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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擺脫情伽鎖 不辭而別去

今夜似乎顯得特別寧靜。
    月光下一片銀白,花葉扶疏。偶爾襲來的微風,草木蕭蕭,給人靜思自反,無上的恬靜感覺。
    把一切再三思量後,關雪羽已有了離去的打算,他決定離開這裡,否則拖下去只怕後果堪憂。
    把幾方面的感覺綜合起來,所得結果,使他瞭解到鳳七先生所以要把他帶來這裡實在是有點深刻的用心,那就是,他既想收自己為徒,又想招自己為婿,以便繼承他陸家七指雪山的罕世武功。
    偏偏這兩樣對於關雪羽來說,都難以從命。鳳七先生所以遲遲未曾提出,或許認為時機還沒有成熟,一旦由他嘴裡說出來之後,就不容對方有所遁詞,以他倔強之生性,到時候只怕難以收場。
    關雪羽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興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這與他一貫的磊落胸襟,可是大相逕庭,對鳳姑娘的一片芳心,尤其使他慚愧。然而他卻知道,此時若不狠下心來一走,往後就更加難以脫身了。
    一切準備就緒,他隨即抽出狼毫,在紙上留下了告別字句,「燕雪請辭,年、月、日。」
    似乎什麼也不必多說,這樣最好。時間真快,轉眼之間,來到七指雪山已然盈月,為踐前言,毫無目的地來到了這裡,一住經月,雖說是不告而別,在感覺上來說,卻也並無虧欠愧疚之處,至於對鳳姑娘的情意,卻顯得是另一回事,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出得門來,但只見星月皎潔,氣溫奇寒,若非是身懷有精湛的內功,萬難挺受得住。
    這裡他早已輕車熟路,略一打量,即發足快速奔出,霎時間,已來到了盧幽所居住的那座紅樓當前,隨即停下腳步。十數天以來,這裡是他每夜必來之處,偶然與盧幽結識,竟然帶給了他劃生命的改變。這十數天以來他從這個奇人之處得到的教益,真是形同再造,無可比擬,所謂太乙門的精湛武功已在短短的十數天之內,透過盧幽的奇異傳授方法,全數傳給他,此刻無疑是囫圇吞棗,待得大成,還需今後細細琢磨。不過,這類奇功異能一經留置記憶,他自信今生今世是永遠也不會忘的了。
    面對著盧幽所居的這座紅色石樓,關雪羽禁不住興起了一片依依情懷。雙方雖然沒有師徒之分卻有師徒之實,也虧了盧幽上次的決定,收受關雪羽為膝下義子,總算師承有名,圖報有方,形式上使得關雪羽減輕了一分內疚。
    低低呼了一聲:「乾娘,我走了。」
    隨即伏向地面拜了一拜,站起來待得離開之時,耳邊上出乎意外地竟然聽見了傳自樓內的一聲歎息,正是發自盧幽之口:「你這就去了麼?」語音淒然,顯然充滿了別情離緒。
    隨著這句話的尾音之後,正廳前面的一扇門忽地無風自行敞了開來,一條纖細的影子,有似一抹幽靈般地飄身而出,俟到關雪羽忽然警覺到時,來人已霍然悄立面前,正是盧幽本人。
    關雪羽怔了一怔道:「乾娘……還沒有休息麼?」
    盧幽點點頭說:「今夜我心緒輾轉不寧,正忖著別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原來是你這個孩子,你可是要走了麼?」
    關雪羽點點頭,說:「正是。」有些話,即使在乾娘面前,卻也不便出口。
    盧幽輕輕一歎道:「走了也好……否則夜長夢多難免又生出許多意外事來。」
    關雪羽點點頭,停了一會兒才道:「乾娘可有什麼事要托囑我代辦的麼?」
    盧幽搖搖頭,臉上現出一抹苦笑,道:「那倒沒有……見了你父母,只說太乙門盧幽向他們問好……你我後會有期,今後或將還有見面之緣……」
    關雪羽點點頭道:「乾娘說哪裡話來,待我稟明父母之後,再來專程迎接你老人家,到青城山上住些日子,也容我多少盡些孝道……」
    盧幽聆聽之下,由不住微微地笑了:「難得你還有這番心意,也不在我多日來為你煞費苦心,我看是不必了……一個人失去了眼睛,也就同時失去了快樂,像我這樣的人,快樂是終年難得一現的。燕雪,你可知道,能夠遇見你,把太乙門的武功傾囊相授與你,對我來說,這已是夢寐難求的快樂了……天不早了,來,讓我送你一程吧!」
    關雪羽道:「這……不敢偏勞……」
    盧幽「哼」了一聲說:「以你眼前功力,通過陸青桐之埋伏,倒也並非難事,只是怕一旦驚動了他,就不易脫身。」
    聽她這麼一說,關雪羽由不住為之陡然吃了一驚,他只當偷偷一走了事,卻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層,七指雪山之所以傲視武林,無懼於武林各門派之敵視挑戰,自然是因為陸氏父女武功驚人,無人膽敢以身相犯,然而他父女時常不在山上,偌大的金鳳堂並無得力手下鎮壓,就不怕敵人乘虛而入,挑了他們的老巢麼?
    這麼一想,也就可以理解到,這裡勢將有厲害的陣勢部署,是以才會不慮外人之入侵了。
    「若不是乾娘提起,我倒還沒有想起有此一關,只是你老人家……」
    他因想到了盧幽雙目失明,離開她所熟悉的住處,是否仍能行動如常?卻又怕損害了對方的自尊,是以話出一半,便自停住。
    盧幽卻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臉上立即現出了一抹淒涼的苦笑。
    「你所顧慮的並非無因,這對我來說,實在也是一次艱難的考險,但是今天有了你,卻給了我極大的信心……你就是我的眼睛。」
    「是……乾娘。」
    嘴裡雖這麼應著,心裡卻不無疑問,這樣能破陣麼?而且……
    盧幽輕輕一歎道:「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試著把他這勞什子的陣法給破了,只是在我「神寶無相定心止觀」的功力未臻完美之前,卻也不敢過於自信,萬一要是失敗了,為他困在陣內,定必會遭他羞辱取笑,現在功力既成,諒他陣法再是厲害,卻也困我不住。」
    關雪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乾娘送我出去,還能認得出回來的路麼?」
    盧幽用一個輕蔑的微笑代替了回答——但是她心裡卻實在沒有輕視陸青桐的意思,很可能長久以來,陸青桐在她心目中很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直到她有一天感覺到她所研習的「神寶無相定心止觀」已經成功,那一腔藏匿在內心深處的隱憂,才自慢慢地為之消除。
    天色雖然很暗,但是借助著皎潔的星月,關雪羽依然能很清楚看清對方的臉上表情。
    這半個月來,每日兩次隨著盧幽在暗室練功,由於盧幽教導有方,他的長進,簡直匪夷所思。沒有眼睛的盧幽創始了這門功力之後,竟然形同有目,有眼睛的關雪羽領悟之後,自然更具有不可思議的奇妙效果了。
    「乾娘,我們這就走吧?」
    盧幽點點頭說:「為了我們行動方便如一,還是你背負著我較好。」
    關雪羽點頭道好,隨即蹲下身子。
    盧幽把身子倚靠過去,容得關雪羽背著她站起之後,才感覺到她敢情輕若無物,一個人練氣能練到如此境界,實在稱得上去仙不遠了。
    「你奇怪麼?」盧幽靜靜地問。
    關雪羽道;「乾娘真個身輕如燕。」
    盧幽微微含笑道:「只要你按照我所傳授你的太乙門兩種內功法勤習,以你如今根基,不出一年,也就能有如此成就。來吧,我們邊走邊談。」
    關雪羽答應了一聲,隨即發步前行。
    盧幽問道:「慢著,你是走的哪一條路?」
    關雪羽道:「是通向後山的一條小路,想是較為僻靜,不易被人發覺。」
    「那倒不一定。」盧幽哼了一聲道,「越是僻靜之道,越有風險,我既有心助你破陣,又何懼於他?我看不如改走大道的好。」
    關雪羽應了一聲,轉向正面一條通道踏進。
    盧幽道:「這只是通向前山的一條小道,長得很呢!趁著這一個機會,我倒要看看你的輕功如何了。」
    關雪羽道:「乾娘指教。」
    身形一矮,以氣提形,乃自展開了他們燕家的傑出輕功,快速向前踏進。
    盧幽哼了一聲,道:「只以輕功而論,確是十分出色的了,你們燕家門自令祖伯燕浩天,祖父燕南天,我都見識過,他們的御氣行動,確是一絕,這門功夫的特色在於神形凝一,看來你已深精此術。」
    關雪羽好生欽佩道:「乾娘說的不錯,只是想再上一層,卻是難極了。」
    「這就是我要教導於你的地方了。」
    眼前來到了一片松坪,夜風中松濤聲聲入耳。
    盧幽止住了話頭,道:「到了萬松坪了。」
    關雪羽說:「怎麼走法?」
    盧幽道:「穿過去,放心,這裡面不會有什麼埋伏的。」於是又道,「所謂神形凝一,必須要寓靜於動,寓意於行,得神形俱煉功力火候,才能大成。」
    雪羽道:「這麼說,豈非與道家的行氣之法甚是接近了?」
    盧幽道:「不一樣,不一樣,道法中的龍氣、虎氣、鹿氣,那只是一種神遊之術,我現在說的卻是在於身體力行,原則在於『身是劍,意是使,意御形,神合體』,說明白了,實在是一種拋己忘境之法,能作到這一步,你的輕功必將能大力精進。」
    一言驚醒夢中人,雪羽只聽到這幾句話,便彷彿有感於自己已然大有所獲了。
    「你可明白了?」盧幽的聲音就在耳邊,「一般的輕功,不外以行走為求速達,充其量以求其快而已,我告訴你的這種方法,其意在神,其用在體,拋已忘境,便能役形,意出身至,如劍鋒之利,一旦功力成熟,舉步不緩不急,久之自知腹氣騰然,非僅輕功而已,長生亦在此中……你要切實記住,身體力行,終日練習,不可一日間斷,終必將有大成。」
    關雪羽何等智慧,經她這麼一提,頓告明悟,心中之喜悅,簡直不可言宣。
    眼前行走於大片松林之中,地上遍積著厚厚的松針,人行其上,簡直就像是踐踏在厚軟的地毯之上,簡直不聞其聲。
    關雪羽必然想起那夜戲追一鹿,不知而忘其所,追進入一片松林,像極了這裡,莫非是舊地重來了?
    一念及此,便即中止了前進。
    盧幽見他忽然停步,奇怪問故,關雪羽乃以那日誤入此林,險些為鳳七先生所見之事告之。
    盧幽道:「這麼說,就差不多到下山之處了,陸青桐所住之處,定有埋伏,要是驚動了他,可就麻煩,你且定下心來,把眼前所見報與我知,再定對策。」
    關雪羽應了聲是,乃將眼所見之一切報出。
    盧幽只是一聲不哼地仔細聽著,容得關雪羽說完,她才冷冷地道:「倒也不可輕視了他,你再看看,眼前松樹可有些什麼異態麼?」
    聽她這麼一說,關雪羽不禁微吃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松樹本身還會有什麼玄奧。
    當下他隨即注意地打量著眼前這片松林,夜色裡,但只見一片樹海,在月色之下輕輕動盪,搖曳出大片松影,那陣陣松濤之聲,便是引發自此,這原是合乎情理,正當之所見,只是一經盧幽提及,再次定神細細觀察之時,便被他看出了一些破綻。
    「啊!」關雪羽像有所悟般喃喃地道:「這些松樹,莫非是假的麼?」
    「對了,是假的。」
    盧幽胸有成竹地慢慢道:「不過,並不會是假的,現在我們所站立之處是真的,後面的大片林海,便為虛幻之景了。」
    接著她冷笑了一聲道:「幸虧發覺得早,否則出真入假,一腳踏進了無邊樹海,便中了埋伏,陷入他的『乙木真氣生死陣法』之內了。」
    關雪羽對五行之學,原來就有研究,只是沒有想到而已,這時聽聞之下,細細運目向著那片樹海看時,果然即見月光之下,那松林樹梢之頂,浮露出淺淺一片綠色光彩,正是五行中的木氣所顯,心中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忖思著自己的過於大意,若不是盧幽提及,幾乎失足跨入那浩瀚乙木真氣之海,以自己與盧幽之能,固然可保無凶,終得大費周章,萬一驚動了陸氏父女,豈非大失策事?
    心裡正自慶幸,卻聽得背後盧幽道:「今夜幸虧我同你一起來,要不然必生事故。」
    頓了一頓,她即道:「乙從庚化,氣秉西方,最忌辛金之暗損——陸青桐這點小聰明,拿來嚇唬一般武林人物,稱得上有用,只是在我面前,還差得遠,我這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關雪羽正自運思著對策。
    盧幽卻早有成竹道:「七二成五,你向左連進一百步,定步再看。」
    關雪羽不及多思,聆聽之下,即行遵言向左速速前進了一百步,定身站住。
    他這裡腳下方一站定,感覺上只聽見耳邊「轟」然一聲輕震,眼前所見便自換了一番景象。
    松林猶是松林,只是大非方才景象,夜月下,只見一彎碎石小道,迤邐當前林中,不遠處還有一方涼亭。
    關雪羽隨即將眼前所見一一道出,盧幽微笑道:「這就是了,我們先到亭子裡坐會子去。」
    兩者距離不遠,關雪羽一經發步,即臨亭前。
    亭內置有一六角石桌,石鼓六個各置一面,身方跨入,只覺得四面寒風齊襲亭內,冷得緊。
    盧幽道:「我雖眼睛看不見,可是卻能感覺出來,現在既然發現了這個亭子,就更能證明我沒有猜錯。」
    一面說時,關雪羽已把她輕輕放下。
    盧幽突地伸出了一隻手,撫摸在當前石桌之上,卻向雪羽問道:「這桌子可是白色?」
    雪羽點點頭道:「正是白色。」
    「大白之火」盧幽挑了一下細細的長眉道,「如果我見識不差,這亭子四周必然種有大片鮮花,或是盛開盆景。」
    雪羽打量了一下,果然見四周繞亭生有許多花木,雖是夜裡,亦能見所開之盛,當下咦了一聲道:「果然有花,乾娘所見不差,這又為了什麼?」
    盧幽道:「審以形取象,用盛開之紅花,象徵火勢之盛,又名烈火燒天,一旦陣法發動起來大片烈火如江海之氾濫,滾滾而來,當局者如非事先具有遠見,便很難自持,一旦亂了步子,便中了道兒,那時五行齊摧,便只有聽憑宰割之一途了。」
    關雪羽頗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這麼說來,此處有一火亭,附近必然有一土亭,按五行相生之理,後面還有金、水、木亭,一共是五個亭子。」
    盧幽徐徐地點了一下頭,說道:「你果然具有睿智,舉一反三,所說一點也不錯。」
    關雪羽道:「而所謂的五行只不過是取像而已,卻並沒有實際意義,只是用以困擾,卻足足有餘。」
    盧幽又點頭,臉上有欣慰之色。
    關雪羽乃道:「這我就明白了,我們只須按亭找著了控制五行收發的亭子,便可出圍了。」
    「你的見解完全正確,只是要怎麼尋找呢?」
    關雪羽道:「只須按五行相生之序便可……」
    「那便糟。」盧幽道,「既是相生,威力便只有越小越大,豈非大為不智?」
    關雪羽忽然明白了。
    「我懂了,如果按五行相剋,反方向以行,豈不是好?」
    盧幽一笑道;「你總算想通了這個道理,我們這就試試看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聽得空中傳來「唏哩」一聲清脆的鷹鳴,星月影裡,但只見得一雙白點展翼當空。
    盧幽一驚道:「壞了。」
    由於這雙飛禽,關雪羽以前曾見過,那夜誤入松林,窺見鳳七先生練武之時,便有一雙雪鷹翱翔邊側,衛侍甚力,看來正是眼前這兩隻。
    一個念頭突然升起——是否鳳七先生也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
    不過片刻時間,鷹鳴聲再次響起,空中一雙白點已有如飛星下墜般,霍地來到亭上。
    關雪羽在初見這雙雪鷹之時,已於掌心裡扣下了兩粒小小的銀丸,他平素極少施用暗器,又知道這雙飛鷹乃是此間主人所豢養之愛禽,不便傷害,只是卻又深恐一旦驚動了主人父女,將是無以脫身,無奈之下,這才考慮到必要時的出手。
    這雙雪鷹下落的勢子好快。
    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是雙雙飛臨眼前,在一聲淒厲的短鳴之下,其中之一首先鼓翅而前,有如箭矢也似直向著關雪羽當頭襲來。
    關雪羽原可以彈指手法,將一雙銀丸出手,直取雪鷹性命,但略一遲疑,已失其勢,見狀突起右手,並二指,暗聚真力,直向著這只飛鷹身上點去。
    這只鷹乃雪山最獰厲的飛禽「白頭隼」一類,後經鳳七先生日夕調養,加以特技訓練,自是非比尋常。
    眼前情形,關雪羽二指方到,這只鷹疾鳴聲中就空一個連滾,閃開了迎面的雙指,緊接著這只扁毛畜生一個疾轉,卻閃出了一隻鷹翅,直向關雪羽臉上掃去。
    這一翅有若掄起的飛刀,極其鋒勁地劈面來到,在其張開的翅梢,有一溜閃爍的銀星,很可能鳳七先生在翅上裝有特別的物什,自然就更加具備了殺傷之力。
    關雪羽猝然一驚之下,頭部向後側方驀地一閃,左手已倏地升起,有了前次之失,他已知道這扁毛畜生實在滑溜之極,這一次自然不會再輕易失手。
    冷笑聲中,關雪羽左手一式「翻天掌」,大片掌影已把這只雪鷹實實罩定,掌力輕吐,「噗」地一聲,在炸開的紛飛翎羽裡,這只鷹被擊得重重撞向地面。
    它倒也真不含糊。
    一陣拍翅滾翻聲中,眼看著這只雪鷹第二次騰身掠起,想是嘗到了對方厲害,再也不敢以身相試,啁啾一聲,直向亭外竄出。
    關雪羽卻是放它不過。
    在一縷極為尖銳的暗器破空聲中,他手中的暗器銀丸,已然出手,眼看著這只雪鷹即將應勢而墜,猛可裡身旁的盧幽出聲道:「不要。」
    似乎在出聲的同時,她的一隻右手已然揮出,卻看不出她發出的是什麼暗器。
    隨著她的出手之勢,空中傳來了極為細小的接觸之聲,顯然已被她把那兩粒小小的銀丸擊落於塵埃。
    幾乎是同時之間,盧幽的另一隻手,已把第二隻妄圖飛來傷人的雪鷹擊退。
    她所施展的顯然是無形的劈空掌一類,掌力一經現出,聲如長吠,隨著她出手的掌勢,空中雪鷹「咭呱」一聲悲嗚,被擊的一溜子滾翻,就空跌出十數丈外。
    兩隻雪鷹來得快,去得也快,重傷之下,雙雙鎩羽而歸,夜空裡只看見飄浮在空中的片片羽毛翻落。
    關雪羽正自奇怪,何以盧幽要阻止自己出手。
    盧幽已冷冷說道:「打狗看主人,真要殺了這兩隻扁毛畜生,只怕它們的主子今天晚上放不過你了……」
    關雪羽一怔道:「只是這樣豈非一樣的不妥?」
    盧幽道:「這樣總好得多。」
    緊接著,她歎息了一聲,道:「說著可就來了,你也不必害怕,一切只管明說便是,有我為你作主。」
    關雪羽正自奇怪何以她有此一說,緊接著耳邊上已聽見了衣袂飄風之聲,一條人影,翩若巨鳥般,已由空中直墜而下,真正稱得上輕若無物,落地無聲。
    只由來人那一襲飄飄的長衣,顧長的身材,關雪羽已可以斷定是誰人了,由不得也大大地吃了一驚。
    落地之後的鳳七先生,顯然生氣得很,但卻一言不發,只瞪著一雙銳氣十足的眸子,向著亭子裡的關雪羽逼視著。
    自然,他也注意到了一旁的盧幽。
    關雪羽十分尷尬地站起來,抱拳道了聲:「陸前輩。」
    鳳七先生微微頷首道:「你們這是上哪去?」
    關雪羽正不知道何以作答,正待思忖,一旁的盧幽卻是冷笑一聲,說道:「他要走了,我送他一程。」
    鳳七先生面色一沉,發出了一聲朗笑。他不向盧幽發話,卻看向關雪羽道:「是麼?」
    「錯不了。」
    仍然是那個瞎女人代他說:「怎麼?這裡是閻羅寶殿,來了就不能走麼?」
    鳳七先生目光炯炯逼視向關雪羽,臉上怒容不息,他卻仍然先不與盧幽答話。
    在他目光逼迫之下,關雪羽實在不便再保持沉默。
    「陸前輩請見諒,夜深了,我不便面謁告辭,鳳姑娘那邊,也請前輩代為轉辭了。」
    說時一面站起來,深深打了一躬。
    鳳七先生陰沉沉地發出了一聲冷笑。
    「你我曾有言在先,莫非自悔食言不成?」
    當日關雪羽來山,確係出於自願,為的是交換秦照等一行以及家銀平安送還,鳳七先生這幾句話,顯然是責備他有違諾……
    關雪羽聆聽之下,歎息著道:「前輩見諒,弟子來山日久,實在不願再多為打擾……」
    「哼!」鳳七先生冷笑道,「你的膽子不小,金鳳堂是什麼地方,豈能由你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你馬上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關雪羽打了一揖:「前輩海涵,請恕我禮貌不周,尚請高抬貴手,燕雪感激不盡。」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笑,點頭道:「好,你這是存心跟我作對……」
    說到這裡,他那一雙長長的眸子微微合攏來,拉成了兩道細縫,輕輕一歎,說道,「燕雪,這一個多月來,你我相處甚是和諧,我原已開始對你改變了態度,你卻……未免令我失望……你且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再要執迷不悟,可是悔之晚矣……」
    關雪羽冷冷地道:「弟子去意已決,前輩萬請不罪,士各有志,豈能相強?」
    鳳七先生陰森森地笑了笑:「這麼說,你是決計跟我作對到底了?」
    關雪羽道:「前輩恕罪。」
    一旁的盧幽聽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插口道:「士各有志,豈能相強?這話對極了,陸青桐,你還打算留人家在這裡住一輩子麼?」
    鳳七先生面色一沉道:「你少插口——」卻又不得不緩下臉來道,「七姨娘,這裡面沒有你什麼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閒事。」
    盧幽搖搖頭道:「太晚了,可惜我已經管了——在我還沒收他為義子之前,這也許算得上是閒事,現在可是正事了……今天我管定了這件事,你要是眼睛裡還有我這個七姨,就做得漂亮些,要不然可怪不了我翻臉無情。」
    鳳七先生驀地後退了一步,甚久,他才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冷笑,一雙眸子裡,精光四射。
    「原來你們已結了親?這裡面加上了你,怪不得他膽敢與我公然為敵……盧幽,這些年來我可是對你不薄,你知恩不報,竟然膽敢勾結外人,存心跟我作對,哼哼……莫非你真的就以為我不是你的敵手?怕了你不成?」
    盧幽道:「你什麼時候眼睛裡有我這個七姨?」
    微微停了一停,她那張瘦削的臉上,霍地罩下了一片戚容,輕輕歎道:「青桐……
    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一時半刻豈能說得清楚?今夜既然我已出面,你總得留些情面,要不然豈不是叫我兩面為難?」
    鳳七先生道:「是你先跟我作對,反倒怨起我來,哼哼,盧幽,你自認參透了『神寶無相』功力,無所不能,今夜我倒要瞻仰瞻仰,看你怎麼遁出七指雪山?」
    盧幽緊緊咬了一下牙,氣得發抖地說道:「這是你對我說的話?好好……我倒要試試,看看你怎麼能困得住我?燕雪,我們走。」
    關雪羽眼見他們鬧得如此,心裡大是過意不去,無奈這裡面關係著他們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外人實在無能置喙,遺憾的是眼前自己所身處的立場,卻使得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內訌,此時此刻,即使有息事寧人抽身事外的打算,也是太遲了。
    鳳七先生一陣狂笑道:「且慢。」
    盧幽原已站起,聆聽之下停住身子道:「怎麼?」
    鳳七先生道:「我們不妨把話說在前頭,今夜你們如果能活著出去,往事一筆勾銷,否則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你們母子就認了命吧!」
    盧幽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如此狠心的話,不禁有些事出意外。聆聽之下,一時發起呆來。
    關雪羽想不到對方竟會無情若此,一時忍不往心裡氣忿,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向著盧幽道:「乾娘,我們走吧!」
    盧幽白瘦的臉上,半天才現出了一絲苦笑:「好吧,陸青桐,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你就盡量施展吧,真要死在你的手下,我也認了命,只是……無論如何,這七指雪山金鳳堂,我是不會再回來的了。」
    畢竟,她在這裡居住了數十年之久,猝然間說一聲走,未免心裡有些不能適應,當然,她之所以如此傷感,總還有其他另外的原因……
    話可是長了,往事不堪回首……
    那可是一段淒慘、痛心、如漆似膠的,似夢又幻的往事了……不能思,不忍思……
    每一回想起,就像是一根長長的針,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裡,雖然事隔漫長歲月,卻仍然能看見那鮮血淋漓的傷痕,猶自在滴著鮮紅的血。
    自從雙眼失明之後,她已再不能看見對方的臉,但是那聲音,卻仍能依稀入夢,過去了的事,儘管是醜陋不堪,但愛情的本身永遠是聖潔和美麗的,偶然思及又怎能不令人為之嚮往回溯?然而這一切,畢竟是太遙遠了,尤其是這一霎,在情緒銜接上,更顯得格格不入。
    「乾娘,我們走吧!」
    耳邊上響起了關雪羽的話聲,緊跟著,他隨即把身子蹲了下來。
    盧幽才像是由夢境裡忽然回到了現實,點點頭道:「好,我們走!」
    關雪羽抖擻精神背起了盧幽,待向現場的鳳七先生交待幾句場面話時,才發覺到對方竟然已失去了蹤影,微微一愕,向背後的盧幽道:「他走了……」
    盧幽冷笑道:「倒也不能小瞧了他,這一手輕功,竟然瞞過了我的耳朵……」
    關雪羽舉步待出,一腳還未跨出。
    「且慢!」背後盧幽道,「陸青桐已是有言在先,為了他面子關係,勢將要制你我於死命,他行事心狠手辣,是說得到做得到的,且莫要著了他的道兒。」
    微歎一聲,她訥訥地接下去道:「早知離山,我還有許多應用物什沒有帶出來……
    這又如何是好?」
    關雪羽咬了一下牙,恨聲道:「乾娘不必掛念,我們這就回去拿取,我還記得路怎麼走。」
    「不必了。」盧幽輕輕在他耳邊歎息道,「那麼一來便更加有時間讓他從容部署一切,好在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捨就捨了吧!」
    關雪羽慨然道:「乾娘請放寬心,只要能平安離開,我先把你老人家送到青城山,有我父母奉陪,你老人家也不會顯得寂寞,日後也可容我小盡孝道。」
    盧幽微笑道:「難得你有這番心意,敢情是好,這是後話了,眼前且讓我們打起精神來,看看如何逃過這步危難吧!」
    關雪羽應了一聲,道:「我們先出去再說。」
    盧幽忽生一念道:「你把我放下。」
    關雪羽怔了一怔,放下了盧幽,心裡不免狐疑。
    盧幽道:「你背著我勢將礙於出手,倒不如放下的好,記住,你我之間永遠保持著六尺距離,便不愁會彼此迷失,我倒要看看他怎麼下手?」
    話聲出口,肩頭輕搖,鬼影一般地已飄出亭外。
    關雪羽急忙跟上。
    兩條人影幾乎是同時落向地面,彼此間相隔不足六尺。緊跟著關雪羽耳邊傳過來盧幽細若蚊鳴的聲音道:「你先我後,現在向東作逆五行行走,一切你自作主張,必要時我會出言指點。」
    關雪羽心裡明白對方是施展「傳音入秘」功力,直接把聲音送到自己耳邊,怕的是被鳳七先生所竊聽。
    他連番遇險,後經異人指點,尤其是這月餘以來苦心孤詣地研習盧幽所傳授的異功,就「神寶無相」神功論,他確實已得盧幽心傳,眼前情況,似乎正是考驗這門功力的時候了。
    當下應了聲:「是——」足尖輕點,「哧」躍出了六尺開外,身後風聲輕響,盧幽已緊躡著他背後跟了上來。
    原來盧幽一雙眼睛雖然瞎了,不能視物,只是所習之「神寶無相」功力,卻可以補其不足,借助著關雪羽身上動態,取其感應,其微妙前文已曾敘述,確是匪夷所思,堪稱絕妙。
    關雪羽身子方一站定,猛可裡當前一股尖銳聲響,但只見兩點亮星,直向正面襲來。
    耳邊上卻同時聽見了鳳七先生的一聲冷笑,這聲冷笑無非是表明了他的出手——明人不做暗事而已。
    暗器既出自鳳七先生之手,當然手法絕非等閒。
    在極為細小的破空聲裡,一雙小小駑箭已臨面前,雙駑並排而飛,直取關雪羽一雙眸子。
    關雪羽右手突出,用「鴛鴦指」霍地抄起,由上而下直向這一雙小小箭弩上點去。
    他功力精湛,無需真地點中,兩者之間距離還有數寸,透出的指力,已把這雙小小弩箭壓迫得向下沉落。
    卻是萬萬沒有想到。
    敢情鳳七先生這雙小小暗器,看似無足輕重,其實卻厲害得緊,在其出手之時,灌注了驚人的「九轉」力道,所謂「潛而後升」,在暗器手法一道上來說,確是已入極流之境。
    眼前這雙小小弩箭,分明已在關雪羽指力之下向下沉落,無奈乍沉即起,眼看著已觸及地面的一霎,忽然雙飛蝴蝶般向兩下裡跳起——這一霎當真是快到了極點,「哧」
    地反向關雪羽兩側抄襲過來。
    關雪羽猝然一驚之下,身子驀地向後面一個疾翻,快到了極點,饒是這樣,仍是由髮際擦了過去,留下了兩道小小血槽,雖談不上什麼傷,卻也痛得令人打顫。
    身邊傳過了身後盧幽的聲音:「怎麼樣,可傷著了?」
    關雪羽「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盧幽吃驚道:「你怎麼啦?」
    關雪羽咬著牙道:「還好,沒事。」
    盧幽冷笑著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小心點兒,別讓他把你一條小命給拿走了,我們立即往前闖。」
    關雪羽一時疏忽,幾乎喪命在對方暗器之下,心裡又驚又忿,不禁暗中發了個狠,決計要闖過對方這個陣勢,看看他有什麼能耐把自己困在裡面?
    思念之間,只聽見「哧哧」連聲響中,迎面直飛過兩條火龍般的物什,交叉著,直向其頭頂上過來。
    緊接著右側方又是「呼呼」聲息,揚過來大片火光,隔著老遠,已可感覺出燎人的火勢,烤得人肌膚生疼,一條火舌,幾乎已沾著了他的衣服。
    「啊!」關雪羽大吃一驚。
    猛可裡,他向後面蹌了一步,卻只覺得背上被人加了一掌道:「進!」
    這一聲,正是出自盧幽之口,緊跟著巨大的掌力,已逼使他直向前衝過去。
    迎著大片火勢,關雪羽幾乎叫起來。
    怪道的是那火光原是直撲怒卷而來,關雪羽二人不退反迎,照理說勢將葬身火海不可,哪裡曉得這一迎過去,反倒是對了,身邊上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眼前一亮復暗,再看時,滿天星月依舊,眼前冷風颼颼;依然前此模樣,哪裡有半點火光影子?簡直連火星兒也不見一個,一切形象,分明幻象而已。
    關雪羽一驚復定,這才想到了不過是陣勢中的五行幻術罷了,話雖如此,當時任何人猝臨之下,也難免吃驚上當,由於盧幽事先曾經對他說過,仍不免有些張惶,足見臨場經驗不足,心裡不禁大力汗顏。
    火光既現,這一陣的主力已算是被破了。
    方才情形,倘若關雪羽守不住陣勢,被那陣揚起的火光逼得後退,情勢便將難以預料,倘若不慎被逼進了另一陣內,即使有盧幽在旁協助,亦只怕險象環生,難以周全。
    這一切關雪羽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之下,未始不瞭若指掌,只是事到臨頭,竟然現出了張惶,不夠鎮定,主要是大敵當前,過於緊張之故。
    眼前復是月白風清,卻已不見那環身的大片林海,只看見一道彎曲的通道,迤邐在側面高峰正前,半天星月構成了這一面的明,也形成了另一面的暗,一明一暗,乍然入目,卻是醒目得很。
    盧幽睜著一雙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道:「前面是什麼?山麼?」
    關雪羽點頭道:「不錯,一面是山,還有個亭子,按照逆五行來說,這裡該是金陣了。」
    盧幽點點頭道:「那亭子你可看見了嗎?」
    「看見了。」
    盧幽道:「快!」
    關雪羽一時想不通,她何以要如此慌張,既是如此催促,必然有因,不假思索地快速向前亭奔馳過去,身後的盧幽自是亦步亦趨。
    他二人身法確是夠快,幾個起落,已來到亭前。
    驀地,空中傳過來一聲冷笑。
    一條人影長河掛懸坡也似的,直由空中墜落下來,不偏不倚,恰恰搶身於關雪羽之先,落在亭子前。
    關雪羽一驚之下,方自認出了來人正是此間主人鳳七先生,對方卻已不客氣向自己出手遞招了。
    「小子——看掌。」
    隨著微微前探的身子,一掌直向關雪羽迎面封來。
    以鳳七先生那般功力,這一掌自然極為可觀,隨著他遞出的手掌,一股極為充沛的巨大力道,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正面擊來。
    這一掌如其說是存心加害,倒不如說迫使他退後要來得更為恰當。
    關雪羽一驚之下,猝然自丹田里提起了一股內力,同時間雙掌齊出,用「推窗望月」
    的掌勢,發出了巨大的掌力,兩股掌力乃自迎在了一塊兒。
    一霎間,關雪羽身體在無比強烈的沖體罡風裡,衣飛發揚,其勢駭人之極。
    然而,他卻實實在在地接下了對方的一掌,腳下並不曾後退一步。
    只是掌力之後,卻帶給了他遍體的奇熱,內裡血液疾滾怒張,簡直像是要破體而出,這只是一剎那之間的感應,很快的就為之消失無形。
    鳳七先生端的是大大出乎意外,一雙長眉,修地向兩邊分了一分,冷冷地道:「好,再接我這一掌。」
    他說這話時,表情極為從容,俟到話聲一頓,一隻右手已由臍下提起。
    猛可裡,只見他原本瘦削的身子,忽然像是吹了氣也似地漲大了許多。
    關雪羽忽然想到了那夜偷窺鳳七先生練功時,正是如此模樣,敢情他一心求勝之下,竟不惜施展出苦練多年的「氣氣」之功。
    四周立刻有了極大的反應——林木蕭蕭,飛沙走石,關雪羽甫行落下的衣襟,竟又復狂揚了起來。
    這情景宛若當日在臨淮關麥家花園力拒強敵金雞太歲過龍江時一般模樣,只是鳳七先生的功力,卻又要較諸過氏猶勝一籌。反之,關雪羽因為基本上認定不是對方敵手,一時卻連應有的防範與對抗也疏忽了,如此一來,在出手之前,便先已注定了失敗的頹勢。
    鳳七先生這隻手掌起來極為緩慢,只是待到推出時卻快若閃電。
    一掌推出,力道萬鈞,表面上看來較之前一掌似乎尚有不及之勢,其實也只有當事者的心裡明白。事實上,鳳七先生的這一掌,妙在以陰陽之內氣五行,已牽動了敵人體內五臟,或許是他認定了關雪羽功力精湛,足堪承受此一掌,要不然居心就大堪玩味了。
    關雪羽在對方手掌方自遞出一半的當兒,猝然間覺出心裡一熱,這才知道厲害,待要全力防守時,其勢已是不及,快速反應之下,也只能臨時抽出七成力道,迎合著對方極具功力的「氣氣」掌力擊出。
    兩股力道交接之下,強弱立判。
    關雪羽只覺得身子一陣發冷,由不得打了個冷戰,卻在這要命的一剎那間,盧幽的一隻白皙瘦手,恰如其時地按在了他的背上。這一掌用以灌輸內力,實在是十分恰當。
    關雪羽原已不支的勢子,猝然間注入了無比的新生力道,雙方乍一接觸之下,似乎半斤八兩,妙在勢均力敵,彼此扯了個平,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一番凌厲的殺招,頃刻之間消失於無形之間。
    鳳七先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他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長眉一挑道:「原來是你?」
    「不錯,我們也玩玩真的吧?」
    話聲出口,盧幽身子已猝然間自關雪羽身後拔起,翩若飛鷹般,直向鳳七先生當頭飛掠過來。
    鳳七先生冷笑道:「好!」
    倏地,他騰身而起,不等著盧幽的身子落下來,竟反身以迎。
    「叭!叭!」
    兩聲脆響,傳自兩個不同的角落,一掌在上,一掌在下,卻是一觸即分,快到了極點。
    然而,這只是一上來的初初接觸之勢,緊跟著更快,更凌厲的出手之勢,旋即展了開來,在一個極輕巧的翻身勢子裡,盧幽的身子有如剪空飛燕,在她甫一落地的當兒,第二次翩然掠起。
    那一隻翻起的衣袖,有如飛捲的銀刃,直向鳳七先生腰上怒捲了過去。
    看來,她決計要給鳳七先生一個厲害,為維護她乾兒子的平安出山,不惜向親內侄出手。由於彼此門戶相近,瞭解極深,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可就是要緊分寸所在,厲害得緊。
    鳳七先生迎著對方衣袖一個快閃,霍地適出。
    偏偏盧幽就是放不過他,緊跟著一個閃身,如影附形地偎了過去。
    鳳七先生猝然擰過身來,盧幽疾迎面上,有如浪打礁巖,二十根手指匆匆一經交接,驀地傳過來卡卡一陣子骨節聲響。
    這般情景看在關雪羽眼睛裡,不由得大為驚心,其實他如有心向鳳七先生出手,這一霎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只是,他哪裡能這麼做,就此作壁上觀,眼見他們親人之間互相廝殺,已有說不出的痛心遺憾。
    耳邊上傳過來緊密的一陣子對掌之聲,現場兩個人霍地分了開來。
    緊接著鳳七先生勢若狂風般地飄了起來,瘦削的身子「呼」地又漲大。
    盧幽雖然雙目不見,但她感應力極為靈敏,微微一呆,霍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一絲冷笑,出現在她蒼白的臉上。
    「也好,我知道這些年你恨極了我……要不然你不會施展這種毒手……」
    鳳七先生臉上陰沉沉地不見一絲笑容:「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盧幽,把你壓箱子底兒的功力都抖出來吧。我知道這些年你沒有把功夫給拉下,今天你公然與我為敵……嘿嘿,我們就手底下見高低吧!」
    盧幽聆聽之下,一霎間,那張臉顯得更為蒼白,瘦削的身子,甚至於還在微微顫抖。
    「好吧……你就來試試吧!」
    說話之間,但見她一隻腳尖微微起來,整個身子就憑著腳尖上那一點點支力,左舞右晃,一如風擺殘荷,一頭散發在風勢裡四下紛飛,顯示著幾許猙獰。
    「燕雪——這裡沒你什麼事,退到一邊去——」
    她生恐鳳七先生在雙方動手過程之間,猝然出手向雪羽加害,才有此一說。
    鳳七先生看出了她的心意,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會伺機向他出手麼?大可放心,現在還不是他死的時候……」
    關雪羽聽從盧幽之言,退開一旁,心裡未免不忍,雖說盧幽完全站在自己一面,但是他卻衷心不希望他們之間的親情成仇,尤其是為了自己更令他惴惴不安。
    鳳七先生這兩句話,一時激發起他無比忿怒。自從他出道以來,還沒有人膽敢對他輕視,尤其像鳳七先生這般口氣,不啻是奇恥大辱,似乎自己的生死去留,完全操縱在他的手上一般,誠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乾娘,你且慢出手。」
    忽然,他挺前一步,大聲出言制止。
    場子裡雙方,幾乎是已到了一觸即發地步,猝然為關雪羽這麼大聲一喝,不由得雙雙止住了待將出手的勢子。
    原來這一霎,鳳七先生的「氣氣」功力,已達到了十足巔峰,一經出手,必將是制命的一擊。
    盧幽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才會施展出那麼輕飄搖擺不定的「風擺殘荷」身法,她之用心,純是「以柔克剛」「以虛克實」,只消將鳳七先生,三招極厲害的實力殺手躲過,便不為俱,卻沒有想到關雪羽義憤之下,竟然橫身而出,確是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聆聽之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要幹什麼?」
    關雪羽忍不往忿然作色道,「陸老前輩既然放不過我,燕雪也不是怕死貪生之輩,這裡面更無乾娘之事,還是容燕雪自己解決的好。」
    盧幽臉色一沉,正要說話。
    鳳七先生搶先狂笑道:「好,這才像是燕家的子孫,要不然我還真小看了你。小子,你待如何?可要跟我老人家玩上幾招?」
    關雪羽抱拳道:「任憑前輩吩咐,這就請教。」
    「好!」鳳七先生又一聲狂笑,接著把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看向盧幽道:「你可是聽見了?這可不是我以大壓小,完全是他自己決定的,你就先退開一旁,我們的事情,且慢一步,今夜倒要先見識見識這位燕家少主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能耐?」
    驀地,身子一擰,「刷」地已落身於關雪羽正面前方。
    由於他早已凝集了氣氣功力,整個身子像是一個漲滿了氣的圓球,起落之間有如雲飄霧起,更像是球也似的微微彈動不已,看過去真正是輕到了極點,前所未見的怪樣。
    關雪羽功力早已達到了一定的水準,近月來屢逢奇遇,苦心精鑽,實在已大為可觀。
    面對著鳳七這位絕世高人,不能不有此畏懼,然而一旦決定與對方出手對搏,心情反倒沉實下來了。
    「前輩指教。」
    說了這句話,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兩臂平張,施出了燕家九轉真功,一剎那間,身側四周像是起了一陣旋風般地打起了轉來,引得地面上刷刷作響。
    關雪羽亮若晨星的一雙眸子,更是瞬也不瞬地盯在了對方身上。
    「久仰前輩劍法精湛,燕雪斗膽要向前輩請教幾手金鳳堂劍術,不知前輩可肯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