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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皎皎明月,寸心天知。
    一瞬間,她內心中卻又變成了鐵樣的硬。
    人影閃動,阮行現身前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甘十九妹道:「銀心殿即將不守,你關照一下,要大家準備好了,我們將要隨時準備反攻!」
    阮行喜道:「遵命。」
    甘十九妹道:「還有,你過一會兒再叫花二郎來我這裡一趟!」
    阮行答應一聲,匆匆轉身自去。
    甘十九妹隨即在面前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一面打量著對面的陣勢,在一片雲氣氛氫裡,細細地觀察著對方的微妙陣勢,越是觀察仔細,越令她心懷欽佩,因為對方在環繞銀心殿四周,所布下的陣勢,堪稱高明之至,以她深湛之陰陽五行造詣,竟然是難窺全豹,莫測高深。雖然,她在「南天禿鷹」秦無畏面前,誇下了海口,給對方一個時辰之內的限時,只是是否真能如自己所說,毫無困難的,就能在這個時限內,破了對方的陣勢,這其中卻是大有疑問!
    緩緩地站起來,她向著長廊那一端的銀心殿瞭望著,決定冒險一行,探測一下對方的虛實。
    就在這時候,花二郎來到了面前,抱拳道:「姑娘叫我嗎?」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我要你同我探測一下敵陣的虛實,你可有這個膽子?」
    花二郎笑一笑道:「別說有姑娘同行,大可放心,就是沒有姑娘同行,吩咐屬下一聲,屬下亦當萬死不辭的,這一點點姑娘想必還信得過屬下。」
    甘十九妹溫和的目神,在他臉上轉著:「花兄,你這些話可是真心的?」
    花二郎道:「句句屬實!」
    甘十九妹囁嚅地道:「請恕我好奇,你我認識不深,是什麼力量要你這麼做?」
    「這個……」花二郎情不自禁地臉上紅了一下:「屬下是為姑娘德威所感召。」
    甘十九妹嚶然一笑,撩起的眼皮,在他臉上一轉:「真的,僅僅只是德威的感召?」
    花二郎心中愕然一動,暗忖道:且慢,莫非她是在試探於我,看看我是否鍾情於她?
    這個突然的問話,倒一時使得他為之語結,臉上再次地現起了窘迫。
    平心而論,他之受命於甘十九妹,當然還基於別的因素,只是此時此刻,在不瞭解對方真實意圖之前,他卻不能貿然地吐出實情。因此甘十九妹這麼一問,他簡直不知何以作答,一雙眸子直直地盯向對方,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管看著對方發起呆來。
    甘十九妹道:「你怎麼不說話?」
    花二郎似乎沒有勇氣和她目光對視,聆聽之下緩緩垂下頭來:「屬下不敢……」
    「不敢什麼?」
    說這句話時,她緩緩地向前移動了幾步,走到花二郎面前,眼神裡出現一種異樣的神態。
    花二郎頓時大為吃驚:「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他一連說了兩句「屬下不敢」,身子頻頻向後退了幾步。這番表情看在甘十九妹眼裡,倒不禁使得她呆了一呆。
    「不成材的東西……」甘十九妹心裡冷笑了一聲,暗自忖著:「我原是有意抬舉與你,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不堪承受,哪裡有一些男子漢的氣魄?真令人大失所望。」
    心裡這麼想著,遂即不禁又想到了目前仍住在碧荷莊裡的尹心。把那個尹心拿來與面前的花二郎一比較,花二郎即登時大大地為之失色!
    甘十九妹不由恍然一驚,先時的一些情意,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驚覺之後的甘十九妹,不禁又回到了昔日的冷若冰霜。她雖然強為「俠女」,到底不脫「女兒」之身,很難長時間地把握住「堅強」的信念,不由自主地竟然顯現出了女兒家的溫柔天性。
    然而這一剎,由於花二郎的退縮不前,陡然間使她由虛弱之中驚醒過來,不禁興出了「所謀非時」「所謀非人」的感傷。「國色難自棄」,看來自己即使有「亂紅鞦韆,落花任飄零」的自我作賤心理,卻也一時難以找到那「有度,有量」的角色來承受自己的寂寞芳心……
    一剎時,她無故興起了一種淡淡的春愁。
    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視著當前的花二郎,一顆芳心卻跳過了重重障隘,直落向那個尹心的身上,真恨不能他眼前就在這裡,來承受自己此一刻的軟弱與寂寞。想到這裡,她的一顆心完全亂了,當時只管呆呆地注視著花二郎,目神裡再次地顯現出虛弱與無力。只可惜花二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錯過了此一大好時機,等到對方忽然間有所警覺,卻已是轉瞬千里,咫尺天涯!
    漸漸地,甘十九妹已回復到昔日的平靜,這時再打量對方這個人,覺得並無可取之感!
    她心中一驚,暗幸自己的及時省悟,不覺驚出一身冷汗,卻也為著自己的身為「女兒」
    之身,興出了一番感傷!
    女人到底是女人,儘管你有超人的才智,堅定的意念,但在造物之始,先天上旱就先已注定了你「軟弱」的命運,尤其是「感情」一方面,不容你不為男性所左右……
    一想到這裡,不禁使得她十分懊惱,下意識裡也就使她故意地有所振作。
    當初離山之前,她曾在師父面前誇下海口,要為女人中的強人,絕不向男人低頭,現在似乎不宜中途變節,以軟弱示人,何況眼前這個花二郎即無論哪一方面,也配不上自己……
    這麼一想,先時的那一襲淡淡春愁,惆悵無依,便不禁冰消雨散。
    花二郎在被她注視的目光裡,忽然覺察出一種尖稅的冷酷,不禁大吃了一驚,想到了此女的心狠手辣,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只以為自己妄圖偷香,卻又萎縮不前的矛盾心理,為對方所洞穿,只怕眼前便是死路一條了。一念觸及,花二郎便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幾步,臉上明顯地現出了一片慌張。這番景象看在甘十九妹眼睛裡,按不住暗自好笑。
    「花二郎,」她喃喃地說道:「我看錯你了!」
    花二郎呆了一下,強作鎮定道:「屬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不明白就算了,我問你,你可有膽量與我一闖敵人陣勢?」
    花二郎抱拳道:「但憑姑娘吩咐!」
    甘十九妹道:「方纔由於我一時疏忽,方為對方所乘,若非我發覺得早,這分水廳四門皆為其封鎖,現在也只有此門一面暢通……敵人陣營裡的那個佈陣之人,顯然是絕頂聰明之人,他不會就此放過了我們,必然正在運思,以圖對我不利……」兩彎秀眉微微一顰,她吟哦著道:「所以我想乘著他還沒有再施毒計之前,先行闖進對方陣營之內,給他們一個厲害,由於你略通陣法,所以要同你一起前去試上一試。」
    花二郎道:「姑娘只管吩咐,屬下唯命是從!」
    甘十九妹點點頭,手指前方右側道:「方纔我觀察了很久,這一面雲清氣和,似乎是最為虛弱的一面,只是難保敵人不在其中設有埋伏,卻要小心謹慎!」
    花二郎點點頭道:「屬下知道:「
    甘十九妹道:「我們這就去吧。」
    話聲出口,她身軀倏地縱起來,雙手平伸著微微一閃,已飄出三幾丈以外。花二郎忙即跟著縱起,他身子方自一經落下,當時就覺得眼前一暗。記得先前他明明看見已經認定的景象,現在竟然會完全變了,只彷彿對方那座銀心殿較諸先前看來也距離遙遠了許多。
    花二郎心中覺出不對,隨即向甘十九妹看了一眼:「姑娘可覺出了有什麼不對嗎?」
    甘十九妹一動不動地向前面注視著,忽然冷笑道:「這人果然高明,只此一陣,『兩極微儀』就似乎將我瞞過,哼,我倒要跟他別別苗頭,看看到底誰鬥得過誰。」
    一面說,她那雙盈盈秋波在幾下裡轉動了一下,隨即向花二郎道:「你可懂得『迷蹤八步』的走法?」
    花二郎點頭道:「懂得!」
    甘十九妹伸手指了一個方向:「你從這邊走,我由這邊走,用『迷蹤步法』前進,遇見不對時要立刻止步。」
    花二郎點點頭道:「屬下知道,然後呢?」
    甘十九妹道:「我猜想對方陣勢,必然有一樣東西鎮壓著,你留意地觀察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壓陣的東西,好比旗子石柱之類的玩藝兒,如果你看見了儘管給我毀了。」
    花二郎答應一聲,就見他眉頭一聳動,隨即施展「迷蹤步」向著甘十九妹指示之處走去,閃得一閃,隨即無蹤。甘十九妹忽然想起,還要交待他些什麼,對方卻已經隱身昏暗之中,她呆了一下,趕忙隨後跟上,顯然,卻已晚了一步,花二郎已走得沒有蹤影。
    原來花二郎邀功心切,巴不得在甘十九妹面前有所建樹,一經得令之後,隨即立刻付諸行動。他遵照甘十九妹指示,施展「迷蹤步法」果然前進甚速,哪消片刻,已來到了對方銀心殿,即見正面銀心殿前,列有一排燈籠。
    花二郎心知此乃對方大本營所在地,防衛必嚴,如無十分把握,切忌冒犯,然而心裡雖然這麼想著,足下竟然不知不覺裡,向前踏進。忽然他只覺得足下霍地向下一陷,頓時警覺到不妙,慌不迭想拔起腳步,哪裡還來得及,剎時間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當前銀心殿竟然在一剎間,忽然籠起了一天大霧。
    花二郎憑其經驗,即知自己一時大意,必然已陷身對方陣內。他雖然身藏絕技,在不明對方陣勢微妙下是難以發揮。驚慌之中,花二郎擰身待退,哪裡來得及?茫然霧氣裡,但聽得一側弓弦乍響,一支箭弩,已射中在他左腿之上。花二郎「唷」地哼了一聲,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左手急操,一把即把中在腿上的箭矢拔了出來,一溜子鮮血,隨著他拔出的箭矢,立刻標了出來。同時間,颼颼颼,一連又是三支弩箭射過來,卻被花二郎迅速地用手中箭撥落在地。
    然而,射箭人顯然是箇中高手,且又手法極準,就在他一連撥打三支弩箭的一剎,另一枚箭矢卻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直由身後射來,不偏不倚地正好射中在他的右腿彎上。這一箭較諸上一箭更要厲害,「噗哧」一聲,入肉極深,只痛得花二郎身子一抖,似乎要坐了下來。
    他自知落在了對方算計之中,若不能立刻退開,必將有性命之憂。當下也顧不得腿上傷痛,身子猝然留後,一個倒翻,施展「金鯉倒穿波」之勢,霍地向後竄起。
    哪裡曉得,眼前這個陣勢,乃系左明月最稱得意的「正反小乾坤」陣勢,除非事先識透先機,否則,一人陣內必將正反顛倒,動則受害。
    即以眼前而論,花二郎身子明明已經縱起,只是起勢不高,一則他腿部負傷,力不從心,再者卻是受牽於正反顛倒陣勢的微妙。有此雙重原則,即使得他身子一經縱起,頓時又就原地落了下來。當時彷彿一物件,狀若巨石般直向他當頭落下來。
    花二郎這時才知道對方陣勢之可怖,一驚之下,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一旁旋身讓開。然而他顯然落在對方陣勢之中,受了微妙陣法的牽制,一舉一動都難以稱心如意,即以眼前而論,他明明力向右方旋身,卻偏偏有了相反的結果,竟然變成了身向左方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身子一經轉出,未待站定的當兒,面前燈光一閃,一個人已撲向眼前。
    花二郎簡直連來人是什麼樣都沒有看清楚,這人手上的一口長劍,已帶著一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花二郎頭上落下來。
    花二郎雙腿中箭,再加飽受驚嚇,如何當受得住對方這般凌厲的一劍?當時慌不迭舉劍迎去。「啷嗆」一聲脆響,雙劍交鋒之下,花二郎的身子,就像球也似地滾了出去。
    他身子雖然退得如此之快,卻仍然逃不開來人的快速跟蹤。就見來人奇異的「蛇形」追襲之下,花二郎背上已中了一劍。這一劍較之方纔那兩支箭傷,更不知要嚴重了多少。就在劍尖划動之下,花二郎背上頓時留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口子。
    這個猝然現身之人,顯然劍術高妙之極,身法亦稱巧快,一經得手,毫不留情,當時冷笑一聲,左手巧托右手劍把,用「倒插花」之一招,直向花二郎前心上用力扎過來。然而花二郎卻也並非弱者,雖然受困於對方陣勢之內,動必遭懲,卻也不願束手就死,當時藉著翻身之勢驀地抬起右手,只聽得「錚」的一聲,卻由其手上飛出了大片銀星,反向來人面門上打來。
    來人一身素白長衣,長眉朗目,氣宇非凡。此人正是此間銀心殿主人樊銀江,他心銜悲仇,恨不能將甘十九妹之一夥人全數就殲。花二郎一經現身,已被他看出了身份,決計制對方以死命,仗著他熟悉此陣陣法,又經左先生事先指點,置身暗處,果然一經出手,立刻奏功。眼看著花二郎連負重創,更不禁求功心切,恨不能立刻將對方斃之劍下。哪裡想到,對方花二郎竟會在此要命關頭,打出了一掌「亮銀珠」!
    樊銀江一時失察,又以間隔距離如此之近,當時再想閃開,哪裡來得及?慌忙中,他倏地掄動長劍,將直襲面門的幾顆亮銀珠格落在地,卻不慎為斜刺裡急襲過來的兩顆亮銀珠打中肩上,只痛得他陡地打了一個踉蹌,當下他也顧不得再行傷人,足下反彈,躍出三幾丈以外。
    花二郎總算一時命不該絕,就地一滾,再次躍起了身子!只聽得耳邊一女子清叱之聲道:「退……」
    花二郎方自聽出口音為甘十九妹,後者卻已似飛星天墜般地落在眼前,身到手到,只一把已抓住了花二郎右臂,霍地向外一掄,叱道:「躺下來。」話聲出口,花二郎的身子已如同球也似地被拋了出去。「噗通」一聲,落在地上,他總算一時心思靈巧,耳聽著甘十九妹的關照,立刻就勢躺下身子,不再移動了。這麼一來,果然有些好轉,只覺眼前那種雷厲風起的凌厲陣勢,立刻平和下來,緊接著,眼前一片白霧瀰漫,已把他身子掩蓋了起來。
    樊銀江這時再次躍身而前,猝然發覺到現身的甘十九妹,不由大吃一驚。
    雙方既已照面,自是放她不過。
    「無恥賤人,看劍!」
    嘴裡喝叱著,樊銀江飛快地踏上一步,掌中劍凝聚真力,倏地一劍,直向甘十九妹分心就扎。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玉腕輕掄,卻用一隻細膩的肉掌,向著對方臉上封去。
    樊銀江就在對方乍一現身的當兒,又自感覺到那股無形的潛力,此時待到甘十九妹掄掌而出的一剎,更自感覺出對方驚人的內家力道。只聽得「嗡」地一聲,掌中青霜劍,已倏地彈了起來,樊銀江雖然力握劍把,不使脫落,卻也禁不住為之門戶大開。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門戶大開」不啻是犯了武者之大忌,樊銀江自然心裡有數,一時只驚得面白心顫,對方甘十九妹更不會放過此一刻良機!是以,就在樊銀江長劍彈起的一剎,甘十九妹已把身子疾快地欺了上去。
    隨著她前進的身勢,一口精芒四射的短劍,陡地脫鞘而出,樊銀江只覺眼前一亮,已為那口精芒四射的短劍比在了咽喉之上,一任他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在此一剎要命關頭,也不禁嚇得面無人色,身形晃了一晃,頓時呆若木偶地站立在當地動彈不得。
    甘十九妹這口劍只需要向前再推進半寸,樊銀江毫無疑問,勢將必死無疑。然而,她卻是不此之圖,就在劍鋒幾乎已經挨住了他的喉嚨邊上的一剎,忽然又停了下來。
    樊銀江利劍加喉,一時慌張萬狀,雖不曾向對方開口求饒,眼神裡早已失去了先時的凌厲。
    甘十九妹那雙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原可就此一劍結果了他,卻是偏偏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冷冰冰地說:「你大概就是銀心殿主樊銀江了,是吧?」
    樊銀江只覺得對方那口短劍之上,所襲出的寒氣有異尋常,一絲絲就像是無數枚尖銳的鋼針,紛紛射向自己咽喉,那種滋味簡直不堪承受。
    他生具一副傲骨,除了父親樊鍾秀以外,還不曾服過什麼人,此刻雖然面臨生死威脅,卻依然羞於啟齒向對方討饒。當時聆聽之下,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就是!」微微一頓,他臉上現出了一絲惆悵,長歎一聲道:「你大概就是那個甘十九妹吧!」
    甘十九妹點點頭:「不錯!怎麼樣,你可曾想到落在我手裡的一天?」
    樊銀江冷笑道:「的確沒有想到,看在同屬武林一派,姑娘給個痛快的吧!」
    「你是在求死?」
    「生既不能,自當求死!」
    「這麼說,你還是怕死了?」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
    樊銀江接著發出了一聲歎息:「不過,姑娘也不要誤會,我這句話的意思,並非是向你乞命!」
    甘十九妹冷笑道:「明明怕死,還要饒舌不肯承認,哼!樊銀江,你可曾想到,既然你已落在了我的手裡,你那銀心殿也就完了!」
    「那倒不一定!」
    樊銀江說了這一句,眉頭微微一皺道:「姑娘可否暫緩出劍,容我把話說完?」
    甘十九妹道:「有何不可?」
    話聲微頓,寒芒乍射,只聽得「錚」然作響,那口短劍插落鞘中。
    樊銀江只覺得,先時強烈壓控在咽喉上的刺痛感覺,陡然問為之消失,不禁心胸為之一鬆!
    甘十九妹一雙深湛的眸子緊緊地逼視著他:「你不要心存異想,我雖然收劍在匣,依然可在舉手之間制你於死命,這一點,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
    在她說這幾句話時,樊銀江立刻就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道由對方身上驀地傳了過來,像是一具無形的罩子,陡地將他罩定。
    樊銀江心頭一凜,這才知道對方並非虛言,當下試著向左右轉動了一下身子,即覺出有一股無形的力道緊緊地鉗制著自己,看來對方這個姑娘,分明精於「內氣」練氣運神之術,自己顯然已在她控制之中,想要脫困於眼前,只怕是萬難了。有了這一層感觸,樊銀江一時大為失望,不得不暫時打消脫身之望。
    甘十九妹看著他淡淡地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樊銀江鎮定一下:「姑娘以為擒住了在下,即可唾手取得銀心殿,那就大錯特錯了。」
    甘十九妹冷哼一聲,道:「我倒不這麼認為!」
    樊銀江沉聲道:「銀心殿目前並不是由我發令,這一點想必姑娘應該比我還清楚。」
    甘十九妹冷冰冰地道:「我正要向你打聽這個人。」
    樊銀江道:「這人叫左明月,擅於佈陣陰陽之術,舉世無雙,姑娘若想輕而易舉地就拿下銀心殿,只怕並不容易。」
    甘十九妹低低地念著:「左明月……左明月……」嘴裡念著,腦子卻在想著,只是任她翻遍了記憶,卻是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人。
    就在這一剎間,驀地前側方燈光乍亮,在一白一紅兩盞明燈的照耀之下,陡地現出了一個年約五旬左右,面相清奇的青衣文士來。
    樊銀江乍見之下,大聲呼叫道:「大叔救我!」
    來人正是那位身懷奇學的左明月,此時此刻的出現,自然意味著大不平凡。
    只見他左右雙手分執著一黑一白兩面旗幟,陡然現身之下,驀地揚動雙旗,倏地飄起了一陣巨風,一時間飛沙走石,在四週一片震耳的隆隆聲中,但覺得一陣子天搖地動。
    即以甘十九妹而論,當此一剎,也不禁吃了一驚!總算她深悉陣勢,情知對方這一手在佈陣之中,謂之「鬧雷」,甚是厲害,多半用以擾亂敵人陣腳之用,只不知此時此刻,敵人施展之下,系何用心?一念之轉,她立刻身形一晃,倏地向側方掠出;足下「子」「午」踏樁,待到身子方一站定,忽然覺出不對,趕忙再向原處搶進時,才覺出先時站立。在原她的樊銀江已逃之夭夭!
    甘十九妹一怔之下,既羞又怒,打量燈光亮處,才見樊銀江果然已為對方救去,此時正面有得色的並肩與那個青衣儒士站在一起,彼此雙方距離雖然不遠,但兩者之間都湧聚著一片雲煙,大有咫尺天涯,隔海洞望之勢。至此,甘十九妹乃得斷定對方這個青衣儒士,大非等閒之輩,必然就是所謂的那個左明月了。
    一念之間,對方青衣儒士已向著這邊冷笑道:「那邊可是丹風軒的甘明珠姑娘嗎?」
    說話之間,他雙手黑白旗幟,不時地揚動不已,每一揚動、俱似有一種特殊的雲氣自身側升起,給人以無限撲朔迷離的感覺。
    甘十九妹該是何等精明之人?是以,她一看之下,即洞悉了對方的「情虛」。當下冷笑一聲,手指向對方那個青衣文士,說道:「不錯,我就是甘明珠,你可是姓左?」
    青衣文士沉聲道:「在下左明月,願與姑娘取上一個商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甘十九妹冷著聲音道:「你說說看!」
    左明月雙手不住地搖動著黑白雙旗,因此之故,看起來他與身邊的樊銀江也就時近時遠,一時給人以捉摸不定的感覺。
    「姑娘。」左明月的聲音也像是時近時遠:「不才願意與姑娘取個商量,姑娘托敝香主秦無畏帶回的話已經聽到了……」
    甘十九妹插口道:「很好,既然如此,你意如何?」
    左明月道:「不才亦與姑娘頗有同感,深悉雙方實力相差懸殊,難以交手,只請姑娘暫退島外,賜以較寬時間,也好容得在下等全軍而退!」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不覺蕪爾一笑道:「左明月,你不愧是一個智士,果然心機詭詐,你的那點鬼心思,瞞得了別人,卻是騙不過我!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嗎?」
    左明月冷笑一聲道:「姑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甘十九妹一笑,說道:「你以為騙得我後退一步,即可予你從容佈陣之機會嗎?真是休想!」
    左明月微微上怔道:「那麼姑娘之意義待如何?」
    甘十九妹道:「你眼前只有一條活路,那就是立刻率領你們的人退出銀心殿,我保證你們全軍而退,否則的話,容我一經攻人,即使我手下容情,只怕我手下一般兄弟,卻也是放你們不過了!」
    左明月冷笑道:「甘姑娘這麼說,未免強人所難了!」
    甘十九妹厲聲說道:「你現目下是敗軍之將,已失討價還價之力,再要不識時務,勢將陷身子萬劫不復之境了。」
    左明月正要說話,他身旁的樊銀江已經怒聲道:「這件事已不必再多考慮,樊某絕不會答應,姑娘你看著辦吧。」
    一面說,回身一拉左明月道:「大叔,我們走!」
    左明月冷笑道:「少君且慢,我還有幾句話要和甘姑娘取個商量!」
    話聲微頓,遂即轉向甘明珠道:「既然姑娘堅持己見,你我雙方無話好談,姑娘你絕頂聰明之人,莫非對於眼前得失不曾有所顧及嗎?」
    甘明珠冷冷一哂道:「左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明月道:「不瞞姑娘說,對於姑娘這等強大敵人,在下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姑娘如果真地認為可以隨意進出銀心殿周圍,也未免想得太過於樂觀了。」
    甘明珠心裡不禁一驚,妙目一轉,冷笑道:「左先生的意思是,眼前已把我困在了陣勢之中?」
    左明月點點頭:「這個不瞞姑娘說,在你我對答之時,左某人已經出動了五名健伕,按照在下先前所指示的『五行』易數,在姑娘環身百步以外,動了些手腳,姑娘即使是絕頂聰明之人,只怕一時半刻,也難以破陣而出!」
    甘明珠看見在一片雲霧之後,有幾個淡淡人影微微晃動,略略一現,遂即消逝:頓時,她心中吃了一驚,悉知左明月所說不假,自己如此謹慎之人,竟然在一時失察之間,墜入在他算計之中。想到這裡,一時大為光火,然而表面上卻看不出絲毫動靜。
    聆聽之下,她微微一笑,目光注視向對方道:「你說得不錯,我果然一時失察,讓你做了手腳,只是我想你還沒有能力能夠困住我,不信你就試試看!」
    左明月笑道:「姑娘不要大話駭人,雙方既無妥協餘地,自然各用其極,失陪了。」
    話聲出口,手上黑白二旗,倏地一掄,呼呼疾風裡,就見他驀地遲身丈許以外,落足在一堵高起的石頭台之上。
    而於此刻,與他同行的那個樊銀江卻已不知隱身何方去了。
    甘十九妹心中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左明月原來對於自己早有計算,而且手法十分高明,她儘管技高膽大,卻也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來應付眼前這一步危難。
    眼看著立於石台上的左明月,手上那一對黑白旗幟,不時地左上右下揮動著,每一揮動,皆有天搖地動、雷霆萬鈞之勢!更驚人的是由此而刮起的風力,更足以驚人,那風勢倒不似平空而起,卻像是來自海上,只是左明月不知施展了一種什麼巧妙法力,竟然將風勢逆轉過來,一時之間風雲變色,大地雷動,整個銀心殿都在晃動之中,看起來隨時都像是要倒塌下來的樣子。甘明珠隨著這番突如其來的變動,一連轉換了幾個方位,才定下了腳步。
    須知甘十九妹秉性聰穎,自幼隨師水紅芍練成了絕學,那水紅芍便是「五行絕學」中的一個高明之士,故此甘十九妹於此一道上,亦稱高明,其所以上來驚慌,無非是震於眼前這番聲勢,等到她一經冷靜平定之後,頓時對於眼前敵陣,有了一番瞭解。此刻,容得她雙足一經站定之後,頓時神請智凝,整個軀體固若磐石,遂即不再移動。
    她臉上顯現著一絲冷漠的微笑,透過那襲遮面的面紗,她發聲清朗地道:「左明月,你的伎倆不過如此罷了,有什麼更厲害的高招,你儘管施展出來就是了,看看能耐我何!」
    雙方距離很遠,甘十九妹這番話卻是用內功中「九轉丹田」的絕上功力傳出,是以語音雖然不高,卻能凝聚成音體,突破眼前驚風駭浪,直接傳達到左明月的耳鼓之中。左明月諦聽之下,臉上表情立刻轉為凝重,隨著他繼續舞動的一雙旗幟,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忽然升起了無數盞明燈。這些燈光作紅白二色,為數甚多,乍看之下,有如一天繁星那般的密密麻麻,只是轉眼間已臨眼前。式樣為時下流行的那種高挑燈,燈籠本身作長桶狀,隨風飄展一如旗幟那般的動人!
    甘十九妹雖然保持著原有的鎮定,只是心裡不無驚擾。她那雙湛湛的目神,並不十分注視於四面的燈陣,卻留意於左明月的動態!她多少已經摸清了一些對方的竅門,是以每在左明月揮動著旗幟之時,巧妙地移動著自己的身子。這麼一來,一任眼前陣勢變幻詭異莫測,她卻似乎都能控制著自己並不驚慌的情緒!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戰略方式果然大大削弱了對方的威力。
    左明月總管全局,那雙黑白旗幟,雖然變化多端,每一揮動,眼前陣勢必有變動,只是對方甘十九妹那種鎮定如恆的應變策略,卻使他不無顧忌!他忽然發覺到,如果這樣長此拖延下去,一旦為甘十九妹看穿了自己的虛實,必然為對方將大勢整個扭轉過來,情形對於自己大為不利。
    有見於此,左明月不得不加緊發動眼前攻勢。就見他一雙黑自旗幟霍地向前方一指,一片喊殺聲中,眼前燈光大盛!
    一紅一白兩行明燈,忽地如箭矢穿心,直向甘十九妹環身左右兩側直指過來。
    強烈的殺機,猝然於這兩行人手中的兵刃上顯現出來。
    來人為數不少,少說也在二十名以上,分為兩列,一列白紙燈籠,一列紅紙燈籠。那高挑的燈盞,並非是拿在他們手裡,而是捆綁在背後,如此一來,並不妨礙他們動手出招。
    這些人的衣著顏色隨著背後燈寵各異,插白紙燈籠的衣「白」,插紅紙燈籠的衣「紅」,一眼看去,極其醒目。森森刀光,隨著每個人遞出的長刀,映以燈光,彙集成一片陰森殺機,猝然交刺之下,使得甘十九妹亦難擋其勢,由不住身子霍地向後退了一步!雖然是退後一步,亦像是觸動了眼前禁忌,登時甘十九妹就感覺到一陣天搖地動!
    眼前情勢,正是牽一髮而動全局,就在甘十九妹身形方自動搖的一剎,一時間各自掄動手上兵刃,直向甘十九妹身上撲殺過去。
    這一剎,情勢不啻險惡萬分!
    甘十九妹雖然功力深湛,出道以來,所向披靡,無人能及,只是眼前情形,卻是大異尋常。第一,格限於對方的陣勢變化萬千,第二,那左明月高明之處,在於能把眾人之力,借陣法的逆轉,彙集一體,是以其勢至猛可觀!
    准此而觀,那紅白兩隊為首之人,所出之刀,實在也就聚結了全隊人刀上功力,一時之間刀氣四溢,力道萬鉤,刀身未至,先就有一股充沛巨力。甘十九妹那等武功之人,當此一刀劈下之時亦不禁為之退後了一步,猝然神色一變。同時之間,她佩帶在身上的一口銀光短劍,已電掣而出,只聽得「叮叮」兩聲脆響,對方的兩口長刀已吃她短劍格住。
    以甘十九妹之內家功力,該是何等驚人,然而在她劍迎對方雙刀時,亦不禁震得她右臂發麻,身形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甘十九妹不禁大吃了一驚,她忽然想通了對方聚眾為力的原則,身子霍地向側面一轉,短劍猝出,銀光再現,一劍劈在眼前「紅」隊為首的這名殺手肩頭上。由於她劍出疾勁,這一劍更是既快又狠,不容得對方少緩須臾,但只見一片血光閃過,這名紅衣殺手一條血淋淋右臂,已橫落地上。
    一劍得手,甘十九妹絕不稍待須臾,她進身踏步,掌中劍一式「倒插花」,空中現出了冷森森的一道弧光來。第二名紅衣殺手簡直來不及後退半步,即吃甘十九妹掌中劍插中上胸,一股鮮血怒標而起,這名紅衣殺手連掌中長刀還不曾舉起,即倒臥於血泊裡!
    驀地,眼前現出了一片混亂!
    值此同時,另一隊「白」隊中人,已忽地湧了上來,為首白衣壯漢,掌中長刀忽地蕩起了一片耀目奇光,直向著甘十九妹頭上落來。
    甘十九妹立刻就覺出了對方刀上所藏具的驚人力量,發覺到對方這種集眾成力的厲害,如果自己真的一個個硬接硬架,長此消耗下去,用不了多久,即將精耗力竭,那時候對方只消出來一個稍具實力的人物,諸如樊銀江之流,自己說不定就將不是敵手,而聽憑他們擺佈了。
    她有見於此,遂即立刻改變戰略。當下雙肩微微一搖,形同一隻斑斕彩蝶,翩翩飄舞起來。
    甘十九妹這種突然的身法變動,果然為她解除了眼前一步凶難。一時之間,眼看著紅白兩隊殺手,掌中長刀頻頻落空,儘管是寒光閃閃,刀氣四溢,然而在甘十九妹輕盈靈巧的變幻之下,這些落下的刀勢,竟然沒有一口能夠沾著甘十九妹身邊。
    眼前人影飄飄,卻未離這附近丈許方圓之地,這種身法實在堪稱玄妙之極,饒是左明月陣法高妙絕倫,只是在甘十九妹這般變幻的身形裡,卻不能發揮預期效果。
    轉瞬之間,眼前遂即形成了一片混亂!
    紅白兩隊殺手,原本是極有秩序地輪流出手,可是這麼一來,陣法大亂!
    甘十九妹翩翩的身形,更是蝴蝶穿花般地穿插在眾人之間,於此同時,她掌中那口短劍便會伺隙而毫不留情地揮出!
    她的劍絕無落空,每一落下,必定有一人死傷在她凌厲的劍鋒之下,這麼一來,哪消一刻,已使得敵人來犯的實力頓時消失泰半,剩下的一半更是雜亂無章,一時陣法大亂!
    驀地,站在石台之上的左明月用力交揮晃動一下手裡的旗幟,突地又自甘十九妹身後殺出了兩列奇兵。
    這兩列人,一隊衣黃,一隊衣藍,每人手裡端著一桿紅纓長槍,猝然現身而出,倏地圍成一個半圓形,一聲喊殺之下,霍地向著甘十九妹身後挺刺過來。
    值此同時,那前現的「紅」「白」兩隊殺手,猝然後退,各自向外一翻,遂即遲出丈許以外。
    後來的是兩隊長槍隊,顯然不同前兩隊,長槍挺處,遂即向甘十九妹背後各處猛力直刺了過來。甘十九妹冷笑一聲,身子霍地向下一蹲,數十桿長槍交岔著由她頭頂上穿了過去,然而甘十九妹的劍,卻在任何人難以想像的情況之下,陡地翻掠而出,只聽得一陣子「克察」聲響,十數根長槍的槍桿子,迎著鋒利的劍鋒,俱都折為兩截。就在破了的槍洞裡,甘十九妹身形如同一隻射空而起的鷹隼陡地直射而出。
    這一手似乎出人意料,令人難以防範,而在甘十九妹來說,卻是處之泰然!
    各人目視之下,但見她身子足足拔起了六七丈高下,在空中身子略一下折,有如一隻大烏般地翩翔而出,身法絕妙,其快如矢!
    幾乎在各人眼光還未曾看清之前,甘十九妹的身子已翩然如白鷺翼空般地落了下來,不左不右,正好落在左明月的身前。
    左明月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甘十九妹就在現身之始,欺身上步,陡然快出一劍!
    這一劍其快如電,簡直出人意外,出劍的手法更是矯若游龍,銀光一閃,鋒銳的劍尖已抵住了左明月前胸之上,手法之奇快準確,簡直匪夷所思。
    左明月不禁為之一呆,登時愣在了當場。
    「想不到吧,左先生?」
    語音裡充滿了吟吟笑音:「百密難免一疏,左先生,你的五行佈陣確是高明,只是卻忘記了封鎖中宮門戶,以至被我輕易踏入襲近,你輸了,你死定了!」
    左明月那雙眸於瞪得極大,忽然收攏成兩條縫。
    「那也不一定,」他喃喃地道:「除非姑娘現在立刻下手致左某於死地,否則我仍有活命之機!」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你是說我現在不會對你下手?你錯了。」
    左明月白皙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絲笑容,其神態固是莫測高深!
    甘十九妹不禁心裡一動,暗忖著,奇了,他何能在面對利劍相加,生死攸關的一剎,而能保持著如此氣宇?莫非他果真另有錦囊妙計不成?想到這裡,她那雙妙目微微向著身側轉了一轉,由於她此刻穩踏中官,站立之處正與左明月同一位置,是以整個陣勢一目瞭然,再加以她對於各類陣法的深湛瞭解,是以略經注目,遂即胸有成竹!
    「左先生,這一場仗,你們是敗了,」她那一雙湛湛的目神再次轉向左明月道:「就事論罪,我絕不能饒過你!」
    左明月忽然體會出她隱藏在瞳子裡的森森殺機,不由得心裡吃了一驚!一經著念,他遂即自心裡吃了一驚!一經著念,他遂即自心裡浮起了一層悲哀!
    「甘姑娘,你說得不錯,就事論罪,左某固是罪魁禍首,但是……」他冷笑一聲道:
    「這個『罪』左某不敏,卻是實在不敢承當,倒要請姑娘開宗明義地解釋一下才好!」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勝者王侯敗者賊,左明月,你認命吧!」話聲一歇,皓腕輕翻,一劍直向左明月身上猛劈過來。
    她出劍神速,這一劍原本就已抵住了左明月前心之上,更無愁他能脫逃。然而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以甘十九妹之罕世身手,這一招竟然會走了空招。劍光電閃之下,就只見左明月的身勢陡地向後一收,隨著他後退的身勢,身上那一襲飄飄長衣,有如飛雲一片,驀地湧起。
    迎著甘十九妹的劍勢,這一襲飄飄長衣驀地從中乍分為二,被劈成了兩片。
    左明月這一手金蟬脫殼,施展得太妙了!
    眼前雲煙一現,左明月脫下長衣的身子有如懶驢打滾般地翻了出去。隨著他揮動的黑自雙旗,一陣子天搖地動,遂即把自己隱蔽於黑夜之中。
    甘十九妹簡直難以相信這個左明月竟然能夠逃開自己的劍鋒,這是她事先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到的,對方分明是一個極精幹五行變化掩飾的高人,自己竟然又上了他一個當,想到這裡不由大是懊惱氣憤!
    突地,面前人影乍現,兩個持劍的紅衣殺手襲向眼前,乍見之下,不容分說,驀地左右攻到,兩口長劍一左一右同時向甘十九妹兩肋要害上猛然刺來。甘十九妹冷哼一聲,掌中短劍左右旋撥,叮噹兩聲,已把來犯的一雙長劍格開。她這時正當氣忿頭上,手下更不思絲毫留情,緊接著纖腰力擰,掌中短劍再一次揮了出去,卻有如長虹經天,在匹練般的一道銀光之下,兩名紅衣殺手,各自怪嘯了一聲,雙雙倒臥於血泊裡!
    甘十九妹既已看出了陣勢的微妙,惟恐遲則生變,當下毫不遲疑地挺身而進!
    就見她蓮足輕點,嬌軀連連晃動之下,有如鬼魅行空,哪消片刻,已撲到了敵人陣營銀心殿!
    銀心殿前早已擠滿了人,一片燈火輝煌,照耀得眼前如同白晝,似乎各人已感覺到情勢危急,不得不力挽狂濤,作困獸之爭。
    在大片喊殺聲中,百十名銀心殿弟子驀地散開來,形成了一朵六角奇花。那奇花正中,一人高挑著一面玄色三角旗幟,人高旗長,高挑在手,恰如吐蕊的花心!
    甘十九妹原本快捷撲進的身子,乍見及此,驀地中途打住。也就在這一剎,即見銀心殿兩側忽然湧出了兩隊黑衣弟子。一陣子噪耳的鳴鑼聲,起自兩廂,才見到那兩列弟子,每列八人,各人手持著一面銀色鑼,二八一十六面銅鑼,一經鳴起,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隨著這陣子銅鑼驚天聲,那先前攤開的一朵「六角奇花」霍地爆炸開來!
    顯然又是一式不可思議的奇妙陣勢。
    鑼聲、喊殺聲彙集成一片狂濤,一時震耳欲聾。
    即見那一十六名黑衣少年,圍著甘十九妹團團打起轉來,手中鑼固是不停地敲,那張嘴卻也並不閒著,只管忘命似地吶喊個不休,一剎間聯成一氣,只管足下不停地奔個不休!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遂即定下腳步!
    她手握短劍,那雙澄波眸子,無視於環身飛奔的一十六名銅鑼手,卻瞬也不瞬的盯向那朵「六角奇花」中的黑旗漢子。她知道這是敵人黔驢技窮的最後殺手,非比等閒,不可輕視,一時也就耐下性子來,細細觀它一個究竟!
    銀心殿內只剩下了七個人。
    左明月,「銀心殿主」樊銀江,「南天禿鷹」秦無畏,以及四名手抱長刀的紅衣壯漢。
    大廳裡黑黝黝的不見一些兒燈光,卻可透過正面敞開的一排長窗,將殿前敵我雙方交手的情形看得十分之清楚!
    「銀心殿主」樊銀江臉上垂掛著淚痕,手裡緊緊地握著劍,恨恨地向著身邊的左明月道:「大叔……看樣子這丫頭大概被困住了,我們不如乘勢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南天禿鷹」秦無畏亦是面色陰沉,那副樣子簡直如喪考妣。聽了樊銀江的話,他把一雙失神的眸子,緩緩移向那位有「智囊」之稱的左明月身上,等待著左先生宣判。在他的印象裡,左先生從來不曾有過像今天這種失神落魄的表情!
    「唉!」左明月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搖搖頭:「沒有用了!」
    「左大叔的意思是……」
    「銀心殿即將不保……」左明月頻頻歎息著搖著頭:「少君,我們快走吧,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樊銀江愣了一下,緊緊地咬著牙齒,瞪著左明月:「左大叔的意思是要我們撤退?」
    「不錯,」左明月冷笑一聲:「不但要撤退,而且還要快,慢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他語音冰冷,面色陰沉,長衣既去,只剩下一襲月白色的單寒中衣,形鎖骨立地站在那裡,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一個鬼。
    彼此一來一往地對答著,可是那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注視著窗外。就在這一剎,甘十九妹已經採取了行動,就見她身子忽蹲又躍,起落之間,短劍快出,已擊倒兩名持鑼漢子。
    左明月神態一變,猝然晃身,急聲道:「快走!」
    身形一閃,已撲向側門。
    在門前,他定下身子,回頭看了樊銀江一眼,後者只是茫茫地向窗外注視著,並無退卻之意。
    左明月歎息一聲,只得又撲回來。
    「大勢已去,銀心殿即將不保!」左明月恨恨道:「再要不走,可就萬難活命了!」
    樊銀江陡然一驚之下,才恍然自夢中驚醒,兩汪淚水,由不住奪眶而出。
    左明月歎息道:「這一陣,是我事先部署好的救命殺手,捨此之外,再也無能為力了!」
    樊銀江慘笑著搖了一下頭:「莫非你忘了爹爹的話,要我死守此殿,不!大叔,你走吧,我就留下來陪著銀心殿共存亡吧!」
    「傻子,」左明月苦笑著搖了一下頭:「少君應該想到,你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退回去,還可與老堡主共商大計,據守清風堡,來日方長,大可與這個姓甘的「廠頭一決長短。」
    一面說,他示意地向著「南天禿鷹」秦無畏點了點頭,兩個人各自架著樊銀江一臂,將他硬架了出去。在四名紅衣壯士的緊緊隨侍之下,一行人步出了銀心殿側門。彎了一條曲廊,步下一條深入地層下的小道,那裡生著一列翠柳。
    一行人行過之後,左明月遂即吩咐四名紅衣壯士各自揮動刀劍,把這行翠柳紛紛砍折倒地!
    各人這時已來至小道盡頭,卻是一處極為隱秘的河道之口,但只見黑夜裡波光萬頃,漾溢而起的水花,拍打在附近的山巖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隆之聲,環視左右皆是高出立處的斷壁!
    左明月長歎一聲,向著身側的「銀心殿主」樊銀江道:「若非是我事先安排下了此一著退路,只怕此刻是呼天不應,叫地無聲。」
    「南天禿鷹」秦無畏卻是不解地看著那一片滔天波浪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在此處,事先已經安排得有船隻不成?」
    左明月道了一聲:「然!」苦笑了一下,他遂即在身上摸了一下,轉向秦無畏道:「秦香主身上可帶著千里火嗎?」
    秦無畏點點頭,摸出來雙手遞上。
    左明月接過來迎風一晃,「噗嗒」一聲亮著了,這片地方,頓時現出了一片昏暗火光!
    風勢極大,吹得每個人身上冷颼颼的!
    左明月把手上千里火緩緩舉起,由面前繞成一個半圓形的圈子,再緩緩放下,如此三度起落,再換另一隻手,照前樣的再作一次。
    每個人眼睛瞬也不瞬地向前面湖面上盯著,陣陣寒風吹襲進來,冷若冰霜,當受者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左明月耐著性子再這麼作了一次,仍不見有什麼反應,他把千里火交到一名紅衣壯漢手上,吩咐他依樣照做,遂即回身向著來處觀察不語。
    由所站處回看,只見來處燈火所發出的強烈光華,恰似一幢百十丈高下的光罩,將那所巨大的建築物銀心殿罩定。大片的喊殺聲,即由那光罩裡散播出來,雖然彼此間隔著一段相當的距離,卻可以清楚地聽見兩陣交兵的兵刃交擊叮噹聲!
    「南天禿鷹」秦無畏「啊」了一聲,喃喃地道:「莫非分水廳的那一夥子人,已經大舉攻到了!」
    左明月悵然地點了一下頭,面若寒冰,不發一言。
    「銀心殿主」樊銀江不禁瞪圓了眼,他語音顫抖地道:「這麼說,那般賊子莫非竟然已攻破了大叔的最後陣勢?」
    左明月漠然地點了一下頭,冷笑道:「除了那個姓甘的丫頭,他們之中,誰又能有這個能耐?」
    樊銀江吞了一下喉結,幾乎語音沙啞地說道:「……這麼說……銀心殿的百十名手下弟子……」
    左明月黯然地點了一下頭:「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樊銀江一時由不住垂下頭,大聲地位了起來。
    左明月歎息一聲:「少君保重,我們確實已盡了人力,奈何敵人過強,若不及時抽身知會老堡主,早作防備,只怕清風堡亦難守住。這是我等不得不退的原因……」
    方言及此,耳聽得一片爆炸轟隆之聲,即見到起自銀心殿處射起了大片火煙,濺飛的火石有如流星般地四下狂竄而起,就像是正月十五所玩放的花炮一般,蔚為奇觀。緊接著再次傳來一聲爆炸聲,真有驚天動地之勢!各人只覺得足下站立之處,大大地搖動了一下,目光注處,那所巍峨韻銀心殿,似乎整個地斜塌了下來!
    火星,火舌,流焰,像是無數道劃空而起的「火蛇」滿空狂竄而起!整個銀心殿一剎間燃起了漫天大火,大股火焰隨後揚起!雖然相隔甚遠,每個人臉上都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
    「完了……」樊銀江一時心如刀割:「什麼都完了!」
    每個人心上都像是壓著一塊鉛般的沉重,誰也不曾開口說一句話……
    忽然身後響起了欸乃聲,一艘全身漆黑,平底雙桅的鐵甲船,向著隘口泊攏過來。站立在船頭的一名黑衣漢子,手裡拿著一具特製的鐵殼孔明馬燈。這漢子雙手端燈,向著這邊揚了一下,技巧地開關著燈門,發出信號,三明三滅!遂即向著這處隘口地方慢慢攏過來。
    左明月點頭道:「這就是了。」
    鐵甲戰船慢慢攏向岸邊,包有鐵甲的船身,隨著波浪的起伏,撞擊著附近的崖面,發出「乒乓」之聲!即見那佇立船頭的持燈漢子,身形微縱,兔起鶻落地已落向岸邊。他手上的鐵殼馬燈向著前面揚了一下,立刻搶前一步,向著樊、左抱拳道:「卑職韓慶,接迎來遲,尚請少主人與先生見諒!」
    左先生搖搖頭道:「韓壯士免禮,沿途可曾為敵人發覺了行蹤沒有?」
    被稱作韓慶的漢子,上前一步道:「先生放心,卑職一路前來,克遵先生事先交待,只找那僻靜之處行舟,確信不曾被任何人發覺!」
    「銀心殿主」樊銀江愕了一下,上前一步道:「什麼,韓師父,莫非是爹爹要你來的?」
    韓慶抱拳道:「少主人有所不知,老堡主早已感覺到此殿不守,所以在來時已與左先生有了商量,命卑職守護此舟,埋伏在對面溪邊等候消息,只怪卑職認錯了方向,只管向船尾張望,卻忘記了船頭部位,險些錯過了機會,誤了大事!」
    樊銀江聆聽之下,不禁深沉地歎了口氣,道:「原來爹爹早已想到了此殿不守。」
    他目光一轉,看向左明月道:「原來大叔早已與爹爹有了計劃……」
    左明月苦笑一聲,道:「不錯,只是時機未到最後關頭,未便說出,少君,我們快快上船吧!」
    一行人相繼縱身上船,這艘鐵甲戰船於是掉過頭來,緩緩向著黝黑的湖面揚帆而去。
    銀心殿就這樣失守了。
    一團團的火焰,由燃燒著的銀心殿上空飛彈而起,黑夜裡流焰四竄,半邊天都照紅了。
    對於丹鳳軒的前進使者甘十九妹來說,這無疑是一場空前的勝利!這把火說明了他們勝利的成果,正像是燃放的煙火在大肆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