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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天黑得很快,不過很短的時間裡,四下裡已籠罩起濛濛的夜色。
    夾雜著細小沙粒的風,嗖嗖地吹過來,襲在臉上麻辣辣的,晚上的氣溫比白天更冷多了。
    海無顏由冰冷的石凳上站起來道:「別等了,那個老狐狸是不會來的了!」
    任三陽道:「你真的確定是那個干老頭兒?」
    海無顏一笑道:「那還錯得了?往後瞧吧,好戲在後頭呢!」
    走出了亭子,各人上了馬。兩匹馬在寒風裡直打著噗嚕。
    一邊帶著馬韁,任三陽長長地深呼吸著,嘴裡罵道:「娘的,這可真不是不人住的地方,不知是怎麼回事,鵝老像是覺著悶得慌,想是鵝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海無顏道:「這裡空氣稀薄,比不得中原內陸,過兩天你習慣一些就好了!」
    任三陽道:「老弟,鵝可是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反正你不說鵝也不問,只是跟著你走就是了。不過,兄弟,事情好像有點麻煩,剛才那個黃喇嘛的話你當然是聽見了,看來志在得寶、心不死的人多啦!」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海無顏若無其事地笑著:「這是一場前所未見的奪寶大戰!」
    「你,不樂幫的人,青砂堡的瀾滄居士夫婦,再加上紅羊門的婁全真,布達拉宮的那個老喇嘛……哈……這麼多人……」
    任三陽一面說一面咧嘴笑著:「這場戲可真是熱鬧極了,鵝這一趟可真是來著了,哈,可真來著了!」
    海無顏臉上不著表情,只是策馬前行,他的馬很快,已經超出了任三陽很多。
    「喂,兄弟,你倒是慢著點呀,你怎麼不說話呀!」
    一面說,任三陽由後面快馬追上來。
    就在此時,「哧!」一股尖風,直向任三陽後腦上快襲了過來。
    「唷!」任三陽嘴裡驚呼了一聲,倏地在馬上一個疾轉,就勢右手輕起向外側方一個快操,「噗!」一聲,抓在了手裡,人手鬆軟,像是一個繩球般的東西。
    繩球後面更像是連著一條長索,任三陽來不及招呼前邊的海無顏,心裡一狠,忖著:我摔死你個東西。手裡一用勁,猛地往回一帶,決計要把對方這個飛索套人的小子給拉出來。
    哪裡知道,暗中這個人手勁兒可比他更強,簡直大多了,任三陽這一帶之力,非但沒有把對方給拉出來,緊接著透過這個繩索的強大力道,足足把他身子由馬背上拖了下來。
    任三陽一驚之下,順著繩索的勢子,陡地拔身直起,俟到他身子縱起半空的當兒,才發覺到這根繩索敢情發自樹上。換言之,這個人必然也是藏在那裡了。
    這一念之興,乃使得任三陽決計要給暗中這個人一點厲害,身形弓縮之間,已如同箭頭一般地竄了起來,順著那個繩索來處,倏地撲了過去。
    「哈!」這人一聲怪笑,倏地掄出了一隻手,直向任三陽身上劈了過去。
    湊巧任三陽怒在頭上,也是雙手齊出,朝著暗中這個人身上出擊去,如此一來,雙方的掌勢便迎在了一處。
    黑暗裡,任三陽自然難以看清楚暗中這個人是一個什麼長相,彷彿是削瘦的身材,一身穿著十分鮮艷。
    雙方掌力就在這碰上了。
    任三陽滿以為憑著自己猛衝而來的勢子,再加上是雙手運掌,對方萬難敵擋,可是這個想法竟然又大錯特錯。雙方交接之下,任三陽只覺得一股絕大力道迎面擊來,力道之大,使得他身子簡直無能欺進,登時在空中一個倒仰,直直地向著地面上摔落下去。
    樹頂上那個人又是一聲長笑,緊接著樹身輕輕地起了一陣搖顫,這個人高大的影子翩若白雲一般地自空而落,飄起來的鮮麗綵衣,有似張翅金鷹。
    這個臨空下擊的勢子,看來極其美妙,如就動手過招來說,也稱得凌厲無匹。
    就在這個凌空下擊的勢子裡,這人的一隻巨大手掌,端似巨鷹搏兔,直向著任三陽頭頂上抓來。
    任三陽雖不曾與這個人動上了手,可是下意識直覺到絕非對方敵手。
    夜色朦朧,難以看出對方全貌,卻也能看清一個大概,這個人好怪的一張怪臉,尖嘴鵠面,敢情蒙戴著一張鷹面,一身綵衣分明緞質,看來五彩斑斕。這一式「巨鷹搏兔」端地維妙維肖,大異一般。只見他拳腿、吸胸、探肩、弓背,像煞一隻碩大無朋的真鷹。
    隨著這人探出的一隻手掌,任三陽彷彿全身已在對方掌力控制之中。這一驚,由不住使得任三陽為之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此刻捨卻一拼,簡直沒有轉動之餘地。
    任三陽隨身的兵刃可是不少,腰上就有一根鏈子槍可以隨時使喚。眼前情形使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探鏈子槍把,霍地向外一抖,叱了聲:「去!」
    「唰啦!」一盧銀鏈索響。銀光乍現,鏈子槍的蛇形槍尖,驀地爆射出一點銀星,直向著對方鷹面怪人面門上飛來。
    這一手事出突然,雙方距離又是如此之近,鷹面人如敢不予閃躲,受傷在所難免。
    然而眼前這個鷹面怪人,顯然卻不此之圖,伸出的手掌盤空一掄,「嘩啦!」一聲,已把來犯的蛇形槍尖拈到了手上。
    任三陽有了方纔的經驗,悉知對方的不可力敵,當此要命關頭,不得不施出全力,兩隻手掌同時向外全力推出,一面吐氣開聲道:「嘿!」
    這一手任三陽是「死中求活」,手上的鏈子槍也不要了,連同著半截鏈子,一齊向著對方鷹面怪人臉上砸去,卻也是其勢驚人。
    緊接著這一手之勢,任三陽身子快若旋風地就地一滾,霍地翻出丈許以外。
    空中那個鷹面怪人,似乎被任三陽激怒了,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凌厲的短哼,綵衣翻處,「嘩啦!」一聲,已把來犯的鏈子槍摔了出去。隨著這一式出手,這個看來高大,莫測高深的怪人,雙臂齊張,夾雜著一股凌人絕大的勁風,直向著任三陽尚未站穩的身子猛撲了過來。
    然而,這一次他卻不能像方纔那麼如意得逞了。迎面閃過來一條疾勁的影子,看來也同鷹面怪人一般的快速,帶著海無顏翩若驚鴻的進身勢子。雙方的勢子都稱得上「絕猛」二字,兩股力道彙集之處,恰恰正是任三陽落身之地,強勁的風力,帶出的那股子迂迴力道,使得他身子滴溜溜一陣子打轉,陀螺般地旋了出去,卻是萬幸未曾被任何一方發出的力道正面擊中。
    鷹面怪客那麼強悍的攻擊力,竟然被對方乍出的海無顏迎頭堵住了來勢,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
    夜色下,海無顏在一擊之後,已與對方這個戴有鷹樣面罩的綵衣怪客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那人的驚異,自是在意料之中。海無顏又何嘗不是一樣,四隻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緊緊地對吸著。
    「好本事……」
    半天之後,怪人才透過他那個奇特的鷹形面具之後,發出了含有濃重鼻音的怪樣口音。
    「這位朋友,你好厲害的掌力,請教大名怎麼稱呼?」
    那是一種的確怪異的口音,只是出音沉寡,顯示著這人有精湛的內功。
    海無顏之所以暫時不出手,實在是驚於對方武功的卓越,在沒有弄清楚對方身份虛實之前,這類大敵,萬萬是交結不得的。
    「我姓海,」海無顏老實地報出了姓氏:「閣下是?」
    鷹面怪客嘿嘿笑了幾聲,偏過頭來想了想,奇怪地道:「海?……」搖搖頭,像是對於這個姓氏感覺到很是陌生:「這位呢?」
    斜過來的眼光,盯在了任三陽身上,任三陽無端受辱,在一度驚嚇之後,不禁激起了一腔怒火。面對著對方怪人這般神態,他不禁一聲狂笑:「你是那來的野種?老子是誰要你小子多管?你管得了麼!」
    鷹面怪人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冷笑道:「老頭兒,你的膽子不小,這個地方還沒有一個敢跟我這麼說話的,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我倒要領教領教!」
    一面說,身子已經緩緩轉向任三陽一面。後者立刻就覺出一股無形氣機直向著自己正面衝擊過來。
    任三陽雖然知道對方這個人不是好相與,自己大概非是其敵,無如恨其狂態,再者又以海無顏就在身邊,大可無慮,是以明知不敵,也不惜與他放手一搏。
    當下狂笑一聲道:「好吧,既然這樣,鵝老人候教了!」
    話聲一落,身形猝轉之下,已向外踏出了三步。
    立刻就似有一股絕大的勁道,迎住了他的去勢。
    任三陽多少也算得上一個人物,內外功力雖不能與海無顏等相提並論,卻也不是弱者,對方這個鷹面怪人所施展的這種「內元」真力,他焉能不知道厲害?所謂「行家伸手、剃刀過首」,彼此心裡清楚得很。
    鷹面怪人此一猝吐內力,任三陽哪能心裡不明白,對方這是在給自己顏色看,要自己知難而退。這一霎他可真是有些「進退維谷」了,上吧,明知道自己絕非是對方的敵手,不上吧,方才話已出口,豈能臨陣退縮?這張老臉又該往哪裡放?
    思念猶豫之片刻,對方身上的那股無名力道顯然已大為加強,就在緊迫罩身的內力下,卻有一股益形尖銳的力道,悄悄地抵迫在任三陽前心上。
    立刻,任三陽就感覺到一陣心驚肉跳,腳下晃了一晃,由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種拒人於體外的氣魄玄功,武林中固然已甚為罕見,而像眼前鷹面人所施展的這種玄之又玄的異樣功力,更是任三陽前所未見,聞之未聞。
    他雖然對這種功力莫測高深,然而憑其多年浸淫於內功方面的經驗,卻立刻感覺出事態的嚴重,自己如要再不見機認敗服輸,自己退下陣來,根本無需動手,對方這股莫名的力道,只需往外一吐,自己輕者負傷,重者只怕當場便得嘔血而亡。
    這一來,任三陽可真是尷尬透頂了。
    鷹面怪客的那雙眼睛,更有如兩把利刃般的凌厲,緊緊地逼視著他。透過那雙凌厲的眼神,任三陽似乎已經體會到對方隱隱的殺機。
    這一霎雖然說來極其短暫,惟在任三陽感覺起來,卻是罕見的長,就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頭上已見了汗珠。
    「任老哥,你還是退下來歇歇吧,讓我來見識見識這位朋友的傑出身手!」
    說話的人,顯然正是一旁的海無顏。
    聽見他的聲音,任三陽才彷彿感覺到鬆了一口氣。
    說來也怪,就在海無顏的話聲方自一落的當兒,任三陽摹地的就感覺出身上的壓迫力道為之一輕。他總算鬆了一口氣,陡然間像是由鬼門關上又撿回了一條性命,慌不迭的向後退了兩步。
    海無顏恰恰由他身後挺身而上,接替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並且繼續向前踏進。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海無顏似乎無感於加諸在身前的凌厲壓力,緩而健地一連向前跨進了五步。
    當他踏向第三步時,對方那個鷹面怪客已現出了不甚安寧的形狀。第四步時他雙肩微搖。第五步時,似乎已難以再保持住佇立的站姿,身子輕輕一晃,腳下由不住向後面退了半步。
    鷹面怪客臉上礙於那張「鷹面具」,無能窺知他的表情如何,然而他必然已被激怒了。
    就夜他腳下方自退後了半步的一霎,他竟然努力地又自向前跨進了一步。
    現場立刻充斥了這類力道。先是地面上被怪風掃過,揚起了一些灰沙,緊接著兩股相迎而來的氣機合激之處,形成了一團激烈的旋風,風力所及之處,一時間飛沙走石,其聲唰唰。
    兩個挺立的身子,誰也不曾輕易地搖動一下,似乎誰也不甘心再讓後一步。
    旋轉的風力一霎間更加大了。
    四隻炯炯的眼睛,凌厲地對吸著。
    漸漸地,那股旋轉著的風力變小了,最後消失於無形之間。
    鷹面怪客冷冷地由鼻子裡哼了一聲。
    他的聲音已顯示出他身上這一霎負荷著的萬鈞巨力,顯然已不再輕鬆。
    海無顏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雖然他的髮際也已見了汗漬,但是他的眼神卻顯示著他無比的自信,憑著這股自信,他是不易被人擊敗的。
    短暫的相峙,似乎已為雙方帶來了極大的負荷。
    漸漸地海無顏臉變紅了。
    鷹面怪客雖然臉上罩著面具,可是出息卻變得沉重,每一次他都是吸入的多而呼出的少,似乎正自在一次次地調弄著下腹。
    一旁冷眼的任三陽看得真有些驚心動魄了。他雖然不能親身體會他們雙方在作一次什麼樣的抗衡,卻能夠斷定必然是一次近乎殊死的決鬥,而到目前為止,似乎海無顏已經略略地佔了一些上風。
    漸漸地,鷹面怪客呼息聲更加大了。
    海無顏這時才冷冷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支持不任了!」
    隨著這句話之後,他竟然陡地抬起腿來,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這一步之進,該是聚積了何等驚人的力道,以致於腳步之下,對方鷹面怪客倏地發出了一聲嗆咳。
    好狡猾的東西。隨著鷹面客後退的勢子,他竟然反退為進,猛可裡把身子向空中拔起,「呼」地一聲,如巨鷹猝起。夜色黑沉,簡直不易看清他的起勢。
    那是奇快的一霎,透過任三陽的眼睛,只覺得奇異透頂,「呼」地一聲,宛若大片黑雲驀地罩在了海無顏頭頂之上。
    任三陽一驚之下,出聲招呼道:「小心!」
    自然他這聲招呼,純屬多餘,海無顏又豈能會沒有注意到。
    就在對方鷹面怪客自空急旋而下的那片烏雲裡,雙方似乎已交了手。
    一連串的清脆交掌之聲,「啪,啪,啪,啪!」最後一聲方自結束,鷹面怪人所顯示的那片烏雲,已猝然騰身而起。
    七八丈外的樹帽子上輕輕地發出了一聲細響,緊跟著黑雲再起,連閃了幾閃,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經消逝無蹤。
    剩下來的是無比的寧靜。
    殘月,疏星,微微的風。
    一場激烈、狠惡的搏鬥,竟然就這般默默地消逝了。
    以任三陽那久經戰陣,飽富閱歷之人,竟然沒有看出來方纔那一場激戰是怎麼結束的?
    過程如何?勝負又是如何?
    鷹面怪客的去勢太快了,真正可以當得上來去如風,一旁的任三陽可真正是看得呆住了。
    甚久之後,他才把眼光轉向海無顏,後者正自扳鞍上馬,徐徐前行。
    任三陽慌不迭地也上了馬,追上去,驚詫地看著他道:「怎麼回事,您怎麼讓他走了?」
    海無顏似乎一直在思索著一個問題,聆聽之下,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
    任三陽急得連連眨著眼道:「怎麼回事?兄弟,你怎麼不說話呀?」
    海無顏冷笑道:「這一趟西藏之行,真可說是身入龍潭虎穴了!」
    任三陽怔了一下,兩隻眼不時地左右望著,生怕再有一個人忽然跳出來。顯然他的這番顧慮誠屬是多餘,這條迂迴的道路上,除了他們一行的二馬一駝,再也看不見一個閒人。
    寒風一陣陣由身後襲過來,只是經過方才一番戰鬥之後,各人俱都熱血沸騰,此刻是絲毫冷意也感受不出來了。
    「這個人你知道是誰?」
    說話時,海無顏唇角微微帶出了一絲神秘的笑意,似乎已把對方那個神秘怪客的行藏看穿了。
    「是……誰?」任三陽怔了一下:「難道你認識他?」
    海無顏輕輕哼了一聲:「這一行我正想先會一會他,想不到他倒先來看我了,這個人就是扎克汗巴!」
    「是他?」
    聽見是「扎克汗巴」,任三陽嚇了一跳,驚得忽然勒住了馬,發覺到海無顏並沒有停下來,他忙即又策馬追了上去。
    「真的是他?你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海無顏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微笑:「別人不可能有如此身手,也不會有這類中原前所未見的怪異手法。」
    任三陽仰著臉想了想,點點頭,終於同意了他的這種看法,只是他還有不明的地方。
    「既然是扎克汗巴,他幹什麼還要蒙著臉?這一趟又是為了什麼?」
    「那是因為他身份特殊的緣故!」海無顏微微一笑道:「他大概希望不動聲色地就把我們消滅了,偏偏碰見了我,叫他不能從心所願!」
    任三陽道:「剛才你們動手過招,到底情形怎麼樣、為什麼才一出手他又走了呢?」
    海無顏一笑道:「這就已經夠了,扎克汗巴此人自負得很,以他平日性情作風,分明不屑與人動手,不過是伸量一下我們虛實而已,方才情形我若是攔住他的去路,硬要與他決一勝負,並非不能,只是在沒有完全瞭解這人的動向一切,我倒也不打算這麼做,樂得裝一下糊塗,看看他以後怎麼個打算!」
    任三陽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錯,只是這一次你輕易地把他放了,下一次再想有這個機會,可就不容易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那可不一定,你大可放心,一定會有下一次的。」
    任三陽問:「這人武功如何?」
    海無顏道:「高不可測。」
    「啊,」任三陽奇道:「難道比你還高?」
    「就剛才動手情形論,還很難說。」海無顏回憶著方才情形緩緩地道:「。一開始的體外罡氣較量,我雖略勝一籌,但是接下來的徒手過招,只能說半斤八兩,誰也沒法佔了上風。對方那一手『雲龍四現』身法,堪稱武林僅見,的確是高明之至,我看比之不樂島的白鶴高立也不見得不及,的確是我生平罕見的一個大敵,今後對他卻要十分小心才是!」
    任三陽聽見海無顏這麼說,再想到方出手情形,不禁心裡大存警惕。想不到對這一趟西藏之行,竟然會遇到了如此多的奇人異士。更不曾料想到這個扎克汗巴竟然有此功力,此番他獨身一人已是如此威力,要是換在日後再見,尚不知情形如何。當然,這其中要是再加上不樂幫等其他各人,情勢自是更為錯綜複雜,看來真是「山雨欲來」,情形未可預知。
    然而,眼前的海無顏卻是看來並不驚慌,一切胸有成竹。
    對於這個年輕人,任三陽可真是打心眼兒裡為之折服了。
    馬蹄得得有聲地敲打在凍得生硬的泥土道上,天是那麼的黑,附近不遠處不時傳來三兩聲狼號,眺望來去一片漆黑,只有遠處高山的雪兒映在眼睛裡,給人略為舒坦的感覺。
    任三陽也許是久居中原,而且上了些年歲,自從一入西藏,就覺得不大對勁兒,總覺得胸口兒發脹。
    現在,他坐在馬上又開始喘氣了。
    「娘的!」嘴裡一面罵著:「鵝是真不行了,這個熊地方真能把人給悶死!」
    海無顏原本策馬在前,聽見他喘息的聲音,遂即把馬給定了下來。
    「你怎麼啦?」
    「不要緊,娘那個……許是老毛病又犯了!」
    海無顏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苦笑道:「我原是想要你來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看來這裡不適合你,要不然你就回去吧!」
    「笑話!」任三陽不服氣在馬上挺了一下胸脯,喘成一片道:「你真把鵝看成廢物了,實在告訴你吧,這是鵝的老毛病了,已經靠十年沒犯了,許是剛才跟那個扎克汗巴一動手,出了一身……汗,再吃冷風一次……娘那個……老毛病就犯了!」
    海無顏一聲不響地由身上取出了一粒藥丸遞過去道:「把這個吃下去看看!」
    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任三陽又喘成了一片,張著一張大嘴,一個勁兒地往裡面吸氣。
    海無顏的藥遞過來,他可連看的時間都沒有,匆匆地就放到嘴裡吞了下去,接著就閉上了嘴,鼻子裡直哼哼。
    海無顏往前邊看了一眼,策馬拉著任三陽一徑來到了一個閉風處的山崖下。
    「你不用急,下來躺一會兒吧!」
    「笑話!」
    說了這句話,他趕忙又閉上了嘴,一面倔強地搖著頭,海無顏知道拗他不過,只得任他。
    當下,他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一下子晃著了,又由身上取出了羊皮地圖,仔細參照一下,收起了圖,點頭道:「再有十七里路就到了一個小城,叫『沙莫葉』,我們就在那裡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任三陽這一會果然好多了,喘得沒剛才那麼厲害,聆聽之下歎了口氣,苦笑道:「這都是鵝拖累了你,不是要急著趕路嗎,要是耽誤了你的事,那可不好玩的,鵝往下走!」
    「不必!」海無顏搖搖頭道:「用不著急於一時,我們就在沙莫葉休息一夜,明天白天再走也不晚!」
    任三陽見他說得堅定,也就不再多說。經過了一小會的休息,他倒是不再喘了,對於海無顏所賜之藥,大為讚賞不已。
    二人隨即又策馬轉出,依然回到先前道路上。
    風聲嗖嗖,其冷徹骨。
    馬蹄聲驚動了道邊的幾隻餓狼,紛紛露齒發威。
    海任二人雖是不懼,座下二馬以及隨行的一隻駱駝,都由不住大為驚嚇,一時駐足不前,連聲驚叫不已。
    任三陽揚手發出了一支「甩手箭」,正中一狼額上,那隻狼痛嗥了一聲,掉過身子,帶著那支中額的箭,箭矢也似地落荒而逃。余狼見狀,驚叫一聲紛紛逃遁,二馬乃得回復了寧靜,繼續前行。
    好在十數里路並不甚長,二馬一駝翻過了眼前這座山坡,可就看見了前面那個市集沙莫葉。
    西藏地方自難與中原內陸相比較,眼前「沙莫葉」地方雖然說是一處市鎮,惟看上去亦鮮少建築可言,騎在馬上看過去,只見橫三豎四不過六條街道,家家居住的都是羊皮帳篷,篷前面高高懸著兩盞油紙燈籠,牲口畜牲都圍在住家後面。一條大河,雅魯藏布江靜靜地在一邊流著,使人很容易地想到,這個市鎮之所以存在,必然與眼前這條大河有著相互存在,牢不可分的理由。
    海無顏雖是初來,惟「入鄉問俗」,在來之前已對本地風俗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這裡有「借宿」的風俗,倒不流行住棧,事實上除了幾個著名的大地方之外,根本就看不見一家客棧。投宿多是一些所謂的富戶,這些富戶大半都是牛羊成群,人丁浩繁,因為不愁吃喝,常以能接待外客為榮,你雖在他那裡住上一夜,接受了他的豐盛招待,倒也並不須領他什麼情。
    兩匹馬帶著一頭駱駝,在此夜闌人靜的當兒,來到了眼前沙莫葉這個相當富庶的市集。
    人馬還沒有走進來,先就有幾隻狗狂吠而出,這裡的藏犬十分厲害,個頭兒雖然並不十分大,可是一隻隻都兇惡成性,除非經過主人的喝止,可真是死纏著不放。
    二人遠遠地勒住了馬。老半天,才見一個披著羊皮大襖的漢子,一手持著燈,一手拿著煙袋桿子,一徑走過來。
    任三陽忙迎上去,咭哩呱啦用漢語說了幾句,那漢子先是呵呵笑了幾聲,一面喝住了狗,才用手裡的煙袋桿子指向一個地方,向著任三陽說了幾句。
    二人告擾馬前行,卻見那漢子兀自好奇地向著二人身後打量不已。
    「喝!」任三陽這才向海無顏道:「海兄弟,鵝們可得防著一點了!」
    海無顏道:「有什麼不對麼?」
    任三陽道:「剛才那個人說,這兩天投宿的人不少,都是漢人!」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我預計著他們都該來了。也好,就讓我們在這裡先見見也好,我們現在去哪裡投宿?」
    任三陽道:「他說就在這條路頭上那家最大的帳篷!」
    海無顏順著路往前一望,果然就見有幾座巨大的帳篷聳立在正前方,似乎氣勢不同。
    這裡風俗純樸,居民不慣遲睡,差不多的人天一黑就睡了,是以家家閉門熄燈,整個街道上一片漆黑,倒只是街頭那所大戶人家,還懸著幾盞油紙燈籠。
    二馬一駝一徑來到了眼前。才發覺到這所本地的首富人家,果然好大的氣派。在圍有繩索的範圍之內,少說也有三十座帳篷,另外在靠山近水之處,烏壓壓一片全是牲口。佔地總在百數十畝。
    海任二人在亮有門燈的一座臨街大帳篷處停下來,只見一個毛頭黑皮的漢子,不待招呼地開門步出。這漢子手上一盞油紙燈,先抬起來向著二人身上照了一下,又瞧了一下身後的駱駝,隨即哇啦啦說了幾句。任三陽回了幾句。那漢子又抬燈照了二人一下,奇怪地道:
    「原來你們兩個是漢人呀!」
    任三陽聽對方竟會說漢語,口音裡含蓄著濃重的川音,可見得是個道道地地的漢人,不禁有些意外,隨即道了彼此。
    那漢子高興地笑道:「難得,難得,二位老兄這是上哪裡去,來來來,快請裡面坐暖和暖和!」
    一面說,他已向著裡面吆喝了兩聲,就見跑出一個披著整塊羊皮,光著兩隻腳的毛頭小伙子。
    這漢子吩咐了幾聲,那個小夥計答應著把二人的馬匹駱駝都接過來,拉向後院去。
    任三陽嘴裡連聲道謝,一面請教對方姓氏。
    那漢子睜著兩隻滿佈皺紋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轉著,一面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姓梁,叫梁威,因為在家行二,人家都管我叫梁二,在這裡沒什麼子混頭,不過是給人家看莊子護院罷了,二位老鄉在哪裡發財呀?」
    任三陽一笑道:「發什麼財,不過是跑跑單,湊合著吃飯罷了!」
    那個梁二哈哈一笑,這才推開了門,一面讓二人進去,一面道:「稀客,稀客,這麼說二位是『絲客』了?」
    所謂「絲客」,顧名思義正是販賣絲綢的漢商,是漢人入藏交易最富的一門子買賣,是以本地人一提起「絲客」來無不青眼相待。
    聽他這麼一問,任三陽打了個哈哈,也未再道虛實,二人隨即進入了大帳。
    這座帳篷裡好寬敞的地方,想必因為這個梁二是漢人的緣故,裡面的一切擺設傢俱對二人看來倒也並不古怪。一張八仙桌子,幾張長條木板凳,棉布簾子之後,還擺著床,想必是這個梁二睡覺的地方了。帳篷裡插著一支羊角燈,兩面還開著窗戶,正頂上還有通氣的設備,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氣悶。
    「二位遠來一定累了,先坐下喝杯熱茶,休息一下,暖和暖和,我再帶二位到後面去睡覺,噢!二位餓了吧!」
    海無顏搖搖頭道:「梁兄不必客氣,半夜裡不便打擾!」
    梁二搖手道:「唉,太客氣了,大客氣了,二位先用不著急,請先坐下來聊聊。」
    一面說,他用力拍了兩下手招呼道:「個老子起來羅,客人來了,倒茶呀!」
    就見裡面棉布簾子撩處,一個尚稱標緻的本地年輕婦人,裹著皮衣走出來,向著二人笑了笑,一面就去動手添火沏茶,忙了起來。
    任三陽呵呵笑道:「打擾老兄已是不該,吵得嫂夫人不得安寧就更不該了。」
    梁二怪笑道:「什麼子嫂夫人嗎,我堂客(川語妻子意)十年以前就死了,這婆娘不過是這裡主人賣給老子暖腿的,這裡的女人呀……唉……說都不要說了!」
    原來藏人流行一妻多夫制,自和漢人習俗大相逕庭,說不定梁二正是因此而生歎息。
    火盆裡加進了些干牛糞,立刻興旺起來,爐上吊壺水也開了。
    那個女人挽起袖子來,露出白嫩的一隻胳臂,提壺泡茶,手腕子亮亮晶晶戴滿了物什,一雙流光四大的眼睛,不只一次地向著海無顏身上溜著,雙手捧著茶,親自送到了海無顏面前,笑一笑就要動手去脫海無顏的靴子。
    海無顏收回腳道:「多謝,多謝,用不著!」
    「哈哈……」梁二大聲笑道:「這個賤人八成是看上了你了,今天晚上就讓她侍候你吧!」
    海無顏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任三陽已大笑著搖手道:「施不得,施不得,鵝這位兄弟不喜歡這一套,倒是鵝一年多也沒開葷了,如果施得,就借你的女人用用吧!」
    梁二哈哈笑笑道:「我是沒問題,要看她自己願意了!」
    說著,他隨即轉向那個女人,用藏話說了一遍。
    那婦人先是笑臉盈盈,聽到後來忽然表情沉重,轉過臉向任三陽看了一眼,倏地背過身子悻悻地轉回裡面去了,緊接著那個棉布簾子「叭嗒!」一聲,撂了下來。
    任三陽梁二看到這裡俱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怎麼樣!」梁二嗆笑著道:「我就知道嗎,要是換在這位年輕的朋友,她就中意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任三陽大笑著,由懷裡掏出了煙,就著火盆點著了。
    「二位請喝茶,」梁二把煙安在煙袋鍋子裡,眼睛瞄著海無顏道:「這位朋友貴姓?」
    「海,」海無顏微微一笑,視向梁二道:「梁朋友你敢情是個練家子,失敬,失敬!」
    梁二先是一怔,呵呵笑了幾聲,喝了一大口茶道:「海大爺好亮的照子,你是朗格(川語「怎麼」)看出來我這兩手三腳貓?」
    海無顏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話,只淡淡地道:「說了半天還沒有請教這裡居停主人的大名,我們實在太魯莽了!」
    梁二點點頭道:「海大爺你一說話,我就知道你是有學問的人,不比我們老粗,你問起這裡的主人,我倒是不得不介紹一下了」
    說著這個梁二就把身子向後面靠了下去,一對深邃的眼珠子,頻頻在二人身上轉著。
    「二位大概對西藏的情形,還不十分瞭解吧!」
    「正要請教!」海無顏拱了一下手。
    梁二道:「好說,說到西藏,可又分前藏後藏,地方太大,我們只說說二位現在來的這個前藏吧,二位大概聽說扎克汗巴活佛老祖宗這個人吧!」
    任三陽一笑道:「啊唷!啊唷!當然!當然!」
    梁二道:「簡單的一句話,整個前藏,全都在這個老喇嘛的控制之下!」
    任三陽忍不住道:「這裡的主人難道也是他的人?」
    梁二冷冷的道:「我正要說這個問題了,你們知道,當今的藏十五王是不大管事的,扎克汗巴本來不在西藏,他來西藏還沒有幾年的時間,在他還沒來西藏之前,這個前藏,當時是由兩戶人家所統制,這兩個人在當時很叫得開的!」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裡居停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對了!」梁二道:「這裡主人姓烏叫蘇,過去在我們漢族住過,會說漢語,說起來和二位現在於的買賣一樣,也是跑單的,後來走絲發了財,就在這邊成了家,用不了幾年就發了!」
    「烏蘇發了財,在這邊人緣又好,常常接濟窮朋友,手下養的人越來越多,無形之中,在這個地方就成了頭頭。那時候另外還有一家住在『桑流子』叫做『齊瑪』的人,這人十分凶悍,是當地牛馬的大商人,發了財蓋了個廟,當了喇嘛,人家都叫他齊瑪活佛,前藏的勢力,就在這兩家人家統制之下!」
    海無顏點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藏十五王本人太懦弱,不得不倚靠別人來扶助。」
    「就是這個樣子,」梁二吸了一口煙,瞇起一雙眼睛冷冷地道:「個老子,可是後來扎克汗巴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這個人霸道得很,一上來就拿這個人開刀,齊瑪不服氣,給他火拚的結果,連老命都送掉了,整個家業全被扎克汗巴給吃得精光!」
    任三陽噴了一口煙微微笑道:「烏蘇呢?」
    「烏蘇本來也在布達拉宮當得有一份差!」梁二道:「看見這個情形,知道沒辦法給扎克汗巴對抗,就辭了差事回家養老,就這個樣子,那個扎克汗巴也還放不過他,把他三十多個莊院牛馬生意都吃了,就剩下這個地方,叫他養老!」
    任三陽冷笑一聲,不憤地罵道:「他娘的,這個烏蘇也太好欺侮了,這口鳥氣也能受得了,要是鵝,他奶奶地跟他拼了,大不了……」
    海無顏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任三陽立刻明白自己的衝動,傻笑了一一聲,遂不再說下去。
    一旁的梁二呵呵笑道,「老客人你說得好輕鬆,你是才來的人,哪裡知道這位老祖宗的厲害。」
    說到這裡,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過去探頭帳外看了一下,又收回頭來。
    「老客人,我們都是漢人,我今天才跟你說這個話,千萬不能在別的地方說!」
    「怕什麼?」任三陽挺了一下身子,正要大聲說什麼,可是接觸到了海無顏的眼睛,隨即臨時止住,嘿嘿一笑,又改了口氣道:「難道這個扎克汗巴真有這麼厲害?」
    「啊唷,你客人是不知道唷!」梁二神色一派緊張地道:「老客人你剛才那些話,要是說給其他任何一個聽,我包你這條命活不過三天,信不信由你,來來來,喝口熱茶吧!」
    任三陽看了海無顏一眼,二人遂即端起茶碗,各人呷了一口。
    海無顏放下茶碗,微笑道:「這麼說,貴主人烏蘇如今已是扎克汗巴手下的順民了!」
    「唉,有什麼辦法?」梁二攤了一下手:「人總是要活下去啊!」
    任三陽冷冷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起來你們主人倒是個明白人啊!」
    「老客人你這是在罵人!」
    大概是逼急了,又向外探了一下頭,回到座上一隻手遮著半邊嘴:「龜兒子才甘心作順民,烏蘇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嘛,你以為他真的這麼聽話?嘿嘿!等著瞧吧!」
    頓了一下,正要接下去,只聽見裡面的女人發出了一聲嬌呼,哇哩哇啦說了一堆藏語。
    梁二一笑站起來道:「媽的,這個婆娘倒也說的是,我今天的話是太多一點了。好吧,天可也不早了,我這就帶二位客人睡覺去吧!」
    海無顏生怕任三陽還要纏著不走,忙即站起抱拳道:「偏勞了!」
    梁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這才把插在門口的燈寵拔起來拿在手上,導引著二人走出了帳篷。
    一股冷風吹來,冷得梁二打了個哆嗦,一面回過燈來照著路道:「好走啊!」
    三個人一前二後,向前走了百十步,才見一片帳幕茅舍,少說也有二三十座之多。
    這些帳捨門前幾乎都亮著一盞燈,有沒亮燈的,但是卻都插著沒有點著的燈籠,看過去儼然是獨立的一片莊捨,規模不小。
    梁二一笑道:「我們這位主兒好客成性,雖然財勢不比當年了,可是家裡養的閒人卻也不少,凡是來投靠他的,來者不拒,二位看看!」
    一面說,一面伸手在四下指著:「凡是亮著燈的,裡面都住著人,嘿嘿!有些已是長年的老客人了,住在這裡有十年八年了!」
    「啊,還有這麼好的事!」任三陽調侃地道:「那可好,鵝也賴:在這裡不走了!」
    梁二呵呵笑了幾聲,來到一座帳篷前,先把手裡的燈插在門上,這才開了門。
    裡面是漆黑一片,過了一會兒,梁二把燈亮著了,才看清了一切。只見裡面鋪著一張大炕,角落裡堆著一疊被褥,看過去是又黑又舊。
    梁二笑道:「二位是體面人物,自然是蓋不得這個,請等一下,我這就去換幾床乾淨的來!」
    海無顏笑道:「這就不敢當了,我們自己隨行帶得有鋪蓋,都在駱舵背上!」
    梁二點點頭道:「這就更好了,我馬上叫人給二位送來,二位預備在這裡住幾天?」
    任三陽正想開口說明天就走。
    海無顏卻先道:「如果方便,也許我們要多擾一天,後天動身也還不遲!」
    梁二怔道:「怎麼,後天就要走?多住幾天嘛,有機會我還想引見一下這裡的主人跟二位見面呢!」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我們本來決定明天一早走的,就是因為對貴主人心存敬仰,多留了一天,如果足下明天有空,還請代為向貴主人引見,多謝多謝!」
    說話時,門外一個小廝招呼,原來已把二人的行李送來,任三陽告了謝,開了賞錢。
    梁二見任三陽對那個小廝出手闊綽,又見二人所攜帶的衣物十分講究,倒真的相信他們是兩個跑單的「絲客」,當下說了幾句場面話,遂告別離開。
    這裡任三陽便把行李打開。海無顏亦動手把帶來的被褥鋪開,他對於被褥整潔一向注重,雖旅行在外,亦不例外,比較起來任三陽可就隨便多了。
    任三陽一面鋪床,一面道:「怎麼回事,兄弟你真的還打算見這裡的主人?」
    海無顏點點頭,「嗯」了一聲。
    任三陽還想說什麼,卻見對方雙膝盤褥,兩隻眸子半閱著,似將人定模樣,情知對方內功已入化境,即使在最吵鬧的市集,亦能幹片刻之間氣轉周天,此時即使跟他說些什麼,諒他也不會回答。
    一天的折騰,可真是有點累了。任三陽鑽進暖暖的被窩裡,略微運功調理了一下出息,頃刻之間便進入夢鄉。
    帳幕裡只剩下微弱的一點燈光,不時地爆發出輕微的「波!波!」聲音。
    外面不時傳來犬吠的聲音,偌大的一個市集,似乎就只是這些聲音了。
    海無顏在短暫的一段時間入定以後,似乎已完全恢復了精力,當他睜開眼時,只覺得眼前一切看來更為清晰。他悄悄下了床,換上了一雙輕軟的便鞋。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卻是有很多的神秘有待他去發掘。他已悄悄地來到了幕外,順著這排帳幕向前踱去,每走幾步,就停下來一會,再繼續前進。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練就了這種類似「天耳通」的靈敏聽覺之力,那是一門看似無奇其實常人萬難達到的功力。因此,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他的聽覺常常能反應出精確度極高的事實。
    就像眼前吧,他只須在每一個帳篷外定足片刻,凝神傾聽一下,立刻就可以判定出這個帳篷裡有幾個人,甚至這人是否已經入睡,因為一個睡著人的出息與醒著人的呼息是大有差別,再進一步,男人與女人的呼息也有一定程度的區別。
    這些一般人萬萬也不會注意到的事情,常常卻能反應一定程度的事實。
    就是利用這種微妙的聽覺力,海無顏已能對於這些帳篷裡的陌生者,有了初步的認識瞭解。
    顯然這些帳篷裡睡的都是些粗魯的漢子,強烈的鼾聲,任何人一聽即知。
    海無顏幾乎已經走完了這條甬道時,忽然在最後的這個帳篷前定下了腳步。
    他顯然有些詫異。
    帳篷外插著一盞點亮的燈籠,照方纔那個梁二的說話,證明這個帳篷裡有人住宿,可是海無顏卻顯然難以聽見裡面的呼息聲音。
    他立刻安靜下來,這一次運功凝神傾聽之下,才聽見了帳內並非是沒有呼息盧,而是那種出息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小到微乎其微,如非全神貫注,簡直難以斷定。
    也許是海無顏一路過來時的腳步聲,已經驚動了裡面的這個人,無論如何,只憑這種出息的聲音,即可以斷定裡面的人還沒有入睡。
    海無顏再次凝神傾聽之下,顯然為之吃了一驚。陡地拔身而起,捷若鷹般地己落向附近一座帳幕上,身子一經落上,隨即趕忙伏下身來,這兩個動作簡直太快了,總共不過是彈指之間。
    就在海無顏身子方自下俯的俄頃之間,即見方才海無顏傾聽的那座帳篷倏地為之敞開,一條人影疾同電閃地閃了出來。若非是海無顏有見於先,一時機警藏過,眼前勢將身形敗露,為這個人發現不可。
    黑夜裡雖然並不能十分看清這人的形相,卻也能瞧出一個大概。
    一襲灰衣,瘦高的身材,雖是黑夜裡,亦能看見他轉動的那雙凌人眸子,敢情是菁華內蘊。
    海無顏心裡不禁怦然為之一動,再仔細打量對方這個人,一張森沉的長臉,濃眉,散披在後腦的長髮,與頒下的那部鬍鬚極其彷彿,看來都是花白顏色。這些看在海無顏眼睛裡,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他緊接著發現了對方另一特徵,斷臂,才恍然大悟,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來人的這番形相,已毫無保留地說明了他的身份,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海無顏一經確定了對方身份後,由不住一股熱血直貫丹田,有一種躍身欲出的衝動,可是他的理智卻制止了他這麼做。
    他一直還認為這個宮一刀仍然留在不樂島上,想不到在這個要緊關頭,他竟然也現身來到了西藏。一個白鶴高立,已經夠瞧的了,想不到現在又加上了這個宮一刀,看來未來鹿死誰手還真是未知之數。
    海無顏萬萬不曾料想到,竟然會在這個地方,碰見對方這個大敵,由於這個宮一刀來得過於突然,倒使他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再者,宮一刀既然就在眼前,那麼白鶴高立是否也在這裡呢?
    想到了這裡,海無顏又焉能不為之驚心?
    雖然以他今日功力,未始不能與對方放手一搏,決一生死,只是眼前顯然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有了這些顧慮,海無顏便寧願暫時稍安勿躁了。
    宮一刀身形一經現身,先是一聲不哼地左右打量了幾眼。只見他腰身微欠,有如脫弦之箭般地,「嗖!」一聲縱了出去。這一個竄縱之勢,便把他身子足足帶出了六七丈外,緊接著再一縱身,已消失於黑夜之間。
    海無顏頗能當機立決,就在宮一刀第二次縱出的同時,他單手微微向著身下帳篷輕輕一接,借勢在空中一個翻身,翩若燕子一般地落下地來。緊接著他跨前一步,極其迅速地撩開宮一刀帳門,翩然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