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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所謂「黃果樹老棧」,和「白桑軒」這個名字是一個道理,是因為在門口的那棵黃果樹而得名。川鄂地方多的是這類黃果樹,樹齡極古,濃蔭幕天,常常十數丈方圓之內不見天日。
    這一棵黃果樹顯然就是這樣的,濃密的枝葉連綿遮處,大半個客棧都在它樹蔭之下,卻是別有一番綺麗景致。
    時當深夜。房間裡點著一一盞燈,也就是那麼豆大的一點燈光,照著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面。
    邵一子和左瞎子對面坐著。
    桌面上,那張失而復得的羊皮寶圖攤開著,左瞎子的一雙手,正在圖上摸索著。一面摸,他嘴裡不停地念著:「塔克……馬干山之東!牛喜峰之左下方。」
    邵一子振筆疾書,把他所說的都記了下來。
    「這個方向,計有七峰,十二澗。」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邵一子不停地寫。忽然,他定住了那只拿筆的手。
    「七峰十二澗?」
    「嗯……」左瞎子用力地擠了一下眼睛:「是呀,七峰十二澗。」
    「不對吧!」邵一子冷冷地道:「你大概摸錯了吧,再仔細摸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呆,連連點頭道:「好好。」
    五根手指仔細地在那些凸出的陽文上摸索了一陣,咧嘴笑道:「是……錯了,是九峰十三澗……九峰十三澗……」
    邵一子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我以為該是九峰十六澗,你再模摸看。」
    左瞎子呆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顫抖的手指還要向圖面上摸時,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寶圖一笑道:「算了,下次再記吧,今天晚了。」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用力地擠了一下那雙白果眼,「嗯」了一聲,道:「好……」
    邵一子站起來走過去和衣上床。
    他臉上現出一些倦意,卻仍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在凝神思索著什麼。
    左瞎子也摸索著上了床,和衣倒下,卻把一個隨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馬竿子放在枕邊。
    「老爺子,」他忍不住探詢道:「你老對那一帶地方很清楚啊。」
    邵一子冷笑道:「那還用說,那裡我少說也去過十幾趟了,你剛才念的九峰十六澗,我就去過。」
    左瞎子嘴裡喃喃道:「是是。」他十分緊張地嚥了一下喉結,心裡卻想著:哼!你個老狐狸,你以為我真地會告訴你實話麼,可真是妄想了。轉了個身,心裡繼續想道:「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簡單了,你以為我真地會把那圖上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地告訴你麼?我看你真是在作夢。」
    這一霎,他心裡卻充滿了得意,因為他已運用智慧作弄了對方邵一子,其實他何止只改了兩個字?事實上凡是有數字的地方,他都用了心計,予以改動,譬如像是「回峰三轉」,他在翻譯的時候,卻改成了回峰「四」轉,「下潛九尺」卻改為下潛「四」尺。諸如此類的譯文,他改動了許多,幾乎每一個有牽扯到數目字的地方,他都把它變動過了。
    左瞎子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抓住了一個棉紙包紮的球狀物,這東西是他在會見邵一子之前就已經做好的,內藏有九種當世最厲害的迷幻藥物,只要一經拉動一根作為發動藥物的引線,便會有一種只須吸著一點點,便令人通體發軟的氣體溢出。
    左瞎子手裡握著這個棉球,心裡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邵老兒呀!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不是我心黑手辣,實在是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在這筆錢上了,嘿嘿,什麼狗屁的俠義精神!我可沒有你那麼清高,俗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為了金子寶貝,我千山萬水地找你為什麼?心裡想著,耳邊上已聽見了邵一子發出的均勻鼻息之聲。
    「是時候了。」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說了一聲,隨即打開了一個木製小瓶,倒出了一粒解藥,偷偷放在嘴裡。
    這一會,邵一子所發出的鼾聲更大了。
    左瞎子陡然間興起了歹念,再也顧及不到其他,隨即拉開了那個棉球的引線,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滾了出去:地面「嘶」的發出了極為細小的一點聲音,接著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黃煙。
    這時,原來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個身子,即聽不見他沉重的呼吸。
    左瞎子凝神又聽了一會,不見任何聲音,忽然坐了起來,他動作奇怪,揭被挺身幾乎是一個動作。
    人影微閃,帶動著燈光不過輕輕晃了一晃,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
    左瞎子一隻手緩緩伸了出去,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老爺子,醒醒……醒醒……」
    一點回聲都沒有。
    左瞎子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獰笑,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一伸手向對方枕下探去,取出了寶圖。
    後退了一笑,左瞎子圓睜了那雙白果眼,嘿嘿冷笑了兩聲,他既知邵一子已為熏香所迷,便不再心存忌諱。
    「老兒,這是你命該如此,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嘴裡說著,左手聚集了足夠的內力,「用大鷹爪力」的手法,直向邵一子頂門上抓了下來。
    這隻手幾乎已經觸到邵一子的一剎那間,邵氏一隻左手倏地直揮了起來。
    兩隻胳膊「格」的一聲撞在了一塊,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側方擋了一擋。
    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床上的邵一子倏地一式「兔於翻」,疾如電閃般地躍了起來。
    前撲、遞手、貼身三式一體,猝然施展出來,其勢絕快,一來是雙方相隔極近,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於自信,作夢也想不到邵一子竟會有此一手,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勢子極快,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左瞎子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卡」的一聲骨響,一隻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結實地拿住了,由於用力過猛,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結環給卸了下來。
    左瞎子原來可以施展「左銅錘」的一式殺手,力搗對方心窩,無奈偏偏肩骨脫子臼,這時一經用力,只痛得他全身連打冷戰,差一點叫了出來。
    邵一子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緊接另一隻手斜著由左瞎子後背繞過來,只一下已拿住了左瞎子後頸的軟筋。
    眾所周知,這根筋關係著一個人通體上下的力道總樞,是以被邵一子一經拿住,左瞎子頓時全身上下一陣子發軟,連動彈一下也是萬難了。
    「啊……你……邵……邵老哥,你這是……」
    「姓左的,你上當了!」
    一面說,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挾持著到了桌前,冷笑說:「坐下!」
    左瞎子倒是真聽話,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邵老兄……你萬萬手下留情……」
    「你想不到吧!」邵一子冷笑著道:「你的這點鬼伎倆是瞞不過我的!」一面說他彎下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那個內藏迷藥的棉球,用力拋出窗外,隨著他推出的手掌,關著的兩扇窗戶倏地敞開來,室內煙霧頃刻間流向窗外。
    邵一於冷笑道:「我對你已存有疑心,若是防範不周,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看起來你遠比白天所遇見的那些人更為可惡!」
    左瞎子由於一隻手連同大臂仍在對方倒擰挾持之下,只覺得疼痛難當,稍一移動,彷彿肩骨就要折斷,只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直下。
    「邵大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請你手裡輕一點好不好……難道你還怕我一個瞎子跑了?」
    「瞎子?」邵一子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是個瞎子?」
    「那……」左瞎子硬著嘴道:「難道我這個瞎子是裝出來的?」
    「哼!是真是假,我們現在就看看!」話聲出口,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直向對方眼睛上插落下去。
    左瞎子大叫一聲,向後就倒,無如一條大臂還在對方挾持之中,這一動錯動骨節,又是「卡」的一聲,疼得他差一點要昏了過去。
    邵一子並非真的要傷他眸子,只是看中其中有詐,有意試探一下。他內功精湛,曾練過一陽指功力,兩隻手指一經遞出,離著對方雙眼還有數寸,指力先已透出,力道透處只聽見「波」的一聲細響,一雙白白的眼珠子,已由對方目眶之內滾了出來,落向桌面。
    左瞎子「啊」了一聲,慌不迭抬起一隻手,就向那玩藝兒抓去,只是卻不及邵一子手快,先已搶在了手中。
    哪是什麼真的眼珠?敢情竟是兩枚蠟殼兒!那蠟殼兒呈半圓形,摹仿著白眼睛珠子作的,看上去維妙維肖,一經裝在眼睛上,簡直就像那些睜眼瞎子一般無二。
    左瞎子西洋鏡被拆穿了,滿臉沮喪悔恨,又驚又怕地注視著邵一子,全身連連顫抖不已。
    「哈哈哈!」邵一子狂笑了一聲,聲嚴色厲地打量著他,道:「姓左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左光斗緊緊咬著牙,想是剛才對方指力觸得眼睛過分力猛,傷了瞳子,使得眼淚汩汨淌個不已。
    這一會他自忖必死,倒也狠下心來。
    當時挺了一下身子,獰笑道:「事情既已被你拆穿,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左某人流年不利,今天毀在了你的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邵一子見他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心裡一火,霍地舉起右掌待向他頭上落去,可是轉念一想,這隻手卻停在半空中,落不下來。
    「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
    左瞎子翻起臉來打量著他,冷笑道:「如果你夠聰明,你就不能殺我!」
    「為什麼?」
    「因為,嘿嘿!」左光斗獰笑著道:「除非你已經不打算要那批布達拉宮的藏寶了?」
    邵一子怔了一下,寒聲道:「你以為非你不可麼,再說我已經記下了所有你所說的。」
    「嘻嘻……老爺子,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所說的都是實話?」
    「哼哼……」邵一子手下加了一成力,幾乎把他那只膀子擰得翻了過去:「你這個陰險的東西!」
    姓左的頭上已見了汗,臉上青筋暴跳,可見痛不可當,只是他卻強忍著痛,哼也不哼一聲。
    「現在你就給我寫。」邵一子一面拿出寶圖攤開來,桌上紙墨現成,他抽筆在手道:
    「你說我寫,你小心,若是前後不符,故弄玄虛,這次我必定饒不過你!」
    左光斗冷笑道:「我自己會寫,又何必要勞你動筆!」
    邵一子遞過紙筆道:「那更好,你就寫!」
    左光斗翻了一下眼皮:「難道就叫我這樣寫?」
    邵一子冷笑一聲,霍地鬆開了緊勒著他的那只右手,他當然不會這麼大意,手勢一鬆,已把插在小腿上的一口短劍拔了出來,劍勢一出即點在了對方後心上,只要對方有一點不實在,立刻就可取他性命於彈指之間。
    左光斗拖著他那隻手臂活動了半天,才能慢慢抬起一點,他冷笑道:「我的骨節已脫臼了!」
    邵一於厲聲道:「我知道,但是並不礙你寫字!」劍尖一挺,幾乎刺進了對方肉裡:
    「寫!」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說?左光斗抖顫顫地拿起了筆來,長歎一聲道:「我們有言在先,我如把寶圖上譯文寫好,你要饒我不死,否則就是拼著一死,也絕不寫一個字!」
    邵一子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誠意了!」
    由於這篇藏寶說明,左光斗剛才已譯過大半,再者邵一子也下過多年苦功,大體說來,他已有個概括的認識,只有幾處關隘所在還有待推敲,所以想要瞞他實在困難。
    基於這個因素,這個冒牌的左瞎子想要瞞他便十分的不容易了。
    寫了幾行,左瞎子抬起頭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邵一子道:「怎麼不寫了?」
    左瞎子歎道:「我是在想,您真的決定把這些金銀珠寶都交回給布達拉宮?」
    「當然,這有什麼不對?」邵一子手中劍向前微挺,劍尖刺進了半寸。
    左光斗打了個寒顫,鮮血頃刻順著劍尖汩汩地淌了下來,他啊了一聲,不敢怠慢繼續寫下去。
    邵一子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寶圖上那些奇怪字體的涵義,但是想要騙他卻是極難之事。
    寫著寫著,忽然左光斗覺得背上一痛,敢情邵一子的劍尖又挺進了一些。
    「慢著,你再想想這句話沒有錯麼?」邵一子冷冷的聲音,就在他耳朵旁邊。
    左光斗顫抖了一下,兩相對照之下,極不自然地提筆改了一個字。
    邵一子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如果再有類似這樣的情形,可就怨不得我劍下無情了!」
    左光斗鼻子裡哼了一聲,忍著背後劍尖刺身之痛,一口氣把譯文寫完,長歎一聲道:
    「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邵一子先收下了寶圖,再把對方所書寫的譯文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相信無誤,即使有錯,憑自己的智慧觀察也可解決。
    多年憂慮,一朝解決,心裡很是高興,只是眼前這個左光斗如何打發,倒令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左光斗獰笑一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說話不算?」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你這個人城府太深,我在想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瞎子,自然是有很深的用意,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左光斗呆了一呆,搖搖頭說:「這個……無可奉告,而且與你沒有關係。」
    邵一子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道:「不會沒有關係的!據我所知,你在甘州頗為富有,而且有幾號買賣,當地住民都叫你是『左瞎子』,就連為你作事的親信手下也被你瞞過,現在我懷疑到,你這些財產的來路不正,莫非是你……」
    左光斗嘿嘿一笑道:「老爺子,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邵一子搖搖頭道:「我只是說饒你不死,卻沒有說要放你離開。」
    左光斗瞪圓了兩隻眼道:「你要對我怎麼樣?」
    邵一子手中劍已改指向他咽喉,另一隻手伺機抬起,待向他胸前拍去。
    原來邵一子已認定了左瞎子定非善類,自己眼前雖以發掘那批寶藏為第一要務,卻也不能輕易就放虎歸山,況乎對方已盡悉了寶圖機密,雖說不一定能全記腦內,到底是個隱憂。
    有了這一層顧慮,邵一子便決定先把他留在身邊,待機再作決定。
    眼前他這一掌,明似無奇,其實卻大有名堂,五指分開各自照顧著一處穴道,這種打穴手法,江湖上還不多見,左光斗一經中掌便只有聽憑他擺佈的分兒了。
    左瞎子既非真的「瞎子」,當然不會這麼受人擺佈,況乎他早已城府在胸,一直在等待著適合出手的機會,這時見狀,假作著往後一退的當兒,雙手同時揚起,「卡」的一聲,其實應該是兩聲,是因為聲音混在了一起,乍然聽起來好像是一聲。一雙極為細小但尖猛有力的弩箭,透穿了他的衣袖,直向邵一子身上直射了過來。
    這一手邵一子真的沒有想到,不禁霍地吃了一驚。
    那雙小小弩箭,體積雖小,卻是勁猛力足,乍然一出已臨向邵一子雙肋打來,就算他是一等一的高手,當此一霎間,也不由逼得他向後打了一個踉蹌。
    左光斗的用心也正是如此,把握住此一霎良機,只見他左腕揮處,幾上燈盞應手而滅,隨著他騰起的身勢,怪鳥也似地向外穿出。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能收到實效。首先燈光一滅全室頓呈黑暗,緊接著左光斗已快速飛身而出,等到邵一子打落暗器,警覺到對方消逝,忙速追出時,顯然已落後了一步。
    前文曾敘及這個「黃果樹」客棧,是為一棵千古老黃果樹所遮蓋,濃蔭把七八丈方圓的天空都掩遮得密密實實。
    邵一子快速翻出窗外,只見一片烏黑,哪裡分得清一切,夜風吹過,樹帽子刷啦啦的一陣響動,才見幾線月光穿枝射下。
    猛可裡就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子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人,龜兒子的,還不給我下去!」
    聲音顯示著濃重的蜀音,語聲一落,耳聽得頭頂上襯枝「卡嚓」的一聲,一根碗口粗細的橫出枝丫驀地齊根折斷,由空中墜落下來。
    隨著這根折斷的枝丫,一條人影同時墜落了下來,不是那個冒充瞎子的左光斗又是哪個?
    邵一子正在心裡納悶暗中發話的這個人是哪個專便糊里糊塗地落下一個人來,既然是左光斗,豈能輕易放過了他?
    只是既承暗中人幫忙,便不能失禮,當下雙手抱拳,向空中那人拱了一下,道:「多謝閣下幫忙,等一會再當面謝過!」
    那人顯然藏身在樹身之上,只是那麼大片的濃蔭,想要發現他的確實藏處,卻也不是容易之事。
    隨著邵一子話聲之後,空中嘿嘿一笑道:「老哥子用不著客氣,這個老小子過去裝瘋賣傻,好好人要假裝成瞎子,在西北地方壞事幹絕了,行有行規嘛,老子早就想要整他了,今天正好碰在老子手上,本來早就想給他龜兒子來個大卸八塊,咳,格老子話可又說回了,凡事總應該有個先來後到,既然你哥子出手在先,老子便只好在旁邊打下手了,廢話少說,你哥子這就快動手吧,不要叫這個龜兒子開溜了!」
    話聲顯然來自樹上,只是憑著邵一子這等精湛功力造詣之人,卻亦不能分辨出那聲音確切來處,聲音一忽兒東,一忽兒西,彷彿全賴風力傳送,確乎怪異已極。
    邵一子默察之下,心中暗自吃驚,知道今夜,自己可是遇見了極為厲害的人物了。
    由對方暗中這個聲音的傳送,他已可斷定這個人必然具有極高的內功造詣,所謂「收之藏芥子,放之彌六合」,聲音的大小來處鉅細,幾可任意調整傳送,邵老人雖是在西北道上獨當一面的人物,但是他自信距離達到這門功力的地步,尚還有著一段距離。
    剛才那一番話,聽對方口氣,似乎早已不恥左瞎子之為人,有心除此一害,現在卻留給邵一子動手,那麼沉重的蜀音,設非仔細聆聽,還真不易懂。
    」按說,邵一子忽然得了這麼一個幫手,理當是高興之事,只是他卻高興不起來,第一,這個人與自己素不相識,萍水相逢,還弄不清他的真實來意。
    再者來人口氣十分托大,邵一子自忖已是坐七望八的長者,對方居然開口「老子」閉口「老子」,四川話老子即是父親的意思,這一點邵一子心裡非常的不快,只是眼前卻不便發作,且待收拾了左光斗再說。
    這只是邵一子這方面的想法。
    另一方面的左光斗,其實在一聽到樹頂老人開口說話之初,已嚇得魂不附體,原來他們早已是舊相識。
    樹頂老人話聲方自一落,左光斗便不顧一切倏地飛身,施出全身力道,向外縱出。
    邵一子一驚之下,正待追去,忽地空中傳出一聲狂笑,先前發話老者聲音道:「龜兒子想跑?」話聲發出,似乎整個黃果樹都為之震動了一下,一股絕大的風力,倏地自空中逼下,其勢之快,有如大風天降。
    左光斗身子原已縱出了丈許以外,霍地為這陣風力當頭迎面一擊,便不由自主地倒震了回來,「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左光斗身子一個骨碌起來,第二次改向另一面奮身縱出,他自從聽到了樹頂老人特殊的口音後,早已猜知了對方是誰,自己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可真是萬死無異,是以不顧一切也要拚死逃命不可。
    他又哪裡想到樹頂老人既是有意擒他,他又如何能逃得開?這一次並不比前一次好,身子才自縱出一半,倏地當頭呼地一股疾風掃過。
    一條人影,有如飛雲過空,襯托著衣襟蕩風的一片呼嚕聲,待到左光斗警覺不妙時,對方赫然已落身面前。
    黑夜裡邵一子還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覺得來人有著一副瘦高的身材,身上衣服似甚肥大。
    隨著這人落下的身勢,右手揮處,直向著左光斗迎頭兜揮了過去。
    左光斗來得快,退得更快!隨著對方揮出的大袖,一下子迎了個正著,頓時摔出了丈許開外。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摔得更重。
    上一次是四腳朝天,這一次卻四腳朝地,「撲通!」一下子,連頭帶臉都擦著了地面,頓時皮開肉裂。
    左光斗一個骨碌再次爬起來,卻被邵一子趕上來地迎面一掌打得滿臉發花。
    邵一子趕上一步,短劍一揚,待向對方前胸劈落下去,忽然間,他心中閃電般地興起了一個念頭:我與此人究無大仇,何以非要置其於死命不可?
    這一念之興,使得他原本已將遞出的劍忽然中途改向,改劈為撩,倏地向側方劃出,「嘶!」一聲,將他前衣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口子。
    左光斗自忖必死的當兒,忽然意外逃生。驀地向後打了個閃,大聲道:「老爺子救命!」
    他不向邵一子討饒,卻反倒向對方討饒,那是看準了邵一子居心仁厚,不會要他性命,骨子裡怕的卻是另一個索命的惡神。
    邵一子一劍留情,耳中再聽得對方呼救之聲,便是無論如何萬難再次興起殺機,聆聽之下,不禁呆得一呆。左光斗身子一閃,躲向邵一子身後,一時抖成了一團。
    「老爺子……救命……老爺子救……命……」
    邵一子心中正自狐疑,眼前人影再閃,先前發話的老人已來到了面前。
    畢竟是強者的姿態,不同於一般。
    隨著這人的現身,帶來了絕大的一股勁風,風力之強勁,竟然使得當面的邵一子亦不得不退後一步。
    這人赫然面對面地站在了邵一子的臉前。
    「怎麼回事!你下不下手?」
    邵一子怔了一下,天大黑,即使面對面,他也實在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只覺對方背上背著一個大草帽,彷彿在後肩部位現有一截劍把,可能他的年歲不小了,只憑著頭頂上那一絡高起的白色鶴發即可判知。
    邵一子倒還不曾見過這樣的髮式,那樣子很滑稽,乍然看上去就像是鸚鵡或是八哥兒頭上的那絡「角毛」一個樣子。
    黑夜裡邵一子看不出對方穿的是一身什麼樣的衣裳,看上去肥肥大大的。總之這個人初初一現,卻給邵一子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彷彿在哪裡與他見過似的。
    忽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倒使得邵一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對方一雙瞳子似乎特別亮,即使在黑夜裡亦顯得精氣逼人。
    「噢!這……」微微一頓,邵一子一雙手抱拳道:「還沒見教這位朋友你貴姓大名。」
    那人呵呵一笑,朗聲道:「個老子的,哪一個要跟你閒話家常,這個姓左的老小子你打算怎麼對付他?」
    邵一子想不到對方話這麼沖,對自己亦口出不遜,當下面色一沉,道:「仁兄又打算如何?」
    對方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這小子此番落在老子手裡,只有死路一條,剛才老子看見你哥子先來,所以把他讓給你,要是你不下手,那就看我的了!」
    這番話只把邵一子身後的左光斗嚇得渾身戰抖,道:「老爺於……老爺子……救命、救命……」
    邵一子原是對他心存恨惡,此刻經他這一哭求,可就禁不住動了側隱之心,再者對方高瘦老者又擺出一副以強壓弱,君臨天下的姿態,令人大是不忍。
    邵二子苦笑了一下,道:「此人與我究竟沒有深仇大怨,我的事可以不究,老兄你要如何?」
    高瘦老者呵呵一笑道:「既然這樣,沒有你的事,你就閃開來!」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兄何妨對此人留些情面,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高瘦老者聆聽至此,霍地發出了一聲狂笑,頭上那一絡白髮倏地倒立了起來。
    「你也配給老子說教?快閃開來!」
    邵一子一再為對方奚落,不禁無名火起,面色一沉正當發作,只見對面老者忽然長軀晃得一晃,面前人影閃爍,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然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一手功夫,奇妙無比,以邵一子之功力能耐,竟為他當面瞞過,當然絕非偶然。
    這一驚,使得邵一子頓時如春雷乍驚,下意識地連忙回過身來。
    果然沒錯,那個高瘦老者已然來到了他的身後,此時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霍地向身後左光斗襲到。
    這麼一來,邵一子反倒不好出手了。
    觀諸對方老者出手方式,邵一子大聲喝道:「一鶴沖天!」
    左光斗由於與對方『老者乃系舊識,知悉對方的功力幾可獨步當今,自忖性命不保,由不住嚇了個魂飛魄散,方寸早已大亂。這時聽得邵一子口中喝聲,猛可裡拔身就起,「呼」
    的一聲騰起來一丈五六。
    果然,就在他身子猝然騰起的一霎,對方老人高大的身影,有如奔雷疾浪般地自他足下撲了過去。
    黑夜裡雖然難以看清對方老人的真實面目,但是那條顯示他高大異乎常人的身影卻是十分清晰的。
    他出手的方式極為特別,觀諸他眼前所出手的這第一招,即可說明,特殊的地方是,他的動作是整體的,而非個別的,似乎整個全身上下都是力道的源泉,而並非僅是一手一足。
    是以,在他這個動作的整體裡,全身上下匯成一團狂風,大片勁力,這一拍一撞之下,只怕是一堵石牆也將會為其擊成粉碎。
    大股的勁風,狂嘯著掃空而過。高瘦老者一擊不中,星移電轉般地倏地掉過了身來。
    左光斗雖然聽從邵一子指示,僥倖躲過了眼前這一式凌厲的殺機,但是卻礙不住他打從骨子裡對於對方的畏懼。
    「高……高老前輩……」敢情這個高瘦老人姓「高」。左光斗也不過說出了這幾個字,對方老者已第二次出手發難,依然是一式整體招式,隨著他前聳的軀體,整個身子帶出了一片力的狂濤,再一次向左光斗全身撲了過去。
    由於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邵一子已大概可以認出對方一些輪廓了,越覺得對方那張枯瘦的長臉在哪裡見過。
    他只是拚命地在腦子裡回憶著過去若干年的經歷,卻不曾想到最近,特別是這一兩天的遭遇。否則,立刻他就可能獲知答案。
    平心而論,對方高瘦老者所施展的招式,邵一子竟是前所未見,只覺得對方出手凌厲,深博雄厚,實在是一個可怕的勁敵,只看對方施出兩招,邵一子已感覺出自己絕非其敵,下意識裡顯出一些緊張。
    突然間,他看見了瘦老人對於左光斗的第二次發難,心裡暮地一驚。
    以他見解,這一式高瘦者的攻勢,明面上是奔向前方,但事實上左光斗的背後也必將受敵,若是自己臨敵,也似乎只有集功力於一身,與對方硬碰硬地對上一招,但左光斗是否有這一拼之力就不可知了。
    左光斗顯然已亂了方寸,迎著對方這第二式凌厲的殺著,他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施展出一手「鐵板橋」的功夫,招法施展得不謂不快,無如對方敵人身法之快,簡直出人意料。
    左光斗身子才倒下一半,忽然間就覺出身後同時間也襲過來大股勁力,力道之強竟較正面攻來的力道不差上下,這一驚,嚇了他個魂飛魄散,嘴裡一聲驚叫,挺身作勢再次躍起,卻已來不及了。
    原來高瘦老人所施展的功力,乃是一種旋回之力,隨著他前撲的身勢以及抱出的雙臂,無比的勁道形成了旋轉的氣招,是以,明面上看來,左瞎子是正面受力,其實背後亦同時受力。
    左光斗不明白其中道理,自然吃了大虧,身子一倒不下,上亦不能,成了個進退維谷之勢,猛可裡兩肋間一陣奇痛刺骨,已被對方雙手緊緊拿住。
    瘦老人一聲狂笑道:「個老子,送你上西天去吧!」瘦臂揚處,左光斗身子球也似地被拋了起來,足足拋出了三丈左右,頭下腳上地一頭栽了下來。
    旁觀的邵一子看到這裡,一聲驚叱,身子疾晃,猝然間飛身而出,迎著左光斗落下的身子伸手向對方雙肩上一托,用力一揚。左光斗身子隨著邵一子這股揚起的力道,猝然間一個翻身,「通!」一聲站在了地上。
    站是站住了,晃了一下,他又坐了下來。
    「你……好狠……」左光斗才說了三個字,已忍不住那口急湧而出的鮮血,「哧」的向天狂噴而出。緊接著他身子伸縮了一下,向後直挺挺倒了下去。
    邵一子心裡一驚,趕了幾步,彎身把他扶了起來。
    左光斗圓瞪著那並不是瞎子的眼睛,甚是吃力地道:「老爺子……請……相信我……」
    說到這裡已是氣力不繼,只是他的嘴皮子仍在蠕動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邵一子附耳其上,勉強可以聽見他說的是些什麼。
    「……我寫給你的……都是……都是真……真……的!」說了這句話,他就死了。
    邵一子呆了一會兒,緩緩站起來。
    姓「高」的那個瘦老人,卻在與他距離兩丈以外的地方站著。他那一雙炯炯瞳子瞬也不瞬地向邵一子注視著。
    邵一子冷冷笑道:「他已經死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死了的好。」
    邵一子哼了聲道:「足下身手不凡,顯非無名之輩,請教大名上下是?」
    老者嘿嘿一笑,向前踱了兩步:「你不認識我,我倒是認識你,姓邵的,我知道在西邊你哥子有點名堂,你就該老老實實的守著你的地盤不動,偏偏你又不甘寂寞,哼哼,這樣就對你很是不利!」
    邵一子由對方話裡,忽然領略出強烈的敵意,由不住心中一驚,腳下後退了一步。
    「老兄你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光棍面前不說假話!」對方姓高的老人冷冷他說道:「那張藏寶圖你還不配享用,拿出來吧!」
    邵一子陡然吃了一驚,這才發覺到敢情對方原來也是道上人物。事到如今,說什麼已屬多餘。
    邵一子由不住發出了一連串沉實的笑聲,爾後道:「很好,這倒也是兩句乾脆的話!」
    他探手在身後那卷寶圖的捲上拍了一下,冷笑了一聲:「不錯,那卷東西就在我這裡,老朋友,你要怎麼樣拿,畫下道兒來吧!」
    姓高的老人不屑地笑著道:「信不信由你,這個天底下只要姓高的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到不了手的,不要說你身上的東西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老子要想摘下來它也跑不了!」
    邵一子由對方濃重的四川口音聯想到了他的姓氏,再想到了此人的狂態,忽然間,使他雲霧洞開地想起了傳說中的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閃電似的在他腦子裡掠過……頓時禁不住使他打了一個寒顫。
    邵一子冷冷一笑道:「我不懂老兄的意思,可以說清楚一點麼?」
    「白鶴」高立一笑道:「這個你還不懂,我們就在這裡當場比劃,十招之內生死勝敗一切認命,十招之後你東我西各不相犯,你認為怎麼樣。當然,我話也說在前頭,你要是死了當然不說,要是敗了,身後那卷寶圖也就是我的了!」
    邵一子內心略一盤算,暗忖著老兒,你好大的口氣,儘管我邵某人可能不是你的對手,難道與你對拆十招的能耐都沒有麼!
    心裡想著,表面卻不動聲色,冷冷地道:「這麼說高老兄的意思是決意要在十招之內取老夫我的性命了?」
    高立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天可要亮了,我們這就快點吧!」
    邵一子打量了一下眼前這片院落,由於所居住處是一個單問,兩面有高牆隔斷,倒不會打擾到別的客人,一想到與對方此番搏殺,雖說是限於十招,然而這十招卻是雙方生死存亡和榮辱的抉擇判斷,焉能不令人為之驚心?
    「白鶴」高立似乎已等不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腳下已悄悄有了移動。
    地面上塵沙不驚,他已經掉換了一個方向,卻站立在邵一子的右側面。邵一子已經感覺到了,只是他卻並不急於把身子轉過來。
    東方天邊現出了一線乳白。空中的雲塊是暗灰色的。
    顯然,天色已不如先時之晦黯,在這個光度裡,邵一子終於認出了對方那張臉了。
    「呵,」邵一子驚異地向對方注視著道:「足下莫非是不樂幫的幫主,高……立,『白鶴』高立!」
    姓高的似乎呆了一呆,冷笑一聲:「你我本無仇恨,高某人原有對你開脫之意,現在既然被你看破了行藏,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邵一子一經證實了對方真實身份之後,內心不禁暗自生憂,蓋因為不樂幫多年在江湖上所作所為,早已為江湖上各界所傳知,尤其是不樂幫三位幫主之事跡傳說,更是被武林繪影繪形,傳為魔怪人物,眼前這個瘦高老者既是三魔之首,其厲害可想而知,偏偏不幸自己竟然和他相遇,只怕難以善罷干休了。
    把利害得失在心裡盤算一通之後,邵一子緩緩抱拳道:「不樂幫與高幫主大名,久仰之至,能在此拜見,真是三生有幸,至於談到兄弟背後的這卷寶圖,倒似有必要向老兄說個明白。」
    「白鶴」高立微微搖頭道:「你又何必多說……不樂幫一向所遵行有年的,就是所謂的不樂之捐,如果你很樂意地捐出來,我倒是不能要了!」
    邵一子原來想把自己的苦心孤詣說出,或能取得對方諒解,這時聽他這麼說,便知多說無益。當下歎息一聲道:「那麼,老兄的意思……」
    高立嘿嘿一笑道:「這樣吧,看起來你哥子倒也是乾脆的人,西天盟主的大名,我也久仰了,第一次見面,總該留些交情,這樣吧,我們來個十招分勝負,賭個輸贏怎麼樣?」
    「噢,」他由不住脫口道:「原來你就是白天船上的那個人……」
    猶記得白天與左光斗搭乘渡舟時,在船上後艙曾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那個頭戴大笠,身著黃葛布的老人,原來就是他:「白鶴」高立。
    由此可以證明,對方很早就已經踩上了自己的盤子了。
    高立瘦長的臉上,拉出了幾條深重的笑紋,他的兩隻手緩緩地平伸了出去。這是他每逢大敵時,動手亮招的第一式「白鶴亮翅」,雖是武林中常見的一個招式,可是在他施展起來的時候,卻顯現出異樣的威力。
    這只有那些對武功有精湛認識的人,才似乎能夠體會出那種威力的存在。邵一子已經感覺了出來。
    揆諸高立平伸而出的雙手,以及手腕上垂下來的兩截衣袖,簡直像煞了翱翔當空的鶴,他這「白鶴」的綽號,必然是因此而來的。
    ※※※
    夜涼如水,並沒有風。
    邵一子卻感覺到迎面襲人的陣陣輕風,他似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早在雙方對話開始的時候,邵一子已把功力提聚丹田,這時默運雙腕,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搏。
    高立已經亮出了架式,邵一子豈敢怠慢,他的身子徐徐蹲了下來。
    一剎那間,他身子縮小了很多,倒是那雙眸子在黎明之前的曙色裡閃閃生光。
    高立冷酷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冷笑。
    兩隻張開的手,忽然「叭嗒!」一聲扇動,就在雙臂開合之間,他身子已如疾雷奔電般地撲了上去。
    邵一子原本蹲在地上的身子,驀地向前躍出。
    高立撲上的身子,像是一片雲,一汪洶湧的浪花。
    邵一子迎來的身子卻似一條蛇。
    隨著高立撲身而來的無比勁道,邵一子身上忽然遭遇到了極大的壓力,一團無形的氣團霍地罩住了他,在這個無形的力道圈子裡,白鶴高立鳥爪也似的一雙瘦手卻向著他兩肩上力拍下來。
    邵一於總算見機得早,在極快的一霎間,他身子作了七次調動。
    雙方的身子在幾乎於撞的一霎間錯了開來。
    他們似乎都明白快手進招的重要。
    一個鷹翻,一個兔滾,看來幾乎是一般的疾快。
    四隻手掌「啪」的迎在了一塊。
    接下來是令人窒息的一陣快速的滾翻,在這滾動的勢子裡,似乎他們已交手了三四個回合。
    驀地,邵一子身形一個踉蹌,向前方搶出了幾步,一片肩衣隨著高立瘦手落處,撕落了下來。
    邵一子身形一閃,霍地飛起足尖,看是飛踢對方鼻心,其實已是力不從心,只是虛張聲勢,伺機遁形而已。好快,好漂亮的一個閃身的勢子,閃爍之間已進出了三丈開外。
    然而,他的對頭高立偏偏放他不過,決計要給他一個厲害。隨著邵一子前跨的腳步,高立如影附形地依了上去。
    由於其間間隔的距離大近了,俟到邵一子忽然覺出不妙時,簡直連抽身都已不及。
    高立的身子以雷霆萬鈞的勢子驀地撲過去,邵一子在對方這個撲勢裡,只覺得兩肋間一陣發熱,頓時由不住發出一聲嗆咳,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接下去是一陣天昏地暗。
    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高立猙獰的笑臉。
    恍惚中,那個人似乎又在他身上摸索著什麼。
    接下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