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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吳老夫人這番超乎常情的行為,不啻使得甘十九妹大為驚異,當時不假思索地身軀微搖,己閃身縱人草堂之內!一股濃煙直撲向她的面頰,火舌更像是張開多爪的章魚,向著她身邊蔓延過來。
    對於像甘十九妹這等身負奇功異術的人,這番火勢,也不禁令她大力驚心。
    首先,她閉住了氣息,使得驟撲面頰的濃煙不得進入,繼而默運玄功,將護身潛力急速地向外擴張著,頓時,撲向她身側四周的火舌,遂即被逼得向後倒捲過去。
    吳老夫人衣衫上已沾染了數點火星,開始燃燒!當她目睹著甘十九妹這番作為之後,亦不禁心生欽佩,發出了桀桀的一陣子笑聲。
    「丫頭!」她嘶啞著聲音道:「莫怪你能猖狂一時,果然有可恃之處……」
    甘十九妹秀眉一剔道:「吳嫗,你是在鬧什麼鬼玄虛?莫非想引火自焚?這又何苦?」
    「哼!」吳老夫人道:「你知道什麼?」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呢?現在交出他來,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哼哼:誰希罕你的憐憫!」吳老夫人無視於衣衫上火起,冷冷地道:「我老婆子若非是困於眼前的病勢,你這丫頭又豈能是我的敵手?」
    甘十九妹心念著「依劍平」這一個人,無心與她鬥口,正待反身退出,吳老夫人忽然道:「你來晚了一步!」
    甘十九妹回過身來道:「怎麼?」
    「因為依劍平已經走了!」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如果早來一天還能碰見他……現在你再想找到他可能勢比登天!」
    甘十九妹道:「你說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騙你!」吳老夫人冷笑道:「我不妨再告訴你,他如今已盡得老身真傳,甚至於由於某些原因,來日他的造詣,更不知要高過我……多少,你和你那個老鬼師父的報應,可是到了。」
    「哼!」甘十九妹冷笑道:「憑你?連你自己還不是我的對手,又能調教出什麼了不起的弟子?」
    「你要是那麼認為,可就大錯特錯了!」吳老夫人心存必死,反倒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聆聽之下,她哼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丫 頭,你且看來!」
    一面說,吳老夫人的目光遂即向四壁間掃視過去。甘十九妹先時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見狀遂即跟著她的眸子,向著壁上看去。一看之下,頓時令她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在一片濃煙烈火之後,也就是原有的牆面上,竟然繪製著一幅幅的怪異圖畫!
    各式各類的奇怪圖畫,充斥著滿滿四壁!
    起先,甘十九妹只是心裡驚異而已,哪裡知道,她正是像尹劍平一般,那種深具「靈智」智力之人。是以當她目光在那些圖畫上一經逗留之下,頓時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強大無形壓力,霍然將她身形牢罩住。這種奇怪怪異的感覺,正與當日尹劍平初入草堂時的感覺一般無二,甚至於較尹劍平前此的感覺更要凌厲而肅殺!
    須知當日尹劍平只不過是受困於四壁間一百二十八張圖譜的凌厲殺機,而今日甘十九妹卻更須面對著足以焚石的烈火焚身,兩者合一,匯合出無形攻勢,簡直是無以倫比。甘十九妹登時嬌軀一陣顫抖,忽然間像是為一幢無形的罩子罩住,哪裡能移動分毫。只不過極短的一剎,她已花容色變,全身汗下,嬌軀上下連連晃搖不已!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啞聲笑道:「丫頭,你可看見了?老實告訴你吧,這壁間一百二十八幅圖畫,乃是老身畢生靈性所創作的奇異招法,其中更有很多是專為對付你們『丹鳳軒』的特有招法和功力!這也就是你為什麼會感到特別痛苦的原因!」
    甘十九妹登時心裡明白過來,自然大吃一驚,由於事發突然,再者那些功譜的凌厲,摻合著的無形殺機,更是驚心動魄,猝然加來,真有排山倒海之勢,以甘十九妹那等功力,竟然不得妄自移動寸步。一種莫名的恐懼之感,剎時間侵襲著她,原是極具自持冷靜的那顆心,也就情不自禁地活蹦亂跳起來。
    吳老夫人目睹及此,由不住極為得意地怪笑起來。一片火花,起自她躍坐的身下,使得她本身已受困於烈火之中。吳老夫人卻並不現出絲毫張惶,其實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而此番能夠運用機智把甘十九妹圍困在眼前火勢之下,她顯然得意極了,當然利用此一刻良機與對方講斤論兩,可就稱得上正是時候。
    「甘明珠!」吳老夫人打量著她道:「眼前你已被我威力無匹的暗藏殺機所鎮壓住!憑你靈性智慧,也許不難化解脫身,但是……只怕那時你將同我一樣,勢將早已葬身火窟!你上當了!」
    甘十九妹心頭一震,由於這突如其來的殺機,來得過於厲害,使她心智分神,運出體外以抗拒火勢的功力自是相形見弱,四面湧至的火焰,幾乎已延至足下。甘十九妹一雙眼神,只為四壁間那些奇形怪狀的圖形所緊緊吸住,卻似不能兼顧其他方面。
    吳老夫人雖在火勢蔓延之中,卻不曾絲毫亂了情緒。
    她獰聲道:「丫頭,你如果答應永不傷害我子,我即可指引你一條明路,立刻退出火場……你可答應?」
    談話之間,整個草堂內已蔓起了大片火勢,水火無情,任何人當此情況也鮮能自持。甘十九妹雖說是心具極智,絕頂聰明之人,只是在此性命俄頃,彈指攸關的一剎,也不由得不為之驚心。
    吳老夫人啞聲嘶道:「怎麼講?你當真想死嗎?」
    甘十九妹只得點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吳老夫人乾笑了一聲道:「好!我們一言為定,丫 頭,你是嚇昏了頭,只移開你的一雙眼睛就行了。」
    話聲方歇,一股烈焰,已把吳老夫人整個吞噬了,大股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燒著,轉眼之間已把她燒成了一具枯朽,遂即倒斃當場。甘十九妹諦聽之下,方自依言把一雙眸子移開,大片火焰已把四壁全部吞噬,畫面俱失,由此而滋生的無形壓力自然也就為之解除。
    頃刻之間,草堂已為大火全部蔓及。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再也不容她有第二個念頭滋生,遂即閃身向草堂外面縱出。等她身子閃出草堂之外,再回過頭來打量這所草堂,不禁驚嚇得面色大變,只見一股沖天烈焰直衝霄漢,整個草堂已是火海一片,能夠全身退出,當真說得上是不可思議的異數。現場響起了一陣劈拍之聲,此時微有東風,風助火勢,更成無邊火海,無數火星飛濺向正中草舍,使得原本無恙的整幢捨房,亦為之同時火起。
    甘十九妹甚感懊喪地歎了口氣,嬌軀一閃,已來到呆立原地的吳慶面前。
    火光熊熊,映照著吳慶的臉,顯得一片通紅。他面對草堂敞開著的大門,是以草堂內所發生的一切,以及母親的引火自焚,他都看得極為清楚,嘴裡雖不能言,心裡卻是十分清楚,兩行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點點滴滴直由兩腮滑落在地。
    甘十九妹目注著他,說道:「方纔情形,你已看見,你母親是自己引火而死,並非是我殺死!」
    吳慶臉上除了悲傷外,並沒有什麼表情。
    甘十九妹道:「你母親既然身死,你我之間己無所謂什麼仇恨,我可以不殺你,但不知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
    吳慶聆聽之下,情不自禁地翻起眸子向她看去!他雖然不能移動身軀和雙足,但是那眸子卻能傳神,就在他靈活的目神傳視裡,甘十九妹看不出他對自己的深切仇恨,只是傷心而已!
    於是她不再擔心,舉手一拍,已把先時封鎖在他身上的穴路解開。吳慶身子一晃,踉蹌跌出了幾步。他站定之後,看了甘十九妹一眼,似乎含有無限悲憤,只是卻說不上「切齒痛恨」,接著他遂即低下頭,痛哭出聲。
    甘十九妹靜靜地看著他,等到他悲痛的情緒稍稍抑制住之後,才上前去:「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懷恨我,當然這也難免。」
    吳慶凌厲的目神,忽然盯視向她,作了一個憤怒膺胸的樣子,卻是說不出話來。
    「哼!」甘十九妹道:「我當然無法阻止你的懷恨,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明白,我對你已經破格留情的,你就不應該再做出傻事來。」
    吳慶恨聲道:「你的臉美若仙女;可是你的心卻是毒若蛇蠍,我真恨不能親手……殺了你!」
    「你能嗎?」甘十九妹揶榆地微微笑道:「即使我不還手,我看你且是不能,因為你的心過於善良,雖然你外表看上去不失為一個大丈夫,但是你的內心裡卻過於懦弱!」
    吳慶不禁怦然一驚!
    這幾句話,顯然他並不覺得陌生,因為在過去,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由母親嘴裡聽過,此番話出於甘十九妹之口,怎不令他暗吃一驚呢?
    甘十九妹那雙黑白分明、蘊含著無比智力的瞳子繼續盯視著他的臉,冷冷地道:「至於你形容我的心毒如蛇蠍,這句話可就見仁見智,各有不同,也許在某一方面,我所表現的遠比你更仁慈,只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那就是我所行的是我所當行的,一經做過之後,我永不後悔!」
    吳慶看著她,冷笑了一聲,這一瞬他腦子裡紊集著太多的凌亂,過分的悲傷,幾乎使他整個的思慮都為之麻木,腦子裡除了眼前所見,簡直是一片空白!
    他搖著頭道:「我誰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一面說著,他狠狠地把五根手指插進頭髮裡,用力地抓著,整個身軀佝僂下來:「你走吧……你們都走!都離開這裡。」
    甘十九妹道:「我們當然要走,只是你也不例外。」
    吳慶忽地一怔道:「我?」
    「不錯!」甘十九妹點點頭道:「你跟我們一塊走。」
    「我?」吳慶喃喃道:「為什麼?」
    甘十九妹道:「為要找到那個依劍平。」
    「找……」吳慶莫名其妙地道:「找他為什麼要我也跟著?」
    「當然要你……」甘十九妹道:「因為你們母子有恩於他,據我初步對他的瞭解,這個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他如知道你落在我們手裡,必然會設法營救你,那時可就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吳慶呆了一下,歎息道:「你果然足智多謀……我既然落在你的手裡,也只得聽憑你的隨意擺佈了。」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明白這個道理,我也絕不難為你,只要捉到了依劍平,我立刻就放了你。」
    吳慶悵惘地看著一大的大火,頻頻苦笑道:「也只有這樣了!」說完面向焚成餘燼的草堂屈膝下跪,默念著母親的音容,恭敬地磕了三個頭,遂即含淚站起。
    甘十九妹點頭道:「倒看不出你還是個孝子,其實你母親已病入膏育,即使沒有這一場火,她也捱不了多久,只可惜她畢生所研習的奇異武學,竟然隨同她的身子一併付之一炬,未免……」
    嘴裡說著,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繪於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功異招,以及自己初入被困時的凌厲殺機,更由不住對那些巧奪天工的奇異功譜,心存無限嚮往與遺憾!設若這些奇異的功力圖譜,能夠落在自己手上,假以時日,定成不世奇技,那時將不知更是一番何等氣勢!想到這裡,素性自恃,冷靜用事的她亦不禁悵惘遺恨不已。忽然觸及那個依劍平,若照已死的吳老夫人口吻所說,分明他已得到了老夫人的真傳,莫非這些傳授包括壁間的那些奇異功譜不成?甘十九妹一經涉思及此,更不禁為之一驚,越加地對逃離的尹劍平放心不下。
    眼前火勢已由極盛而微,這片小小的孤島上,除了眼前之房舍以外,別無可燃之物,是以一待房舍焚燒將盡,火勢也就自然快要熄火。
    一旁的阮行看到這裡,又上前向甘十九妹抱拳道:「姑娘起駕!」
    甘十九妹這才忽然警覺,卻把目光移向吳慶,冷冷笑道:「吳兄請!」
    吳慶無可奈何地感歎一聲,遂即轉身向停泊在岸邊的那艘大船走去。他有意快行幾步,不料足方邁動,只覺得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由背後透衣襲來,由是遂即將腳步放慢,那股劍氣遂即又收了回去。
    一行三人乃向船邊踱去,待臨近船前,阮行先舉步登向艙面,回過身來監視著吳慶上船。吳慶只管低頭前行,一副逆來順受模樣。哪裡知道,他早有見地,事先已想妥了退路,只見他一隻腳方向舟邊一踏,卻是暗聚真力,猛地雙掌同出,直向艙前阮行身上猛擊出去。
    當然,吳慶絕不能忘記身後的大敵甘十九妹,是以,雙掌乍一推出,整個身子凌空一個疾滾,「噗通」一聲大響,已翻落湖水之中。
    這一著卻是運思得極為巧妙,竟連身後大敵甘十九妹也被瞞過。
    只聽她一聲清叱,玉手翻處,白光疾閃如電,緊緊擦著吳慶的衣邊斬落下去,雖是險到極點,卻並未能傷著他皮肉絲毫。甘十九妹只一劍落空,嬌軀跟著縱起,直向水面上落去,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曲身探掌,只聽見「呼啦」一聲,扯下了吳慶一片衣衫,卻並未能阻攔住吳慶入水的勢子,反倒濺了她一身水漬,緊跟著她挪動身軀,海鳥掠空般地落了船頭,起落之間,快若電光石火。
    湖水清可見底,眼看著吳慶的身子,直似一條大魚般潛行於湖水之底,直向下流箭矢般地飛快消逝而去。甘十九妹眼看著吳慶去勢如矢的身子,事出意外,不禁一時呆若木雞。
    阮行急忙叫嚷著,吩咐起錨,還想要追下去。
    「來不及了!」甘十九妹苦笑道:「我居然也會走了眼,這個混小子竟然會有這般俊的一身水功,大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行呆道:「這都是姑娘過於仁心,其實剛才要是一劍把他殺死,也就不虞他逃脫!」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武林中人最重信義,我既然答應了他母親饒他一死,自不能背此信諾,如果真有心取他性命,方纔那一劍即不會上來即走偏鋒。否則焉能會有他的命在?」
    她微微歎息了一聲,又道:「看來這個吳慶雖不似那個依劍平那麼可怕,卻也不可輕視……你可知道,這又是什麼原因?」
    阮行一怔道:「卑職不知。」
    甘十九妹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他生就一張忠厚木訥的臉,其實他絕非是你我想像中的那種笨人,而且,我覺得甚是失策!」
    阮行道:「失策?姑娘莫非有懼於他?」
    甘十九妹漠漠地點了一下頭。
    阮行吃驚地問道:「什麼?憑他?憑他還能……」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那是因為在基本上,他已經穩站於不敗之地,他雖然絕非是我的對手,但是我為了遵守對死者的諾言,卻永遠不得傷害於他……」
    阮行點頭道:「姑娘所說甚是,這一點姑娘顯然是疏忽了,不過再給他十年二十年的功力,只怕他也難以是姑娘的對手,姑娘限於諾言,不便殺他性命,卻可以將他永世囚禁,不令復出,他也就一籌莫展,再也不得不利於姑娘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方纔我與那位吳老夫人對答時之一切,你可曾看見?」
    「卑職看見了。」
    「那就好!」甘十九妹冷冷道:「你可知我當時何以會受制於吳老夫人,進出不得?」
    阮行搖搖頭,奇道:「姑娘不說,卑職也不敢問,當時卑職在外眼見姑娘進退維谷,面色蒼白,顯然在極度痛苦之中,這又是為了什麼?」
    甘十九妹輕輕一歎道:「當時情形確是如此,天下怪事,無奇不有,唉!我之不死,也算是命不該絕。人外有人,直到今天為止,我才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果然不假。」
    阮行一個勁兒地眨動著一雙白果眼睛:「姑娘是說那個吳老夫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吳老夫人說的不錯,假使她不是身罹重疾,我絕非是她的對手。」
    阮行回想著先時與吳老夫人動手情景,不禁猶有餘悸地道:「那個老婆婆所施展的招法,確是古怪得很,真是我生平僅見!」
    「我也是一樣,」甘十九妹道:「你可知為什麼?」
    阮行搖頭道:「卑職愚蠢!」
    「是那些奇怪的圖畫,」甘十九妹訥訥地道:「繪畫在草堂四壁的那些奇異圖畫。」
    一剎時,她已經想通了這其間的關竅,更由不住起自內心打了一個寒噤。
    「那些奇異的武功招法,就是得力於草堂內那些奇異的圖畫!」甘十九妹忽然想明白了這層道理:「這個吳老夫人確是一個武林中罕見的奇人,她竟然能夠造就出這麼多怪絕天下的奇異招式,不能不令人對她心存畏懼!」
    阮行道:「可是她已經死了!」
    「不錯!」甘十九妹陷於沉思之中:「但是她兒子還活著。」
    阮行呆了一下,道:「姑娘是說那個逃走的吳慶?難道他學會了那些招法?」
    「當然沒有,」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他已經學會了那些招法,今日你我何能取勝?我倒是不擔心他而是擔心那個依劍平!」
    「依劍平?」阮行神色一愕道:「他莫非已經得到了那個吳老夫人的傳授?」
    「我心裡正是這麼想,」甘十九妹瞳子裡閃著憂慮:「他是一個聰明絕頂,靈性甚高的人,果真要是得到老夫人的傳授,日後勢將對我丹鳳軒構成威脅,這才是我所深以為憂的事情!」
    阮行訥訥地道:「姑娘說的太可怕了,這件事我看還不至於,依劍平來去匆匆,未見得就會學了多少,再者,吳老夫人與他素昧生平,也未必會把一生心血所得,這麼容易地就傳授給他一個外人。」
    「你說的不錯!」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這個吳老夫人雖然與我第一次見面,我卻能斷定她是一個工於心機、十分深沉精明的人,她當然不會一上來就對那個依劍平存信心,只是最後依劍平必然會得到她的賞識,唉!如果我判斷不錯,這個依劍平必然已得到了吳老夫人的垂青……至於依劍平是否已學得了那些草圖……,可就難以想像了!」
    阮行道:「難道那些圖畫所顯示的功力,真是這麼厲害?」
    「可怕極了!」甘十九妹回想著踏入草堂的那一刻:「那是一種武林絕無僅有的功力,是一種屬於心靈操縱,超越想像之外的至高功力!」
    一剎間,她那張美麗的臉,變成了雪白顏色!
    「我確信每一張壁畫裡,都涵蓄有極高的智慧結晶!」她的思維益見精細:「若非是那種具有大智、天生靈性的人,萬萬難以參透……唉……我如果能早一步發覺那個吳老夫人的企圖就好了。」
    阮行也想通了,獰笑道:「姑娘說的不錯,那個老東西分明怕她死後,那些草堂秘圖,會落到了姑娘之手,所以才引火燒屋。」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當然是這麼想,哼!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這些秘功並不曾為依劍平所習會,否則的話,日後當對我們極為不利!」
    阮行道:「姑娘,這件事情……該怎麼是好?」
    甘十九妹莞爾一笑道:「眼前之計,只有先拿住了這個依劍平再說。」
    「可是,」阮行怔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哪裡呢?」
    「這個不難,」甘十九妹輕啟朱唇,現出了珠光白潤的一口貝齒:「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後,我已經把他摸清楚,我們到淮上去找樊鍾秀去,說不定在那裡會見著他。」
    天上下著牛毛細雨。
    幾隻燕子呢喃著由眼前低飛過來,認著那一片低矮的竹梢剪翅掠過去。
    似乎是天又要黑了。
    再過幾天就清明了,卻不像有什麼春的氣息,風吹過來襲在人臉上,再沾上點雨星子,真叫人受不了。尹劍平騎在馬上,身上披著蓑衣,身後的那口玉龍劍敲在鞍子上錚鏘地響個不住。
    淒風苦雨,對於一個孤行道上的人來說,實在是最苦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健忘,這一陣子春雨,總該下了有十來天,換句話說,從他離開吳家,登程上道以來,間關千里於鄂皖道上,這陣子雨就從來沒停過。
    人是大病初癒,耐不住這沿途風雨泥濘,那張原來挺俊的臉,看上去可就憔悴多了!
    在襄陽他花了五兩銀子買了這匹棗紅馬,馬販子吹噓說是千里的腳程,哪裡知道,第一日走了百多里,這畜生就差一點累倒了,往後尹劍平不得不加以小心,偏偏逢著那陣子永也不停的雨,牲口的四隻蹄子壓根兒就沒有離開泥濘,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別提了。
    在馬上吃了個干鍋餅,這會可又餓了,胯下那匹「棗兒紅」更是不耐長途,不止一次地發出了嘶鳴聲,看樣子不找個地方打尖是不行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一條碎石鋪就的官道上,那匹牲口卻只是就地繞著圈子,說什麼不肯再往前走,尹劍平無奈只好下了馬,才發覺到馬的前蹄不大得勁兒,敢情左前蹄的馬蹄鐵掉了。
    可真是倒霉!尹劍平歎息一聲,一隻手拉著馬,往前道上觀望了一下,似乎不遠處有個鎮市,酒招子迎風招展,今夜住的問題大概是不用發愁了。猛可裡,身後陡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一匹駿馬霍地自岔道拐出來,來勢奇猛,馬上漢子喝叱一聲,人馬看是收不住勢子,直向著尹劍平身上衝撞過來,尹劍平方自聞聲,對方人馬已向著自己側面撞來!
    馬上漢子三十左右年歲,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著一絡子短鬚,襯著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條漢子,這人背插長劍,頭頂著一頂荷葉卷風帽,身上披著一領紫色長披,胯下倒與尹劍平一般,騎著一匹「棗兒紅」,只是卻遠較尹劍平這匹馬神氣多了。看樣子人馬行了不少路,那漢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為雨水浸濕了,馬上漢子想是來得過於猛疾,臨時收緩不及,卻將一腔怒火發洩在擋道的尹劍平身上。
    「小子!想死嗎?」嘴裡一聲喝叱,右手一掄,手上馬鞭子沒頭沒臉地直向尹劍平抽了下來!
    事發突然,尹劍平禁不住大吃一驚,那匹「棗兒紅」更是稀幸聿長嘯一聲,霍地,人立前蹄,這當口,對方人、馬連同著那根抽下來的鞭子,一股腦地全部招呼了過來。尹劍平乍見之下,按馬騰身,陡地一個翻滾之勢,「呼」地掠向側面,就勢力帶馬緩,把馬頭號拉回三尺來。就憑著他這一手應變之勢,總算避過了一場看來無法避免的傷難。
    紫衣漢子人馬有如狂風般地直衝出丈許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勢。紫衣漢子倏地回過臉來,原是十分暴怒的臉色,突然化為驚異,只把一雙朗朗神采的眸子睜大看向尹劍平,卻又冷冷一笑,二話不說地遂即帶馬疾馳而去。
    尹劍平老大不高興地趕上了一步道:「喂!回來!」一連喚了兩聲,對方卻是頭也不回了。
    尹劍平原想跨馬追上去,看著那匹不爭氣的馬,卻也無可奈何,平白地生了一肚子氣,更是有說不出的懊惱,只得拉馬繼續前行。
    天越加的黑,雨似乎又下大了。前面有一片燈火,照耀著一處小酒店,棚子下拴著十來匹牲口,尹劍平就走過去。左面不知是一個什麼衙門,告示牆上貼著一塊告示,很多人撐著傘在那裡看,並且議論著。
    尹劍平拉馬來到近前,他體魄高大,不需要擁進去就可看見。在兩盞油紙燈籠的映照之下,那一塊鮮紅的緝拿告示,像是才剛貼上去,卻已被雨水打濕了,紅紙黑字都走了樣,只是卻可以依稀認出。
    告示板上寫的是:「重金賞緝:查獨行大盜雲中鶴一名,武技高強,作案纍纍,為欽命要犯,前經通緝在案,潛匿年餘,輾轉鄂皖,猶不改舊惡,復於盧洲、桐城、蒙城、鳳陽各處,頻留盜跡,官民受害至劇,特定重金賞格如下:通風報信,一舉將該寇成擒者,賞白銀一百兩,擒獲送官者,賞白銀五百兩,告出至緝獲期內均為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置金以待,絕不食言。年,月,日。」
    尹劍平心中微微吃一驚,有關這個「雲中鶴」的盜號,他倒是曾經聽說過,據他所知,這個人武技精湛,經常出沒於京畿要地,為一獨行巨寇,告示上所書「欽命要犯」,倒也並非誇大,想不到此人竟然全來到了皖境為害地方,卻是未曾想到的事情。
    看告示的人在紛紛議論著,還有很多人老遠冒著雨走過來。
    尹劍平看所貼的告示月日,正是今天,也許就是剛才不久,那些字跡很快地已為雨水沖刷不清,後來的人已難以看清。對於本地善良百姓來說,這可不啻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陣喧嘩。尹劍平卻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鳳陽府的落署,他心裡倒是鬆了口氣,猜想著已來到了鳳陽地面。
    人家往裡面擠,他卻是往外面出,又拉著一匹馬,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卻見四面八方得訊來觀看告示的人還著實不在少數,裡三層外三層,把這個地方圍了個風雨不透,似乎「雲中鶴」這個獨行大盜,早已深為人知,是以才會有這番聳動。
    尹劍平拉馬來到了那個小酒館前,一個披蓑的毛頭小夥計跑過來,一面高挑著燈道:
    「客人要住棧嗎?」
    尹劍平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夥計道:「這是臨淮關,再向西百十里,可就是鳳陽了!天又下雨,路又滑,客人你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也還不遲。」
    尹劍平點點頭道:「好吧,我這匹馬該釘馬掌了,這裡有地方嗎?」
    「有有。」夥計咧著嘴說:「小號裡就有人專釘馬掌,客人你大概也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就這樣,尹劍平被讓了進去。
    小酒館亂哄哄的倒是上了個滿座,前面賣吃食酒菜,後院有兩排房舍權作客棧,有個挺動聽的字號叫「鳳凰窩」,買賣不大,生意可是好得很。這裡地當淮河流域,民性剛強,歷來多英雄豪傑,語言亦流行北方官話,店東像是一個回子,販賣的各項吃食以牛羊肉為主,包子餃子一應俱全。
    尹劍平把牲口交給了那個小夥計,卻把馱在馬背上的一副行囊長劍帶在身邊,在滿堂亂哄哄的喧嘩聲中,被接引在角落的一個座頭上坐下來。這個座上原有兩個客人,一個四十上下,另一個卻有五十開外,看樣子像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將就,誰也不會見怪。
    尹劍平告了擾,在靠遠的一個位子坐下來,隨便點了兩樣菜,要一盤包子,再來一壺酒,這才把身上的蓑衣脫下來,連同隨身的行囊寶劍一併放在板凳上。
    同座的二人酒菜都用得不多了,每人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睛,話也就不打一處地出來了。
    四旬左右的那個人,打著一口濃重的皖北腔調道:「雲中鶴來到了皖北,我們這個地方以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五旬左右的那個人嘿嘿一笑,毗著牙道:「你怕個什麼?咱們兄弟是『豆腐拌小蔥——
    一清二白』,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你就是拿八抬大轎去接他,他也不會光顧到你我頭上,是不是?」
    一面說,這個人拈著下巴的一絡山羊鬍子,很是幸災樂禍地吃吃笑著。
    四旬漢子睜圓了眼道:「話可不能這樣說,你我兄弟固然是用不著發愁,可是『人不親土親』,別人倒媚時,我們臉上也不光彩!」
    「算了吧!」山羊鬍子搖著手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憑你我那個手兒,你還想插上一手是怎麼著?」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看了尹劍平一眼,倒也不心存忌諱:「老大!」他聲音略微壓低了:「你看了告示沒有?五百兩呀!」伸出了一個巴掌:「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呀!怎麼樣,老大,只要你點頭,我們哥五個可全聽你的,真要是抓了雲中鶴那小子,咱們哥五個這個臉兒可算是露足了!」
    山羊鬍子嘴裡嚼著菜,斜乜著一雙老鼠眼,滿臉不屑地道:「算了吧,老三,別平常伸胳臂抬腿,自己以為挺不錯的,哼!不是我說一句自己洩氣的話,憑我們這五塊料還想抓雲中鶴?哼!我看連井裡的青蛙也抓不著一隻。」
    四旬漢子瞪眼道:「怎麼,雲中鶴他不是人?他媽的,他就是有三個腦袋六個胳臂,也差不了多少!我就不服氣!」四旬漢子像是動了肝火:「他要真有功夫,幹嗎不在京裡呆著,還至於被人攆得像條狗一樣地東逃西竄,來到我們皖北?」
    「哼!」山羊鬍子冷笑著道:「你聲音放小一點好不好?吼個什麼勁兒!」
    四旬漢子看了座上的尹劍平一眼:「怕什麼,雲中鶴的事准不知道?他小子不來便罷,要是真來了,我還真要碰碰他!」
    「你呀!算了!」山羊鬍子撇著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動,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來?」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無回。」
    四旬漢子翻著兩隻紅眼,看樣子真像是立刻就要去與他這個拜兄翻臉。
    山羊鬍子一隻手捋著鬍子,冷冷地道:「兄弟,你不要不服氣,我說個人你聽聽。」
    「誰?」
    「鳳陽府的『一劍驚天』尉遲太爺比你怎麼樣?」
    這一句「尉遲太爺」起碼驚動了三個人:四旬漢子、尹劍平,還有隔座上的一個年輕秀士。
    四旬漢子是震「一劍驚天」尉遲大爺的英名。
    尹劍平是正中下懷,因為他此來鳳陽,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叫「尉遲蘭心」的姑娘,好將拜兄晏春雷臨亡前的囑托轉告。是以乍然聽到鳳陽府有一個「尉遲太爺」,焉能不為之心動?
    至於隔座的那個年輕秀士,他為什麼有所驚動,可就不得而知了。
    既稱「秀士」,當然模樣兒長得不賴,唇紅齒白,儀表斯文,看過去頂多不過十八九歲,頭上戴著一頂讀書人的方帽,身上穿的是一襲雨過青的儒衫,眉長目秀,凝神顧盼之間,透著精明透剔,鮮見的一種年輕人氣質!他正在吃一碗麵,當他聽到「尉遲太爺」時,那雙眸於可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隔座的羊胡老人注視過去。
    四旬漢子在一驚之後,才接上了山羊鬍子的話,嘿嘿一笑道:「尉遲太爺當然是我們地頭上的第一把大好手,兄弟怎麼能夠比得上!」
    山羊鬍子瞇著一雙細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哼哼,這地方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掌中的一口『雷音劍』和囊中的十二粒『七寶珠』,就是走遍了皖北省全境也沒有第二個敵手。」
    「怎麼樣?」四旬漢子有點莫名其妙:「尉遲大爺固是一世英名,可是又與那個雲中鶴有什麼聯帶關係,老大,你說這些於什麼?
    「當然有關係。」
    山羊鬍子干了面前滿滿一杯酒,臉上帶著一絲傲然,也許他即將要說出來的事情,並不為外人所知,是以未說之前先就有幾分神秘。
    尹劍平低頭用餐,只是一雙耳朵卻在細心傾聽。
    年輕秀士更是斂聚目光,分外留神。
    山羊鬍於這才慢吞吞地壓低了聲音道:「兄弟,還不知道嗎,尉遲太爺栽了!」
    「栽……栽了?」四旬漢子顯然一驚:「栽在誰手裡?」
    「還會是誰?」山羊鬍子冷笑道:「就是你我剛才談到的那個雲中鶴。」
    「啊?」四旬漢子睜圓了眼:「競會有這種事?」
    尹劍平慢慢斟了一杯酒,端起來飲著。藉以掩飾他的留神傾聽的那種不自在。
    青衣秀士白皙的臉上,微現忿容,更加全神貫注,山羊鬍子雖然把聲音放低了,卻不能逃過以上兩個人的耳朵。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山羊鬍子挑著他那一雙黃焦焦的老鼠眉:「可是千真萬確,你知道吧!尉遲太爺的傳家之寶『鎖子金甲』失竊了!」
    「真的?」四旬漢子怔了一下:「你是說尉遲大爺的那件家傳寶衣?」
    「誰說不是!」山羊鬍子冷笑著說道:「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哼,我告訴你吧,雲中鶴!」
    「啊?雲中鶴他真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動手動到了尉遲太爺的頭上。」
    「怎麼不敢?」山羊鬍子道:「還有一個傳說,聽說尉遲太爺還跟雲中鶴照了臉!」
    「照臉」就是「見面」的意思,尹劍平懂得,那個青衣秀士也懂得。
    四旬漢子驚訝地道:「動了手?鎖子金甲可曾追回?」
    「哼……追回來?」山羊鬍子凌聲道:「老爺子差一點連命都賠上了!」
    「會有這種事?」四旬漢子頓時呆住了:「難道說憑尉遲老爺子那一身能耐,居然會不是那雲中鶴的敵手嗎?這太不可能了!」
    「事實確是如此,」山羊鬍子慢吞吞地道:「聽說這個雲中鶴年歲不大,卻有一身極好功夫,他有一手『鐵琵琶功』,聽說走遍大江南北未曾遇見過敵手,尉遲太爺也許是上來輕敵大意,竟然吃他捏碎了肩骨,現在是半身不遂,拖著一條胳膊!」
    「好小子!雲中鶴他小子,真有這個本事?」
    「這個絕錯不了!」山羊鬍子道:「據說尉遲太爺連傷帶氣,足足病了有一個月,現在已是一個標準的廢人了!」
    話聲一頓,他轉看了那個青衣秀士一眼,卻也發覺到了尹劍平的留神傾聽,樣子有點不大得勁兒,用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剛想要推杯站起。
    尹劍平見他樣子好像是要走,忍不住抱拳道:「老兄請了!」
    山羊鬍子人一笑,道:「豈敢!朋友有事嗎?」
    四旬漢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發覺到座上還有個外人似的,只是傻不龍冬地看著他。
    尹劍平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適才聽二位仁兄說了許多,足使茅塞頓開,失敬,失敬!
    尚未請教二位大名是……」
    四旬漢子赫赫一笑正要答話,那個山羊鬍子卻立刻搶答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名秋奎,這是我拜弟胡順,剛才說的話無非是道聽途說,信口雌黃,朋友你聽過好比馬耳東風,一笑拉倒,千萬不要當真。」
    話聲略頓,遂即向那個叫胡順的四旬漢子道:「老三,咱們也該走了,招呼小二算賬。」
    胡順答應一聲,正要站起,卻被尹劍平按住道:「胡兄小待,容小弟敬一杯水酒,尚有事求教。」
    胡順看了旁邊拜兄一眼,朗笑一聲道:「這就不敢當了,兄弟你大名是……」
    尹劍平道:「在下姓尹,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小弟敬二兄一杯!」
    說罷雙手舉杯以向,二人互看一眼只得舉起杯來,彼此幹了一觥。
    那個叫李秋奎的山羊鬍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尹朋友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尹劍平道:「不錯,小弟是冀北人氏,此來鳳陽,乃是訪一個朋友,不意連日下雨,一路耽擱了多日,至今才來到了臨淮關。」
    「噢噢!」李秋奎道:「是呀,這一場雨,足足下了有半個月,今年的莊稼倒是不愁沒有水了!」
    叫胡順的那個四旬漢子道:「尹朋友你要找的那個朋友姓什麼,可曾找到了?」
    尹劍平道:「還沒有,小弟正要請教!」
    胡順笑道:「請教不敢當,你那朋友在鳳陽只要略有聲名,我兄弟萬無不知之理。請教貴友大名怎麼稱呼?可是在鳳陽?」
    尹劍平方要答話,只聽見鄰座一聲「算賬」,那個青衣儒衫秀士已自位子上站起來!
    由於秀士所坐之處,正好與尹劍平相對,二人雖非相識,卻顯然都系卓然不凡之輩,也曾有過幾度眼上來往,此刻其中之一站起欲去,另一人多少有點悵然惜別!尹劍平正待說出的話,未免頓了一頓。
    留有山羊鬍子的李秋奎一眼看見道:「怎麼那位相公與朋友你是一路的嗎?」
    「啊,不不……」尹劍平頗似孟浪地道:「我們並不相識。」
    於是又抬回先前欲說的話題道:「小弟此去鳳陽要找的人,亦是位複姓尉遲的前輩。」
    那一旁站起算賬的青衣秀士,聽到這裡,忽然面上微微一驚,雖是故作矜持,一雙眸子亦情不自禁地向尹劍平看了一眼。
    此刻算賬的小二己跑來,那秀士卻輕輕地吐出:「清茶一碗。」
    說了這四個字,他可就又坐下來。
    「複姓尉遲?」胡順道:「朋友要找的莫非是尉遲太爺?」
    「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
    胡順道:「你那朋友大名怎麼稱呼?」
    「這個……」尹劍平略似汗顏地搖搖頭:「小弟也不清楚,不怕二兄見笑,小弟因來得忙,對於這位父執輩的名諱,竟是記憶不住,真是荒唐之至!」
    「這可就難了!」李秋奎一隻手捋著山羊鬍子:「鳳陽城北,複姓尉遲的人家,總有百八十戶,老弟你如果說不出那位前輩的名諱,那可就麻煩了!」
    尹劍平倒是沒有想到有此一著,不禁登時愣了一愣!
    胡順道:「你那位前輩可擅武嗎?」
    「這個……」尹劍平點頭道:「擅武。」
    他所以這麼猜,是因為想到拜兄晏春雷乃是武林世家,那麼所結交之人必系武林中人。
    「噢!」李秋奎點頭道:「那麼就是北陽村的人了,北陽村的人都擅武,不過也有十來戶人家,尹朋友,你要找的莫非就是方纔我們說的那位尉遲大爺,尉遲老劍客嗎?」
    尹劍平輕歎一聲道:「這個小弟尚不敢斷定。」
    胡順一笑道:「你乾脆說找這位朋友有什麼事吧!」
    尹劍平微微一頓道:「是……這個,小弟一時不便啟齒。」
    一隅,那青衣秀土格外地對他加以注視,那雙眸子咕咕嚕嚕只在尹劍平身上轉個不休。
    胡順呵呵一笑道:「這個,請恕我們幫不上忙了。」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關鍵所在:「有了!小弟雖然一時糊塗,記不起那位父執輩前輩的大名,只是卻還記得,這位前輩身前有一個慣施刀劍的愛女。」
    胡、李二人彼此對看了一服,胡順遂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這個……」尹劍平思索著道:「她叫尉遲蘭心!」
    胡順、李秋奎相視一笑。
    青衣秀士那雙眸子睜得更大了。
    胡順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早提起這個姑娘,也就用不著那麼費事了,鬧了半天,原來你要找的人,還是尉遲太爺,你所說的那個尉遲蘭心姑娘,正是剛才我們兄弟所提到的那個尉遲太爺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李秋奎頻頻點頭道:「這你就問對了,在這裡你提起尉遲太爺的名諱,也許尚還有人不知,可是要是一提這位蘭心姑娘來,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胡順笑嘻嘻地道:「前一陣子,我聽說尉遲太爺好像要為這位姑娘準備辦喜事呢!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閣了,聽說她婆家在很遠的地方……也是個有名的武林世家子……」
    尹劍平點點頭道:「不錯,小弟正是為這件事……」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件事不足為外人道,忙把到口的話吞進了肚子,臉上更不禁現出了一番黯然。
    胡順怔了一下,偏過頭來去看他拜兄李秋奎,李秋奎臉上亦現一番狐疑。
    然而,那使綜合了這兩張臉上所有的驚異、疑惑,也不若另一張臉,青衣秀士的那張臉,那般的深刻,那般的激動。
    也許是內心的過於震驚,或是另外的什麼因素,這個青衣秀士,那雙大眼睛裡交織出一種謎樣的神采,從白皙而清秀的臉上,陡地染上了一片紅暈,五指一顫,叮噹一聲戰抖,手中的那盞香茗,差一點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有了這番失態,他似乎顯得很窘迫,遂即把臉孔轉到了另一面,不再向尹劍平以及那個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
    尹劍平等三人並不曾發覺到那個青衣秀士的反常,倒是李、胡二人感覺到尹劍平的反常。
    「哈哈」一笑,留著山羊鬍子的那個李秋奎,直直地看著尹劍平:道:「兄弟,你別就是那個武林世家子……你就是尉遲太爺那個未過門的姑爺吧?」
    「對了!」胡順也睜大了眼:「一定是你……赫!兄弟,你就是尉遲家的那個女婿,是不是?」
    尹劍平想不到他二人竟會有此一誤,當時呆了一下,窘笑道:「二位猜錯了,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個帶話人……二位千萬不要胡亂猜測!」
    胡順「赫」的一笑,越加仔細地在他身上打量著。
    李秋奎瞇著一雙眼睛嘻嘻笑道:「尹朋友,如果在下這雙老眼不花,朋友你身上還很有一把子功夫,大概還是個練家子吧!」
    「這個……」尹劍平抱拳道:「略通武技,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遠了。」
    山羊鬍子鼻子裡「哼」了一聲,微笑道:「真是那樣,老夫我這雙眼睛,可就看花了!」
    尹劍平微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這一陣雨下得太久了,二位還要趕路嗎?」
    「可不是。」胡順道:「有事要去一趟定遠,看來今天是不行了!」
    翻過眼睛,他瞧著尹劍平,重抬話題,笑笑說道:「兄弟儀表非凡,看起來可不像是為人差遣的一個粗人呢!」
    尹劍平正想解說,那個山羊鬍子李秋奎,卻在旁冷冷一笑道:「算了,老三,幹嘛你老盤算人家個沒完?光棍眼睛裡揉不進砂子,像不像你我眼睛裡有數,說不說實話卻是人家的自由,再說嘴長在人家臉上,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幹嘛老是刨根問個沒完?」
    這番話明像是在罵他兄弟不知進退,實在卻是在對尹劍平有所譏諷!尹劍平怎會聽不懂?彼此萍水相逢,自不可全拋一片真心,當時佯作不知,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辯。
    山羊鬍子見狀,更加不是滋味,由於他認定了尹劍平是尉遲太爺門下的嬌客,對方偏偏又不承認,江湖上跑的人講究的是「識相」。彼此的談話可就有點「格格不入」接不下去了。當時嘿嘿一笑,望著身旁的胡順道:「天不早了,老三,咱們該到後院歇著去了,人家是遠來的闊客,咱們是什麼東西,高攀不上,就別瞎扯淡了!」
    一面說,他就招呼著茶房算賬,硬把胡順給招呼著走了。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會這般性子,自忖著難以與對方說清,只得站起來告了聲打擾,原想代二人付酒錢,無奈山羊鬍子性情拗得很,卻是執意不肯,原先暢談甚歡,想不到一點見疑,頓時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蕭郎!尹劍平心裡老大不是滋味,深深覺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難。
    這時一個小二由後面院子走過來,找到了尹的座前,告訴他他的那匹馬,已經釘好了馬掌,是兩弔錢,又說房子已經定好了,在西院裡第三號客房,把那個房間的鑰匙留下來。
    在談論這些之時,尹劍平偶一側目,卻發覺到鄰座的那個青衣秀士,正在目向這邊看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於,只是在他身上轉個不體。尹劍平一經注意,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轉向一邊,正巧一個茶房由他身邊走過來,他就抬手相招,留下了錢,起身向後院步進。
    尹劍平心中不禁微微動了一下,他已經不只一次地發覺到這個讀書人在注意自己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須知,像他如今這般的身份,以及所負之使命,容不得出上一點差錯,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只是翻遍了腦海記憶,也不曾想到有過這麼一個影子,觀著對方神采,分明一介文弱書生,確實不沾一些江湖氣息,自己和他自是從無瓜葛、倒是他那張文采斐然,眉清目秀的臉,令人一望之下,即會自然地生出好感,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這般清新脫俗的文雅之士,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
    他獨自地又喝了兩杯悶酒,天越發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