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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華燈初上。
    六角亭早已備好了一桌豐盛的筵席,亭子的六個角上,每一邊都垂墜著一盞光華燦爛的琉璃吊燈,由此而放射出來的光華,恰如子夜寒星,渲染得這地方裡外都似著上銀色。
    大公主、二公主早已在座。
    亭子裡,除了彩氏三姐妹之外,沒有任何人。
    甘十九妹同著彩姐兒一腳踏進了這片院子,遂即揭下了臉上的面紗。
    二公主銀珠首先站起來笑道:「三丫頭來了。」一面說,她忙即站起迎出。
    二女見面,手拉著手,說不出的那種快樂喜悅。
    金珠由位子上站起來,冰冷的臉上總算也沾了一些笑容!
    甘十九妹趕上幾步道:「大師姐,對不起,我來晚了,師父呢?」
    金珠坐下來,冷冷地道:「軒主如今功力日高,最近又在練習辟榖之術,間月才進食三日,現在正在練習靜坐沉息之術,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走動。」
    甘十九妹點頭道:「原來這樣,師父的功力可是越來越高了。」
    銀珠拉著她的手道:「快坐下來吧,我的好妹子,咱們可是好久沒有聊聊啦!」一邊說,便將甘十九妹拖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二位師姐對這邊的口味還吃得來嗎?我特別關照廚房,要他們準備幾樣可口的菜餚,但願二位姐姐喜歡才好。」
    銀珠一笑道:「怪難為你的。」一邊說,伸手揭開了面前銀器的蓋子。
    閃亮耀眼的銀缽裡,盛著一隻香嘖嘖的鴨子。
    「嗯,好香!」銀珠道:「黃澄澄的,這是怎麼弄的?光嗅味道已經知道好了!」
    甘十九妹一笑道:「我知道二師姐要吃鴨子,所以特別叫他們準備下來的,這是真正北京的『白毛鴨子』,用熊掌山口蘑,慢慢煨出來的。」
    銀珠笑嘻嘻道:「難怪味道這麼好呢!」
    甘十九妹見金珠死板板的臉上不著絲毫笑容,只不過瞟了那鴨子一眼,又把眼睛移向別處。
    甘十九妹心裡會意,遂即笑道:「還有大師姐愛吃的『清蒸豹胎』,我也叫人準備下來了。」
    「啊?」一絲驚訝,顯現在金珠的臉上:「真的?你怎麼找著的。」
    (按:「豹胎」與「熊掌」、「燕窩」、「猩唇」、「駝峰」、「猴腦」……等共列為海內八珍,惟懷孕之母豹難覓,味成絕響,較其它各樣,更加珍貴萬分。)
    甘十九妹內心暗笑道:「我只是當你是個木頭人呢,原來你也有感興趣的事情。」心裡想著,遂即笑道:「大師姐先不要問我怎麼找到的,看看是不是就知道了。」
    才說到這裡,即見彩氏四姐妹之一的二姐彩蓮兒啊了一聲道:「菜來了。」
    邊說邊自奔出亭子,穿過一道朱廊,就在通向朱廊一端的月亮洞門處,兩個青衣小婢合捧著一具銀器,那是一隻承托在紫檀本架上的銀盤,上有覆蓋,蓋邊鑄有兩條戲珠的銀龍。
    只看這盛器,已是價值不貲,大大透著不凡!
    彩蓮兒由兩個小婢手上接過了銀盤,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直來到六角亭內。
    銀珠笑道:「大師姐的『口福』來了!」
    說時,彩蓮兒已把這隻銀盤輕輕地放下,甘十九妹一笑,道:「揭開蓋子,讓大公主瞧瞧。」盤蓋揭開,現出了盤子裡熱氣蒸騰的珍餚。
    金珠身子微微前探,鼻子嗅了一下,點頭道:「果然不錯,還是個『陽胎』呢!」說到這裡,那張冷漠的臉上,才淺淺地著了一些笑容,點點頭道:「謝謝!」
    甘十九妹道:「大師姐用不著客氣,這盤豹胎,不過才用了一半,尚有一半,小妹命人陳置在冰窖裡。大帥姐什麼時候想吃.隨時就可以命人調弄。」
    金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為這東西,你花了不少工夫吧?」
    銀珠嘖嘖兩聲道:「你們可真是殘忍,為了一時口腹之慾,居然忍心下手殺害一隻懷孕的母豹,嘖嘖!」
    金珠冷哼了一聲:「二妹這話就錯了,天生萬物,哪一樣不是為了人,就是動物本身,又何嘗不是弱肉強食,人也不例外。」
    銀珠挑了一下柳眉,說道:「話是不錯,可是……這種吃法兒總是殘忍了,尤其是三妹。」眼睛一膘甘十九妹,微笑道:「你一向不是心地挺軟的嗎,怎麼會……」
    甘十九妹道:「二姐責的是,但是卻有所不知,老實說,這道菜亦非是我孝敬大師姐的。」
    「哦,」銀珠道:「那又會是誰?」
    甘十九妹道:「是阮行那個奴才。」
    金珠聆聽之下,木訥的臉上,輕著了一些笑容,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
    銀珠冷笑一聲道:「這傢伙一心一意只知道討軒主與大師姐的好,哼,馬屁精。」
    金珠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二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阮頭兒對丹鳳軒,說得上忠心耿耿。就拿這一次奉令陪侍三師妹來說吧,他的功勞可是不少。」
    銀珠一笑道:「我不過是一時氣話而已,誰不知道她是大師姐保舉進來的人呀?」
    金珠冷冷地道:「我對軒裡的人,一視同仁,二妹以後不要這麼說話。」
    銀珠想不到自己姐妹說著玩玩,這位大師姐竟然也會當真。當下只得笑笑,不便再說什麼。
    甘十九妹發覺氣氛不合適,忙即打圓場,笑笑道:「二位師姐快用飯吧,等一會菜就涼了。」
    銀珠笑道:「你不提我還忘了,我還帶來了一瓶軒主自製的『百花佳釀』,是特地送給你喝的。」說著拍了一下手道:「彩蓮兒,你到我房子裡去把我那瓶好酒拿來。」彩蓮兒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這裡彩家另外三個姐妹侍候著三位公主用餐,金珠獨自享受那一盤「豹胎」,銀珠吃「口蘑鴨子」,甘十九妹卻只找一些清淡的下箸。
    須臾,彩蓮兒回未了,拿來了一個白泥封日的瓶子,為各人斟上一盞,一時香氣四溢,整個亭子裡瀰漫起一種醉人的醇香,確確乎大異尋常。
    甘十九妹知道軒主本身並不嗜飲,所釀製百花佳釀,一年一次,遍覓百花之蜜。去蕪存菁,加入少許異果,用特殊方法加以釀製,一經服用,對於練功人大有裨益,是以,她雖素來不擅飲酒之人,也樂得飲上一盞。
    一席酒飯吃到皓月高懸,才盡興而散。說到「盡興」二字,似乎只適用於銀珠,對於那位大公主金珠來說卻是不然,除了對那一盤珍餚感覺興趣以外,別的什麼,都好像並不能提起她的興趣似的。飯後,由彩家四姐妹侍候著,把杯盤撤了下去。
    銀珠道:「哦,今天這頓晚飯吃得好舒服!三妹,自從你離開之後,這些日子以來,我天天都在想著你,今天晚上我們可要好好地聊聊。」
    甘十九妹道:「我也正有此意。」忽然心裡想到了什麼。轉目看向金珠道:「不知道關於進攻清風堡之事,軒主和大師姐可有什麼指示沒有?」
    金珠搖搖頭道:「這件事軒主已有萬全高見,到時候她自然會關照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什麼事。」
    甘十九妹道:「那麼大師姐呢?」
    「我嗎?」金珠眼睛緩緩地在她臉上轉動了一下:「我倒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
    甘十九妹一愣。道:「大師姐有話直說無妨。」
    「哼!」金珠搖搖頭:「今天罷了,改天我門再說吧。」
    說罷緩緩站起,也學著「丹鳳軒主」水紅芍的樣子,把一隻瘦白的手緩緩探出,彩姐兒忙趕上一步伸腕架往。金珠就這般,木乃伊樣的緩緩踱出亭外。
    甘十九妹站起來,恭敬地欠身道:「送大師姐。」
    「罷了,」說了這麼一聲,她頭也不回的,拖著長長的衣服,老佛爺也似地去了。看著她的背影。銀珠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一笑。
    甘十九妹看出不對,遂向著侍奉在亭內的另外彩家三姐妹揮揮手道:「你們都辛苦了,也該去歇歇啦!」
    銀珠道:「對了,你們都下去吧!」
    彩蓮兒以次三個姐妹相繼跪安之後,遂即站起來告辭步出亭子。這會兒可就只剩下了甘十九妹與銀珠姐妹兩個。銀珠這才無所忌諱地冷笑一聲道:「有什麼了不起嘛,大家都是同門師姐妹,於嘛偏偏要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了,好像就只有她高高在上似的,我就是看不慣這一套,哼,真把人氣死!」
    甘十九妹一向與這個二師姐要好,過去在軒裡,二人最談得來,無話不談!聽她這麼說,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這又何必生氣,這還不是她的老毛病。」
    「老毛病?憑什麼就該這麼作威作福的?啊?我們就是天生的受氣呢?就該看她的臉色?」
    銀珠越說越氣,挑著一雙細長的眉毛,那雙剪水瞳子裡交織著一派凌人的盛氣,那副樣子像是隨時一點火就將大發。
    甘十九妹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二姐,算了吧,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呢!」
    銀珠睜圓了的一雙瞳子緩緩收了一些,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道:「其實我還不是只能背後發發牢騷而已,連師父她老人家都吃她這一套,我們姐妹還能怎麼樣?還不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這話也是,只是軒主為什麼也容忍她這樣呢?」
    銀珠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還不知道呀!」
    甘十九妹道:「知道什麼?」
    銀珠道:「師父不是說過嗎,她老人家說只有大師姐生性最純最冷,永遠不會受到外界干擾,是她最忠心不二的入室弟子3
    甘十九妹點頭道:「這個我知道。」說到這裡像是忽然觸發了什麼,緩緩地低下了頭。
    銀珠顯然還沒有發覺,諦聽之下,冷笑一聲道:「師父也太偏心了,怎麼大師姐忠心不二?我們難道就三心兩意?真太氣人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師父既有此一說,想是別有所見,也許她老人家說的是真的,大師姐對於本軒的確是運籌帷幄,建功不小。」
    「哼,你這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銀珠撇了一下嘴,冷冷地道:「要說忠心不二,建功最大,這一次誰又比得了你?大師姐她就會在背後出出主意,丹鳳軒有今天這個排場,還不是你一手打出來的嗎?」
    甘十九妹說道:「可是大師姐的計劃,也功不可沒,我只是奉命行事,照方抓藥罷了。」
    銀珠又氣又笑地白了她一眼,笑嗔道:「沒見過你這種臭好人,我在這裡為你一個勁兒的氣不平,你自己卻不把當回事兒!好吧,你不氣我也不氣,真是!」
    甘十九妹道:「二師姐對我好,我心裡自然有數,只是……唉……我……」頓了一下,她苦笑著又搖搖頭道:「我實在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才好……我只是覺得師父眼睛雪亮,咱們任憑什麼心事,也別打算能瞞過她老人家,就是大師姐那邊,也不容易混得過去。」
    銀珠心裡一動,奇怪地看著她道:「聽你口氣,真好像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說到這裡,好像是忽然觸發了一件心事,緊張地抓住了甘十九妹一雙肩頭。「哦,妹子,我好像聽說了一些什麼,難道這件傳說是真的?」
    「什麼事?」甘十九妹不解地道:「你聽見些什麼事?」
    「這……」銀珠左右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是真是假,我可是不知道,我只是聽說你今次出外好像不大對勁兒……」
    甘十九妹道:「二姐有話直說,你聽說過些什麼?」
    銀珠一雙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轉,說道:「聽說你最近心眼很活,好像忘了師父對你的關照。」
    甘十九妹否認道:「我哪裡敢!」
    銀珠握著她一隻手:「聽說銀心殿那位少主樊銀江你是存心放他逃走的,可是?」
    「胡說!」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一抹冷笑:「這是誰造的謠?」
    銀珠想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聽見了這個風聲。師妹,咱們倆可是情同手足,無所不談,你要是心裡有什麼話:可得跟我實話實說呀,你可不能瞞著我呀!」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不會……」
    說到這裡卻禁不住由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那雙大眼睛裡頃刻之間聚滿了淚水,由不住緩緩低下頭來,這副姿態一經看在銀珠眼睛裡,禁個住吃了一驚!
    「三妹!你怎麼了?」
    「我……沒有……」
    一邊說,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笑容,只是那種笑太勉強了。
    「不對!」銀珠緊緊地握住她一隻手:「三妹,你心裡一定還藏著什麼事沒有告訴我……快點說,告訴我!」
    甘十九妹緩緩抬起頭來,二女目光相對,四隻眼睛交接在一起,甘十九妹說不出的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忽然眼圈一紅,兩顆晶瑩透剔的淚珠,由瞳子裡湧了出來。
    「啊,你這是怎麼了?」銀珠嚇了一跳:「你可是受了什麼委屈,是誰欺侮你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微微嗔道:「別瞎說了,誰能欺侮我。我只是心裡難受……」
    銀珠愕了一下:「可是為什麼呢?」
    甘十九妹反手握住這個頂疼她的二師姐:「二姐,我要是把心裡的話告訴你,無論你贊不贊成,你可不能對外人說,要不然,我可是一個字也不說。」
    「哎呀三妹!」銀珠蹙著雙眉道:「怎麼現在你連我也信不過了?真的……」左右看了一眼,她小聲道:「這裡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麼心裡的話,就跟我說吧。」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好吧,二姐,你……心裡有沒有想到過,咱們可能以後不再在丹鳳軒裡面呆下去了。」
    「嗤!」銀珠左右看了一眼:「你說什麼?三妹,你好大的膽子!」猛地由位子上跳起來,四下裡仔細地看了一眼,才又回過身子,一把拉住了甘十九妹的手!「三妹……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老大爺,在軒主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敢說這些話,你是不想活下?」
    甘十妹慘笑了笑:「我是有點不想活了……怎麼二姐,你害怕了?」
    「唉!」銀珠重重地歎了口氣,左右看了幾眼,才坐下來道:「我的老天,原來,那些傳說竟是真的,原來你真的有反叛師父的意思……」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錯,我心裡確實這麼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對外人說起過……師父,她老人家根本也不可能知道。」
    銀珠呆了一會兒,才似把那顆過於驚嚇的心定了下來,那張黑裡俏的面上,微微泛著一些白:「妹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什麼時候有這個念頭的?」
    「就是這一次出來以後的事。」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說道:「二姐,也許是我這一次殺人太多了……
    我……」
    「傻妹子……你可不要這麼想……」銀珠看著她喃喃道:「師父的脾氣你可知曉,咱們姐妹都在內,犯了什麼別的錯都好說,可就是這一樣,要是她老人家一旦知道你心裡生有反叛之心,那可是絕對別想活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難道還有誰勉強你?」
    「那倒沒有,是我自己勉強我自己。」
    「唉,這可是為什麼呢?」
    「二姐,難道你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嗎?」甘十九妹眼睛顯現著堅毅:「這一次我出來以後,才深深感覺到師父她老人家過去的所為,實在是……」
    「實在怎麼樣?」
    「她老人家過去的一切,實在是大錯特錯……而我……」淺淺歎息一聲,甘十九妹顯出十分沉痛的樣子又道:「我卻是充當了她的殺人工具……」
    「你……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我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聽,什麼又能瞞得了我?我一切都已經弄清楚了。」
    銀珠聲音顫抖著:「你……都聽見了些什麼?」
    「太多了……」甘十九妹微微閉了一下眸子:「她老人家的過去所作所為,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憐那些過去冤屈死在她老人家手下的人……」她喃喃地接下去道:「可憐那些如今又冤屈死在我劍下的人……唉……我的罪孽實在太重了!」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兩行淚珠卻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唉,妹子,你可真是變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我是變了!二姐,如果你也同我一樣,這一次殺死了這麼多人,你也一定會變的……想想看,用你手裡的劍,用著使人無法抗拒的『毒』,去恣意地殺害那些善良的人……唉……太慘了,太慘了……我作的孽實在太深了……」
    銀珠呆了一下,道:「你都殺了些……什麼人?」
    「你要聽嗎?」甘十九妹無神地看著她:「好!我都告訴你吧。」
    「先從洞庭湖畔的岳陽門說起,」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一抹淒慘:「從岳陽門的掌門人『無雙劍』李鐵心說起,其下是該門的四堂長老。」接著她說出岳陽門彭、謝、孔、段四堂長老的名字,再下面是該門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以及該門數十名弟子……」
    她歷歷繪影繪聲,把當日殺害經過細細描述一遍。
    言者痛心,聽者顫然。
    臨終,甘十九妹深深歎息一聲,又道:「就這樣,岳陽門全上下老小,全都喪生在我手中。」
    「這……」銀珠歎了一聲:「帥父復仇的手段實在也是太毒了一點……難道說岳陽門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嗎?」
    甘十九妹緩緩搖了一下頭,卻似忽然想起一人,呆了一呆:「不,除了一個人。」
    「一……個人?」
    「不錯,還剩下一個漏網之魚。」
    「阿彌陀佛!」銀珠臉上現出了一絲笑靨:「總算皇天有眼,為岳陽門留下一個後人,只要有一個人,也算該門祖上有幸了!」
    「可是,這個人將是我們丹鳳軒來日的一個大敵,」甘十九妹喃喃道:「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將會來復仇的……」
    「他是誰?」
    「一個姓依的,」甘十九妹說道:「依劍平!」
    「依劍平?」銀珠搖了一下頭:「我可沒聽過這個名字,你可見過他了?」
    「見過。」
    一提起來,甘十九妹下意識地潛生出一種畏懼,又有一種激動!如果不是過高估計對方,她感覺到這個依劍平正是她這一次出道江湖以來所遭遇到的最大勁敵。
    銀珠奇怪地道:「你們可曾動過手?」
    「動過!」甘十九妹唇角掀起了一絲冷笑:「他實在是我這一次出道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敵人。」
    銀珠更驚訝了:「什麼?難道說,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們不分勝負。」
    「啊,」銀珠道:「這麼說起來,他倒真是一個少見的勁敵了!」
    甘十九妹道:「可不是,他實在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人,我曾與他定有後會之日……
    那一天也快到了,那時候將是我們決定勝負生死的時候……」說到這裡,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來,臉上現出一片淒涼:「二姐,不知你是不是有這種感覺,我常常覺得,我們的生活太刻板了,太單調了,有時候,我甚至於會想到了『死』!」
    銀珠又氣又笑地道:「看看你,又在胡說了!你剛才說到曾與那個姓依的岳陽門下定了後會之期,那是什麼時候?」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什麼地方?」
    「岳陽門!」
    「嗯!」銀珠點點頭道:「好,到時候我去助你一臂之力!」
    「不!」甘十九妹搖搖頭:「我要獨自與他一戰,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銀珠皺了一下眉:「可是……你有把握勝過他嗎?」
    「很難說!」甘十九妹皺了一下眉:「他功力似乎較我略差一籌,劍法也不若我精湛,只是他卻有過人的智慧,尤其是驚人的靈思……這一點似乎連我也比不上!」
    銀珠道:「可是,師父不是常說你最聰明嗎?」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可是這一次我卻是見了比我更聰明的人了,我們先不要談他,你不是要知道這一次我到底殺了多少人嗎?」
    銀珠搖搖頭道:「算了,聽你說的那麼殘忍可怕,我真不敢再聽下去了。」
    甘十九妹看了她一眼:「你還沒有聽完呢,我一定要告訴你全部情形,你知道以後,就明白師父過去的所作所為是怎麼不對了!」
    銀珠十分為難地笑了一下道:「好吧,你既然一定要說,我只有聽了!」
    甘十九妹想及前情,木然地發了一會兒呆,才繼續接下去,把此行一段使命經過,詳詳細細講敘了一遍,只隱瞞了與那個「尹心」的一段私情而已!
    這毋寧是一段冗長痛苦的回憶,奇怪的是在當時甘十九妹執行的時候。並未感覺出什麼異狀,而此刻回憶敘述起來,卻是充滿了血腥、淒慘,談到淒慘處簡直令人不忍卒聞。
    銀珠聆聽之後,站起來走向亭邊,倚著一根亭柱,前眺著當面沉沉夜色,這一剎,她似乎整個人的心都亂了。
    「二姐,你想什麼?」
    「唉,」銀珠歎息了一聲:「老實說,這會於我的心裡亂透了,我真不能相信軒主是你所說的那種人……不過卻又不容得我不信。」
    甘十九妹道:「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再也真實不過,二師姐,我絕不騙你!」
    銀珠回過身來喃喃道:「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你真敢叛離師父?不。」她冷冷地搖搖頭,又道:「就算我們兩個人加起來,也是逃不過師父她老人家的手掌心。唉!三師妹,我看,你還是打消了叛離的念頭吧!」
    話方說到這裡,就聽見甘十九妹「嗤」的一聲,一面向她搖一下手,示意她噤聲!
    銀珠登時一怔,瞪圓了眼,問道:「什麼事?」
    甘十九妹一笑,放大聲音道:「天一晚什麼妖魔鬼怪,夜魔子都出來了。」一面說時,她伸手向外指了一下,遂即又道:「你等著看吧,我這就把他給趕出來。」
    銀珠著實吃了一驚,須知她雖然功力不在甘十九妹之下,但生性溫順,一直都在水紅芍的羽翼之下從未離山一步,是以根本就不曾動過什麼「叛異」念頭,方才耳聽甘十九妹論及,已自嚇了個魂飛魄散!
    須知這類事如果傳人了水紅芍或是金珠耳中,一經降罪下來,必是死路一條!有此一見,是以在她突然獲知有人「竊聽」之後,心裡禁不住殺機突起!為了自身安全,她決計無論如何不能放過這個人生離此境。
    無獨有偶,甘十九妹竟然和她一樣地抱持著同一個念頭。
    是時,就在甘十九妹話聲方一離口的當兒,即見她嬌軀輕擰,有如一縷輕煙般,已自飄身亭外。
    原來甘十九妹早已窺伺了對方藏身之處,雖不敢十分確定,卻也猜了個八成。現在,就見她身子乍一撲出,疾如飛鷹搏兔,猛可裡直循著亭子右側方的一座紫籐花架上撲了過去。
    這一手果然厲害。
    甘十九妹身勢未曾落下,雙手同時推出,由其一雙掌心裡發出了凌人的勁道。
    那個隱藏在花架裡的人,想是知道厲害,是以就在甘十九妹的掌力未經觸及之初,先自竄身而起。那是一式「潛龍升天」之勢,暗中人想是心存驚嚇,不敢與她見面,身子一經騰起,捷如飛鳥般地直向右側方遁去。
    這人的身法算得上奇快無比!但是並非真正的無比,起碼較諸眼前二女來說,卻是要慢了一些吧。
    銀珠顯然較甘十九妹更為緊張,這時一經發覺到果然有人,自然是不肯放過。當下一聲不吭由左側方猝然騰身包抄了過去!
    夜色裡,看不清這人是一身怎樣的穿著打扮,總之長衣飄飄,十分颯爽!
    這個人當然知道眼前兩個女人的厲害,所以壓根兒就沒有跟二女動手的念頭,身子一經騰起,倏地落下,卻踩在了一棵大雪松樹上的尖梢。
    一墜一彈,姿態甚是生動,猝然拔起三數丈高下,直向右側方落下來,這麼一來,無巧不巧地正迎著了銀珠凌厲攻勢,丹鳳軒嫡傳武技果然大異尋常!這位二公主好快的身法。只見她曼妙的體態,有似飛雲一片,猝然一閃,已迎著那人來勢,纖手突揚。「叭」一掌,拍在了那人肩頭之上。休看這輕輕一掌,那人竟是吃受不起,嘴裡「吭」的一聲,已被打得斜飛了出去。
    那人雖然身上中掌,卻是萬萬不敢還手對抗,藉著銀珠的掌勢,足下施展出全力,驀地彈縱而出,饒是這樣,仍不能把所中銀珠的掌力化解乾淨。
    「噗通」一聲。
    他身子重重地摔了下來,緊接著一個快速的滾身之勢,旋身三四丈以外。
    這地方他萬萬不敢停留,身子一經落地,第二次施展出「狸貓三捕鼠」的輕巧絕技,「哧!哧!哧!」一連三個縱身已竄出這座院落。
    甘十九妹同銀珠焉能放過了他。
    就在這個夜行人方自慶幸逃出的當兒,面前人影乍現,甘十九妹已似神兵天降般地落在了眼前。
    這個人嚇得「啊」的一聲,瘦小的軀體,霍地向後就倒,甘十九妹一聲冷哼:「你還想跑!」玉手前穿,「噗」一聲,無巧不巧地擊中在他左肩頭上。
    方才銀珠擊中他的右肩,甘十九妹這一掌卻擊中池左肩,這人身子一個踉蹌,一個斤頭倒翻了出去。
    是時,銀珠卻由另一個角度,「星丸跳擲」般地穿了過來,嬌軀輕盈地向下一落,正好堵住了這人後退之勢!而隨著銀珠逼進的身勢,好一大股的凌人勁道,驀地向前襲來,這人竟是難當其衝,被逼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身子尚還不曾站穩.緊跟著背後又自衝過來一股大力,把他後退的身子又推向前,偏偏當前的銀珠卻無絲毫放鬆之意。如此一來,這個人正好成了兩股力道的交會之點,只把他看來瘦小的軀體沖激得滴溜溜直打轉兒。無論他如何的滑溜,卻抵不住四下裡加迫過來的力量,只是團團打轉,卻休想能擅自衝出一步。
    銀珠,甘十九妹二女對面而立,相距不過兩丈,這個人就被困在她們兩者之間這塊「方寸」之地。
    這人一身黑衣,臉上緊緊紮著一方黑色面巾,僅僅只露出眉目。
    弔客眉,三角眼!
    「好大的狗膽!」甘十九妹炯炯目神,直直地盯著他:「你蒙著臉,就當我認不出你是誰了?」
    這個人嚇得打了個哆嗦,倏地轉過身來,不意這一面的銀珠,更是放他不過,就在他霍然轉身的一剎,銀珠猛然向前踏進一步。
    仗著這一步之力,那入竟是吃受不起,驀地發出了一聲猝咳,忍不住發聲道:「二位公主手下留情,是我……」
    甘十九妹早已猜知他是誰,聆聽之下,絲毫不以為奇,只是冷笑不語,可是銀珠卻大惑不解。
    「咦,你到底是誰?」
    「小的是……是……」
    一面說,那人被迫無奈地抬起手,揭下了臉上的那一方面罩。咳!敢情是那個活死人阮行!
    「是你?」銀珠怔了一下,道:「阮頭兒!」
    一邊說,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阮行才鬆了一口氣,由不住重重喘息一聲。
    「阮行,」甘十九妹那雙剪水瞳子狠狠地盯著他:「你好大的膽子……」
    「姑……娘……三……三公主!」阮行全身打顫地道:「我……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阮行喉結咽動了一下,瞟了一下銀珠:「只是來打探一下,小的不知道是二位公主在談話,要是知道,就是跟老天爺借一個膽子,也不敢偷聽……」
    「哼!你好大的膽!」這一次說話的是銀珠,臉上陡然間罩起了一片凌厲:「這麼說,你已經聽見了我和三公主說的話了?」
    「這……沒……沒有……沒有……」
    一邊說,阮行那顆頭顱搖的就像是小鼓一樣!
    「沒有?哼。」甘十九妹搖搖頭:「這個話可是叫人難以置信!」
    「真的沒有!三公主,你可一定得相信我,我……不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口是心非!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嗎?」冷笑一聲,她轉目向銀珠道:「二姐,這個人不能留,咱們把他給剪了!」
    阮行乍聞之下,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一連打了兩個冷顫,不容他心生別念,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直襲過來,那雙眼睛也就敏感地注意到,對方甘十九妹的一隻玉手,已經握住了當胸短劍的劍柄之上。
    這一驚,更不禁使得阮行如同置身寒冰!
    「啊……三公主……二公主……二公主……」一面說他的一雙眼神兒,轉向銀珠:「冤枉……二公主救命啊……二公主救命……」
    銀珠遲疑了一下,才向甘十九妹道:「阮頭兒這次跟你出去,立了不少功勞,他又是你身邊人,我看不至於……」
    「二姐你有所不知!」眼睛逼視著阮行,嘴裡卻是在跟銀珠說話:「你還以為他是我跟前的人嗎?」
    銀珠怔了一下,道:「怎麼?難道他……不是?」
    「當然不是!」甘十九妹緊緊握住劍把,眼睛仍然注視著當前的阮行:「他是大師姐派來監視我的奸細,哼……我卻一直把他當成了可以信賴的心腹之人!」
    阮行頓時打了一個寒噤:「三公主……不……這是誰說的……這是天大的冤枉呀!」
    甘十九妹冷笑道:「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吧、但是無論如何,你今晚上卻休想逃得過我的寶劍!你死定了!」
    阮行只嚇得全身打顫,一雙三角眼咕嚕嚕直打著轉兒:「三公主……你不能殺我……
    這……這是冤枉的,三公主要是不信,卑職可以起誓……」
    甘十九妹搖搖頭,冷冷地道:「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我看你還是從實招了吧!。
    阮行嘴裡怪委屈地叫了一聲三公主,只覺得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一時頻頻磕頭不已。銀珠見狀,一時心軟道:「算了,三妹,也許是你誤會他了,我看他還不至於……再說距離這麼遠,他又能聽見什麼?」
    阮行聽銀珠這麼一說,更不禁頻頻叩頭不已,一時涕淚交流不己!
    「沒有用,阮行!」甘十九妹喃喃道:「我已經把你摸得太清楚了,念在這幾天你跟我一趟,就讓你自己來個了斷吧!」
    阮行聆聽之下,忽然止住了泣聲,那張瘦臉一剎時變得雪也似的白。
    「三公主,你不能對我這樣!」一面說,他緩緩由地上站起來:「我阮行來到丹鳳軒,少說也有十年了,素日對軒裡可稱得上忠心耿耿,二位公主若不信可以去問問軒主和大公主就明白了,嘿嘿!有功不賞,無罪要殺,這個差事可是不好當,三公主,卑職斗膽,可請你一同到大公主那裡去評評理了!」
    甘十九妹看了銀珠一眼,微微一笑,說道:「怎麼樣,二姐,現在,你總應該明白一切了吧?」
    銀珠將信又疑地道:「難說他真的是……大姐派來監視你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還錯得了?」
    話聲方住,即見阮行霍地身子一躬,箭也似地射空直起,直向著側面院牆縱去。
    然而,他的這一點心思,卻早已在甘十九妹預料之中,隨著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勢,即見她右手倏地向外一翻,「噗」一道光華,電閃而出!
    迎著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勢,這道光華恰似掠空而過的一顆寒星!這一式短劍出擊,與她最拿手的那一手「星鳥出袖」的絕招「劍星寒」,看來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時間,部位,配合得那般恰恰湊巧。
    阮行騰起當空的身子,不過才拔了起來,遂即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由空中直墜了下來。
    「噗通」一聲,墜落地上。
    二女一左一右,幾乎是同時縱身過去,卻見阮行身上顫抖著彎身坐起,不過才坐起一半,卻又直直地倒了下去,在他前心要害之處,插著革十九妹那口銀光閃爍的短劍,由於力道至猛,那口短劍劍鋒深深陷入,幾至沒柄,大片鮮血,在甘十九妹猝然拔起的劍鋒之下就像箭矢也似噴了出來。
    阮行怒目凸睛,狀極猙獰,張開嘴,他嘶啞地說了幾句,卻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卻湧出大口鮮血,緊接著一頭倒於血泊,遂即一命嗚呼!
    銀珠似乎嚇了一跳,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驚道:「呀,他死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哼,道:「本來,就是要他死的。」
    銀珠左右看了一眼道:「要是被人看見可不知怎好?我可有點擔心!」
    甘十九妹悵惘著輕歎一聲,無論如何,她曾與阮行共處一段時日.對方也曾是自己得力的手下,此刻上天竟然安排自己親手把他結果,確是十分淒慘之事。
    她默默無言地走過去,提起了阮行的屍首,銀珠趕上幾步道:「你怎麼處置他?」
    甘十九妹傷感的道:「這裡三面瀕水,只有把他丟進湖裡去了!」
    銀珠道:「好主意!來,我給你把風。」
    話聲一落,相繼隱身暗處。
    ※  ※ ※
    一陣水花濺起,吞噬了阮行僵直的屍體!
    湖風輕泛,水面上起了片片漣漪。
    這瀕水之濱,已有些初秋的寒意!
    明月當頭,前瞻著洪澤湖浩瀚的湖水,一片煙波,展延無際,點點漁火,就像灑落在穹空的繁星,恰如明滅腦海的無限記憶,你似曾相識,卻無從記憶!更不可捉摸!
    二女並肩在湖邊漫步行著。
    甘十九妹含有傷感的語氣道:「二姐,你已經可以看出來我急於脫離師門的決心……今夜我殺了阮行,大師姐早晚必能猜知,絕不會與我善罷干休的,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
    銀珠道:「大師姐的確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你可要小心提防著她一點。不過,所幸軒主對你還一力倚重呢,就算大師姐放不過你,只要你咬緊牙,給她來個死不認賬。我看她對你也是無可奈何!」
    甘十九妹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二姐,不是說你,雖然你比我早入師門,可是對於師父,我自信卻要比你摸得清楚一些。」
    銀珠一笑道:「當然,誰不知道軒主最疼你,你是她的寶貝心肝兒!」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但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了!」
    「什麼地方不同?」
    「因為師父已經看出來了。」
    「看出來什麼?」
    「看出來我已有叛離之意。」
    「不會吧!」銀珠頗是納悶地道:「我倒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甘十九妹歎了一聲:「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瞭解師父,比你要清楚得多,她老人家越是有什麼疑惑之事,她越是放在心裡,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可是,你又根據什麼,認為她對你已生疑心?」
    「憑她老人家那雙眼睛!」甘十九妹喃喃地道:「我對她老人家的眼神兒,認識太清楚了!」
    微微停了一下,她接下去道:「……二姐,你應該不會忘記一件事……」
    說到這裡,她臉上猝然現出了一陣驚悸神色。這件突然憶起的事情,使得她有些毛髮聳然。
    銀珠見她如此,不禁嚇了一跳,道:「什麼事?」
    甘十九妹眼神裡充滿了驚懼:「你應該還記得,紅姨她是怎麼死的?」
    紅姨本名李秀姑,外號叫「紅葉仙子」,據說是「丹風」水紅芍的同門小師妹,然而,這位小師妹卻一直住在丹鳳軒,一身武功有一多半是水紅芍這個大師姐傳授的,平日與銀珠、甘十九妹相處,亦不自恃長輩身份,因而二女對她甚是樂於親近。
    是以,甘十九妹忽然提到了她的死因,不禁使得銀珠為之大吃了一驚。
    「哦……」她喃喃地道:「你怎麼會想到了紅姨?她不是染患了『桃花毒瘴』而病死的嗎?」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轉身步向柳蔭之下,在一堵大石上坐下來。銀珠也跟過去坐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銀珠實在有點迷糊了:「誰不知紅姨是病死的!你怎麼說不是?
    莫非這裡面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不成?」
    「當然!」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二師姐你為人太過敦厚,什麼事都不太用心去想,有關紅姨的死,你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
    銀珠臉色微微一變,低頭尋思了一下:「這倒是怪了!我記得紅姨有一次深入桃山,返回之後不久,就病倒床上,過了沒有多久,她的病勢才發作,全身水腫……那時我還奉師父之命,在病榻侍奉她……後來沒有過幾天她就死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錯,但是你可注意到她的病情有什麼症狀?」
    銀珠道:「全身紅腫,遍體桃花紅斑,正與傳說中的桃花毒瘴沒有什麼兩樣。」
    「我看就不一樣!」
    「不一樣?」銀珠一笑,道:「三丫頭,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服氣了,那兩本《百毒真經》,你讀過我也讀過,每一頁我都能講得出呢!」
    「好!那我倒要考考你了,二姐!你說說看,中桃花毒瘴的症狀!」
    銀珠道:「我剛才已經說了。」
    甘十九妹道:「但你說得不夠仔細。」
    銀珠一笑,道:「好吧,那我就背誦給你聽。」
    說罷,她閉目微微思忖了一下,遂即背誦道:「面腫,身腫,身泛桃花之紅,時嘔吐,冷熱不定,清醒時能說擅道,背發奇癢而終,還有……」
    「夠了!」甘十九妹插口制止道:「你果然記得清楚,這些已經足夠了!」
    銀珠道:「這些現象,紅姨都有。」
    「不一定!」甘十九妹冷笑道:「你既是侍奉紅姨病榻之人,我倒要問問你,紅姨可曾經醒過?」
    「這,」銀珠仔細尋思一下,搖搖頭道:「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注意!」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她可曾跟你說過一句話?」
    「這……」銀珠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是師父關照我不要跟她說話的。」
    「不錯,可是師父並沒有關照她不准說話……再說!」甘十九妹進一步,抽繭剝絲地道:「這顯然與病情不符!」
    「咦?你這麼一說,我才好像想起來,是有點不太對,她好像從來沒說過話。」
    「不是她沒說話,」甘十九妹道:「是她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為什麼?」
    「因為她舌頭腫脹,根本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哦,對了!」銀珠似乎還依稀記得這件事:「我記起來了,紅姨當時情形,的確是這樣,記得有一次我餵她喝水,她張開嘴,我才看見……她是舌頭腫了,腫得又紅又大。」
    「這就對了,」甘十九妹道:「桃花毒瘴的症狀之中,何曾有這麼一點。」
    銀珠甚是納悶地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真有點疑心了……這麼看起來,果然與症狀不符,那你看紅姨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甘十九妹冷笑道:「如果我告訴你真實情形,你一定會嚇一跳……紅姨是中毒死的!」
    「中……什麼毒?」
    「青蛇涎!」
    「青……蛇涎?」銀珠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那不是師父所收藏的最毒的毒藥嗎?」
    「本來就是。」
    「可是怎麼會……」
    「我說是傻二姐!」甘十九妹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紅姨本來就是被軒主謀害的……這件事我原以為我們姐妹三個都知道,原來你毫不知情!」
    銀珠怔了一下:「這麼說,你是早就知道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我早就知道了。」
    「大師姐呢?」
    「她當然早就知道了,」甘十九妹一笑:「非但她早就知道,而且這件事還是她一手佈置的呢!」
    銀珠怔了一會兒,苦笑道:「原來你們都知道,就是我一個人不知道……真的不敢想,師父和大師姐竟然會下這個毒手!紅姨是師父同門師妹,她……竟然會狠得下心?實在是太可怕了!為什麼呢?」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銀珠漠然地搖搖頭:「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在我印像裡好像她們姐妹過去一向處得極好,只是後來好像彼此有了些隔閡!」
    甘十九妹道:「問題就是出在這個隔閡之上!」
    銀珠真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睜著光溜溜的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甘十九妹。
    「二師姐,」甘十九妹耐下心道:「紅姨雖然出身崆峒派,但她生性高潔,當得上蓮花出於污泥而不染,對於師父的某些作風,她是不能適應的。我還記得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她房去,問我喜不喜歡她……」
    甘十九妹臉上現出了一絲淒慘,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裡,一剎間含滿了淚水。
    「我只覺得她好可愛,好惹人喜歡……我就點點頭說我喜歡她……紅姨緊緊地摟住我,又問我願不願意跟她走?我當時不知怎麼回答,只覺得紅姨好美,好可憐,她問我我就跟著點一點頭,說願意。當時紅姨好高興,就叫我趕快去準備衣服,收抬東西,說她過一會兒就要走了,要我跟她一塊去,最後還關照我,要我千萬保守秘密,不能把這個秘密露給任何一個人知道。」
    「有這種事?」銀珠吃驚地道:「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後來呢?」
    甘十九妹黯然神傷地垂下了頭:「當時我就當真聽了她的話,回到房子裡趕忙收拾東西,準備好了一個小籐筐子,就在房子裡等她,那時,天已經很晚了……我左等她不來,右等她也不來,夜已經很深了,等著等著我竟然睡著了!」
    銀珠關心地問:「後來呢?」
    「後來她來了……」甘十九妹慢慢回憶著道:「什麼時候來的,詳細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天很晚了,紅姨把我背在背上,還用一根繩子把我捆在她背後,我手裡抱著箱子……紅姨自己什麼都沒帶,只帶了一口寶劍!我就向紅姨說,你為什麼不帶東西?紅姨就拍了一下她的劍說,我只有這一把劍就夠了,走遍天涯海角也沒有人敢欺侮我。我高興得要命,就緊抱著她親她的脖子,她怕癢,笑得要命!」
    甘十九妹說到這裡,臉上由不住帶出了一片笑靨。可是不久,那片笑靨就化成了淒慘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