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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這也只是他腦子裡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他那只握刀的手,才不過動了一動,只覺得手腕子間一陣子裂骨之痛,一時間彷彿折斷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對方另一隻腳踏了個結實。
    扎克汗巴只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怒漲,對於他來說,眼前情景簡直是畢生從來也不曾遇見過的奇恥大辱。怎麼也不會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會屈居胯下之辱;這口氣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嚥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雖被踏住,還有左手,雖然這是一隻受傷的手,可是到情急拚命時也顧不得了。嘴裡大吼一聲,猛地抬起來,待以「鷹爪」功力,向對方腿上撩去。
    無如他的這一個念頭,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動,只覺得透過對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隻腳心,忽然間傳出了一股奇熱力道,這股奇熱氣機一經由對方足心傳出,透過自己身子,頓時有如電殛。
    扎克汗巴只覺得身子一個打閃,頓時全身麻痺,為之動彈不得。
    「扎克汗巴!」那個高高在上的海無顏總算說話了:「我原本要去拜訪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麼樣?」
    最後一個字方自出口,只覺得胸上一緊,緊接著嘴裡一甜,由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
    對扎克汗巴來說,這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對著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為之心驚肉跳:「你……」
    「你的報應到了。」海無顏臉上表情甚是從容。
    自從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場即顯出了空前的寂靜。
    現場雖然有不少的人,但是當他們親眼看見,平素視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會被對方踐踏足下,這一霎無疑使他們感覺到無比的震驚,以至於一個個都呆住了。數十雙眼睛,含蓄著無比的驚恐,全數都集中在那個他們所陌生的人,海無顏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對死亡之前的一剎那,不禁也為之怯虛了,那雙平素慣以逞兇,視無餘子的眸子,在在顯示著難以堅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嘗不可!」說完這句話,海無顏隨即鬆下了踏在對方前胸上的那隻腳,扎克汗巴身子抽動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騰身躍起的,只是就在將起來的一剎那,一股冰寒奇冷氣息,兜頭蓋頂地直向著他身上罩落下來。
    扎克汗巴早已是驚弓之鳥,雖有滿腹詭詐,卻也不敢莽撞行事,頓時就止住躍起的身子,不過是改臥而坐而已。
    冷氣來自對方腰側之間,那裡懸掛著一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海無顏的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握在劍柄上,劍開一寸,隱隱有寒光外洩。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知道眼前這陣子冰寒的透骨氣息,敢情發自對方劍身,正是所謂的「劍氣」,此乃極流劍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這一蓬髮自對方的「劍氣」,事實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對方倘敢輕舉妄動,必遭不測之災。扎克汗巴只得強壓驚悸,面含羞憤地坐在當地。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唉!請說吧!」
    「很好!」海無顏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扎克汗巴潦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內心雖萬分不服,卻不敢絲毫現諸表面。
    就在這一霎,那陣子透體冰涼的劍氣,忽然間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陣子緊張,隨即亦為之鬆懈了下來,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海無顏冷笑道:「以你素日惡行,百死也莫贖其罪,念在你我總是初見,理應留些情面,你如答應我即日起遠離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饒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聽之下,忽然間睜大了眸子。
    「哼哼!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海無顏冷冷地道:「不過,對你這個窮凶大惡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難免,活罪卻不可饒,我要把你這一身功力給廢了!」
    話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剎那,右手抖處,一口飛刀,由其袖管內疾射而出:直向著海無顏前胸飛來。
    兩個人近到面對面,如此距離之內,竟然發射暗器,飛刀一經出手,已到了對方胸前,當真是快到了極點。
    他的飛刀快,海無顏的劍更快。刀光方現,即為大蓬劍芒所掩沒,耳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口飛刀已為海無顏出手長劍捲上了半天,變成了一天碎片。
    這口出鞘之劍,顯然威不止此,緊接著劍氣上揚,爆射出一道經天長虹,迎著扎克汗巴騰起的身子只是一絞,隨即回鋒入鞘。
    「鏘」地一聲,寶劍回鞘。
    空中灑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發出了一聲悶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飛天鷂子般地一陣疾滾,緊接著四平八穩的墜落下來,「叭嗒!」一聲,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幾經掙扎,他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終於瞠目結舌,不再移動。
    漸漸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紅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紅了一大片。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環境出奇的靜,只有嗖嗖的風,在雪地裡刮著。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人群才發出了一陣子聳動,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跑的,反正是第一個才一拔足,餘下的緊接著都開始四散逃竄,一剎那,俱都逃走一空。
    現場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海無顏、潘幼迪。
    後者輕移腳步,緩緩來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視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讚歎一聲道:「好劍法!」
    說完,她偏過身子來,打量著丈許開外的海無顏。
    「你這一手劍法可是新學的?以前我沒有見你施展過,真快!」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緩緩走上來,與她並排立著。
    「這個人武功確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著他道:「剛才情形,我真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劍夠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說一面伸出足尖,輕輕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對方屍身翻轉了過來。
    但只見死者右手後背,卻在掌心裡緊緊握著一口尺許長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內掣出,還不及出即遭到對方毒手。
    海無顏的劍顯然是傷中對方腰間要害,深入約數寸,外表看上去,不過是留下一道細小的劍痕,殊不知這一劍已嚴重地傷害了對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斷不致如此快就已喪生。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搖了一下頭,他苦笑道:「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廢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聞此人,一生作惡無數,你殺了他,只當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傷感,倒是未來前途,卻要更加小心呢!」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剎那,似乎凝結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哦,任三陽呢?」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轉瞬間踏雪而回,手上托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海無顏暗吃一驚,忙自趕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嗯……鵝這是在哪裡?」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鵝這還活著麼?」
    海無顏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說,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為他各處傷口上好,包紮妥當。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潘幼迪只是靜靜地在一邊餚著,眸子裡含蓄著深摯的情意,及一些傷懷、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內,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不一會兒的工夫,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扎克汗巴屍身,歎息一聲道:「誰又會料到,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這麼死了,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
    說到這裡,忽似心裡一動,驀地回過身來道:「咦!她呢?」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無顏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有點納罕地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
    「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
    說時,海無顏深邃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那裡正是風雪彙集之處,在雪花飛舞影裡,似乎猶獨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
    「唉!」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任三陽滿臉莫釋的表情,伸出手來在臉上搔了一下:「這鵝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說,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
    海無顏只是向遠方看著,漠漠不置一詞。
    「咳!」任三陽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的女俠客潘幼迪吧,鵝一眼就看出來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
    「怎麼沒有?」任三陽道:「除非你是聾子,否則,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嘿嘿!今天一見,才知道是真的,兄弟,這件事,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你得聽鵝一句話,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
    「嗤!得!就算鵝是白說吧!」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面打量著附近,嘖嘖稱奇地道:「這群免崽子來得快去得快,說一聲走,可真他娘的一個都不剩,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翻身跨上。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也不再多說什麼,當下也跨上了馬。
    照著來時的樣子,海無顏在後,任三陽行前,當中是馱寶的駱駝,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
    大敵既去,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面獨行,嘴裡可也不閒著,一時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
    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這首古詞,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詞意悲切。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聽來更覺迴腸。
    任三陽把一首《卜算子》唱著唱著,他連續過了三處雪丘,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陣陣寒風迎面吹過來,真有呵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
    「吁!」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住,一面呵著氣,摸索著身上,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獨個在前面樹下踢著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著一個漢子。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紮著褲口,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雙臉氈」,又名「扒地虎」的那種鞋。一件月白裡子的夾袍子,下擺迎著風已翻了過來,半搭在這人臉上。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一隻手縮到了懷裡,全身上下浮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
    任三陽突然見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這是他娘的哪號人馬?」
    心裡嘀咕著,可就沒有心思再抽煙了,兩腿一夾坐騎,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一直走到這人跟前,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
    「呸!」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氣了,又死了一個?」
    本想繞過去,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無如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只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真是樣樣齊全。
    這還不說,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一看見這玩藝兒,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裡發癢,情不自禁地就下馬。
    「這可是活該老天爺可憐,阿彌陀佛,我任三陽在此,百無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東西吃不得」這句話,他才來了上面那一句,其實心裡還真的有點犯嘀咕。
    摸著了小毛驢,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個葫蘆,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開塞子,一股酒香直衝鼻樑,可是久別數月的「二鍋頭」。
    任三陽這分子高興,可就不用提了。
    回頭看了一眼,駝駝群才出來三分之一,海無顏在最後面,還早著呢!
    「嗤!」心裡一樂,差點沒笑出來。
    「你可是積了德啦!」
    向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滿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說著「咕咯!」先來了一大口,一股子熱氣,直貫丹田,心裡那分子樂簡直無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連又是三口,這才算過了癮。
    「相好的,喝夠了吧!」
    不等任三陽放下了葫蘆,就覺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讓任三陽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蘆可就掉了下來。
    可沒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麼戲法兒似地,這個酒葫蘆才落下一半,就彈了起來,直向對方那個人頭上飛過去,那人一張嘴就咬著葫蘆上的繩子。
    任三陽這一霎,才算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哪裡是什麼死人?
    那是個看來六十來歲的老頭,長長的臉,一對死魚眼,尖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白鬍子,禿腦袋瓜兒,只在後腦殼上飄著灰白的一片長髮。
    我的老天,這個人任三陽是見過,不正是前此在「烏蘇」莊子上還見過的那個不樂島上的三位當家中的宮一刀嗎?
    「宮一刀」三字一經入腦,任三陽可就像是泥菩薩也似地給塑住了。
    宮一刀的臉,想是在雪地裡挨久了,被凍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獨臂人,一隻胳膊早就沒有了,空著的那只袖子,被風吹得到了脖子後面,可是那另一隻手上並不空著,緊緊地握著一口刀,老長老長,纏有羊皮線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給人說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陽的眼睛,似乎已被對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給懾住了。
    不用說,剛才任三陽落下來的酒葫蘆,就是被這口刀挑起來的。
    一股懾人心弦的寒氣,發自對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陽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覺大事不好的當兒,已經的確是「大事不妙」了。
    誠如所知,宮一刀的絕世刀法,並世無雙,這個天底下如論刀法,也許只有「燕子飛」
    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寶刀,才能相提並論,任三陽與她比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眼前任三陽忽然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也算是他命該如此,活該喪生於此。就是任三陽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長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來,電光乍閃,任三陽「喔」地驚呼一聲,一隻右大臂已經齊著肩骨關節整整被斬落下來。任三陽嘴裡再一次發出「喔喔!」聲,整個身子像是風車也似地一陣子疾旋,踉蹌而出。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霎時間事,緊跟著宮一刀再一刀的揮出,卻是施展他最稱傑出的「氣波刀功」。刀氣乍吐,有如飛虹倒捲,迎著任三陽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異處。
    任三陽那一顆枯朽的人頭,隨著宮一刀的刀光,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撲通!」落到在雪地裡,緊跟著他的屍身也倒了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似甚瑣碎,然而發生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快,不過是交睫的當兒,任三陽已橫屍雪野。
    宮一刀一刀揮出,緊接著身子向左側躍出,其快捷輕靈有如雪中寒狸,卻有一個人的身子,看來較他更要快上一籌地縱了過來。
    一片衣袂聲蕩過,現出了海無顏碩大的身影。他只是聽見了任三陽的呼聲,感覺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趕過來看個究竟,卻不意一看之下,竟然發現了這等慘事。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時間魂飛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盪,緊接著爆發出狂炙的怒火,這股狂怒,毫無疑問的,一股腦地都衝向宮一刀的身上。
    宮一刀身子方自躍起,卻被迎面而來、海無顏所發出的大股內力自空壓下,上力不繼,一個踉蹌自空中跌了下來。
    對於宮一刀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他真的難以相信,什麼人能夠有這等力道,竟然連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裡一陣子蹣跚,總算把身子給定住了。一抬頭,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就站在對面。
    如今的海無顏較諸多年以前,實在是有著極大的差別,況乎過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宮一刀雖然遍翻腦海,也難以認出對方這張臉來,對他來說,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誰?膽敢插手宮二爺的閒事?」
    宮一刀一面說時,那雙閃爍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臉上再一次地洋溢著獰惡的殺機。
    海無顏先不回答他的話,逕自走向任三陽無頭的屍身旁邊,彎下身來察看著。
    剎那間,他的眼睛紅了。大顆的淚水自他瞳子裡滾落下來,一滴滴滴向白雪,這一霎對他來說,彷彿有「天旋地轉」之勢。
    然而,他依然克制著自己,慢慢地走過去,自雪地裡拾起了那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任……兄……任兄……」
    那顆頭是再也不會說話了。
    瞬間以前,就從這張嘴裡談笑風生,唱出過淒涼的秦腔,不過是剎那之間,竟然人天隔絕,生死兩分,真是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海無顏驀地抬起臉來,用那雙凌厲的眸子,狠狠地向宮一刀注視了一眼,後者在他的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雖是無言的一瞬,卻像包含著萬千毒言的詛咒,更有莫大的嚇阻作用。
    那是一種無言的挑戰,像是在說:「你先不要走,等著我的!」
    宮一刀當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他的一隻獨臂,緊緊夾著掌下這口長刀。刀身夾在腋下,刀柄卻反握在掌心裡,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裡,時與刀身緊緊相貼,一雙眸子事實上早把對方環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雖然緊張,卻並不懼怕。他決計等待著與對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對方究是何方神聖人物。
    海無顏在大敵注視之下,依然從容地作了些瑣碎事。
    他把任三陽的斷頭,斷手一拾起來,安放在屍身上,然後脫下身上的長衣,蓋住它。
    「哼!」宮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死的是你什麼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無顏慢慢站起來。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宮一刀顯然吃了一驚,冷笑著搖搖頭:「我不信!」
    「哼!」海無顏冷哼了一聲,由鼻子裡發出了冷笑:「人與人之間,哼哼,我可以告訴你,宮一刀,你所殺的這個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個人,你為此便要負全責。」
    「姓宮的早已等著你了,你劃下道兒來吧!」
    說著,宮一刀仰天發出了一聲狂笑,雪地裡激厲起大片回音,幾隻雪雞由附近一叢草裡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聲,低低地在這片山谷裡迴盪著。
    海無顏冷峻的目光,銳利地在附近搜索著,直到他確定這附近確是沒有一個閒人。
    「宮一刀,你只是一個人麼?」
    「不錯,我就是一個人!」
    「很好,那麼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蓋世刀法吧!」
    「嘿嘿!你會嘗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麼,你報上個名兒來吧!」
    「用不著!」
    海無顏嘴角顯出無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還要見識一下你的醉金烏身法!」
    宮一刀面色微沉,必然,這一剎那,他內心起了無比的震撼。
    他這個人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是不輕易現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說,宮一刀嘴裡發出了嘿嘿冷笑,笑聲裡洋溢著無比的殺機。
    「這麼看起來,我們這次見面,倒很有意思。」
    一股刀風,已陡地衝向海無顏。他已經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準備。
    然而,海無顏又豈是弱者?立刻回以顏色,冷森森的劍氣,在他手握劍把的剎那間,已大蓬向外運出。刀波劍氣立時糾葛一團,其實卻是兩股絕不並容的氣機,由於雙方同為道中高手,一時之間還難分勝負。
    宮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敵當前,他才會顯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終於轉向眼前那群駱駝。
    「駱駝上馱的是什麼?」
    「寶貝!」
    「可是雪山寶藏?」
    「你又猜對了!」
    這麼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見!
    宮一刀心裡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轉動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對方幾眼。他是一個行事極穩重的人,一絲疑惑,隨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衝動。他還要把對方摸得更清楚一點。藉著一連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氣更廣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緩緩散開,直向海無顏正面作不同角度地衝突試探。
    這種出手前的試探,常常是他致勝敵人的不二法門,因為透過了這番試探,他便能掌握住致勝敵人的先機,乘虛而入,一擊而中。然而面前的這個敵人,卻不容他這麼稱心,一任他的刀氣活動面多麼?」,多麼尖銳,總有一股堅強的劍氣作為後盾,封得死死的。宮一刀心裡的費解可想而知。
    海無顏之所以遲遲出手,其實也不外與宮一刀同樣心理,只是他所展現的較諸宮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於無此用心,只由敵人的表現反過來瞭解敵人而已,確是更較高明。
    「宮一刀!」海無顏冷冷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當然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意思?」
    「不錯,我想你更能瞭解!」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你還不知道!」
    「你說吧!」
    「我已經見過了白鶴高立!」
    「是麼……」
    外表是出奇的鎮定,但是心裡卻壓制著無比的震驚。
    「我還告訴你!」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很遺憾,他沒有成功!」
    宮一刀冷笑著沒有吭聲。這一霎他心裡卻不禁十五個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難道說高老大還不是這個傢伙的對手?
    海無顏莞爾一笑:「還有幾個朋友的下場,也許你很關心,黃家堡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師徒,我們也見過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傷,只怕三年之內,她是很難再動彈得了啦!」
    「不用說,這是得力閣下所賜嘍?」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還有不知道的!」海無顏緩緩接下去道:「布達拉宮的活佛扎克汗巴,我們也見過面了!」
    「是麼?」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較慘一點!」
    宮一刀這次沒有吭聲,只是他的目光裡,卻渴望著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詢問而已。
    海無顏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後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屍體,現在很可能屍身還沒有凍僵,他也是為這個死的!」
    說到「這個」時,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駱駝,宮一刀心裡自然也就有數了。
    儘管他夠鎮定,但是在他聽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傷」,高立的「敗」,這一連串的大變之後,內心之震動誠然可以想知。
    宮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動了,這是很微妙的一個趨勢,心情微有所怯,隨即影響到內聚的真力,從而刀上氣機也就變弱了。
    相反地,海無顏的劍氣卻是盛氣如虹,在對方刀氣乍呈軟弱的一霎,立刻前湧,填補了對方空下來的位置,宮一刀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腿腳,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移動了一下。
    陡然之間,海無顏的身子已經迫近過來。
    宮一刀濃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來不均衡的趨勢。
    海無顏卻不容他如此,整個身子在雪地裡一個快轉,其勢有如旋風陀螺。
    宮一刀嘴裡一聲怒嘯,整個身子向前面雪地裡一個疾撲,僅僅只靠著一雙腳尖點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個倒勢裡,其實懸空未下。這一式「蜉蝣戲水」,端的是高明之極。設非是這麼快速的勢子,簡直無能躲過海無顏那等疾烈的一劍。
    像是一道閃電,隨著海無顏揮出的劍勢,直向著宮一刀身上斬去,由於宮氏的機警,竟然逃過了這一式雷霆萬鉤的殺著。
    海無顏這一式殺著,其實也是處心積慮的預謀,隨著劍勢的出乎,他整個身子騰身而起,身劍合一地由宮一刀身上掠了過去。
    宮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條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裡是那麼挺。緊接著的一式鯉魚打挺,更是極見潑辣!弓身!疾竄!「唰!」一下子,已來到了海無顏的身後,長刀摟頭蓋頂地快速劈了下來。
    「噹啷啷……」清脆的刀劍交鳴聲中,雙方各自半回著身子,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無顏陡地抱劍當胸。然而這只是另一次發劍的起手式子。緊接著,隨著他踏動的足下,右手撩處,「唰!唰!唰!唰!」一連揮出了四劍,四劍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劍雖分先後出手,其實卻連為一式,隨著,森森的劍氣有如鬧空的一條銀龍。
    宮一刀大吃了一驚。他的驚嚇,只須透過他張惶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宮一刀的絕妙高招了,三刀迎著了三劍,剩下的一劍顯然要較諸宮一刀遞出的刀要快上一籌,以致於一宮一刀吃了大虧。
    宮一刀大驚失措之下,整個身子向左一個疾轉,依然慢了半拍。
    「哧!」劍光過處,宮一刀左肋上立時現出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痕。
    這一劍夠快、夠準,卻不夠狠。
    宮一刀卻已是吃受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隨著他轉動的身子,有如旋風也似地閃了出去。鮮紅的血,立刻溢出來,把他身上那一襲月白色的長衣都染紅了。
    「嘿嘿……」
    一連串的冷笑,發自宮一刀的嘴裡,笑聲顯示著難以掩飾的情怯。
    「好小子……好劍法……」
    一面說,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並處,一連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就止住了汨汨的流血。剎那間,他眼睛裡佈滿了紅絲,兩額上青筋鼓起,這是壯年火氣方剛時的鬥志表現,絕不應出現在此刻他這般年歲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細了!」
    一面說,宮一刀身形側轉,長長地向腹內吸著氣,像是在調息著一種內功。
    海無顏原可在此時一鼓作氣,將對方斃之於劍下,然而他卻似為了表示大家風範起見,掩忍不發。
    或許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著宮一刀情急救命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他們不樂島的罕世身法——醉金烏。
    一種醉金烏「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傑出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似乎正等候著他的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每一個字都似由牙縫裡擠出來的。
    「只怕你還沒有這個能耐……」海無顏的劍,輕輕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臉上顯示著一些不屑。
    宮一刀一次又一次地運著氣,按說他身上已見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內練功夫的。然而,大敵當前,性命攸關的要命關頭,已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每當他運上一口氣,臉上就越現赤紅,到第三第四口氣時,那張原本看來瘦削的臉,竟然變成了紫紅顏色,猝然間像是變得肥大了。
    海尤顏看在眼裡,依然是不動聲色,他知道宮一刀盛怒之下,已將要施展他們不樂門中的蓋世絕技「醉金烏」身法了。以醉金烏「身法」揉合入「刀法」之內的混合使用,確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久仰了,今天,他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雪勢變大了,仰視當空,只是那麼灰濛濛的顏色,雖非鵝毛大雪,卻是其勢不小。兩個人頃刻裡籠罩在千疊萬疊的「彈雲飛絮」之中。
    宮一刀的傷口又在汨汨地出血了。那是因為他運施的內在氣功太過於強烈的緣故,雖然事先封閉了「止血」的穴路,亦由不住會有少許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氣機內充的一定時間之內不與以緩和,將會有難以預料的可怕後果。於是,在他最後一口長氣吸進的同時,腳下情不自禁地顯現出蹣跚形象。
    海無顏依然是倒握著劍把,劍尖下垂,他的一雙眼睛這時忽然收成了兩道細縫,由那裡向對方緊緊地逼視著。
    宮一刀終於揮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蓋著他的身子,這一刀看來甚是令人費解,似乎並非是奔向海無顏,卻是向距離他體外尺許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緩慢的一刀,卻似有風雷之勢,只是那麼沉實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無顏聳立著,那麼直挺挺地站立著,彷彿對落下的這一刀無動於衷。
    宮一刀發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著邊際的一刀。這一刀卻是由下向上翻起來的,配合著他踉蹌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個半圓的弧度,大片的刀風,自這個弧度範圍裡向外溢出,頃刻之間海無顏竟然被籠罩在這個弧度之內。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忽然體會出盈育在對方刀身之內的凌厲殺招。他的劍,卻也在這時猝然揚起,一道寒光射處,直向官一刀肩頭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無顏立刻就覺得這一劍失策了。敢情配合著醉金烏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麼虛玄。這一劍竟然在對方似實又虛的閃動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無顏大覺不妙,耳邊上響起了對方凌厲的刀風,只覺得半邊身子已籠罩在對方冷森森的刀氣之中。「嗖!」這一刀擦著他半邊膀臂,似乎在貼著他面頰的情況下滑了開去。雖是沒有劈中,卻不禁嚇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驚險萬狀,千鈞一髮。
    海無顏在一連閃過了對方三招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劍在一聲清脆的龍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劍花,直向著對方心窩上扎去。
    原來如今海無顏較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從深習二天門武功絕學之後,已是身兼數家之長。這一劍看似無奇,其實卻聚集著「二天門」中深奧的「快劍分花」功力。
    宮一刀哪裡識得厲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運刀向對方進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對方劍上光暈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與對方劍光迎在了一塊,「噹啷啷!」
    刀劍交碰中,雙方俱都由不住向後退出了一步:
    哪裡知道,海無顏這一招「快劍分花」伎倆何止於此?隨著他落下的劍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頓時炸開了三朵劍花。
    「波!波!波!」大蓬劍光耀眼裡,三劍分別是「點前心」「掛兩肩」,隨著海無顏踏上的腳步,霍地直向著宮一刀正面猛攻了過去。
    宮一刀長嘯一聲,霍地舉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擺乾坤」一招,再次發出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磕開了對方左右雙劍。同時他刀鋒中挺,以雷霆萬鉤之勢,直向海無顏面門劈去,以此疾烈之勢,意圖化解對方奔心之一劍,饒此,卻仍然慢了一步。
    一團劍光旋處,帶起了宮一刀破碎的胸衣,這一劍雖賴宮一刀及時抽身,未遭剖心之禍,卻在他前胸處留下了一圈劍痕,碗大的一塊胸肌隨著海無顏旋出的劍尖飛了出去。
    宮一刀「啊」的一聲驚呼,整個身子旋風也似地轉了出去。
    當此要命關頭,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對方施以殺手,一口刀指向當空,忽地大吼一聲,整個身子筆也似地,直向著當前倒了下來。
    這一刀在「醉金烏」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陽」,大是可觀。
    宮一刀在兩處重創之後,猶能如此施展,確屬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條性命,也要將對方斃之刀下。
    海無顏偏偏不叫他稱心如願。在透過漫天飛雪的稀薄天光之下,兩條人影似乎疊成了一個角度。
    由是,宮一刀壓下影子,看來便與海無顏重合一處,在這個角度裡,上衝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經天長柱,直直地向海無顏劈身直下。
    這麼猛烈的刀勢,似乎自有「刀法」以來,還是僅見,凌厲的刀風,在刀勢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極為銳厲的殺傷力道,以至於刀氣之下,頓雪紛飛,雪地裡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跡。
    身處在刀勢之下的海無顏看來似乎是莫能為力了。此時此刻,閃避、抵擋,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條。
    兩條人影,竟然就這麼真的迎合在一塊。似乎也就在迎合之處,傳來了極為輕微的一聲刀劍交鋒之聲「咯!」
    接著電光石火般地,一陣刀劍過往。雪地裡,兩個人影糾纏著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傳出了一連串的刀劍交鋒之聲。
    霍地,一條人影有如星丸跳擲般地,自地面上飛彈而起,連帶著的那一聲叫嘯聲,卻是那麼的凌厲駭人。
    一片血雨,宮一刀疾起的身勢裡,灑向當空,連帶著卻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拋落而出。
    「叭嗒!」墜落雪地,那是一隻拿刀的手。
    刀仍然緊緊地握在手上。只是那隻手卻已經脫離了身軀。
    顯然地,海無顏的劍,斬下了宮一刀僅有的那一隻手,他出劍利落,這一劍齊臂而上,斬下了宮一刀整個的手臂。傷勢情形看來與他過去失去的那隻手臂完全一樣。
    「血」如泉水般地湧了出來。
    宮一刀,狗也似地在地上滾著,傷軀過處,白雪盡成紅色。
    在一陣疾翻猛滾之後,這個看來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恍恍惚惚地由雪地裡站起來。
    對面人影乍閃!海無顏已來到了他的正面,臉上顯現著冷漠的笑,海無顏這一刻似有無限感觸,他可以輕鬆地舉劍而下,一劍劈死對方。他卻沒有這樣做。
    「你……小子……報個萬兒吧!」宮一刀臉色一片鐵青:「讓宮老二臨死也做個明白鬼兒。」
    「放心,你還死不了。」
    緊接著海無顏抖動手中劍。
    「唅!叭!叭!叭!」
    空中爆出了四團劍花,卻並非取對方性命。四股劍風,分別點中了宮一刀身上四處不同的穴道,立刻止住了對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宮一刀嘴裡詛咒著,全身抖成一氣:「就算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海無顏冷漠他說:「你功力不錯,這一手金烏墜刀法,大概並世無雙,留著一口氣,傳授給誰吧!」
    宮一刀身子還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噹」一聲合劍入鞘,他原想轉身離開,卻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許是你帶口訊兒回去的時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接下去道:「我們以前見過,你竟然忘記了。」
    「是麼?」
    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宮一刀突然地向後面退了一步,那雙睜大的眼收小了又睜大,睜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對方好幾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頭。
    「我不認識你……哼……哼……不認識你!」
    「你認識的,十年前,在你們不樂島上見過。」
    「那是不可能的!」宮一刀痛心死心之餘,似乎也剩下了這口氣了:「這個世界上據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不樂島的敵人能夠活著離開那裡。」
    「那麼我大概就是一個例外吧,」
    「你到底是誰?」
    「海無顏!」海無顏臉上顯現出無比的愉快,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把積年的隱恨一下子吐出來那麼愉快的事了,他接著上前一步,吐字清晰的告訴對方。
    「十年以前,我險些喪生在你們醉金烏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為我死了,其實我又活了。」
    「海……無顏……海無顏……」宮一刀終於記起來了,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哼……你竟然還活著……」
    「還沒有死,回去吧,宮老二!我與你私人之間的仇恨,在你這只獨臂掉下來之後,已經完全勾消了。」
    「我謝謝你了。」
    一面說,這個活像冬瓜一樣的人,隨即緩緩地轉過身來,就在他將轉未轉之間,突地右足頓處,飛出了一股雪箭,銀光一現,直向海無顏臉上射來。
    海無顏冷哼一聲,右手翻處,袖影略閃,已將飛來白雪全數捲入袖內,微微一抖,隨即散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