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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細訴江湖事 南柯一夢醒

那是一隻纖細白皙、修長適度的女人玉手。
    那隻手此刻正自在關雪羽的臉上緩緩移動著,尖尖的指尖,溫柔的滑過他的發邊,把那些為汗水所浸濕的散亂髮絲一根根地理順了,攏向耳後,於是那一張頗具有男性英颯個性的面頰便自現了出來。
    折騰了老半天,這張臉早為汗水所污,左面一塊泥,右面一撮子青,這都是剛才昏過去的時候不當心跌倒碰傷和弄髒的。看到這裡,她輕輕皺了一下眉,搖搖頭發出了一聲輕輕歎息——
    「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了,敢情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叫人看著心疼。」
    姑娘心裡這麼想著,可沒出聲兒。
    接著由對襟小馬甲的左岔盤扣處,解下了絲絹,抖開來,輕輕地為他揩著。
    揩著、抹著,漸漸地,這張臉就益發的為之清爽了。
    那一塊小小的碰傷,也為他細心地擦上一些專為治跌打損傷的「千金油」。
    於是,不大一會兒的工夫,眼看著那小片青色傷痕,便為之消失。
    鳳姑娘美麗的臉上,總算微微現出了一絲笑靨。
    打從上半夜開始到現在,天光已微微透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守候在他跟前,為他理氣、和血、定穴、順脈,最後把本身所練的無極罡氣,緩緩由對方脈門注入,直到與對方本身元氣相接,才算大功告成。
    這一連串的救護措施,說來容易,設非是具有鳳姑娘這般內功的身手,更兼精通醫術之人,換在另一個人,或是兩者缺一之人,便萬難奏功。
    關雪羽必然十分的累了,痛楚既失,更兼百脈暢通,不自覺地便沉沉入睡,苦的是鳳姑娘靜守一側,眼看著天光漸明,大半夜的折騰,可也有些倦了,想走吧,卻又有些放不下,總要等到他醒轉之後,問過了是怎麼回事,好好告誡他一番,以免下次再犯了,可就麻煩。就這麼,她一次次地耐著性子,便自留了下來。
    窗外人影一閃,傳過了大四兒的聲音道:「姑……姑娘在裡頭麼?」
    鳳姑娘哼了一聲道:「當然在,你怎麼還沒走?」
    「我……我侍候姑娘……」
    「這裡用不著你,你走吧!」
    「這……姑娘你是在……」
    話還未完,只聽見「呼啦!」一聲,房門敞開,鳳姑娘已現身眼前。
    大四兒頓時就像閃了舌頭,呆了一呆,忙自後退了一步,侍候久了,當然知道主子的脾氣,一經發作,那可是不得了,只嚇得臉上變顏變色,一雙眼珠子,只是骨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個不停。
    「你說我是幹什麼?」鳳姑娘單手叉著腰,「我又能幹什麼?你說!」
    「我……小的是為姑娘好,怕……」
    「怕什麼?」
    「怕……你吃了人家的虧。」
    「我……真想宰了你。」鳳姑娘氣極敗壞地回頭看了一眼,所幸關雪羽兀自在熟睡中,她的氣可就不打一處兒來。
    「以後你再敢管我的事,看吧,我非要……」
    「姑……姑娘……」大四兒吃力地道,「大爺臨行關照……說是姑娘若有任何失閃……要剝小的……我的人皮扎……扎燈籠。」
    「哼,所以你就怕了?」
    一面說,鳳姑娘前行一步,厲聲道:「我現在就剝你的皮,看你怕不怕?」
    話聲一落,陡然探出一隻手,直向著大四兒當臉抓去,大四兒嚇得身子一抖,竟是不及閃躲,頓時被抓了個緊。
    「姑娘……饒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這一抓手底下可是真不留情,尖尖五指頓時深入大四兒的胸內,只痛得他啊唷叫了一聲,卻已被鳳姑娘緊緊舉了起來。
    「姑娘饒命……」
    大四兒嚇得魂飛魄散,這才知道對方是真的出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叫連聲音都抖了。
    「哼,」鳳姑娘圓瞪著一雙杏眼,冷著聲音道,「我可是跟你說了好幾回了,下次要是再敢偷偷的跟蹤我,管我的閒事,我真的要你的命……這一次便宜了你,給我滾回去。」
    話出,手翻,將手往外一拋,呼啦啦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大四兒偌大的身子足足被拋出了三四丈高下,頭下腳上地直栽了下來。
    這一頭要是實栽在地上,就算他練過鐵頭功也怕是活不了。
    總算他輕功不弱,緊急關頭,驀地在空中挺腹收背,來了一個倒翻,這才改成了頭上腳下之勢,「噗通!」落地,坐了個「屁股蹲兒」,直痛得齜牙咧嘴,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多待一刻?爬起來向著鳳姑娘磕了個頭,一拐一瘸地走了出來。
    鳳姑娘這才轉身回房,她這裡虛掩上房門,方自轉過身來,意外地發覺到,敢情關雪羽早已醒了,正自坐著,用著奇異的目光,向自己這邊打量著。
    「啊——」像是嚇了一跳,鳳姑娘含著笑說道:「你醒了?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關雪羽由於醒了一些時候,早已把這件事想了個明白,平白無由的可又搭了人家的大情,這已是第二次了,心裡好不慚愧。
    「謝謝你,」他訥訥地說,「你又救了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鳳姑娘打量著他道,「大概你喝酒了,是吧?」
    關雪羽苦笑了一下:「不能喝麼?」
    鳳姑娘哼了一聲,細長的眉毛挑動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來得正巧,你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關雪羽憶及前景,料想她所說必是實話,由不住暗吃一驚。
    鳳姑娘道:「說來應該怪我,忘了告訴你,你雖然功力深湛,又借助上一次為你服下的『續命金丹』藥力,可以把毒性控制於『氣海穴』內,暫不發作,但是如果喝了酒,哪怕只是一點點,也難控制,這一點你可千萬要記住。」
    關雪羽輕歎一聲道:「我竟然忘了這一點,又勞姑娘援手救助,真慚愧……」
    「用不著客氣……」鳳姑娘微微含笑道,「說來說去,還是全在你內功精湛,要是換了另一個人,這一次怕是無救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恭喜!」
    關雪羽苦笑道:「這種恭喜,我可是擔受不起,姑娘何必取笑,倒是二度救命,恩重如山,卻不知怎麼回報,更增無限慚愧……」
    「算了……我可不願意聽你這些感激話。」鳳姑娘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盯著他,「難道我這麼做是為了要你心存感激,希望你回報我?」
    「當然不是,」關雪羽道,「可是我卻不能不記在心裡……」
    「你大可不必。」
    站起來踱向窗前,向著微曦的天空看了一會兒:「這段日子你可好?」
    一面說,她緩緩地又回過了身子,大眼睛裡透露著神秘的光彩。
    「很好。」關雪羽又問她道,「你呢?」
    「我?」鳳姑娘一笑,「我永遠是老樣子。」
    「什麼是老樣子?」
    微微一笑,鳳姑娘道:「你問得好,就是一天,一百天,一千天,都沒什麼不同,這就是老樣子。」
    關雪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倒是認為你是多采多姿。」
    「不,」鳳姑娘搖搖頭,「我可不是。」
    「也許我不該多問,」關雪羽道,「姑娘可以不說。」
    「什麼事?」
    「我只是對你感到好奇。」關雪羽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問道,「姑娘離開七指雪山,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難道只是遊山玩水?」
    鳳姑娘低頭一笑,眨了一下眼睛:「我說過遊山玩水這句話麼?」
    關雪羽這才覺出話中有病,笑了笑略遮窘態。
    「那又為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
    「姑娘不說,我又如何知道?」
    「那你還是糊塗點的好。」
    停了一下,她回過身來坐下,微微含笑的眼睛盯著關雪羽,一會又把手支起來,托著下巴,嫵媚中別有俏皮地望向關雪羽。
    「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出身,當然應該知道,雪山金鳳堂的規矩,我此行的任務,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的,這一點,也得請你原諒。」
    關雪羽道:「這也罷了,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透露出來的,不過——」
    「不過什麼?」
    「我是說……」關雪羽慢慢地道,「即使你不說,我也應該猜出來。」
    鳳姑娘一笑,娥眉微挑,那意思是在說:是麼?
    「姑娘這次出山,我想是奉了鳳七先生之命,大有問鼎中原之意。可是?」
    鳳姑娘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關雪羽炯炯目神,逼視著她道:「據我所知,令尊鳳七先生早有稱雄武林之意,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天地大會』其實已經表明了他問鼎天下的雄心壯志。」
    鳳姑娘明亮的一雙眼睛,在他身上一轉,哼了一聲,半笑半嗔地道:「倒是看不出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呢,你才多大呀,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
    關雪羽道:「這與年歲無關,而且,我不但知道令尊曾經舉辦過這次盛會,其中細節也知悉甚清。」
    鳳姑娘道:「讓我長點見識吧?」
    「據我所知,那一次盛會,令尊原意是想奪魁的,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卻由於其中一位武林前輩的攪局,結果那次盛會,竟然中途拆散,沒有開成,那次對於你父親來說,誠是大為失望之事。」
    「原來是這樣……」
    鳳姑娘心裡想著一件事,微微點頭道:「想來這件事必定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了……
    你可知道那一位攪亂大會武林前輩的大名麼?」
    關雪羽哼了一聲,說道:「這位前輩,便是有名的點蒼派前輩元老紅衣宮主任飄萍,姑娘大概不會沒有聽過這個人吧?」
    鳳姑娘微微驚了一下,若不是關雪羽現在提起來,她還一直蒙在鼓裡,父親似乎不大喜歡提起這件往事,她也就沒有敢多問,一直是個謎團在心裡悶著,現在被關雪羽一提起來,她才算有些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鳳姑娘心不在焉地思索著什麼,緩緩地道,「這位任前輩好像已經死了吧?」
    「當然死了,早就死了。」
    「為什麼?」
    「問得好。」關雪羽道,「姑娘真的不知道?」
    「當然,要不然我幹什麼還問你?」
    她表情一派真摯,顯然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關雪羽微微一愣,接著他即明白過來,暗忖道:想是當年鳳七先生作此事時手段過於毒辣,有欠忠厚,自然不欲讓他女兒知道,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豈能隻手遮天?
    想到這裡他冷冷笑道:「既然令尊不欲讓姑娘知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問了。」
    鳳姑娘道:「我偏要問,你說——」
    關雪羽哼了一聲道:「那麼,我就告訴你,任飄萍是被你父親殺死的。」
    鳳姑娘呆了一呆,微微笑道:「這也沒有什麼,試看當今武林中這些成名的人物,哪一個又沒殺過人,包括你我在內,誰又能例外呢?」
    「這不是一樣的。」關雪羽炯炯雙瞳,直直逼視著她,「令尊下手殺害任前輩全家上下,手段過於毒辣,非比尋常。」
    鳳姑娘道:「願聽其詳。」
    關雪羽冷冷一笑道:「如果我所聽見的傳聞是真的話,情形是這樣的,令尊找到了點蒼山,和任前輩約定三場比武,任前輩以二負一勝敗北,你父親偏偏不服,約定兩年後再行比過。」
    「不錯,我爹爹的脾氣確是這樣……」鳳姑娘笑著說,「他要勝一個人,一定要叫那人打心眼兒裡佩服,後來呢?」
    關雪羽哼了一聲接下去道:「兩年後,你父親再上點蒼,卻發覺任老前輩不在點蒼。」
    「難道他們沒有約好?」
    「那倒不是。」關雪羽道,「只因為任前輩直覺不是你父親的對手,又心知你父親下手必重,惜命起見,這才特意避過,他原以為這樣一來,等於自承不是令尊對手也就算了,哪裡知道你父親盛怒之下,一言不合,竟然將任前輩之紅衣宮上上下下十二名弟子全數殺害,就連任前輩一名稚子也沒有放過。」
    鳳姑娘原本含有微笑的臉,這時不再笑了。
    「後來呢?」
    「任前輩回家之後,目睹著此一滅門慘象,痛不欲生,偏偏你父仍是放他不過,留有書信,約他一會,定要與他分個高下。」
    鳳姑娘看了他一眼,有意地作出一副笑臉。
    關雪羽道:「任前輩在忍無可忍之下,按照你父親約定之日到了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親。」
    「這麼說,他是自己來找死了。」
    鳳姑娘妙目微側,斜斜地打量著他,這麼慘烈令人髮指的一件兇殺事件,她卻偏偏不重視,希望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關雪羽長歎一聲道:「你父親果真殺了他倒也罷了,難道這件事你一點也不知道?」
    鳳姑娘欲笑又顰地垂下了頭,把一頭長髮深深地垂下來,然後向後面一仰,唰,雲也似地飄灑開來,隨之,輕起玉腕,輕輕攏向頸後。
    這番姿態確是醉人,明眸、皓齒、雪肌、玉項,襯著配紅的臉,朦朧似有情意的目光,激盪起濃重的青春氣息。
    她這裡欲笑還顰地打量著對方,分明不欲關雪羽再說下去,偏偏關雪羽卻視若未睹地閃開了眸子。
    不知怎麼回事,他的臉紅了。
    當他再次接觸到她時,出乎意外的,鳳姑娘竟然已經來到了他身邊,就站在他面前。
    「是怎麼回事,到底還有個完沒了,嗯?」一面說,輕起柔荑,落在了關雪羽發上,纖纖玉指在他濃黑的髮際撥弄著。
    「你?」
    關雪羽像是觸了電般地,陡然抬起臉來。
    鳳姑娘嚇了一跳的樣子,忽然收回了手,抱著一雙胳膊,欲笑還羞。
    兩雙眼睛接觸之下,關雪羽終是無能發作,深深地把頭又垂了下來。
    「好吧,如果非要說出來才舒服,你就說吧!」鳳姑娘笑態可掬地道:「我聽著呢。」
    關雪羽抬起頭,再一次接觸到對方那似有情意的一雙剪水雙瞳,由不住心裡搖動,暗忖著不好,便把身子轉向一邊,卻有一股熱流直襲上來,這一番感觸端的前此未曾有過,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咦,你怎麼又不說了?」
    鳳姑娘聳了一下眉毛,道,「剛才你說到任飄萍到了七指雪山,找我爹爹復仇,他們後來又怎麼樣了?」
    關雪羽所以要把這一段傳聞之事說出來,意在試探對方的反應如何,從而測知對方的動向與良知,卻沒有想到對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卻使得自己諱莫如深,似乎多此一說了。
    鳳姑娘那雙妙目兀自瞧著他。
    關雪羽也只好據實而道了。
    「任前輩在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親,痛數其罪,容到二人動手較量時,這位前輩才發覺,敢情後堂觀者甚多,俱是在武林中領袖一方的人物,顯然令尊已經過一番事先安排,要在眾人之前降服任前輩,以震群雄。」
    鳳姑娘一笑道:「說得神龍活現,好像是你親眼看見一樣。」
    「雖不是我親眼看見,但這一段經過,前後出諸二人之口,料非虛情。」關雪羽苦笑了一下,「這已經是多年前一件往事,你且姑妄聽之……」
    鳳姑娘點點頭道:「那你就姑妄言之吧!後來呢?」
    關雪羽道:「任前輩終於敵不過你父親雪山絕技,敗在了你父親『雪花神功』之下。」
    鳳姑娘「唉!」地歎了一聲道:「這麼說,他是萬萬活不成了。」
    關雪羽冷冷一笑:「這就是你父親聰明的地方了。」
    他不說「卑鄙」而說「聰明」,顯然是為眼前人留了情面,鳳姑娘笑而不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說後來呢?
    「在現場許多武林知名人物面前,你父親雪花掌勝了任前輩的鐵胎功力,並未加以凌辱,卻說了許多承讓的客套話。」
    鳳姑娘忽然插口道:「是麼,我爹可不是這樣的呢?」
    關雪羽道:「正是如此,才足見令尊手段高明,只可憐任前輩在萬般無奈之下,竟自在現場橫刀自刎,一了百了,他死得好慘。」
    鳳姑娘閉了一下眼睛,待心中稍見平靜之後,才看向關雪羽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往事……這也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現在總算知道了,只是,我不大明白,你忽然告訴我這件事情,又是為什麼呢?」
    關雪羽道:「由這件往事反映,可看出來,你父親早已有問鼎中原的雄心。」
    「你又說對了。」鳳姑娘說,「好強要勝的心誰沒有?只怕你也不例外吧。」
    關雪羽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好強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各人為達目的,所取的作風與手段卻是大有分別。」
    鳳姑娘一笑說:「這也只不過殊途同歸而已,好了,你還要再說下去麼?」
    關雪羽道:「因此,我據以猜想,這一次姑娘親自出馬顯然是志在問鼎中原,說不定是為令尊從事開道先鋒,不知是也不是?」
    鳳姑娘微微笑道:「如果我說不是,你未必相信,如果是呢,你又如何?所以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關雪羽輕輕一笑,道:「這就是了,我真希望……」搖搖頭,終覺不妥,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鳳姑娘點點頭道:「你的希望我都知道,我們還是各行其事吧,而且,我勸你,最好別管我的閒事,這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你自己好,你明白吧?」
    依然是春風滿面的美麗笑容,關雪羽卻已能體會陰森的一絲寒意。
    一霎間,鳳姑娘的目光有如兩把鋒利的劍刃,直向他逼視過來,竟使他陡地感覺出那凌厲的殺機。
    像他們這類內外功力俱臻極境的高人,感觸之微妙常常不可思議。
    關雪羽一驚之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敵意。
    自然,並非僅僅只有行動才能顯示出敵意,一個眼神,或是一種內在的意識的反應,便能讓他敏感的敵人有所體會。
    兩個人四隻眼睛對視之下,鳳姑娘忍不住笑了。
    「不行,我們是朋友,可不能翻臉……再說,我們可沒有仇呀。」
    邊說,她低下頭「咭」地笑了一聲,再次打量著關雪羽道:「是不是?咦?你在想什麼?」
    關雪羽訥訥地道:「我在想跟你同樣的問題……在想有一天我們會不會成為敵人,你曾經救過我……要是上天再安排我們成為敵人,豈非是令人痛心之事?」
    「不會的……」鳳姑娘搖著頭,「除非是你,哼,你以為會麼?我們並沒有成為敵人的理由,除非是你故意跟我作對,那我可就看錯了你……你會麼?」
    最後這一聲「你會麼?」恰又像是出自溫柔的女子芳唇,與前一霎的冰冷詞鋒,顯然大相逕庭,從而顯示出她十足可人的一面。
    關雪羽道:「我當然希望不會……好吧,這件事我們不必再說下去,有件事你也許很感興趣,姑娘知不知道金翅子又來了?」
    鳳姑娘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了?」
    這意思顯然表示她已經知道了。
    「我已經見過他。」關雪羽訥訥地道:「而且,我們就又要再見面了。」
    「怎麼回事?」
    風姑娘由不住吃了一驚:「你們又見面了?」
    關雪羽點點頭,悵悵地道:「這一次我原可輕而易舉地結果了他,為人世間除此大害,偏偏我竟然狠不下心。」
    鳳姑娘皺了一下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雪羽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他武力奇高,只是上一次在麥家敗在他手,卻令我心中不服,總要再見一次,才能各盡所長。」
    於是他隨即把昨日在廢堡與金雞太歲過龍江邂逅之一段經過說出,鳳姑娘確是吃驚不小。
    等到關雪羽說完之後,她才幽幽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個大傻瓜……平白無故地放過了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關雪羽冷冷地道:「難道說姑娘認為我應該在他酒醉之中,侍機下手……」
    鳳姑娘搖搖頭道:「那就在乎你自己了,見仁見智,各人的看法不同。你也可以捉住他,輕而易舉地把他制住,就像他用毒惡的『黑指』功力,傷害你一樣。總之,那麼一來,他也就非得聽你的話不可,然而,現在……你卻平白地失去了這個機會……」
    關雪羽哈哈笑道:「我也許真的笨,但我此生卻絕不願乘人於危,那樣作,只怕良心難安。」
    「所以,你便要為他所制了。」鳳姑娘掀動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我就跟你不一樣,對什麼人用什麼手段,如果我明明知道你是一個小人,我便當然不會用君子的手段來對付你。」
    關雪羽搖搖頭,歎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過龍江雖說居心狠毒,下手無情,倒也不能說他是一個小人,要不然,那一日麥家上下,只怕無一倖免於難了。」
    鳳姑娘一笑道:「你真的這麼認為?我卻看他是別有用心,如果你再次落在他的手裡時,只怕活命的機會使微乎其微,信不信由你,你可曾與他定下了再會之期嗎?」
    關雪羽點點頭:「不錯。」
    鳳姑娘怔了一怔:「什麼時候?」
    關雪羽幾乎已將說出就是明天,話到口邊又再忍住,搖搖頭道:「眼前就快要到了。」
    他生恐一旦說出,鳳姑娘基於義憤,橫加插手,只怕這個架就打不成了。
    鳳姑娘那雙明亮的眸子,在他身上轉了一轉:「為什麼呢?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你還要去……難道你不知道他的手狠心毒?要是你輸了呢?」
    關雪羽微微一笑,點點頭道:「很可能我便命喪於此。」
    「你以為只是很可能?」鳳姑娘道,「如果你敗了,你便是死路一條,他已經饒了你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我也不會再放過他,這一場就看我們的命吧。」
    說到這裡,他眼睛裡陡地暴射出的灼灼奇光,顯示出他的倔強與好勝心切。
    鳳姑娘原想要說一些什麼,就在她觸及對方眼神的一霎,心裡微微一動。
    這種眼神她並不陌生,在她印象裡,凡是屬於那類武技超人的強者,似乎都是有這等神采的眼神,父親不例外,金雞太歲也不例外,這類人大抵都有一種共同的習性——
    絕不服輸的性格。
    自然,一個人天性裡如果潛伏著這種個性,在面臨生死選擇時,你便很難曉以利害。
    鳳姑娘微微一笑,笑容裡多少涵蓄著一些淒涼之意,她知道現在即使自己再圖阻止,也是徒勞無益。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要去了?」
    關雪羽微微點了一下頭,使他出乎意料的是在鳳姑娘美麗的一雙瞳子裡,竟然包涵著深摯的情意。這倒是他以前所沒有注意的,不覺心裡動了一動,隨即移開了視線。
    「既然這樣,我就什麼也不必再多說了。」
    說時,她緩緩地站起來,向著關雪羽點點道,「我走了……」
    關雪羽站起來說:「謝謝你,那就不送你了。」
    姑娘已經走向門前,聆聽之下,回眸道:「明天晚上我會再來看你,有兩手劍法,要向你當面請教。」
    關雪羽微微笑道:「雪山劍法,天下無雙,只怕我無能置喙。」
    鳳姑娘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倒是好了,明天晚上我們再見吧。」
    這兩句話,倒像是涵有深間,只是卻未能為關雪羽所洞悉。
    此刻,在他想到了明日午後與過龍江的約會,腦子裡便只是與過某人的一番斯殺景象了。
    午後的陽光分外燦爛,在此初冬季節裡,尤其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關雪羽踏上山道時,只見野菊笑臉迎人,野百合一片芳菲,沿途所見,多是秋日肅殺之氣,此處卻別開幽境,彷彿置身畫屏。
    前進十丈,來至一嶺荒竹當前,掠起了半天鷓鴣,灰褐色的羽翼翩翩著騰起、升高,艷陽下,閃閃生光,奇妙的自然景界,奇妙的一切安排。
    然而,這一切美景,對於眼前的關雪羽來說,都徒具虛然,視而未見。
    仰視著蔚藍的天,他長長地吁了一口長氣,一隻右手不自覺地便握在了劍把子上。
    「過龍江呀過龍江,今天,我就要用這一口長劍,刺進你的胸膛內,否則的話,那就請你殺了我吧。」
    他這裡自己對自己訴說著,不覺熱血怒張。
    「黃通,黃通,請求你陰靈保佑,這一戰我是落敗不得的呀!」
    一想到黃通臨死前的那張臉,麥家上下堆積如山的屍身,他便不自禁地更加為之激動,恨不能眼前一步即跨向古堡,立刻與過龍江展開殊死之戰。
    偏偏這是急不得的事情。
    所謂「神清意安」,上乘的劍道無不取得於「安逸」之中,神以御氣,氣以施劍,一個心緒不寧、情緒不安的人,休想能登入乘劍術之堂奧。
    關雪羽自然是深深明白這番道理,由是他特意地提前來到這裡,在此後山先作一番吐納調息的定神工作,之後,他一徑登上山嶺,來到了古堡廢墟。
    冷落的庭院,敢情是過於蕭索了。
    風勢來去,落葉蕭蕭。
    關雪羽一徑來到了堡前,即只見對方過龍江的那個跟班兒祝天斗老遠停在大樹下,乍見關雪羽來到,清的瘦臉上,立時綻開了陰森的笑容。
    「關先生,你老可真是信人,說今天來就今天來,我們大爺候著你老可有一會子了……」
    「偏勞偏勞,祝管事,煩請你頭裡帶路吧!」
    說話之間,關雪羽已來到了近前,強將手下無弱兵,祝天斗的身手,前些時在麥家關雪羽已領教過,現在見面也得給人三分顏色瞧瞧,不要叫這奴才門縫裡看人,把人給瞧扁了。
    是以,就在關雪羽一步踏近之時,冷森森的一股劍氣,已自劍匣開縫處透出,直向祝天斗正面襲了過來,後者顯然打了一個哆嗦,向後面退了一步。
    「關先生你這是?」
    一臉的迷惘,打心眼兒裡可是透著奇怪,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會向自己出手,當然如果姓關的果真要向自己出手,還真是逃不過,這條命八成兒是活不成。
    如非是打心眼兒裡對關雪羽折服,他焉能會有這番恭敬神態,此刻被對方冷森森的劍氣一逼,陡然間給他「大禍臨頭」的感覺,著實吃驚不小。
    關雪羽自然無意加害對方一個奴才,只是他久仰對方主僕二人鬼計多端,生恐一上來不察,中了對方圈套,是以一上來用劍氣把他鎮住,一來是向他示威,再者警告他不得心有所圖,否則可就怪不得自己劍下無情。
    祝天斗自從麥家事故之後,才知道這個天底下除了他主子金雞太歲之外,敢情強手還多得是,對於眼前的這位關先生以及另一位鳳姑娘,他也是打心眼兒裡害怕,又哪裡還敢自作聰明地弄什麼玄虛?
    他原以為關雪羽會猝然地向自己出手,容後才知道自己純屬多慮。
    關雪羽那隻手只是緊緊握著劍把子,並沒有拔出來的意思,那顯然意在阻嚇。
    祝天斗望著他聳了一下肩,攤了一下手,表示自己無意侵犯,隨即乖乖地回身帶路。
    二人一前一後,向山道間登進。
    大風呼嘯著由樹梢掠過,眼前已是古堡所在。
    關雪羽隨著前行的祝天斗一徑來到了古堡正前方。
    祝天斗閃身一旁:「我家大爺就在前廳,關先生請自己進去吧。」
    關雪羽料非虛情,即點了一下頭。
    祝天斗後退一步,伏身在上,向著裡面拜了一拜,只見他嘴皮翕動著,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隨即又拜了一下,這才返身離開。
    關雪羽雖聽不見他是在說些什麼,料想必是在向過龍江傳遞消息,也不放在心上。
    這地方他日前曾經來過,稱得上輕車熟路,此去正廳,不過一箭之地,料想著那過龍江必定仍在廳前等候,隨即大步向前踏進。
    前文曾說到這座古保城池佔地頗大,雖然多處破損,幾乎已是廢墟,但卻掩不住其龐然氣勢。邁進了正面的一處隘口,即看見了筆直廣闊的長廊前伸。
    關雪羽腳下方一踏,耳邊上即聽見了一聲冷笑,緊接著一人用著冰冷的口音道:
    「可是關朋友麼?歡迎,歡迎!」
    正是金雞太歲過龍江的口音。
    聲音顯然發自眼前,只是卻不能夠確定某個地方。關雪羽站住了腳步,抱拳道:
    「在下恭誠拜訪,即請尊駕賜見。」
    過龍江一聲朗笑道:「足下倒不失是個信人,說今天來就今天來,我已經敬候多時,請自己進來吧!」
    語音錚鏘有力,像是來自天上,又像是散發四方,只憑這幾句話,已可十足的顯現出對方功力之爐火純青,運吐真力,收發由心,鉅細聽便。
    他似乎有意在測驗關雪羽的辨聽之力,故有意把話聲分散四方。
    關雪羽略一定神,已是胸有成竹,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左右略一打量,捨棄正前面長廊不行,而向左面一道偏徑直走下去。
    只聽得過龍江的聲音,冷冷一哼道:「足下猜對了,眼前一直二偏三條道路,各有去處,你又何必非要與我一會?我勸你另走別道的好。」
    關雪羽聽在耳中並不理他,繼續前行,才行數十步,即見正前方岔生出大蓬野竹,竹枝蔓延,形成了半天屏障,他身子一步踏進,立時就感覺出大股勁道霍地向自己襲來,頓時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即聽得過龍江的聲音再次冷笑說道:「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關雪羽,你原本可以暫時活命,你卻偏偏要自行送上,這就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話聲方歇,即聽得「嘩啦啦!」一陣子竹葉聲響,眼看著亂竹叢間枝飛葉揚,宛若大風力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空隙,顯然是為強猛的風力所沖迫而開。
    當然這陣子風力並不是真正的風,而是發自那個人充沛奇妙的內力。
    關雪羽首當之下,頓時衣飄襟揚。他卻早已有備在先,直立在地面上的身軀,就像是打進地裡的一根鋼樁,絲毫不為所動。
    緊接著,眼前這陣子的風力便為之緩和下來,四隻眼睛也就交接在了一塊兒。
    跟前是一小片竹林,過龍江端正地坐在椅上,身前一幾,幾上除了一盞香茗之外,還置有一柄形式古雅的長劍,杏黃色的劍穗子深垂地面,在風勢裡微微擺動不已。
    這番情景,果如所言,過龍江在這裡真的已等他很久了。他身著一襲雪白緞質長衣,顯眼的是長衣之上所繡制的一桿墨竹,秀拔挺俊,望之幾有出塵之感。
    這個過龍江特意地打扮了自己一下,一頭長髮歸回頸後,卻在黑白參差的長髮上,加紮著一條白綢子方巾,襯著他兩挑劍眉,虎目燕頷,確是神武之極。
    關雪羽嘗過他的厲害,不得不特意加以防備,於是老遠的便定下了腳步。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關雪羽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一隻右手緊緊地握在劍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詳著對方,大敵當前,他當然知道,只要有絲毫大意,就可能予敵人以可乘之機,此番動劍,若一著之失,便有性命之憂。
    過龍江仍然是一派從容的樣子,儘管他內心奔騰著怒火,外表卻並不顯著。
    「那一天你來過了?」
    「不錯,來過了。」
    「我喝醉了。」過龍江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醉倒。」
    說著微微搖頭歎息一聲,表示遺憾。
    關雪羽靜靜地看著他,冷冷一笑,沒有答話。
    「你知道為什麼?」過龍江一哂,接下去道,「像你我這等身手、功力,豈有醉倒之理?」
    「但是,你卻是真的醉了。」關雪羽緩緩地道,「雖然你所飲下的酒,歷經百年,酒性奇烈,但是,你竟然事先沒有料到,豈非失策?」
    過龍江點點頭道:「說得也是。」
    緊接著他微微一笑,「人生難得幾回醉,一醉解千愁,未嘗不是美好之事。」
    「只是你醉的卻不是時候。」
    「為什麼?」
    「因為我恰恰在那個時候來到了你的身邊,也看見了你醉後的失態,那天我本可以從容置你於死地。」
    「但是你卻沒有。」
    「那是手下留情,不肯乘你之危。」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過龍江濃眉乍挑,臉現殺機地道,「你已經失去殺死我惟一的機會,以後便永不會再有了。」
    接著冷冷一笑,接下去道,「甚至於你很難逃過今日此刻,你可相信?」
    關雪羽點點頭說:「很有可能,至於是不是真的如此,卻要比過才知。」
    「不必要的。」過龍江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指著面前的長劍道,「我這口劍得自先師「野參人王」所賜,劍名『長根』,昔年在先師手上,終其一生,也只用過七次,從未落敗過,後來落在了我的手上,也只用過兩次。」
    「第一次。」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在金沙江,對手是百戰百勝的『長春子』邱遲,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關雪羽好整以暇地點點頭,既然對方表示不急,自己也就不必急於一時。
    「很好!」過龍江道,「那你當然知道他是劍道中的一流高手了,結果……」微微一笑,他接下去道「很不幸,他敗了。」
    這一霎,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目神裡殺機隱現,他說道,「他死在我這口長根劍下。」
    關雪羽點點頭說:「啊,這卻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太不幸了。」
    過龍江冷笑了一聲:「江南奇人毛一山,是與我比劍的第二個人,你應該知道,毛氏曾自誇他的家學『太公』劍法,舉世無雙,結果他敗了,一樣死在了我的劍下。」
    關雪羽輕歎一聲,點點頭道:「由此可見尊駕劍法之出神入化,只是你所說的以上二人,又與今日你我比鬥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過龍江面色沉著地道,「這是在告訴你,我這口名劍,有著不朽、從來也不曾敗北的光榮歷史,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說時,他緩緩地由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隻手在欠身站起時,已把擱置在矮几上那一口「長根」古劍握到了手上。這個姿態極其微妙,幾乎在同時,他的一隻腳尖,已把那個先時置劍的矮几挑飛而起。
    「呼!」一股疾風,隨帶著那只矮几騰空直起,在空中猝然疾轉,勢如旋風,待到落地之一霎卻又是輕若無物,轉得一轉,隨即不動,令人吃驚的是,幾上原有的一隻杯盞,敢情竟似原封不動在釘在桌面上,非但不曾打翻,甚至於懷中茶水亦不曾濺出少許。
    這般功力,關雪羽是省得的,若非具有極其精湛的內功,再輔以混元一氣之功。兩相運用,萬難施為。
    過龍江在舉腿飛足間,竟能把兩股功力混合運用得如此爛熟,端是驚人之至。
    戰局一經展開,當無和平餘地。
    金雞太歲過龍江手握長劍,一雙眸子灼灼閃著精光,這一霎已然是滿臉殺機。
    「關雪羽,你拔劍吧!」
    關雪羽微微感覺到有些奇怪,對方居然忽地對自己改了稱呼,變得以禮相待,這就顯然意味著不是什麼好兆頭,所謂「先禮後兵」,只看看他臉上迸現殺機,就知他內心之恨惡程度。
    關雪羽手壓劍柄,慢慢地把匣中長劍抽了出來。
    他這口劍得自燕門家傳,劍名「青桑」,亦是宇內聞名的名劍之一,較之對方那口「長根」並無絲毫遜色。
    所謂紅粉佳人,寶劍烈士,什麼樣等次的人,用什麼樣等次的劍,似乎已是鐵的定律。一個武技泛泛的平常人物,絕對不配享用一口上好的名劍,如強而據之,只怕反罹奇禍。
    是以,你只須看這人佩帶的寶劍,便可知這人的身手甚至於這個人的身份,大致八九不離十。
    准乎此,眼前關雪羽的這口青桑劍一經展出,識貨的過龍江頓時便有警惕。
    只見他長眉微拋,頻頻點頭道:「這就是了……如果我沒有猜錯,足下所使用的這口劍,便是天下七口名劍之一的『青桑劍』。」
    關雪羽不得不佩服對方見識過人,聆聽之下,他涵蓄地點了一下頭,證實不錯。
    他原本不打算讓對方摸清了自己門戶,現在既為對方認出了手中長劍,再想隱瞞便是萬難。
    果然,緊接著過龍江便發出了一聲朗笑。
    只見他抱劍在手,神情恍然大悟地道:「這麼說來,足下原是燕青峰燕字門的高士。
    失敬,失敬!」
    關雪羽不便否認,點頭道:「我只當你早已看出,這就請賜教吧!」
    話聲出口,手中劍雙手力握之下,緩緩向前伸出,俟到劍鋒直伸不能再進之時,才又緩緩收回了,忽地劍尖一翹,向上揚起。
    這便是燕字門獨門創出的起手之勢。
    「好!」過龍江一聲朗笑,道,「貴門今掌門人燕追雲,乃是我久仰之上,久欲一會,惜無良機,想不到今天在此,竟然會見了他的門下高手,也算是機緣難得的了,廢話少說,這就請你放劍過來吧!」
    話聲方頓,右手輕振,已把鞘中長劍執在手中。
    他這口劍既名「長根」,顯然較常劍為長,連同把手總在三尺五六,只是看來劍身細窄,不過二指來寬,劍上光華銀白,有如鏡面,略一抖動,勢若銀蛇,時發輕嘯,望之如秋水一泓,不試其鋒,已可猜想出其犀利程度,端的好一口寶刀。
    過龍江長劍在手,手腕輕振之下,空中一連爆出了三朵劍花,由是大片光華,隨自劍身上紛紛射出,刺得人眼花繚亂。
    只見他左手捏著劍訣,當胸一豎,右手長劍隨便地向右方一撇,便自拉開了門戶。
    關雪羽原打算由他起手之勢裡,看出一些門徑,可是對方縝密得很,竟是看不出他一些兒門道兒來。
    前此在麥家,雙方是施展內氣功力格鬥,這一次的情形卻大為不同。但只見兩口長劍上光華閃閃,顯然各人俱是把充沛的內力貫之於劍身之上,冷森森的劍氣,互為消長的充斥於現場內外。
    地上的殘枝敗葉,在劍氣的充斥之下,首先紛紛四散開來,劍氣就像是一蓬四散開來的細小鋼針,如果本身功力不足以抵擋的話,只在這上來一衝之下,便難以全身而退,所幸敵對的雙方,俱當得上劍術的名家,一流內功高手,這一番劍氣消長,只不過在彼此探討虛實,以便接下來時乘虛而入。
    關雪羽移動雙腳,微微向左面邁開了一個弧度。
    過龍江霍地向側面跨出了一步。動作恰如關雪羽一般快慢,一空一補,仍如原樣。
    緊跟著這個動作之後,過龍江一連向前推出了三步,手上的長劍平執著,緩緩向前推出。
    這一劍如果在外行人看來,實在毫不起眼,絲毫沒有驚人之處,非但不足以驚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莫測高深。因為如此緩慢的劍勢,給人的印象是既不能傷人,更不能自防,因為敵人如果快劍來攻,則又何將自處?豈非手足失措?
    然而,實在情形卻大非如此。
    這一劍敢情功力高奧,大非尋常。
    隨著過龍江緩緩推出的劍身,大蓬的劍光,有如一片寒芒,紛紛四散開來。
    敢情,那森森劍氣隨著過龍江的劍身之上噴身直出,如寒霧罩身,隨著過龍江遞出的長劍,直向關雪羽逼近。
    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裡。
    如果你是一個木頭人,或者是一個石頭人,你當然無從體會,然而作為血肉之軀的人,感受可就不同了。
    對方這蓬無形劍氣,恰似一具無形的枷鎖,緊緊壓迫著關雪羽貼身四周上下,如果他僅僅直立不動,尚還難以體會,只稍微一移動,便覺出寒氣刺體,若是繼續移動,對方鋒利的劍鋒,便會借助於先時的感應,就勢刺劈而出,迅於發難,由於感觸的微妙,每在動作之先,令人防不勝防。是以如果不能洞悉搶先,在你出手之前,便先已受害於對方凌厲的劍招之下,確實厲害十分。
    關雪羽自然明白,是以,就在對方劍氣壓體之下,暫時保持著鎮定神態,一動也不動。
    隨後,他才緩緩地把本身內功力道逼向劍身,透過劍身,徐徐向外散開來。
    過龍江點點頭冷著臉道:「燕門劍術,果然有過人之處,哼哼,何以還不放劍過來?」
    關雪羽聆聽之下,報以冷笑,卻未說話。
    他知道現在已到緊要關頭,只要一開口出聲,很可能真力外洩,對方也就有了乘虛而入的機會,以自己的功力,雖然不見得就可使對方得手,但是又何必讓對方稱心如意?
    偏偏就不給他可趁之機。
    大風繼續呼嘯著由竹梢上掠過,唰唰竹聲中,散落下滿地落葉,天光映照之下,搖蕩出一片的碧影。
    雙方兀自在僵持之中。
    凡是施劍的人,越是箇中高手越能體會出這第一劍最是難以出手,這一劍的危機也最大,是以劍術之中,對於出手的第一劍特別重視,萬萬草率不得。
    正因為如此,眼前的關雪羽、過龍江才會顯得這般慎重,遲遲不肯出手。
    然而,隨著時光的消逝,出手的時機也就愈加顯得緊迫,似乎不能夠再拖下去了。
    關雪羽雖觀察良久,卻始終也捉不住出手的良機,心情未免有些波動。
    過龍江卻像是一隻沉著的鷹,一隻怒鷹翱翔在空中,找尋地面上的獵物時,是特別有耐性而沉得住氣的,只是一待他發現到地面上的獵物時,便會毫不猶豫進侵,立刻出擊。
    眼前的過龍江便是這樣,出劍之稱,他顯得那麼沉著、謹慎,一待劍出之後,便將是疾如暴雨怒濤,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雙方已經變換了一個位置。
    忽然,過龍江揚起了手中長劍,銀虹乍閃,沖天直起,關雪羽也就不再遲疑,把握著這一霎,奮袂直上,手上的青桑劍也由下而上,劈出了一個斜度,這一劍有如長空奔電,又似神龍剪尾,劍光卷外,直向著過龍江整個上半身斬劈過去。
    金雞太歲過龍江鼻子裡哼了一聲,整個身子一個倒翻,倏地拔空而起。
    先前那一劍,關雪羽只是一個誘敵的虛式,目的在誘發對方的雷霆萬鈞一擊,從而便可在其中窺出門檻,接下去的一手,才是實力所在。
    眼前這一霎,確是驚心動魄。
    關雪羽出劍如電,過龍江閃身如波。眼看著關雪羽劃出的劍光,在一定的弧度裡三起三伏,一徑地呼嘯著拉了開去,過龍江的身子,竟然能夠追隨著對方的劍勢,一如其狀的三度起伏,一人一劍,乍看起來,幾乎揉成了一團,直到關雪羽的劍勢完全拉開來之後,才知道敢情這一劍走了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