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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笑裡藏刀

冷紅溪端詳著這個人,只覺得此人老邁、蒼白,可是卻似乎又具有堅強的毅力,天生的是一副強者不服老的性格,老實說,對於這一類的人,冷紅溪是非常欣賞的!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只覺得方才為對方所抱的地方,似乎仍然隱隱作痛。
    由此可見,對方雖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卻負有一身令人匪夷所思的超人功力,這一點,冷紅溪是怎麼也想不通的!
    他也曾偶然懷疑到對方可能是莫環,可是莫環是他所憎恨的小人,而眼前這個老人,卻是他所賞識的!
    這其中就有了「偏見」的成分,一個人是不肯輕易把罪惡加諸在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身上的,這是一般人普遍的通病!
    因此,儘管他覺得眼前這個白老頭,在某些地方有點像莫環,冷紅溪卻直覺的否定了這個可能!
    他為白老頭斟上了一杯白水,扶著白老頭坐了起來,白老頭很快的把杯中的水喝了個光。
    紅溪正要把白老頭放平在床上,卻忽然被他抓住了右腕,只見他雙目突開。
    冷紅溪見他那雙眸子充滿了血絲,不由十分同情的點了點頭道:「老哥哥,你安下心來再睡一覺吧,明天回去也不遲!」
    白老頭含糊地笑道,「小兄弟……好功夫……好本事!」
    紅溪微笑道:「你還不是一樣,我冷紅溪行走江湖,至今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交的朋友了……」
    說到此,他發出了一陣豪邁的笑聲。
    白老頭一雙紅絲滿佈的眸子,半睜半閉地打量著他,喃喃的道:「兄弟……我佩服你這身本事,了不起……當今少年輩中,只怕是絕無僅有!」
    說罷,他發出了一陣呵呵的笑聲。
    這幾句話,似乎深深刺痛了紅溪。
    他不禁想起了十萬大山山澗裡,長久的非人歲月,那些忘不了的、生命裡的灰色的日子……
    當時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苦笑道:「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學得這些功夫的代價……」
    說著他自嘲的一笑又道:「談這些幹嘛,你睡覺吧!」
    可是白老頭卻不肯作罷,他似乎對這幾句話,很用心的去聽。
    他坐起來一些,含糊地道:「我清醒多了,小兄弟,你是……」
    冷紅溪拍著他肩膀道:「睡覺吧,我也要休息了。」
    白老頭嘿嘿笑道:「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誰配收你這樣的徒弟?」
    冷紅溪微微歎息了一聲,道:「我是無師自通……」
    白老頭緊跟著問:「無師自通……那麼,你是一個人研創出來的了?真了不起!」
    冷紅溪含笑道:「那是一段非人的遭遇,不談也罷,老哥哥,你歇息一下吧!」
    說著把老人抓著自己的一隻手解開,白老頭似乎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這時口中喃喃咕咕說了些別的,就倒下來睡著了。
    冷紅溪吹滅了燈,逕自登樓。
    第二天,天方黎明,冷紅溪步下樓來。
    他早已習慣自己服侍自己,現在有了一個新客人,他是樂意招待的。
    他端著一份精緻的早點,匆匆步入白老頭的房中。
    可是當他推開了房門的一剎那,他怔住了。
    原來室內的桌案之上,擺著一碗香粥,幾樣小菜,很是精緻,冷紅溪不由劍眉微軒道:「怪也!」
    卻聞得身後,白老頭的笑聲道:「小兄弟起來了?我正要找你來用飯呢!」
    冷紅溪放下了手上的飯食,驚訝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是怎麼弄的?」
    白老頭呵呵笑了兩聲,一面步入室內。
    白日看來,這個白老頭又是一番容相了。
    他那蒼白的臉,這時看來,似乎紅潤多了,頭頂那一塊缺毛的部分,閃閃發著光。
    他眸子裡閃著光芒,步履輕便,進室後笑道:「小兄弟,我和你一樣,都是習於早起工作的人啊!」
    紅溪指著桌上的粥菜道:「可是這些……」
    白老頭不等他說完,就含笑道:「很簡單,這粥乃是用附近野生的喬麥熬煮而成的,至於菜……也就是就地取材!」
    說到此,他呵呵一笑,對著冷紅溪一拜道:「昨夜酒後失態騷擾,感愧良深,這一頓早飯,聊表寸心,小兄弟,你嘗嘗老哥哥我的手藝如何?」
    冷紅溪不由朗笑了一聲,道:「這就太不敢當了!」
    說著就坐了下來,打量著桌上的三樣小菜,一碟香菇拌筍絲,一碟火焙竹雞,還有一小碟是麻油三花!
    三樣小菜,發出的異香,真令冷紅溪有些垂涎欲滴,他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大讚道:「妙!妙!」
    白老頭盛上一碗香粥,微笑道:「這林內的竹雞真多,肉厚骨酥,火焙極易,你嘗一塊!」
    冷紅溪入口一嘗,香酥肥嫩兼而有之,不由讚不絕口,白老頭哈哈笑道:「如果沒有你的廚房,以及必要的配料,我也是無能為力的!」
    冷紅溪笑道:「怎麼我沒有看見你呢?我也是才從廚房出來的呀!」
    白老頭吃了一口,道:「我一向慣於早起的!」
    說著,他目光落在了冷紅溪的手指之上,哂道:「如果我眼力不差,兄弟你手上所戴的,必是那枚武林中傳說的異寶兩相環!」
    冷紅溪微微一笑,摘下戒指道:「是與不是,請你過目便知!」
    白老頭接過細瞧了瞧,點頭笑道:「正是此物,老弟,你的福氣不小啊!」
    說罷隨即遞還,冷紅溪接在手中,哂道:「人人視此為珍物,我卻看不出有何奇處,不過它是一位故友所贈,也就顯得很珍貴了!」
    白老頭沉沉的道:「兄弟,你可知這枚兩相環的奧秘麼?」
    冷紅溪一驚道:「不知,白老你莫非清楚?」
    白老頭哈哈一笑,搖頭道:「我如何能夠得知?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冷紅溪不禁感到十分失望,白老頭笑聲一停道:「兄弟,你不要多疑,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兄弟,你昨夜設陣殺人,那一著好不厲害,令人折服!」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那些人死有餘辜!」
    白老頭嘻嘻一笑,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我想兄弟你志不在此吧?」
    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道:「白老此話何意?」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什麼事也瞞不過老哥哥我這雙眼睛的,我昨夜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出你內心必是懷有深仇,也許你心中懷恨著某些人可是?」
    紅溪不由怔了一下。
    白老頭按著他的手,哂道:「小兄弟,不要騙我!」
    冷紅溪苦笑了笑,點了點頭,白老頭詫異道:「這就令我不解了,以小兄弟你這一身功夫,還會有什麼仇人不成?」
    冷紅溪長歎了一聲,咬牙切齒道:「此人不除,我這一身本事,也就白學了!」
    白老頭笑哈哈的道:「這麼說,這個人必也不是弱者了?小兄弟,你能否說出他的名字來聽聽?」
    紅溪黯然道:「白老,不是你提起來,我倒是忘了,我正要向你老打聽一個人,你老閱歷豐富,也許知道也不一定!」
    白老頭放下碗筷,不言聲。
    紅溪冷冷一笑道:「此人姓莫名環,是一個武技極為精湛的老賊!」
    白老頭瞇縫著二目,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麼個人。」
    冷紅溪不由一驚,道:「哦……真的?」
    白老頭哈哈一笑道:「非但知道,我們還有過一度來往,怎麼,小兄弟你和此人有什麼梁子?」
    冷紅溪全身顫抖了一下,道:「哦,太好了,此人現在何處?白老,你可知道?」
    白老頭哧一笑,道:「這就難了,這人一生野鶴游雲,只怕找他十分不易!」
    冷紅溪用力地一拍桌面,發出了彭的一聲。
    白老頭嚇了一跳,微笑道:「怎麼了?」
    紅溪長吁了一口氣道:「天涯海角,我也勢必要找到他!」
    白老頭瞇眼笑道:「老弟你有這番心意,終必能夠如願以償的!不過……」
    說到此,他面上浮起了一絲陰影,接道:「就我所知,那莫老兒,好像一生與人並無瓜葛,你怎會恨他如此?」
    冷紅溪直直地看著他,道:「這是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但是,卻不幸發生在我的身上!」
    白老頭咳了一聲,道:「照理我本不該多問,不過,我實在想知道一下內情,小兄弟你能夠說說麼?」
    冷紅溪恨聲道:「說起來只能更增加我的憤恨,白老,你既然和那老賊有過一度交往,我就把這段經過說與你聽聽也好!」
    白老頭撫掌稱是!
    於是,冷紅溪遂把那一段往事,沉痛地道了出來,白老頭只是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
    不過,他中途卻發出了幾次冷笑。
    可是這種冷笑,冷紅溪只意味到是一種同情的表現,他說完這一段隱痛之後,仇火更熾,頻頻咬牙。
    白老頭不由呵呵一笑道:「這的確是一段很動聽的故事!」
    笑聲一斂,道:「原來你是如此出來的,這真是天意如此了!」
    冷紅溪沉痛地道:「這是上天憐憫我,給我的恩惠,我如一生一世不出來,也只有罷了,可是既然出來了,這筆如海深仇,焉能不報?」
    白老頭似乎也有些傷感,他低下頭,喃喃的唸了一聲,目光中透出一片黯然神色。
    良久之後,他微微一笑道:「我想那莫環,當年在山澗裡,只怕比你更苦,過的也是非人的生活!」
    冷紅溪憤然道:「他是罪有應得,可是我卻是他一手所害,這九年來,我真不知是怎麼挨過去的,有一天我找到那莫環,我要他受盡了折磨才死!」
    白老頭嘿嘿一笑,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接著他又道:「可是兄弟,就我所知那莫環可不是容易對付的人,這九年來,他當然也不會閒著,也許他也練成了驚人的武功,你可不能小看了他!」
    冷紅溪微微呆了一呆,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曾想到了,萬一我技不如他,也是命該如此,可是我不能因此而中止了我對他的復仇意念!」
    說著站起來,冷冷地笑了一聲!
    白老頭黯然一笑道,「小兄弟,你這九年來,學到了一些什麼功夫?」
    紅溪搖頭一笑,道:「也沒有什麼,可是,我己盡了我所有的努力!」
    說到此,一隻燕子自樓台下掠空而入,冷紅溪霍地回頭一指。
    那燕子就空一滾,隨即墜了下來。
    白老頭驚慌地離座而起,抬起了那只燕子,可是那只燕子卻在他手心上翻了個身,呢喃一聲,又翩然的飛去!
    白老頭面色顯然一變,道:「小兄弟,這是什麼功夫?」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也說不上什麼名字,只是,我常常用這種手法,戲耍山洞中那些來往的蝙蝠罷了!」
    白老頭點了點頭,忽然冷笑道:「小兄弟,我可以告訴你,你這正是『如意神指』的上乘功夫,你年紀輕輕,有此功力,真也該自豪了!」
    冷紅溪一驚道:「這麼說白老你對於指法一道也是行家了!」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也說不上是什麼行家,只不過年歲大的人,見識多一點而已!」
    方言到此,窗前黑影一閃,方纔那只燕子,又自剪空而來。
    這一次白老頭卻發了先招。
    只見他揮手凌空向外一指,喝了聲,「下來!」
    燕子像紅溪方纔所點的一樣,「咭」一聲,跌了下來,冷紅溪走過去,彎腰拾起,嗟歎道:「燕子何辜,白老哥,你真忍心!」
    白老頭一怔道:「它死了?」
    說著走過來,自紅溪手中,把那只燕子拿了過來,低頭一看,不由面色一變。
    原來,那只燕子這時自口中吐出了一股鮮血,己然回生乏術了。
    很顯然,是白老頭凌空指力所斃。
    二人這種輕描淡寫的舉動,事實上等於是在較量內功。
    這一個回合裡,就表面看來顯然是冷紅溪贏了!
    各位只要想,以他二人的內功指力,要想殺死一隻燕子,是不太難的!
    可是要使燕子不受傷害,落地,就擒,那卻是不容易,白老頭顯然是明白這一點。
    他呵呵笑道:「這也是它命該如此,它如不是先為你指力所傷,也就不會為我指力所斃,所以說,你我二人都是殺它的兇手啊!」
    冷紅溪微笑不語,可是經此一來,他對這個古怪的老人,也就更生出了一種敬服之心,益發不敢輕視!
    他很懷疑地道:「白老哥,你這一身功夫,又是跟誰學的?」
    白老頭呵呵一笑道:「和你一樣,無師自通!」
    說著他一抱拳道:「打攪多時,我也該回去了!」
    冷紅溪正要出言挽留,白老頭已步出室外,笑道:「我就住在百里內的景太崗上,過幾天我來請小兄弟去玩玩!」
    冷紅溪道:「我送你走一程吧!」
    白老頭沒再推脫,二人步出院外,紅溪忽然想起一事道:「也不知那些屍身如何了?」
    白老頭嘿嘿一笑道:「我們去看看便知!」
    談說間已來到三尾狐等陳屍之處,只看到了幾根頭髮和黃水幾攤,紅溪大是驚異道:
    「這化屍的藥真太靈了!」
    白老頭微笑道:「我煉得尚有,下次見面可以送你一些。好了,不敢再勞步了!」
    冷紅溪為了收拾隔晚尚未撤除的殘亂筵局,也就不再遠送,互相抱拳而別。
    白老頭去後,冷紅溪不覺甚是高興。
    想不到,這浣花溪上真有奇人,自己來此不久,先有一竿老人剖腹相待,後有這位白老頭的邂逅。
    看來,真是人生何處無知己了。
    他以一份異樣的喜悅心情,去接受這個陌生老人的交情,這份友誼在他來說,是極為珍視的!
    小寒山莊前,林木蕭蕭。
    在那鑲有琉璃扁石的大院牆外,是一行行的松樹,有翠綠茵茵的草地,有艷紅如火的夾竹桃花,風景綺麗,令人望之不忍移步。
    人人都知道這小寒山莊,人人也都知道,小寒山莊內的玉鷹、雪雁兩位姑娘,可是說起來,見過這姐妹兩個人的,可就太少了。
    本書前面,曾提到過那位風華絕代的玉鷹姑娘,對她有過一個大概的介紹。
    至於那位雪雁姑娘,卻還未曾見她出現過哩!
    其實,玉鷹、雪雁不過是她們二人的雅號,她們都各有本來的名字。
    二女是同胞姊妹,玉鷹較雪雁要長三歲,為姐,芳名舒修文,雪雁為妹,芳名舒又青。
    姐妹二人,除有一身絕高的武技之外,最了不起的是,還都生有一副姣艷如仙的容貌。
    武林中對這麼兩個絕代嬌娃,真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怕也怕到了極點。
    二女雖是同胞姐妹,但在作為及個性上,卻顯然有別。
    就性情上來說,姐姐修文人頗自負,任性而為,稍不如意,就會殺人,她風華蓋世,一顰一笑,也不知顛倒了多少武林少年。
    修文交遊不忌,所以那些為數眾多的少年之中,頗多蒙受過她的青睞,嘗過她的甜頭。
    可是侍候這位大小姐,真有如公蜂侍候母蜂一般,一個不好就有性命危險。
    這位大小姐,可真是翻臉不認人的,即使是再親近的朋友,一個不對,她也是說翻就翻,殺個把人,在她來說,那是「隔壁死頭小牛」——小事一樁!
    至於那位二小姐,雪雁舒又青,可就不同了。
    這位小姐,就容貌上來說,可用「閉月羞花」四個字來形容,較她姐姐絕不遜色!
    只是見過她的人,實在不多。
    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她很少涉足江湖,偶爾出莊,人們驚艷之下,真有仙女下凡之感。
    她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高身材、白皮膚,還有款款的細腰,和一對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
    不要說,她對你看上一眼,你受不了,就是偶爾的眼波兒向你一瞟,你也會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這位雪雁姑娘,正如同她的雅號一樣的玉潔冰清,她潔身自好,不大喜歡交遊。
    她驕傲,可是那只是一種女孩子的自尊,她風趣,卻不放浪下流。
    在小寒山莊內,上上下下提起這位舒二小姐來,沒有人不豎大拇指的!
    人們之所以懼怕她,是因為那首歌:
    「小寒山上有雙禽;
    玉鷹雪雁交相映,
    鷹善解語偏利爪,
    雁最可人啄如針,
    勸君罷劍江湖來,
    莫忘寒山拜彩裙!」
    這首歌其中的那句「雁最可人啄如針」,正是形容她的,不知內情的人,由這一句歌詞,不知把她想成是一個如何厲害的人了。
    其實她之所以被稱為「啄如針」,這其中有一個小故事,那是因為某年某日,大荒二老興師問罪,欲尋玉鷹拚一死活。
    是時,適逢那位玉鷹姑娘不在,雪雁姐妹精深,出面應付!
    她深知二老非比等閒,不易取勝、因此別出心裁,當場贈二老五言詩一首。
    這一首詩,明捧暗損,一面歌頌二老威望,一面卻諷刺二老,對付一個女孩子,竟勞師動眾,傾巢而來,勝之不武,不勝可笑。
    詞句美妙,詼諧譏諷兼而有之。
    想不到這首詩,竟令二老大慚,收兵而回。
    她這種化干戈為玉帛的手法,博得了全武林的喝彩,因為這一次和大荒二老交鋒,不是憑武功,而是憑口才,所以才得了這句「啄如針」的美譽。
    其實見過這位二小姐的人,無不讚頌她落落大方,謙和風趣的。
    小寒山莊因為二女而得名,正因如此,也就時常有些武林中人,自命不幾的常常來此走動了。
    這些人,自然大多數是為「寒山拜彩裙」而來的,可是其中也有不少是因慕美色而來的。
    因為他們只要能進得「小寒山莊」,總是能有機會,得以見到這兩位姑娘的!
    在晴空萬里無雲的酷暑之下,松林間的蟬聲,交鳴成了一片。
    時間雖已接近日落,可是大地上熱氣並未少退,除了這小寒山上涼風習習,平地上,真是「人行一尺土,汗也!」
    小寒山莊的一扇側門開著,兩個青衣的小子,正在買西瓜,忽然嶺陌間響起了一陣蹄聲。
    兩個小子,一名柳串兒,一名楊七,乃是小寒山莊裡的聽差小子。
    蹄聲一響,二人一齊側目而視。
    只見一匹灰馬,風馳電掣而來,馬背上坐著一個頭戴大草帽的漢子。
    這匹馬,就在他二人身邊,猛地停住,揚起了一雙蹄子,發出一聲長嘶。
    柳串兒已選好了一個大西瓜,由於這馬挨得太近了,使他嚇了一跳,手一鬆,西瓜「叭」一聲落在了地上,摔個粉碎。
    柳串兒破口大罵:「王八蛋,狗娘養的,沒長眼睛麼?」
    抬頭一看,對方是一個大頭麻面,目光如炬,黃發黃須的老人,面色極為猙獰。
    柳串兒不由怔了一下,那麻面老人嘿嘿一笑道:「小子說話客氣一點!不要出口傷人!」
    柳串兒和楊七,平素何等威風,憑著小寒山莊四個字,簡直無人敢惹,早已養成了他們驕狂的性情。
    眼前這個大頭麻面的老人,一副莊稼人打扮,又能有多大來頭?
    柳串兒把一雙小眼一瞪,叱道:「出口傷人?沒有揍你這老小子就是好的了,你給我滾下來!」
    麻面老人一翻身下了馬,笑道:「下來了,又如何?」
    賣瓜的一看要打架,忙把擔子挑到了一邊,柳串兒見對方居然敢對自己回嘴,早已忍耐不住。
    這時見他下了馬,如何能夠忍受得了?
    當時由地上撿起了那摔爛的西瓜,一抖手,直向著麻面老人面上砸了過去!
    這西瓜眼看就要飛到麻老人面上,忽見那麻老人冷笑了一聲,右手平空一推,呼的一聲。
    那西瓜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柳串兒再想閃躲,已是不及,只聽「噗」的一聲,那原本已摔爛了的西瓜,正好砸在了柳串兒的臉上,摔了一個稀巴爛!
    柳串兒啊喲了一聲,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楊七見狀大怒,他也不想一想,對方既能平空用掌力把西瓜打回來,自己一個小廝,能有多大本事!
    當時只聽他怒叱一聲,道:「麻子,你敢來這裡打人?」
    話聲中,身子向前一竄,到了麻老人身邊,右拳猛地向前一伸,直向麻老人面上搗去。
    可是他的右拳方自走出一半,那麻面老人一翻手,已叼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楊七疼得「啊喲」一聲尖叫,向後面猛然奪手,那麻子一聲冷笑道:「去吧!」
    振腕向前一送,楊七整個身子驀地飛了出去,「撲通」一聲,倒栽在地上!
    柳串兒見了,在一邊大嚷道:「反了,這簡直是反了,我去叫人去!」
    說著轉身就跑,麻面老人聞言呵呵笑道:「小寒山莊,老夫今天真正的見識了,哈……」
    經過如此一鬧,莊內焉能不知?一時之間,已自門內跑出了七八個人來,其中半數以上,都是女的。
    她們看見鬧事的,竟是一個麻子,一時俱都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麻面老人,非是別人,正是受莫環所囑,來此投奔小寒山莊二女的滿天星范鵬!
    滿天星范鵬在綠林道上,有著極高的聲望,他那一身本事。也確實不弱,因而養成了他目空一切的習性。
    這一次雖是受了莫環囑咐來此投奔二女,可是在內心裡,他是非常不服氣的,總以為對方是兩個女流,自己卻是聲名顯赫的一個前輩,如果真就這麼投奔,實在說不過去!
    有了這種心意,所以他才故意地惹事生非。
    這時眼見驚動了莊中,滿天星范鵬哈哈大笑道:「我只當小寒山莊是臥虎藏龍的地方,誰知道卻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他聲音宏亮,氣態豪壯,目空一切。
    話聲方了,那柳串兒和楊七,己各自拿著兵刃,帶了七八個小伙於,各自操著傢伙,飛奔而來。
    柳串兒走在最前面,手持雙刀,高聲叫道:「我宰了你這個麻子,作麻子湯喝!」
    說著已撲了上來,手上的雙刀,一上一下,直向著范鵬頸項腰肚兩處致命的地方砍到。
    滿天星范鵬一聲冷笑道:「你也配!」
    只見他雙手向外一抖,不知怎麼,柳串兒手上的雙刀已到了他的手中,緊跟著他一抬右腿,柳串兒就像一個球似地飛了出去,頓時就摔得昏死了過去!
    他身後那幾個小子,這時一擁而上,叫嚷聲中,刀棍齊下。
    可是滿天星范鵬,如何會把他們這些人看在眼中?
    當時就見他手中雙刀左右一磕,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刀棍一起飛上了半天,那些小子轉身就跑。
    滿天星范鵬,哈哈一笑道:「要跑可是不行!」
    話落身形一晃,已置身在人群之內。
    只見他雙刀連點,不明白的人,只以為那些小子不死必傷!
    可是卻不是如此,隨著他的刀光閃動之下,那幾個小子,俱都頓時如同木塑似的不動了。
    如此一來,才把眾人給鎮住了。
    他們這才知道,這個麻子原來是個大有來歷的人,他竟能以刀尖,來點人身上的各處穴道,這種身手自然太驚人了。
    滿大星范鵬以飛快的手法,點住了那幾個拿刀動棍的小子之後,嘿嘿笑道:「奴才被人打了,主人不能不出面吧!」
    說著他一丟手上雙刀,向一邊眾人抱拳一笑道:「麻煩哪位入內通知一聲,就說我麻子說的,主人若不出來,嘿……」
    雙眸子裡血光迸現,續道:「那可就怪不得我,我就要代你們主人懲戒一下這幾個奴才了!」
    話聲一落,就見人群內走出一個妙齡少女,一身大紫,丹眉鳳眼,十分美俊。
    這少女伸出一隻玉手指著范鵬,道:「你是幹什麼的?懂得規矩不懂?」
    范鵬見對方神態,不由一怔道:「姑娘就是玉鷹、雪雁二位姑娘之一麼?」
    少女冷冷一笑道:「二位姑娘,豈能隨便與生人說話?我不過是二位姑娘手下一個弟子,這莊子裡的事,我還能大小拿一點主意,你有什麼事,只管對我說就是!」
    說到此,又冷笑了一聲,道:「不過,今日之事,也不能善罷甘休了,你先把這些人穴道解開再說!」
    范鵬一聽對方,不過是二女手下一個弟子,頓時寬心大放。
    他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你說得好輕鬆!他們動手打人,莫非就算了不成?」
    少女嬌叱道:「我叫你解開他們穴道!」
    范鵬嘿嘿一笑道:「有本事小姑娘你自己動手解也就是了!」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道:「小小點穴手法,又有什麼玄虛?待我解與你看!」
    說著嬌軀一轉,已到了被點穴道的眾人身邊,只見她玉手連出,在每人背後拍擰了一下。
    轉瞬之間,她又飛身回到原處,冷笑道:「這有何難?」
    可是話聲未了,她忽然呆住了。
    原來方才為自己所解救的幾個人,竟然仍自站在當地,紋風不動,那穴道竟是絲毫也沒有解開。
    少女姓胡名小莉,乃是玉鷹手下的第二個弟子,人稱「玉手」,倒也有些實學。
    此時見狀,不由又氣又愧。
    當時身形一縱,又到了一名被點穴者身前,雙掌一前一後,同時按在了這人的身上,用解穴法再次一拍一擰,卻見那人血目怒突,身子晃了一下,仍是不能活動。
    當時驚怒之下,她正要以真力解穴,卻忽見那麻子呵呵笑道:「小姑娘,這可是萬萬使不得!」
    胡小莉怒目道:「為何?」
    范鵬嘿嘿笑道:「如果你不聽我的話,妄想用真力開穴,那麼這個人就死定了,那時可不要怪我!」
    玉手胡小莉恨聲道:「你到底用的什麼手法?」
    滿天星范鵬獰笑了一聲道:「你只當是普通點穴手法麼?哈哈……」
    他說著又朗笑了一聲,道:「告訴你吧,這是『分心閉血扣手』,豈是你這個小姑娘所能解得的?你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胡小莉一聽,不由「哦」了一聲,退後一步,道:「那麼你是……」
    滿天星范鵬冷冷一笑道:「我姓范。姑娘,你不要耽誤時間了,還下去通知你的兩位主人……」
    說到此,冷冷一笑,鄙夷地道:「你們兩位姑娘,能夠解開也不一定!」
    胡小莉秀眉一豎道:「姓范的,你也太狂了,你要見玉鷹、雪雁二位姑娘,自是可以,只是二位姑娘一出來,只怕你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滿天星范鵬冷笑了一聲道:「你如不去通稟,那麼這些人也性命不保了!」
    抬手指了指那些被點了穴的人道:「在一盞茶時間內,如不解開,這幾個奴才全要精虧血耗而死,信不信由你!」
    玉手胡小莉聞言不禁一驚,她一打量這幾個被制的人,見他們無不是凸目怒張,狀極痛苦,這才心中有些著急。
    她當時向一邊姐妹叢中遞了一個眼色,立刻有人會意,轉身向莊內走去。
    這一邊,胡小莉冷笑道:「在你會見二位姑娘之前,先要看一看你是否能夠抵擋得住我!」
    說著身形一轉,向滿天星范鵬撲去。
    胡小莉出手,素以「快速」見稱,是以得了一個「玉手」的雅號。
    她雙掌一錯,就逼到了范鵬肋邊。
    滿天星范鵬來此雖非為敵,可是他用心卻是要使得玉鷹、雪雁對自己刮目相看,所以才會如此冒失!
    這時眼看胡小莉掌到,范鵬哈哈一笑道:「你大概還差了一點!」
    話聲中身子向後一坐,兩隻大手由左右向正中一抄,向胡小莉兩隻腕子上叼來。
    胡小莉身形向後霍地一退,就勢雙掌掄起,以「大摔手」,猛然向范鵬兩臂之上打下。
    可是滿天星范鵬身法奇快,她雙掌尚未上身,范鵬的大手就霍地向上一翻。
    只聽「砰」一聲,胡小莉一聲嬌呼,一路向後退了回來。
    范鵬趕上一步,正要再發掌力,當場令對方出醜。
    就在這瞬息之間,門內一聲清叱道:「大膽!打!」
    「哧」的一股掌力,正好迎上了范鵬所發的掌力正頭,兩股力道一接,范鵬身子微微一搖,向後退了一步。
    他面色一變道:「什麼人?」
    只見門前綵衣連閃,走出來五個少女,前四後一。
    前面四女,各著一身紫色風裙,綠色水袖綢衫,秀髮之上,各繫著一條金色帶子,看起來益發顯得亭亭玉立,婀娜生姿!
    四女一出門,立即向兩邊一分,讓後面那個長身玉立,錦衣綵帶的玉鷹姑娘走到前面來。
    范鵬對寒山二女雖是久仰,可是還從未見過。
    這時他一打量這個少女,但見她雲鬢輕擺,娥眉淡掃,一雙瞳子不怒自威,卻又有說不出的嫵媚!
    她長長的身材,白如凝脂的肌膚,再睨著她身上那一襲玫瑰色的裙衫……
    范鵬幾乎看得呆住了。
    他嚥了一口口水,心忖道:「這大概是正主子來了,難怪她姐妹使武林中許多人迷成那個樣子,原來竟有如此姿色呀!」
    想到此,不由自主地抱拳道:「這位想必是小寒山的主人之一了!在下失敬了!」
    玉鷹一出門,眸子只向他微微一掃,並未發言,這時那個被打的玉手胡小莉,忙撲倒地上哭稟道:「請師父作主,這個姓范的,太欺侮人了……」
    說罷,又用手指了指那幾個被點了穴的人,道:「這幾個莊丁,都叫他給制住了,弟子功力淺薄,解救不了,尚請師父出……」
    才言到此,那位玉鷹姑娘蛾眉一挑,一揮玉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去!」
    胡小莉磕了一個頭,忙退至一邊。
    范鵬見狀,不禁內心有點後悔了。
    他已由器宇動作上看出了眼前這個姑娘,武功絕非泛泛,自己來此本是奉命投奔,如今惹上這個麻煩,豈非不智麼?
    可是他天生是一副不服人的脾氣,自負太甚,身上又有莫環的信物,卻也不懼!
    當時嘿嘿一笑道:「閣下就是小寒山二女中的玉鷹姑娘麼?」
    不想,那姑娘卻連正眼也不望他一下,他不禁甚是氣惱,正要惡言相向,卻見隨同玉鷹出來的四女之一,一聲叱道:「大膽的村夫,見了我家玉姑,還不跪下磕頭,想死不成?」
    范鵬冷冷一笑,尚未發言,忽見玉鷹舒修文向那少女一擺手道:「你不要多口,我自有道理!」
    范鵬聽這位玉鷹姑娘口音中,帶著很重的四川口音,自己本是四川人,不覺有一些親切之感!
    卻見那姑娘向他點了點頭,慍然道:「足下可是滿天星范鵬麼?」
    范鵬不由有些驚喜地道:「正是在下,姑娘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玉鷹……」
    才言到此,玉鷹展顏一笑道:「不必客氣……」
    范鵬心神一蕩,正不知對方何故如此客氣,已見玉鷹手指著那幾個被點了穴道的人道:「這幾個人,是足下所制的麼?」
    范鵬麻臉一紅,嘿嘿笑道:「既是姑娘動問,在下這就為他們解開就是!」
    當時就要上前動手,那位玉鷹姑娘一聲輕叱道:「住手!不勞費神。」
    言罷,嬌軀一閃,已到了那幾個人身前,玉腕連翻,叭叭之聲過處,每人身上均著了一掌。
    隨著她的出手,那幾個小子,紛紛都倒在了地上。
    可是當他們站起之時,每人的穴道,俱都解開了!
    滿天星范鵬見狀,老臉通紅地叫了一聲:「好!」
    玉鷹杏目向他一掃,道:「范鵬,你的死期到了!」
    范鵬不由一怔,冷冷一笑道:「姑娘這是何意?」
    玉鷹淡淡一笑道:「這多年來,還從未有過一人,敢來到我這小寒山莊撒野的,你姓范的,可算是第一人!」
    范鵬嘻嘻一笑道:「姑娘你錯了,在下天膽也不敢來此胡鬧,實因貴門丁惹事生非,先出手打人,在下才代姑娘略加管束……」
    玉鷹鼻中哼了一聲,道:「這麼說,我倒要謝謝你了!」
    范鵬雙手連搖,呵呵笑道:「那可是不敢當!」
    雖在玉鷹面前,他仍然改不掉他那種輕狂的態度!
    玉鷹杏目半合,貝齒微露,道:「俗語說,打狗還看主人面,你打了我門下這麼多人,豈能就此算了?」
    范鵬嘿嘿一笑,道:「姑娘意欲如何呢?」
    玉鷹蓮步輕移,到了范鵬身前,後者有些不大得勁的後退了一步。
    玉鷹望著他冷冷一笑道:「你且看來!」
    范鵬一怔道:「看什麼?」
    玉鷹用手向一邊峭壁上指了一下道:「那些生長在峭壁上的古松,你可看見了?」
    范鵬順其指處,果見峭壁上生有十數棵松樹,這些松樹大異於平地所生。
    因為平地生樹,大多是由下而上,可是這些松樹,卻是橫著伸出,枝椏幾乎全沒入雲霧之中。
    松樹向上,約二十丈可至峰頂,松樹之下,則是千仞懸崖。
    由澗下捲起的寒風,令人遍體生寒。
    范鵬點了點頭,道:「看見了。」
    玉鷹淺淺一笑道:「很好!范鵬,我要告訴你,我知道你在武林中略有地位,武功不弱,否則你不會如此輕狂。」
    范鵬仍不明究竟地聽著,玉鷹接下去道:「我們小寒山有這麼一個規矩,就是服強不服弱!」
    范鵬心中兀自不解,訥訥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玉鷹微微一笑道:「這個很簡單,你的功夫強,就是打了我們的人,我們只有服了你,非但如此,還會待你如上賓!」
    范鵬心中一動,忖道:「我也正是此意!」
    想著就笑問道:「如果功夫不濟呢?」
    玉鷹秀眉向兩邊一分,冷冷地道:「那可就是自討苦吃了,要受我小寒山莊的『七餐七宿』之苦!」
    滿天星范鵬一怔道:「何謂七餐七宿?」
    玉鷹鼻中哼了一聲,手指峭壁上的松樹道:「七餐乃是餐風,七宿乃是宿露,不過,小寒山的風露,可是有異於一般的!」
    滿天星范鵬聞言不禁呵呵大笑道:「妙!妙!妙呀!」
    玉鷹等他笑聲一停,面色一凝道:「范鵬,你可願一試麼?」
    范鵬連連點頭道:「在下不才,雖不敢以強者自居,卻也不會輕易服弱,但不知姑娘你所謂強弱,如何定法?」
    玉鷹鼻中哼了一聲,微微冷笑道:「這很容易,足下只要縱身到那些松樹之上,在每一棵樹尖上踏行一遍,然後再從容上來,這就算是強者了,我姐妹非但對你方纔的侮慢不較,且還會以上賓待你!」
    范鵬嘿嘿一笑,走至崖前。
    他俯身向下看了一看,除了澗底深有千仞,並無其他出奇的地方,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范鵬不是太笨的人,他內心暗想:如果僅僅如此,又有何難呢?
    他再細細的打量半隱在雲霧裡的那幾棵松樹,自信以自己超人的輕功,定能來去自如,於是回頭一笑道:「姑娘可得言而有信!」
    玉鷹點頭一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在未實行之前,你最好三思,否則,後悔莫及!」
    范鵬冷哼了一聲,道:「姑娘大可放心,范某不試則已,否則斷無不成功的道理!」
    玉鷹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訴你,這多年來,來到小寒山惹事生非的人確也不少,可是葬身澗底的,也是不少!」
    范鵬一怔,道:「莫非竟無一人能上下自如不成?」
    玉鷹一笑,道:「自然是有,只怕足下無此能力吧!」
    滿天星范鵬不由勃然大怒,可是他終又接著一笑,道:「姑娘不必激將,我范鵬雖是不濟,卻也未把這件事兒看在眼內,且待我現醜吧!」
    這時眾人見他竟有意接受這項考驗,俱都圍了過來。
    這麼多人,把隘口都圍滿了,他們要看這麻子如何上下自如。
    滿天星范鵬呵呵一笑,把褲管袖頭紮緊了一些,一面問道:「姑娘下去過麼?」
    玉鷹冷冷一笑:「這是我姐妹時常玩耍的地方……」
    范鵬聞言點點頭,道:「好!范某下去了!」
    話落,右手一撈前襟下擺,整個人先向上竄起了丈許高下,然後筆也似直,直向峭壁間松樹上落去!
    他身子方墜下一半,忽然發現足下白雲有如白浪似地在疾滾狂捲著。
    范鵬不由大驚道:「不好!」
    可是這時身在半空,已無能為力了。
    急切間,還算他聰明,當下猛地壓下一口真力,打了個千斤墜兒,就如此,那疾捲而來的狂風仍然把他身子猛地揚了出去。
    范鵬心驚膽裂之下,足下一盤,總算被他找著了一棵松村的尖梢,定住了下落之勢。
    可是他卻覺得四下飄來的狂風,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竟使得自己無法站立起來。
    並且更覺得自己落身的這棵松梢,似乎像柳條兒似的軟。
    在狂風裡,人和樹,都擺動得很是厲害。
    看眼前情勢,休說踏遍樹梢,再爬上峰頂了,單就是定住身子已都困難。
    滿天星范鵬至此才知上了大當,叫了聲「苦也」!
    抬頭看峰上,眾人就像甲蟲一樣的小,且似乎都在取笑自己,指指點點笑成了一團!
    范鵬真是又愧又恨,當時雙足分踏在兩根較粗的枝椏之上,丹田運力,勉強站了起來。
    狂風,緊抄著他的頭皮刮過去,這要命的風時上時下,嚇得他亡魂直冒!
    忽見峰上的玉鷹玉手頻揮,道:「范鵬,你武功不弱,只要踏遍了松樹,再上得峰來,你就算勝了!」
    范鵬冷笑了一聲,咬牙道:「那是自然!」
    他說著,身形一彈,向著第二棵松樹梢上落去!
    可是迎面刮來的一陣狂風,卻把他硬給擋了回來,急切間,他一翻右手,才被他拉著了一根枝叉,倖免落澗!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先前的自負狂傲,此刻是一絲也沒有了。
    他攀附在原樹之上,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玉鷹居高臨下,冷笑了一聲道:「范鵬,你此刻知道厲害了吧?」
    范鵬怒目向峰上看了一眼,玉鷹是用「千里傳聲」的功夫,向他說話的。
    只聽她脆笑咯咯地道:「不知自量的東西,現在你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罷一擺手,就要離去,范鵬大驚,呼道:「姑娘休走!」
    玉鷹回頭下視道:「范鵬,這是你自找的,你以為小寒山莊是易欺的麼?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滿天星范鵬大聲叫道:「你用計陷人又算是什麼英雄!」
    玉鷹笑道:「這是你自願的,又怪得誰來?老實告訴你吧,我方才本想殺你,只怕髒了我的手,才想出這個好辦法,你認命吧!」
    說到此,又脆笑了一聲。
    范鵬銳氣盡去,不由氣急敗壞地道:「我只當你們小寒山二女,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卻只是設計陷人的小人!」
    玉鷹並不生氣,脆笑道:「隨你怎麼說,你是活不成了,你不是要七餐七宿麼?只怕你一餐一宿,也受不了呢!」
    滿天星范鵬努力的一彈身,抱在了第二棵松樹之上,樹梢顫抖得十分厲害。
    他俯臉下望,幾乎嚇昏了過去。
    當時再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高喚道:「姑娘救……救命!」
    就見那峰頂上的玉鷹姑娘,一聲笑道:「好!」
    玉手猛地向下一抖,滿天星范鵬內心一喜,他滿以為對方必是拋飛索下來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卻只見銀光一閃,一蓬牛毛似的細針,就像一片針雨般的,直向自己全身射來。
    滿天星范鵬,雖說有一身功力,可是此刻卻苦於無法閃身。
    眼看著這一片銀雨,隨風而下。
    如無奇跡發生,范鵬是必死無疑了。
    猛可裡,他耳中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清叱道:「姐姐不可!」
    一股極大的風力,由范鵬後方直捲了過來!
    那一蓬銀雨,眼看已到了范鵬身邊,猛地為這股風力一撞,一齊向外一偏,刷一聲,向澗底落去。
    范鵬驚魂甫定,連忙抬頭上望。
    但見身後上方,另一座凸出的石峰之上,立著一個白衣白帽的姑娘。
    落日的紅霞,斜照在她的身上。
    雖是距離甚遠,可是范鵬仍能很清楚的看清這姑娘的姿容!
    她那修長豐腴的身形,有如玉樹臨風,面容五官之美,真使范鵬疑為「仙女臨凡」!
    雖是在要命關頭,范鵬也不由得怔了一下,他立刻知道,這位姑娘,必是雪雁無疑了。
    當時不由大呼道:「雪姑娘救命,我來此是有事的啊!」
    只見那白衣雪雁,向著玉鷹道:「此人雖是罪大惡極,既落松上,就該聽其自生自滅,姐姐你何必再落井下石呢?」
    范鵬聞言,頓時涼到了底。
    又聞玉鷹一笑道:「你倒真是菩薩心腸,這麻子自恃武功,打傷我門下多人,豈能便宜了他?」
    雪雁輕歎了一聲道:「姐姐,你莫非忘了我們恩師臨終所言麼?姐姐如能手下稍稍留情,未嘗不是一件功德呢!」
    玉鷹見妹妹竟然當著敵人以及門下弟子,說出此話,不由大是氣怒。
    當時一聲冷笑道:「想不到對這種敗類,你還會代為求情,我就偏要殺了他,看你又如何!」
    范鵬這時實在忍不住了。
    他大聲叫道:「姑娘息怒,在下是奉命而來,與二位姑娘有所商量的啊!」
    玉鷹一聲冷叱道:「無恥麻子,你還要耍什麼花樣麼?」
    說著探手入懷,就要取針,另一邊的雪雁生性寬厚,見狀忙高聲阻止道:「姐姐先不要忙!」
    玉鷹冷笑道:「你還真相信他的話麼?」
    雪雁舒又青道:「聽聽無妨!」
    言罷向著峭壁下的范鵬,清叱道:「范鵬你說什麼?」
    滿天星范鵬抱在松枝之上,冷笑道:「你們要殺我也無妨,只是你們將如何向莫老前輩交待?」
    二女聞言,不由對看了一眼。
    玉鷹冷笑了一聲,道:「什麼莫老前輩?」
    范鵬嘿嘿一笑,道:「古墓老人莫環,二位莫非不認識麼?」
    此言一出,二女不由面色一變。
    玉鷹冷冷的道:「你與他老人家又有什麼關係?少胡說八道,你以為這樣,就可逃得活命麼?」
    滿天星范鵬內心把這位玉鷹恨之入骨,只是這時自己生殺大權操在對方手上,不得不暫時低頭。
    他強自忍怒,冷笑道:「我說的句句是真話,你不信就算了!」
    一邊的雪雁道:「你既是莫老師父差來的,可有信物?」
    一言提醒了范鵬,當時冷然道:「自然是有,只是現在不便奉陳!」
    玉鷹冷笑道:「你休信他的鬼話,殺了他算了!」
    雪雁解顏一笑道:「姐姐你何必如此性急,我們先看看他的信物再說!」
    說著就見她身子驀地直線下落,范鵬幾乎還沒看清楚她是怎麼下來的,對方那亭亭玉立的身子,已然俏立在自己面前。
    只見她一雙足尖,僅僅立在一根粗如人指的小松枝之上,一任那樹枝為狂風吹得左舞右晃,她身子卻像釘在上面一般。
    單憑這一手功夫,就使范鵬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遠看這位雪雁姑娘,真像是月裡嫦娥一般。
    她那細長黑黑的柳眉,白裡透紅的一張清水臉,櫻唇欲滴,貝齒生輝。
    天下,竟會有這麼絕色的女子!
    范鵬勉強站起身來,道:「謝謝姑娘活命大恩!」
    這位雪雁姑娘,冷冷道:「你說有莫老師的信物,如是真的,自可饒你活命,否則,我姐姐只怕放不過你……」
    范鵬鼻中哼了一聲道:「范某乃是奉命來與二位姑娘商量大事,不意玉姑娘如此不通人情,令人遺憾!」
    雪雁已有些不耐,她伸出手道:「信物呢?」
    范鵬平素是多麼驕狂的一個人,可是今天在二位姑娘面前,卻硬是一點威風也使不出來。
    當時歎息了一聲,探手腰間,把莫環交給他的那支玉竹節拿了出來,道:「姑娘請看!」
    雪雁驟見之下,不由面色微變,她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道:「不錯,我們上去說話!」
    說罷左手猛地向范鵬身上一抓,卻又收回,面色微微一紅道:「你能上去麼?」
    范鵬苦笑道:「我若能上去,也不會俯首示弱了!」
    說著麻臉上說不出的不帶勁兒,雪雁杏目向他一瞟,想笑又忍住了,輕顰道:「僅只這麼一點本事,就來這裡惹事麼?」
    話落當胸一把抓出,范鵬方自吃驚,已覺身子為對方提起,接著一晃,貼身壁上,再一彈身,已落在峰頂之上!
    滿天星范鵬不由暗道了聲,「慚愧!」
    想不到自己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是如何的聲望,今日在對方一個姑娘手下,簡直就像是小孩一樣了。
    心中想著,定神一看,自己正立在眾人身前,迎面而立的,正是自己切齒痛恨的玉鷹姑娘:
    他不由面色一青道:「姑娘這番大恩,范某人沒齒不忘!」
    玉鷹冷笑了一聲,目視雪雁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雪雁把玉竹節遞過道:「姐姐看這玉杖,不正是莫老師的信物麼?」
    玉鷹接過看了一看,點了點頭。
    她轉望滿天星范鵬道:「這東西如何到了你的手中?憑莫老師父身份,豈能與你相交?」
    范鵬不由哈哈大笑道:「姑娘你太抬愛了!」
    玉鷹不由秀眉微蹙,正自舉棋不定,不知如何來處理這件事才好,雪雁忽然抬頭,伸手接過玉杖,雙手一捏,只聽「吱」的一聲。
    范鵬一驚,再看那節玉杖,已自分為兩節。
    雪雁並伸二指,自第二節玉杖內,抽出了一片竹葉,玉鷹忙湊近觀看。
    竹葉上寫滿了黑字,二女略一過目,似都會意,玉鷹點頭一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你為何不早說?」
    范鵬冷冷一笑道:「杖內有書信,我並不知,可肯借范某一觀?」
    玉鷹冷冷一笑道:「此事與你無關,莫老師既關照你效力,你就在小寒山莊住下就是,只是莊裡的規矩你不能不知道!」
    說著喚了聲:「天青!」
    立時就見她身後四個著紫裙的姑娘之一,應聲而出,玉鷹面色凝怒道:「傳話給留賓室的鬼臉李通,叫他好好招待這位客人,莊裡的規矩,要詳細地告訴他知道,出了差錯,我可是不饒。去!帶他下去!」
    天青彎腰答了一聲:「是,弟子領命!」
    滿天星范鵬聞言睹情,只氣得麻臉鐵青,冷冷笑了一聲,道:「既如此,我告辭就是!」
    說罷才一舉步,卻忽聽那位玉鷹一聲叱道:「站住!」
    范鵬只覺面前人影一閃,那位玉鷹姑娘,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只見她杏目圓瞪道:
    「你想走,恐怕沒有這麼容易!」
    范鵬道:「這是為何?咦!」
    玉鷹冷笑道:「莫老前輩特別關照,你今生今世,休想再出這小寒山莊了一步了。
    還不進去!」
    范鵬呆了一下道:「這……這……為什麼?」
    說著,他狂笑了一聲道:「哦!我明白了,莫老兒好厲害的手段,他是怕我說出了他的隱秘!」
    接著又冷笑道:「我偏要走!你們……」
    才說到此,玉鷹身後的四大弟子,一齊動手,只聽得「嗆」的一聲,四口劍已一齊抽了出來,劍尖全指向他的身上!
    范鵬不由麻臉一漲,怒目向玉鷹面上望了一眼,才歎了一聲,道:「罷!罷!我隨你們入莊作客終身就是!」
    說著轉身直向小寒山莊之內行去,玉鷹微微點頭,四女隨其身後而入!
    眾人全都退走之後,雪雁不由秀眉微皺,問玉鷹道:「這信中所說的冷紅溪又是誰呢?」
    玉鷹咬了一下嘴唇,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兩相環就在這小子手上!」
    雪雁不禁冷冷一笑道:「莫老師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憑他一個後生小子,又能有多大道行?」
    玉鷹一笑道:「這人武功委實不弱,你不能輕視他!莫老師既如此交待你,我們就該早日動身下山才是!」
    雪雁舒又青那雙剪水瞳子,在玉鷹身上一轉,道:「這人也就是你說的那個紅燈盜麼?」
    玉鷹鼻中哼了一聲道:「誰說不是!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想不到這小子竟會跑到浣花溪去!」
    她說著又不禁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說你,你不要自命不凡,平日是誰也瞧不上眼,如果你看見了這個人,只怕……」
    雪雁冷笑道:「只怕怎麼樣?」
    玉鷹繃臉一笑道:「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雪雁面色微紅道:「別說他是一個強盜了,就是正經的俠客,我也不會瞧他一眼!」
    玉鷹想到月前冷紅溪與自己敵對時的那種神采,頓時神往不已,她面上浮起桃花一般的笑容,道:「是個強盜,可和別的不一樣……」
    雪雁不由面色一冷,她真想不到姐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輕輕歎了一聲,直向莊內行去!
    玉鷹不由面色微微一紅,用腳在地上踢了一下,啐道:「呸!我這是怎麼了?想瘋了麼?」遂也緩步走入「小寒山莊」內。這片山莊,佔地並不十分大,其實所謂「山莊」,不過僅只寒山二女及其弟子等十數個人在此落居而已。
    莊內有七座翠樓,是按「七星」形勢建築的,分別名為「摘星」、「探星」、「望星」、「盼星」、「巧星」、「迷星」、「瀉星」等七座。
    七樓均為二女自己繪圖設計,請精明匠工依圖建就,真可謂集雅美大成,構造之巧妙,直令人有「鬼斧神工」之感!
    二位姑娘,各居一樓,玉鷹住在「盼星樓」,雪雁喜靜,則住在後面的「摘星樓」。
    夜深了,一切罪惡的事情都在這時發生,但當夜更深時,距離光明的明天也就更近了。
    多情的姑娘,常常會在這時想著她們的心事,就像「摘星」、「盼星」樓上的姑娘也是一樣的……
    偶然的一粒石子,能使一池清水驟起千萬漣漪與無窮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