲。
    當天邊第一顆小星星現身穹空的當兒,大地已著了一層初夜的寒露。
    兩個熱戀的人,直直的躺在地上。未幾,其中之一一一寇英傑,翻過身子,狼也似的爬向湖邊。
    映著如銀月色,在水面上找到了他幾乎失去的魂魄,找到了他的臉。忽然,他把整個的頭埋進到水裡,讓冰冷的湖水,猛厲的刺激著他的頭腦,刺激著他已經喪失的理智與熱情。
    從冰涼的湖水裡收回了頭,他冷靜多了。「天哪!」他心裡叫著,「我這是怎麼了?我都幹了些什麼呀!」
    心裡忐忑不停地跳著,頭腦雖然冷靜了下來,那張臉卻覺得異常的熱。獨自個看著倒映有天上明月的湖水,他發了一陣子呆,偷偷地轉過身來——伊人赫然就在眼前。
    她癡癡地盯著他,月色下那張臉異常的白,像是哭過了,臉上卻找不到悲傷的痕跡,只是那雙充滿了迷惑、驚懼的眼睛,向他注視著,像是要看穿他那顆心似的。
    寇英傑窘態畢露,在她那雙剪水瞳子的注視之下,簡直無所遁跡。
    「小師妹!」他吶吶地道:「我錯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麼麼……」
    一隻纖纖玉手撫摸在他額頭上,滑膩的纖指移下來,輕輕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住他繼續說下去。接著她另一隻手伸過來,撫弄著他濕淋淋的頭髮。
    含著微微的笑,她搖了一下頭,像大姐關懷頑皮的小弟弟那種神態。
    寇英傑一時情不自禁,緊緊抱住了她的腰,把整個的頭埋在了她的懷裡。
    郭彩綾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歎息裡,包容著過往的無限惆悵,又像是想思得償,憶及數不清的那些撲朔迷高,鶯啼雁去的落葉惆悵……
    而此刻.在面擁心上人。想思得償的時刻,卻像是亂紅繽紛裡的鞦韆人呀!
    帶著幾許的陶醉,總像是作夢那麼的不實際,真個是欲語還休,再真實也不過的「現實」。
    目睹、手觸,甚至於在血和淚的承受之後,誰又能說仍然是幻想,而不切實際?
    忽然,她垂下身子,抽搐著,伏在寇英傑身上哭了!
    她幾乎徹夜未眠,在床上輾轉不寧,拆騰到天光透曉,雞鳴之後,才沉沉的,擁被睡著了。
    現在,日上三竿,一片陽光射透了銀紅的窗紙,小屋裡平添了無限光采。
    幾上那束野蓓蕾像是湊趣似的,在陽光的感染之下,忽然綻開了。
    彩綾發出了一聲低吟,在強光刺目之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一頭黑油油的秀髮,烏雲也似的蓬散著,雪白的肌膚,輕染著淡淡的嫣紅,好懶散的睡姿!
    伸了個老長的懶腰,她欠身坐起來,這才覺出身子骨好酸好酸,彷彿全身的骨頭都散開了似的。面對著被陽光渲染成金黃顏色的紙窗,她沉悶悶的在思索著什麼。
    忽然她的臉紅了,真是羞死了人!
    「寇英傑,你這個壞……小子……」咬了一下唇兒,她欲笑又顰的嗔著:「哼,哪能就這麼的便宜了你……看我不……」
    「不」幹什麼?自己也拿不準。
    想著想著,又像是受了大委屈似的,眼圈兒一紅,晶瑩的淚珠兒,卻順著香腮淌了下來。
    本來就是嘛,平素金枝玉葉的身子,就是被人家無端的看上了一眼,也要叫他好看,想不到卻叫他這麼輕易的佔有了。
    一想到他那種恣意輕狂,她簡直羞死了,嚇死了,害怕死了!
    他怎麼會這個樣呢?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的。看上去挺斯文的嘛,怎麼會忽然變了……
    從揉亂了的被子裡,她支起了頭,粉淚籟籟的錯綜在臉上,小心眼兒裡,可真像是舊小說裡所形容的那種「倒了個五味瓶兒」似的,酸甜苦辣,什麼味兒都有。
    還哭個什麼勁兒,反正,是什麼都給人家了。
    獨自個挺委屈的下了床,找到了牆角昨天洗剩下來的半盆水胡亂的洗了一把臉,腦子裡亂亂的,卻只是教一個人——寇英傑的影子給佔滿了。
    站下身子來,想著想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息了一聲,不經意的,那雙眼睛可就瞧見了低懸在床頭上的那口寶劍了。看著劍,越想發些狠,卻越是狠不起來,此一刻可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往素那股子揮劍躍馬,騰雨嘯風的豪氣,可真不知到哪裡去了。
    對著鏡子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昨夜褪下的褻衣,打點成一個布包,小心地藏起來,真是尷尬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上篤篤的輕叩了兩聲,郭彩綾就像是剛由睡夢中被人驚醒似的,嚇了一大跳。
    「大小姐是我,三妞!」
    三妞的聲音:「你起來了沒有?」
    彩綾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三妞一腳跨進了門坎兒,又回頭看了一眼,像是防小偷似的,趕忙又把門關上了。
    彩綾看著她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兒?」
    「大小姐,那個人又來了。」
    「哪個人……」
    三妞怪緊張的樣子:「昨天我跟你說的那個人。」
    彩綾臉上一紅,心裡自是有數:「他在哪裡?」
    「就在外面曬麥場上!」三妞說:「他跟我說話了,說是來看大小姐你的。」
    彩綾走過來推開了窗子——可不是,跳過了這片小小院落,心上人就站在曬場上,一襲灰色長衣,英俊但顯然消瘦了面頰。
    不知道怎麼,一看見他心裡就像是揣了個小鹿般的忐忑不安,再也把持不住原有的矜持。
    看著看著,她那雙眼睛裡立時放出了異采,似乎先時所有的懊喪、愧恨、羞慚,一股腦地全都拋開了。
    「寇師哥!」嘴裡含糊的喚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倏地奪門而出。
    三妞嘴裡叫著:「大小姐,大小姐!」也跟著跑過去,可是立刻,她就停了下來。
    卻只見曬麥場上,這位郭大小姐同那個陌生男人,親熱的拉著手,面對面的正在說著話,那副樣子好親熱。
    三妞的臉忽然燒了般,趕快把頭低下來。
    鄉下女孩兒家,哪裡見過這個!心裡越是害臊,眼睛卻越是由不住想看。
    卻見柳蔭之下,郭大小姐跟那個姓寇的肩並肩的往前面走著,談著,一會兒,他們兩個又手牽著手的走向那匹大黑馬。
    和風廣披,麥苗兒青青。兩個戀人並著肩兒,在窄窄的田陌上走著,一忽兒他把她擠下去,一忽兒她又把他擠下去,笑著,鬧著,像小孩子的那樣玩法兒。
    看著看著,三妞臉上情不自禁地綻開了笑容,好不為他們開心!
    自從這位郭大小姐來到他們這裡,一直都關在房子裡,整日裡愁鎖眉間,還不曾見她這麼開心的笑過,看著她這麼高興,三妞心裡也跟著高興,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溜溜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長滿了厚厚老繭的巴掌,驀地搭在了她肩上。三妞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來。
    咳、竟是她那個瘸了一條腿的老爸爸。
    「爹。」叫了一聲,她情不自禁的紅著臉,垂下頭來,一個大姑娘,偷看人家談情說愛,可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老爹姓韓,卻也並非生下來就是干莊稼的,早年也算在武林裡混過些日子,吃過幾天鏢行飯,後來因故歇業,才又棄武務農,重新回老家種莊稼,是以,他的那雙眼睛還雪亮,耳朵也挺靈。
    「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向外面看了一眼,韓老爹半笑不笑的:「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怕被人家看見。」
    「爹,」三妞臊著臉,說道:「人家沒有嘛。」
    韓老爹含著笑,點點頭:「來來,爹有話問問你!」
    父女倆進到了堂屋裡坐下來。
    三妞倒了一碗茶,道:「爹,您今兒個沒下田?」
    「沒有,沒有。」韓老爹含著笑道:「今天爹有事到鎮上去了一趟,聽見了一些傳說,爹正有要事找你呢。」
    「找我?」
    「不錯!」韓老爹粗糙的手擦著下巴的短鬍子:「爹聽見一個好消息。」
    三妞喜道:「什麼好消息?」
    「咳!」韓老爹乾咳了一聲:「你是不知道啊,鎮上人都在傳說,玉觀音——玉小姐來到咱們這個地方了!」
    「玉……小姐?」三妞翻了一下眼皮:「誰是玉小姐呀?」
    「傻孩子!」韓老爹瞇縫著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嘿,提起這位姑娘來,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一身本事可真是好樣的在西北道上,一提起這位姑娘來,準保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
    三妞撇了一下嘴,矯聲道:「可我就不知道,這個玉小姐是幹什麼的?她來到咱們這又為了什麼?」
    韓老爹拿起了水煙袋在裝煙,一面捻著紙煤,噗一口吹著了,咕嚕,咕嚕吸了一陣子,這才緩緩地道:「我這不正是要跟你說嗎!」
    三妞沒答腔。
    「是這麼回事,」韓老爹慢慢地說:「這個玉小姐家是開金礦的,她爹爹就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老劍客,也是最有錢的財神爺,人家都管他老人家叫金大王,他老人家姓郭叫郭白雲……」
    「姓郭?」三妞一驚:「那他女兒不也姓郭了?」
    「當然。」韓老爹一笑道:「你明白了吧!」
    「啊!」三姐幾乎怔住了:「您老是說,這位郭大小姐……就是住在咱們這裡的那個……」
    韓老爹一笑,突的一口把煙管子裡的煙都給吹了出來。「對啦,丫頭!你這算是想明白了,一點都不錯!」韓老爹直著眼道:「住在咱們這裡的郭小姐,就是玉觀音玉大小姐!」
    「這……」三妞驚喜的道:「怪不得呢,她原來是個有功夫的人……」
    「有功夫?嘿,功夫大著呢!」
    三妞笑了一下,卻又平靜下來:「可是,就算她是那位玉小姐,又怎麼樣呢?」
    韓老爹哼了一聲,道:「你這就不知道了,金大王郭老劍客,他們家跟金沙灘風雷堡裡面的鐵海棠他們仇可大了!玉小姐這次來,八成兒就為著這個。」
    三妞想起了彩綾對金沙灘風雷堡所抱持的神態,果然有幾分相似,當下點點頭,卻奇怪的道:「他們有什麼仇?」
    韓者爹嘿嘿一笑道:「玉小姐的爹就是死在鐵海棠的手裡,你說這個仇大不大?」
    三妞呆了一下,吶吶道:「原來這樣……爹,這麼一說,這位郭小姐是來找風雷堡裡的人報仇來了?」
    「看樣子許是不錯。」韓老爹聲音忽然放低了:「我另外還聽見一個傳說,聽說風雷堡最近防範得很緊,而且由鐵海棠出面,又邀集了很多黑道高手,風雷堡裡現在是步步埋伏。
    我是怕這位姑娘不知道,冒冒失失的去了,只怕難免要吃大虧,所以要你見機行事,把話給傳過去。」
    三妞鬆了一口氣道:「原來這樣。這些話我早就跟她說過了,郭小姐她也承認她會武,只是沒說出來她就是玉觀音罷了。」
    韓老爹點點頭道:「當然,她這種身份的人,是不會輕易就洩露出來的,你也不要去問她。」說著他站起來向外面看了一眼,又坐下來道:「你可知道那個來找她的人姓什麼?」
    「這個……」三妞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姓寇什麼來著,郭大小姐管他叫師兄!」
    韓老爹頓時一怔:「寇……啊,難道他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寇英傑?」
    三妞奇怪的道:「誰是寇英傑?」
    韓老爹道:「我聽說郭老劍客臨死以前收了徒弟,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了他,而且把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了他……難道這個人就是……」
    三妞一笑道:「這是真的?」剛說到這裡,就聽見外面院子傳過來一陣子腳步聲,二人趕忙住口。
    就聽見郭彩綾的聲音遠遠叫著:「韓姑娘在麼?」
    三妞答應了一聲,趕忙站起來,過去開門。
    郭彩綾與他師兄寇英傑赫然就站在門外。
    韓老爹瘸著腿走過來,抱拳笑道:「大小姐回來了。請坐,請坐。」眼睛一瞟寇英傑:
    「這位相公是……」
    寇英傑一笑抱拳道:「在下姓寇,老人家請了。」
    「不敢,不敢,」韓老爹彎著腰:「寇先生請坐。」
    彼此落座之後,彩綾含著笑道:「這位是我師兄寇英傑,大概老爹你也多少看出來了一點,我們都是練武的。」
    韓老爹連口的答應著:「是是是……小老兒對於姑娘與這位寇少俠的大名是久仰極了!」
    三妞為二人獻上了茶,在一邊道:「我爹剛剛還跟我說來著,說大小姐……」
    韓老爹插口道:「三妞!」
    三妞頓時閉著嘴不敢再往下說了。
    彩綾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三妞有什麼你就說吧!」
    韓老爹乾咳了一聲,低聲笑道:「是這麼回事,小老兒因為看見了小姐您行李裡的寶劍,又知道您姓郭,所以斗膽猜測大小姐您就是名滿西北道上的那個俠女玉觀音,不知道猜得對不對,大小姐,您別見怪,多多包涵。」
    彩綾看了寇英傑一眼,笑了笑,說道:「你倒是猜得不錯,玉觀音我可不敢當,不過,在甘涼地方上,他們倒真是這麼稱呼我就是了!」
    韓老爹哎喲一聲,往地上一趴,就要跟她磕頭,卻被郭彩綾一伸手給攙了起來。
    「老爹,可千萬不要這樣!」彩綾含笑道:「你老坐下,我們才好說話。」
    韓老爹連聲應著道:「在寇少俠跟大小姐面前,哪有小老兒的座位……」
    寇英傑搖搖頭,道:「老人家不要客氣,請坐。」
    韓老爹這才卻之不恭,侷促地坐在一邊。
    彩綾一笑道:「既然你知道得這麼清楚,我也就不再瞞你,這位寇師兄新近才來,現在住在鎮上一家客棧,因為那個地方人太雜,所以我勸他搬到你老這個地方來,不知道你們這是不是可以湊合一下,再騰出一間房子來,我們住不了幾天也就要走,不知道……」
    韓老爹笑逐顏開的說道:「有有有,我這就叫三妞去拾掇去,就在大小姐一個院裡,行不行?」
    寇英傑抱拳道:「打擾,打擾,這樣就太好了!」
    三妞聆聽之下,趕忙答應著,就去拾掇房子。
    郭彩綾取出了一小錠金子道:「我們在這裡打擾,實在不好意思,這一點小數目,還請老爹不要嫌棄,收下才好。」
    韓老爹突地漲紅了臉,擺著手道:「大小姐你這是幹什麼,快收起您的錢吧,這個錢我怎麼能要!我這個破家有幸能夠招待兩位大俠客,真是我祖上有福,大小姐你要是這麼一來,豈不是比罵我還厲害!」
    彩綾歎息一聲,無可奈何的把出手的金子又收了回來:「即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和我師兄只住上幾天就走。」
    韓老爹抱拳笑道:「大小姐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們巴不得寇英雄與大小姐能在這裡多住上幾天,也讓我們好好招待一下。」
    郭彩綾微微笑道:「你們實在太客氣了,我和師兄實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等著辦。」
    韓老爹乾咳了一聲道:「大小姐不說,小老兒我也不敢提,要是寇英雄跟大小姐是想去金沙灘風雷堡,那這兩天可得要十分的小心了。」
    彩綾與寇英傑俱都有些出乎意外,情不自禁地對看了一眼。
    寇英傑不便再作神秘,一哂道:「老爹怎麼知道?」
    「唉!」韓老爹苦笑道:「江湖上誰又不知道貴門白馬山莊與風雷堡的深仇大怨,郭大小姐與寇大俠現在一出現,自然小老兒也就可以猜到了。」
    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這麼說,韓老爹對於江湖中事相當的熟悉了?」
    韓老爹當然聽出了對方言下懷疑之意,當下又自歎息一聲,苦笑道:「即承寇英雄詢問,小老兒也就不再諱言過去一切了。小老兒姓韓名霜,過去確實也算得上是個江湖武林人物,是從事鏢局子生意的……」
    寇英傑抱拳道:「失敬。」
    韓霜連連道:「不敢,不敢……二位大俠一定懷疑小老兒如今何以會搖身一變成了莊稼人吧?這件事說來話長,小老兒也就不再饒舌了,總之……」說到這裡,這個韓霜緊緊皺著他那一雙灰白的眉毛,臉上充滿了痛恨之情。「說起來……小老兒倒是與二俠大俠同仇敵愾……」他吶吶道:「這都是風雷堡裡的那群強盜,逼迫我不得不如此……」
    彩綾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關於你們家遭受風雷堡欺凌的事,三妞也曾經與我談到過。」
    「那是後一半!」韓霜苦笑道:「至於他們如何迫使我傾家蕩產,關閉鏢局子的事情,卻是沒有人知道。提起這件事實在是令我痛心……總之,我這個家,等於完全毀在了金沙灘這幫子強盜手上……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說到這裡,他身子由不住一連串地顫慄著,臉色更是一陣陣地發青。
    三妞慌不迭上前照顧他,輕輕為他捶著背道:「爹,你看看你又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呀!」
    「不要緊……」韓霜咳嗽了幾聲,喝了一口水,喘息著,他眼睛裡噙著淚,注視著當前他傾慕的這兩個人:「今天我這條老命僥倖不死,還能活著,這是天意……每一天我都在期盼著,能夠在有生之年,眼看著這一幫子喪盡天良的強盜遭到報應滅亡,我的心都枯了!」
    「爹!」三妞一面輕輕為他捶著背:「你老還是少說幾句吧。」
    「不不!」韓霜笑著道:「我一定要說……等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要我等著了我要見的人,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
    郭彩綾甚為感動的道:「韓老爹,你放心吧,惡人惡報,鐵海棠這些人多行不義,一定沒有好報應的。這次我們來了,絕不會輕易的就饒了他們的。不過……」她微微皺了一下眉又道:「這個鐵海棠本人武功太高,手下的人個個厲害,只怕一時還不能把他們全部殲滅。」
    「那也不一定!」寇英傑在一旁插口道:「在我來看,他們人雖然多,真正對我們構成威脅的卻是屈指可數,只要能把鐵海棠去了,其他的人不攻自破!」
    韓霜點頭道:「寇英雄說的不錯。不過,這個鐵海棠確是極不好惹,寇英雄與大小姐且雖然武功極高,卻也千萬不可失之於大意……尤其是這兩天,堡裡面戒備極嚴,我還聽說了一個隱秘,不知道可不可靠?」
    郭彩綾忙即問道:「什麼隱秘?」
    韓霜道:「小老兒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在鎮上開了個鐵匠鋪,那地方距離風雷堡不遠,為了要打探風雷堡的隱秘,我那個兒子不惜專門做他們的生意,所以日久天長,跟風雷堡底下的人建立了一些關係……昨天晚上,我那個兒子告訴我說,為了應付當前的緊急情勢,聽說鐵海棠竟然打發了他老婆沈傲霜去請討救兵去了。」
    郭彩綾冷笑道:「沈傲霜去討救兵?」
    韓霜點點頭道:「我那個兒子確是這麼說的,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我就不知道了。」
    寇英傑微微點頭道:「你這個消息對我們很重要,如果是真的,我倒要防他一防。」說到這裡他由位子上站起來,向韓霜暫時告辭,當下就由三妞帶領著他們來到了他的住處。
    郭彩綾容三妞去後,看著他道:「你怎麼忽然走了,莫非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寇英傑道:「韓老爹的消息真要是可靠的話,我們就要快一佔下手了。」
    郭彩綾奇怪的道:「你想到了什麼?」
    「你不知道?沈做霜如果真的去討救兵,這個人又該是誰?」
    「是誰呢?」
    寇英傑微微皺了一下眉毛,略有隱憂的道:「師妹莫非忘了沈傲霜出身的師門!」
    「啊!」彩綾忽然想起道:「你難道是說的枯竹庵主……那個老尼姑?」
    寇英傑默默地點了點頭:「據我所知,當今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老尼姑更難纏的人了……如果被沈傲霜說動了這個老尼姑,對我們復仇的任務可就大大的不妙。」
    郭彩綾緩緩地搖了一下頭道:「我看還不至於吧……過去聽我爹說過,這個老尼姑好像為人十分正派,生平極少管人家閒事,而且我聽說過她近幾年身子不好,好像得了一種什麼怪病!」
    「朽骨症!」
    「不錯,是朽骨症!」彩綾奇怪的道:「咦,你怎麼知道?」
    寇英傑道:「我也是聽人家說的,但是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卻很難說。如果傳說不確,而這個老尼姑又真的出山,可就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郭彩綾看著他,含有無限怯意的道:「難道以你這身本事,也會怕了她?」
    寇英傑搖搖頭道:「很難說。這件事我沒有十分把握,就連鐵海棠來說,在我沒有與他正式動手以前,也不敢說穩操勝算。」微微苦笑了一下,他顯得有幾分心虛又道:「如果我義兄在這裡就好了。」
    「你義兄?」
    寇英傑點點頭道:「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固然得力於先師的器重,臨終之前賜以口訣的傳授,最主要的還在於義兄朱空翼的督促,他對我的恩情實在太大了,要不是他的細心指點,我萬萬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郭彩綾忽然心裡一動,含笑不語。
    寇英傑緬懷著恩兄朱空翼的隆情厚誼,以及他的丰神奇采,一時為之神馳不已。輕輕歎息了一聲,他吶吶道:「我這位朱義兄,稱得上是天地間的一個傑出奇人……只可惜他遠在黃山歸元寺作客,否則如能抽暇來到這裡,助我一臂之力,那就是鐵海棠的死期到了!」
    郭彩綾瞧著他神秘的一笑道:「說不定你這位拜兄已經來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寇英傑搖搖頭:「不可能的事。」
    「就是可能!」彩綾笑咪咪的道:「我問你,你那個朱拜兄可是個啞巴?」
    寇英傑陡然一驚,極為驚異的道:「你……怎麼知道?」
    「你先別問我怎麼知道,」郭彩綾慢吞吞地道:「我再問你,你這個拜兄是不是一個大個子?我看比你還要高出半個頭,生就一副魁梧身材,是不是?」
    寇英傑大是驚喜的道:「不錯,你難道見過他了?你怎麼知道?」
    郭彩綾神秘的一笑,道:「豈止是見過……而且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吧!」
    彩綾這才含著微笑,把那日溪邊邂逅朱空翼與風雷堡一場拚殺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寇英傑聽得目瞪口呆,又驚又喜。
    容得彩綾說完了這段經過之後,寇英傑笑逐顏開的道:「想不到他真的來了,以後呢?
    你可知道他在哪裡?」
    彩綾擺了一下手:「對不起,我可是就知道這麼多,再往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說著她的臉情不自禁的紅了一下,含有責怪的眸子向著他飄了一眼,微現羞澀的道:「你這位朱拜兄知道的事情好像還真不少,你是怎麼回事,把什麼都告訴他了,是吧?」
    寇英傑怪不得勁兒的笑了笑,道:「他都跟你說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他的嘴又不得勁兒,不過……」彩綾含羞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挺向著你,看樣子是在為你作說客呢!」
    寇英傑窘笑了一下:「朱拜兄對我可真是仁至義盡了。既然他已經來了,我們早晚就能見著面。」他興奮極了,先時的一些隱憂,頓時一掃而光。
    郭彩綾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先不要高興,我聽三妞說,風雷堡好像這兩天正在到處搜查一個人,說是要找一個受了傷的人,莫非……」
    「哼!」寇英傑冷冷一笑:「你莫非以為那個受傷的人是朱拜兄?絕不可能!」
    郭彩綾點點頭道:「這位朱兄一身功夫果然高不可測,唉,經過這一番見識,我才知道這個天底下,敢情有這麼多奇人異士,我以前實在太也孤陋寡聞了!」
    寇英傑看著她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郭彩綾嗔道:「你笑什麼!」
    寇英傑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到了過去……難免不無遺憾罷了。」
    郭彩綾怪不好意思的說道:「過去什麼事呀?」
    寇英傑黯然笑了笑:「那一日在賽馬會上,小師妹你鞭下無情,把我打得好慘!」
    彩綾面上一紅,卻喃喃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都記掛著這件事,你還在恨我,我知道。」說著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露出了白酥酥的一截粉頸,說著說著,她的眼圈兒可就紅了。
    這副模樣兒看在寇英傑眼睛裡,一時好生疼愛,對於她,他早已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已經深深的種下了愛苗。到如今,這棵小小的愛苗,早已巍然成蔭,變成了一棵巨樹。
    感情一經發展到如此地步,無疑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是以才會使得他在幾經猶豫徘徊之後,毅然地排除了心裡的疑難,勇敢地來到了她的身邊。自此,過去種種,已不復再像往常那般的對他構成遺恨,目睹著心上人的為情憔悴,他何忍再對她加以苛責?何忍再對她有所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