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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嶺亡魂

過關嶺、渡盤江、經普安、抵雲南,撥馬西南行,遂入萬山之間——少年冷紅溪,他只不過一十七歲。
    在短短的五年時間,他已盡得武林名宿鍾先生一身真傳,並被推崇為當前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之一。
    冷紅溪並不自滿,他的看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欲學驚人技,需下苦功夫」,自己眼前這一點成就,實在算不得什麼!
    大體上說來,他是個高身材、寬肩、明眸,有著堅強的毅力的英俊少年。
    這一次黔滇之行,在他來說,實在是冒險的大膽嘗試,事買上他也果然遭遇到了極大的災難!
    人馬奔行萬山之間,路徑崎嶇,榛莽林密,已有十天之久,而瘴毒蛇獸,斷崖懸谷,處處皆是,引頸前路,真有「行不得也」之苦!
    在一處四周滿是鐘乳巖百的斜峰上,他度過了漫長的一夜,可是一覺醒來,不幸得很,坐馬竟走失了。
    冷紅溪悵恨萬分,他背著行囊,單手仗劍,繼續一路攀行前去。
    翻過了這處亂岸,形勢豁然開朗。
    他真沒有想到,在這斷崖懸嶺之間,竟會有這麼美麗的一處地方。
    眼前林木蒼鬱,泉聲潺潺,天也似乎低了,大片的雲塊,白紅相間,輕輕的浮在樹林的上面。
    冷紅溪不禁精神為之一振,他匆匆的撲奔了過去,但見林木中夾雜著紅黃不等的大小雜花,美極了。
    他想:「我的馬,也許跑到這裡來了。」
    林木之間,老籐糾葛,荒草過膝,只是那些紅白不等的野花,卻像是為人栽種一般,左右前後,很有規律的衍生著,行列井然!
    冷紅溪微微怔了一下,如果說這地方有人居住,也實在有些難到令人置信!
    他徐徐的步入林內,驚動了大群的野鳥,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高有半人的野菊,一色的粉紅。
    正在這時,他耳中彷彿聽到了一聲蒼老的歎息。
    那聲音,乍聽起來,就好像距離一個朝代那麼的深遠、晦暗……說不出的陰森、陰澀,令人聞之毛髮聳然!
    冷紅溪吃了一驚,他後退了幾步,目光很快的向這附近轉了一周,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
    他對自己說:「這裡怎會有人居住,除非他不是人!」
    因為他目光望不見一幢房屋,甚至於這林木之中,連一處巖谷也沒有,如果說有人,那麼,他會在什麼地方?
    冷紅溪否定了這個懷疑,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但就在這個時候,第二聲歎息又清晰的傳了出來。
    蒼老、陰晦,那確實是人的歎息!
    冷紅溪不由劍眉一挑,長劍一揚,道:「什麼人?」
    回答的是一陣陰沉的笑聲,那聲音彷彿是來自空中,又像是發自左右,沙啞的道:
    「人,不錯了,這一次真正的是有人來了。」
    「天啊!」
    像是一個囚困在死牢裡的犯人,對著光明祈禱一般,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這不是在夢中吧?啊!冥冥的蒼天……」
    那是多麼抖動、蒼老而令人戰粟的一種祈禱:「二十年……二十年了,老天爺,你曾經在夢中答應過我,十年以前就賜給我自由的,為什麼直到今天……為什麼!」
    接著是一陣令人為之鼻酸落淚的干泣之聲,每一個音階和聲韻,都像是來自地獄的深處,那聲音,好像令這些散佈在眼前的野花,也都罩上一層愁雲慘霧,而天空中美麗的雲塊,也黯然失色。
    冷紅溪持著劍,緩緩的轉了一遍,他張大了眸子,心忖常聞人言,深山大澤中有木梟怪物出現、這該不是一個幽靈吧!
    「孩子……」
    那個聲音是一種辛酸的抽搐,低沉、沙啞,但每一下,都像是有力的石柱,而深深的撞入冷紅溪的心扉,他說:「不要懷疑我的存在,我和你一樣……孩子,我同樣也是一個人……一個最不幸的人!」
    冷紅溪戰抖了一下,可是他到底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在他諦聽了這幾句話之後,不由面色一沉,叱道:「你是誰?身在何處?」
    回答是一陣冷澀的笑聲,道:「不要這麼對我說話……」接著冷冷一笑道:「由你的聲音上判斷,你大概還不到二十歲,該是不錯的吧?」
    冷紅溪倒退了一步,大聲道:「你到底……」
    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那麼,我該是比你祖父還要大上很多了,這大概不會錯吧!」
    這一點,冷紅溪倒是深信不疑,他皺了一下眉,訥訥道:「可你是誰?我怎麼看不見你?」
    一陣含糊的低語,老人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接著又淒慘的笑了,說道:「你自然會看見我的,孩子!」
    冷紅溪向前疾行了七八步,他隱約看見一些嵯峨的崖石,但那只是視線中一個模糊的陰影,像是雲霧中的「海市蜃樓」。
    他緊緊的握住劍把,驚異的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老人咳了一聲道:「孩子,我相信你的勇敢,更可斷定你是一個充滿了同情仁愛的好少年,這些,我只從你的聲音中,就可明白的判斷出來。」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這也不一定,我的仁愛和同情,是絕不會浪費在惡人身上的……」
    他似乎已經發覺到,這隱身不出的老人,對自己在從事一種可怕的說服!
    老人笑了,他說:「世上沒有一個絕對的好人,也沒有一個絕對的惡人,善惡的觀點,只在你個人的判斷,這一點,孩子,你有何意見?」
    冷紅溪怔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像是默認了,老人不待他回答,又接下去道:「那麼,一人在陰深的石牢裡,歎悔了幾十年……即使他是一個典型的惡人,也嫌太過分了!」
    冷紅溪一驚道:「這麼說,你是被人關在石牢之內的了?可是,我怎麼看不見你?」
    他茫然的四下望著,希望能看出一些倪端來。
    老人陰森森的笑道:「孩子,如果你被人關禁在石牢內,數十年之久,你會對人生出一種什麼看法?」
    冷紅溪怔了一下,訕訕道:「這個……我不知道!」
    老人冷笑了一聲:「你自然是不會知道的……」
    說到此,他又咳了一聲,非常溫柔的笑道:「好了,我們還是談眼前吧!」
    冷紅溪怒道:「可是我連你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清楚,我們又能談些什麼?」
    「自然是可以的……」
    老人嗡嗡有聲的笑了,他繼續道:「說實在的,我現在極需你的援手幫助,你該不會拒絕我吧?因為你是我二十年來,惟一見到的人……」
    說到最後,笑聲已為一陣怒哼所取代!
    冷紅溪呆了一呆,他已明白了老人不幸的遭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他訥訥的道:「說說看,也許我能幫助你!」
    老人呵呵的笑了,可是緊接著他又冷笑了一聲,道:「我們不妨談個交易,老實說,你也不見得就吃虧,我很不高興聽你所謂的也許,或是可能,一個年輕人行事要果斷、乾脆……」
    說到此,長歎了一聲,道:「我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就沒有這種毛病!」
    冷紅溪冷冷一笑,譏諷地道:「所以,你才會在這裡住了這麼久!」
    老人狂笑了一聲,聲調嘶啞的道:「罵得好!孩子,我們不必談這些,我是說,你是答應了吧?」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就算是吧!」
    「很好!」老人笑了一聲,可是立刻又道:「我要告訴你,我很討厭聽你這種口吻,你還是換一種語氣吧!」
    冷紅溪也忍不住笑了,老人繼續道:「首先,我們應該移近一點,這在你來說,可以省很多力氣,不需要再大吼大叫!」
    冷紅溪笑了笑,道:「你也一樣!」
    老人冷哼了一聲道,「一點也不一樣,你是不能和我相提並論的!」
    冷紅溪不由面色一紅,事實上他在和老人對話時,確實每一句話,都以丹田真力發出,那是很費勁的,於是他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去!」
    老人笑了一聲道:「好!好!我要想一想……」
    冷紅溪正自不耐,老人咳了一聲道:「這就是了,少年,你先告訴我,在你身前,是否種有一排排的樹?」
    冷紅溪搖了搖頭道:「是一排排種得整齊的花,不是樹!」
    老人大笑了一聲,道:「這是一樣的,如果我猜得不錯,它們共有五排,該是不會錯吧?」
    冷紅溪依言一算,果然是有五種不同顏色的花樹,參差的生著,乃點了點頭道:
    「你猜得不錯!」
    「自然是不會錯的。」老人頗為自信的道:「現在你聽我說,先由第一排花樹之間橫走過去,再由左面穿入第二排。」
    冷紅溪已迫不及待的依言行去,老人大聲道:「再由第二排正中直入第三排,千萬不可走錯,否則你將走不通了!」
    冷紅溪不由一驚,他站住了腳步道:「這些花樹排列的秩序,莫非是一個陣式麼?」
    「一點也不錯!」老人冷笑了一聲道:「你只要照我之言前進,那是萬無一失的!」
    冷紅溪呆了一呆,現在他才覺得有些後悔,暗責自己也太冒失了,如果老人心術不正,自己可能受害不淺!
    但他為人仁厚正直,心中微微一動,卻又立刻把這些疑念打消了,繼續依言前進。
    他照著老人指示,一直走到了第三排花樹之間,那是一叢紅色的夾竹桃,開得如火一般的紅。
    老人微微問道:「現在你要前行七步,數出數目字來!」
    冷紅溪毫不遲疑的前進了七步,高聲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老人大聲道:「現在你仔細看一看在你眼前花木之間,是否有一個空隙,或者有一個石塊?」
    冷紅溪低頭一看,只見眼前夾竹桃之間,果然立有一塊白色的石碑,約有半人高。
    如果不是老人提醒,自己是萬萬看不出來的,他手按向石碑之上,還未說話,老人已焦急的問道:「怎麼,你沒有發現?你仔細的再看一看!」
    冷紅溪冷然道:「我發現了一個石碑!」
    老人驚喜的大聲道:「推開它,孩子!」
    冷紅溪依言一掌推去,他掌力極重,一掌下去,那石碑霍地向後一翻,發出了「砰」
    的一聲。
    在冷紅溪的視覺裡,彷彿是眼前猛然一亮,足下一蹌,不知怎麼,身子竟自然進到了第四排花樹之間。
    他口中「哦」了一聲。
    老人對於這些聲音,似乎清楚極了,他呵呵笑道:「好,你現在大概已進來了,我們距離已在兩丈左右了。」
    冷紅溪吃了一驚,道:「可是,我仍然看不見你!」
    老人冷笑道:「你馬上就可以看見我了,不過,孩子,現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已處身在微妙的「太極兩儀陣」之中,你的進退只能由我,卻由不得你了!」
    冷紅溪呆了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一笑道:「不信,你回過頭去看一看就知我所言非虛冷紅溪猛一回頭,不由頓時就呆住了,那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目光所見處,竟是無限無窮的紅黃花樹,密密森森的展了出去,來時所見的林木山泉,卻成了一個虛無的縮影,遠得令人望之模糊不清!
    冷紅溪不由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猛地身形縱起,足下拔起了七八丈高下。
    可是當他身形向下一落,才發現到,仍然是立身在原處未動,這一驚,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昔日,他從鍾先生習藝時,也曾研究過所謂的陣圖之學,可是均不外八卦、五行之類,今天這種情形,他卻感到意外,驚奇不已!
    老人呵呵大笑道:「少年,你還不相信麼?」
    冷紅溪咬了一下牙歎道:「這是一個奇妙的陣式,可是我只要有時間,定能破開!」
    「好大的口氣!」老人不屑地笑道:「孩子,你是沒有辦法的,此陣足足費了我五年的思考之力,才算洞穿奧秘,我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破開它的了!」
    冷紅溪冷冷一笑,沉聲道:「我該怎麼才能走到你身邊?」
    老人道:「現在就容易了,你我相距就在眼前,其實此陣說穿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冷紅溪有些不耐,他真不明白,這老人身處牢內,居然還有心說這些閒話。
    令他真正驚奇的是,老人談話的聲音,果然像是近了許多,就如同在眼前一般,這時又聞得老人道:「現在你不妨把身子蹲下來,就可看明一切了!」
    冷紅溪將信將疑的蹲下了身子,說也奇怪,他本來所見如同「海市蜃樓」的那些遠景,赫然竟在目前。
    只見無數高峰,嵯峨入雲,怪石嶙峋,老籐蔓延,完全是換了一個乾坤。
    他忙站起身子,情形卻又回復如初,由不得口中驚奇的讚了一聲:「妙哉!」
    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有啥了不起?我能設下更好的,管老兒還夢想這陣式能羈絕我的一生,哼哼!簡直是做夢!」
    冷紅溪皺了一下眉道:「管老兒是誰?」
    老人狂笑了一聲,怒道:「管青衣,那老天殺的!」
    冷紅溪不由心中一動,他好像聽師父曾經說過,有這麼一個怪人,武技高不可測,一向出沒在番苗部族之間,他雖是一個漢人,卻極少管漢人的事。
    當時不禁對眼前這個老人囚禁於此,感到驚奇與懷疑。
    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不要多耽誤時間,我還預備在日落之前,趕到黔南的飛雲嶺去呢!」
    冷紅溪不由又是一驚,因為飛雲嶺他來時曾經經過,距離這裡至少也有五天的路程,這老人居然說要在日落之前趕到,顯然是太誇張。
    他不由微微一笑,並沒有當面取笑他,遂道:「我怎麼通過這最後一道陣呢?」
    老人緊張又頗焦急的道:「你的輕功如何?」
    冷紅溪奇怪的道:「你問這個作什麼?」
    老人冷笑道:「管老兒這最後一關,名謂「子午高樁」,你如果沒有能躍騰八丈以上的輕功,休想妄入雷池,那麼,你和我也都完了!」
    說到此,竟沙啞的笑了。
    冷紅溪不由呆了一下,心想:「好毒的老人,這話他在開始的時候,竟不告訴我,如我沒有這身輕功,豈不要被困陣中,和他一樣的,終身不得外出了?」
    想到此,真有點兒不寒而慄,對於這個老人,更不禁生出了很大的戒心!
    「試試看!」老人急迫的道:「使出你全部的內力!不妨用一鶴沖天!身軀微微向前一點!」
    冷紅溪到了此時,已是「進退維谷」的局面,他也只有一切聽從於老人了。
    當時一提丹田之氣,兩手高提腋下,足尖輕舉,猛地兩臂一振,驀地把身子騰了起來。
    他自幼從師,元氣充沛,輕功上更有獨特的造詣,此刻全力施展,身形一起,足足有九丈高下!
    在空中翩躚的一折,如同平沙落雁一般,已把身子斜飄而下!
    身形一落下,發現眼前景色和方纔已迥然不同。
    此刻他立足之處,竟是一片懸崖飛嶺,四周亂石崩雲,天風勁冷,老人於此時大聲笑道:「好孩子,真了不起,你已經進來了!」
    冷紅溪目光四下一打量,只見高峰如林,泉水淙淙,還有高掛的瀑布,山巖之間,遍生著翠綠的松樹,浴著天風,時發松嘯。
    老人又哈哈的笑了,由笑聲中證明,他的身子是在劇烈的跳動著,那是一種喜極欲狂的聲音:「我自由了……想不到我莫環竟還有今天!」
    接著是一陣悲愴的笑聲,聲如豹吠,聞之令人毛髮悚然!
    冷紅溪這時已能清晰的辨出笑聲的來源,他循聲撲過去,卻見是一處危聳的巨岩。
    那聲音,竟是自巖壁之中發出,他伏身其上,更證明了這個猜測。
    於是他以劍柄,重重的在石壁上擊了一下,裡面果然傳出老人喘息的笑聲道:「對了……對了,我就在這裡面,孩子,快救我出去吧!」
    冷紅溪皺了一下眉,無意間,卻發現巖前立有一棵古松,高可參天,粗能合抱。
    松樹之下,置有一塊石碑,其上似刻有字跡。
    老人這時在裡面更急促了,他大聲道:「在左面你可找到一個暗門,快去吧,想辦法弄開它!」
    冷紅溪卻為那石碑所吸引,走了過去。
    也許是年代太久了,石碑上的字體,已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冷紅溪蹲下來,用手抹去碑面浮塵,細辨之下,只見上面刻著:
    「武林不肖莫環,為余囚禁於此,按其罪狀,本該伏誅,但余已久戒殺孽,並體上天好生之德,聽其生死於絕谷寒澗之間,壁側余設有生死門一扇,此門只可由余自行出入,不可妄啟,戒之!
    天殘老人管青衣於
    大明宣德甲寅歲末」
    看到此,冷紅溪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這「莫環」二字,他也像似聽師父提到過,只是其生平事跡,已無從記憶了!
    可是他就其上的年代屈指一算,果然已整整的有二十年之久了。
    這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年代,二十年,想一想一個人關在石壁之內,竟達二十年之久,該是多麼嚇人?
    對石碑之上所謂的「絕谷寒澗」,他不禁有些費解,他想:莫非石壁內還有道路,可通達一個澗谷不成麼?
    老人在內問道:「小朋友,你可曾找到了暗門?」
    冷紅溪這時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在這石壁側邊,果然發現了一扇凸出的石門!
    那石門的形狀極特別,如一面扇子似的伸出來,石門正中,設有黃銅機鈕,只是年代太久,那銅鈕早已成為黑色!
    冷紅溪一時不敢以手去觸摸它,這時壁內的老人,又大聲的叫道:「你看到石門上的機鈕沒有?喂!喂!」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你不是說我能夠看見你麼?」
    老人笑道:「我們馬上就可以見面了,小朋友你應該相信我,我絕不會忘記你的!」
    冷紅溪咬了一下牙,十分猶豫的道:「可是天殘老人管青衣,留有言語說,不能妄自放你出來……」
    洞內的老人,發出了一聲怪笑,道:「你後悔了?」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我還會有什麼後悔?」
    老人嗆笑了一聲,道:「小朋友,你放我出去就會知道,我會好好的報答你的!」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我救你是為了道義與同情,並不貪圖你的報答!」
    說著大步走到了門前,用力的扭在銅鈕之上,左右扭了一下,銅屑紛紛墜落,石門絲毫未啟!
    他皺了一下眉,壁內的老人渴望的道:「向前推!」
    此言方了,冷紅溪已提貫真力於拇指之上,用力向銅鈕之上按去!
    只聽見「轟隆」一聲大震,冷紅溪就覺得足下立處猛地一陷。
    同時他目光似已看見,一個週身一絲不掛,枯黑乾瘦的矮小老人,自洞內「一閃而出」,不幸的他卻是「一閃而入」。
    就像是走馬燈似的,那石門竟是一個可以旋轉的活門,老人出來了,他自己卻轉了進去!
    冷紅溪驚嘯了一聲,猛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往身前的石壁上推去,可是那高有數丈,厚有丈許的大石門,他又豈能推得動?
    同時他感到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幾乎是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世界裡。
    這時,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只覺全身出了一身冷汗,雙腿一陣發軟,頓時就坐了下來。
    洞外傳來一陣聲如梟鳴的怪笑之聲,道:「小朋友,謝謝你了……」
    冷紅溪像是又生出了一線生機,他伏在石壁上,大聲道:「莫環,你快快救我出去!」
    洞外傳來無情的笑聲,道:「小朋友,你上當了,這就是你的報應,如果在十年以前,你救我出來,我不會這麼對你,可是現在,太晚了!」
    冷紅溪大聲叫著,聲淚俱下,他雙手用力的拍打著石壁,可是他的老朋友,似乎已棄他而去,仍然可以聽見冷冷的笑聲傳來道:「你現在的情形,和我當年是一樣的,孩子,不要太心急,有一天,你會出來的!」
    冷紅溪悲愴的大叫道:「莫環,你的良心何在?如果不是我救你,你這老鬼……」
    失望、悲切,無比的恐怖,這個十幾歲的大孩子,竟熱淚滂沱而下!他開始絕望,不再出聲了。
    莫環像是去而復還,他冷峻的聲音,傳入石壁道:「這個世界裡,是沒有公理的,不久,你將會學得生活的辦法,石壁中有暗道可通澗谷,那裡可解決你每日的飲食問題,你會過得很好!有一天,你也會以同樣的手段去對付另一個人,那人和你一樣,也是無辜的……」
    他接著狂笑著,怒聲道:「仇!仇!仇!這一切都是仇!」
    空中蕩漾著他殘酷的狂笑之聲,冷紅溪擦乾了臉上的淚,他知道自己再想出去已是不可能了,想不到同情和仁慈的結果,竟換得了如此下場!
    他身軀靠著冰冷的石壁,微微的戰抖著,變得比先前鎮定多了,他咬緊了牙道:
    「那麼莫環,你記住,今世我必殺你,有一天,我會去找你的!」
    「孩子!你也知道的,那是夢想!」
    聲音很小,充滿了得意,顯然的,莫環已經走遠了!
    悲痛、傷心、絕望……
    這一切都過去以後,人,終歸還是要活下去的。
    第三天了。
    冷紅溪簡直不敢想,這兩天他是怎麼度過的,每天,他都在失神、痛苦、瘋狂、半昏迷之中。
    他甚至於各處敲打著石壁,希望能聽見一個人的回音,然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他是真正的絕望了,並且已經想到,自己今後所面臨的日子,那不是夢,不是幻想,而是事實,就好像自己用手摸到冰冷的石壁,是一樣的實在。在這荒涼、冷酷的高山之上,也只有像自己這種傻子才會來,恐怕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來這裡了!
    其實,即使是有人經過,又有什麼用?他能識破那些偽裝的陣式?能聽得見自己的呼聲?能知道在這絕壁之間,還囚禁著一個人?
    莫環內功已至絕頂,能以「傳音入密」的功夫隔石對自己說話,而自己卻是萬萬做不到的,就算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任何人聽見!
    現在他也漸漸想開了,三天以來,他一直守在石壁面前,不食不睡,現在他卻必須要舒暢一下,而且要吃一些東西!
    這是一道長長的石廊,其黑如墨,可是當他順著走下去不遠,就可看見一點星星大小的亮光。
    在黑暗之中久遠的雙瞳,甫一接觸到這點亮光,只感覺到雙目一陣劇痛!
    他用手遮住眼睛,慢慢的繼續前進著,卻見無數的大編幅,由洞內向著那一點亮光飛出去,投進來!
    冷紅溪鎮定一下,他想道:「那天殘老人管青衣石碑之上,所說的深谷寒澗,大概是從這裡前去吧?」
    想著就繼續前行,道路愈走愈窄,到了最後,甚至於要伏身而行!
    現在他看清了,那點亮光,果然是一個比面盆略大的出口。
    冷紅溪心力交瘁已極,三天以來滴水不沾,人已恍恍惚惚,可是這點亮光,振奮著他,使他又生出了一些活力生機。
    身子緩緩的往前爬行,也不知道這一條石道,到底有多長,約摸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算到了那個洞口!
    冷紅溪喘息了一陣,才把頭探了出去,卻不由抽了一口冷氣,心道好險呀!
    原來目光望處,這洞口竟是在一個懸崖的正中,下臨澗底,少說也有數十丈高下,翻過頭來再看一看上面,更令他膽戰心驚,只見峭壁千丈,一平如削,其上除了些青青的苔蘚之外,竟是寸草不生。
    冷紅溪不禁嚇得呆了,心說天呀!我可怎麼出去呀!
    四週一打量,敢情這是一個盆狀的澗谷,四周全是高可人云的峭壁,那種高峭的程度,真可謂飛鳥難登,更不要說一個人了。
    他心中這才明白,難怪那怪老人莫環,如此高深的功力,也無法脫困,看起來,今後自己要想打算從這裡出去,那是休想了。
    看到這裡,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失望、悔恨!發了一會怔之後,這才又仔細的去打量下面的澗谷,說真的,那倒是一個頗為雅致的地方!
    只見澗底總共約有二十丈方圓大小,倒是有花、有草、有樹,斷崖正中,還垂掛著一道飛泉,淙淙的流水自高而下,濺出了滿天的碎銀珠兒。
    垂首望去,真是景致如畫。
    只是冷紅溪一想到,在這個地方,要住十年、二十年……甚至於一輩子,他那一點幽情閒意,頓時又消失了個乾淨。
    爬行了這一段路之後,他已感到相當疲憊,尤其是三天來,粒米未進,那種飢渴情形自可想見!
    現在他目光看見了那道泉水,不禁再也忍不住,只覺得口腔內陣陣裂痛,乾燥得都似要噴出火來。
    只是,望著二三十丈的澗底又不禁有些驚嚇。
    最後,他只得試圖以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慢慢的向澗下降去!
    這種功夫講究的是一氣呵成,中途是不能換氣的!
    冷紅溪以輕功見長,他曾練過「混元一氣童子功」,所以輕功提氣造詣頗深。
    可是素來師父在傳授這種「壁虎游牆」的功夫時,只不過是以數丈高的牆壁為限,像如此高的峭壁,真是想也未曾想過!
    他勉強提著真力下游了七八丈左右,已是面紅耳赤,雙耳內嗡嗡直響!
    這時只要氣一鬆,定必下墜入澗底,粉身碎骨無疑,這可真是一個驚險的場面!
    他只得把速度放快,算計著離澗底,大概也只有十來丈高下的時候,他是再也提不住氣了。
    當下只覺得雙手一滑,直向澗底墜了下去!
    所幸他輕功不弱,在千鈞一髮之間,猶未忘記強提真氣,把身形驀地向上一提!
    就如此,「砰」的一聲,地下雖是厚厚的草,卻也摔了個不輕。
    冷紅溪口中「啊喲」一聲,好像覺得骨頭都散了!
    他伏身在潮濕的草地上,好半天之後,才能慢慢的站起來,望了望那洞口,不由有些「不寒而慄」!所幸這一下還沒有摔傷,真是萬幸。
    先前在那地道洞口之時,他尚還覺得冷不可耐,可是這澗底下,卻是熱得如同火爐一般,四面連一點風也沒有!
    冷紅溪長長歎了一聲,現在他也想開了,他想:「我必須要生存下去,否則這麼死了,不清不白,連一個收屍的也沒有!」
    無限的憤恨、激動和復仇的意念,使得他這一剎那變得堅強了!
    「管他的,先找點吃的喝的再說。」
    在那道瀑布之下,他暢飲了個夠,只覺得水質清甜;可又之極!
    現在精神好多了,可是飢餓卻隨之加重!他想:「我不妨找一找看,那莫環,他也是要吃東西的,看看有些什麼!」
    求生欲是每一個人都與生俱有的,先前,他還打算著設法出去的念頭,可是這個念頭現在已絲毫沒有了。
    他如今一切都順其自然,聽憑上天對自己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眼前還沒有能力挽回這一步劫難,惟一聰明的辦法,是設法活下去!
    有了這種念頭,他就不再盲目行事,而且多少有些「隨遇而安」的心了!
    首先,他要把這不足二十丈方圓大小的澗底,仔細的察看一番!看看有些什麼!
    環繞著澗谷四周,生著無數的刺木,也不知是些什麼樹,結著一個個形同柑橘似的果子,有青有黃,他初步的判斷認為,這些是可以吃的!
    在這些刺樹附近,開有大片的花,花形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
    冷紅溪望了一會,也不知這是一種什麼花,只覺得異香撲鼻,十分好聞!
    靠西面角落處,也是惟一見到陽光的一片地方,他發現,那地方種有百幾十棵玉蜀黍,且有籬枝圍著。
    冷紅溪不由冷冷一笑,心道:「這老兒,倒也聰明,居然在此還種有莊稼,難怪他沒有餓死!」
    心裡雖這麼罵著,可是到底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這些玉蜀黍,都已結了果實,一根一根,垂吊在莖上,看上去似較一般玉米大得多!
    冷紅溪餓得實在受不住了,就過去摘了兩個下來,卻見靠牆邊,似為人工挖了一個凹入的石洞,內中還有一些冷紅溪沒有想到的東西!
    那裡面有石几石凳,石灶石斧,還有一束束乾柴,堆在一邊!
    冷紅溪不由大喜,他忙跑過去,在石灶一邊,找到了全套的生火玩意兒。
    最妙的是,還有一個銅鍋,擦磨得十分光亮,他好奇的拿起來觀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原來是一個古式的戰盔!也許是原來落在這澗底的東西,卻為那怪老人莫環找到而加以利用了!
    有了這些東西,他就不愁會餓死了!
    他把銅盔盛了些清水,然後點著了火,把玉蜀黍放在裡面煮,倚牆而坐,只等著熟了好吃!
    這時候,卻忽有另一種聲音,把他驚動了!
    在那些刺樹的尖梢,他發現了數十隻長著尾巴的雉雞,顏色紅黑不一,它們可能是結巢於峭壁之間。
    冷紅溪抬起了一枚石子,正要投手擲去,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放下了手來,他想:
    「我不能驚動它們,否則以後它們怕不會來了,我必須要另外想辦法!」
    想著就仰首四處望去,卻意外的發現,那些刺樹之上,有一個個像是為人結上去的小籐圈,每一個都約有杯口大小,也不知是怎麼結成的,未免心中奇怪!
    就在他引頸觀看的時候,忽有一隻黑色的雄雉,為那小籐圈緊緊的套在了腿上,那只雄雉用力鼓翅,竭力地想能騰飛開去,反倒是越套越緊!
    這麼一來,別的雉雞紛紛四飛,只剩下那被套住的一隻!
    紅溪不由歎了一聲,心想那莫環老鬼,倒也真有些鬼聰明,這種捉雞的方法,倒也虧他能想得出來!
    他見所有的雉雞都飛光了,才匆匆的走過去,把那隻大雄雞取了下來!
    籐圈一離雞腿,又恢復原狀,似如此,真可以無限制的用下去!
    就這麼,他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在熱烘潮濕的澗底,一晃已是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
    這長時間下來,冷紅溪已多少能夠適應這種環境,他每天都在澗底,天一黑,則以「壁虎游牆」的輕功,爬到峭壁上的石洞之中,藉以棲身!
    他也曾數度跑到那個大石門外,用力的敲打叫喊,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沒有用的!
    在這十萬大山的峭壁絕峰上,是不會有人來的!
    也不知多少次,他在那無人、冷森森的壁洞中,飲泣痛哭,可是可憐的孩子,誰能夠聽得見?誰又會來救他?
    他有時候天真的想到,那個叫莫環的怪老人,也許會良心發現了,來設法搭救自己,可是這個想法,在過了五十天之後,已令他感到失望,不再夢想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武功,竟是大有長進,當然一多半也是環境所逼迫的!
    比方說,他每天上上下下,就是一種對輕功、內功、體力的絕好鍛煉,這種鍛煉,竟生出令他不可思議的效果!
    另外,這也許是冷紅溪獨特的發現!
    他發現那峭壁上的洞口,是一個鍛煉目力、視力最好的地方。
    處身在黑暗的地道裡,睜大瞳子向著那一點明星般的洞口望去,起初那是極為痛苦的。
    可是日子一久,他竟覺得,自己的雙瞳在甫一接觸那洞口強光之時,居然不再那麼刺痛了!
    這一個發現勉勵著他,每日清晨,尤其是日出的一剎那,他都把握著時間,忍著刺眼的紅光,凝神對著洞口直到日光升得看不見了,才肯罷休!
    有時候,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是被人關囚在這個地方,他只是日復一日的這麼生活著。
    時間是最無情的,也是最有情的!
    親愛的朋友,那只是要看,你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去對付它。
    就像這個可憐的孩子冷紅溪,我敢說,時間現在對於他也是有極大恩惠的。
    在淙淙的流水聲裡,那些無法記憶的日子,就如同是岩石上的水珠一樣的模糊,令人無從去捕捉!
    天空飄著鵝掌大小的雪花,是冬天來了。
    厚厚的積雪,使得整個的嶺陌都變成了一片銀色的世界。當然,那個冷酷的澗谷,也不會例外。
    冷紅溪現在卻面臨著一個大大的難題!
    各位可曾想到,由他居住的壁洞到澗底,要經過數十丈的一段距離,這其間,一平如削,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著手的!
    在以往沒有落雪結冰的日子,冷紅溪可以運用他超人的輕功絕技,不費力地游上游下。
    可是如今,冰雪已把這峭壁凍住了,凍得滑不留手,絲毫不能沾身。
    冷紅溪試了幾次,都因為人體的熱量融化了壁上的結冰,而險墜澗底,成了澗底遊魂!
    現在,他才真正的感到寂寞了。
    所幸他在壁洞之內,集存了大批的玉蜀黍,這東西是可以久置不壞的!
    每天,他都來回的在這深長的地道裡上下遊行著,一來是怕生疏了功夫,再者,也是借此取暖。
    雖然他隨身帶來了不少的衣物,可是這些東西,他不得不極為小心愛惜的去使用。
    他知道衣服破了,自己只能赤身露體,其它各物也是一樣的,哪怕只是一條破布,一根短索,他都無不珍惜著它們的價值,因為一旦用著了,對他都有莫大的裨益。
    這一日,他默默的坐在壁道之內,望著光亮的洞口,正在練習瞳子。
    忽然,他耳中聽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吱吱」的清脆鳴聲,在這大雪的寒天,聽起來十分悅耳!
    自從住在此地以來,這澗谷之內,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他陌生的,哪怕是飛鳥的鳴聲,他也能斷定出是哪一種,甚至於是哪一隻!
    可是這種新奇的聲音,卻是他第一次聽到。
    他趕忙潛到了洞口,展目望出去,整個的澗谷,一片銀白,大雪似已停了,可是氣溫冷得很,處身在高壁上的冷紅溪,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幾乎為之凍凝。
    他緊緊咬著牙根,把頭探出去!
    一件新奇的事情,被他發覺了。
    他看見對面峭壁之上,竟出現了十幾個前所未見的小動物,那是一種大小如同猴子的東西,只是頭形卻很像狗,一身白毛,又細又長,兩隻紅色的眸子,就像兩顆小瑪瑙一般,閃閃放著紅光!
    冷紅溪不由大為奇怪,因為這種峭壁絕峰,一向是沒有什麼走獸之類的動物出現的,怎會忽然來了這麼一批傢伙?
    這為數約有十幾隻的白色小猴,正在峭壁斷崖之間嬉鬧著,吱吱之聲,正是發自它們口中。
    冷紅溪不禁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興奮,自從來到這地方以來,他還是首次有這種快慰的感覺。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再孤獨了,起碼還有這麼一群可愛的小夥伴!
    高興之下,不由把身子探出了一半。
    對巖飛戲著的一群雪猴,大概是新近方由別處遷來的,它們很欣賞這塊地方,這可由它們的歡鳴聲中得到證明!
    它們那小巧的身子,來回上下的在峭壁上飛馳著,有如星丸跳擲,像是在玩著一種遊戲,那種驚險的情形,真令冷紅溪為它們捏一把冷汗。
    他真擔心,它們倘若一個矢手,落入洞底,那還不粉身碎骨!
    可是他這個疑慮,一會兒也就消失了,他發現它們是那麼縱躍自如,絲毫也不勉強的嬉戲著。
    它們之中,有大有小,一共是十七隻。
    這一群小東西,真正的提起了他的興趣,消除了他不少寂寞!
    他默默的伏在洞口,觀賞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最後才發覺到,原來這群小雪猴,一半玩耍,一半卻是在覓尋食物。
    它們所要吃的,是峭壁堅冰之下的青色苔蘚。
    這是一種很驚險的場面,在它們吃食這種食物的時候,冷紅溪注意到它們的身手,這種身手,令他感到頗為佩服。
    只見它們整個的身子,平平的貼在峭壁之上,一雙足尖,也是繃貼得緊緊地。
    似如此,把小巧的身子,半轉過來,分出右手,用尖銳的指甲扣落堅冰,只一勾,就有一塊綠綠的青苔,落入它們如櫻桃一般大小的小口之內。
    一口吃完,絕不稍留,左腕一分,足尖一點,整個身子就會如箭矢一般的再次飛了出去,貼向了另一處峭壁!
    冷紅溪不由張大了瞳子,幾乎看得呆了。
    他心裡毫無意識的設想:「如果我們人類能有這種身手就好了!」
    人們的智慧、靈感,成功或者失敗,往往是基於一動念之間所生的反應能力。
    冷紅溪這一個隨便的念頭,就如同電流一般的,剎那之間,震動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脫口「唉呀」了一聲:
    這一聲「唉呀」固然是帶來了他自己的一點靈機,卻也驚動了雪壁上的那一群雪猴。
    只聽它們吱吱一陣驚鳴!
    在那千仞的冰雪峭壁之間,它們就像是灑出手的一把銀珠一般,只一閃,已紛紛逃游得無蹤無影!
    冷紅溪不禁驚得呆住了。
    他真後悔自己的愚魯,望著冷峭的冰壁,他默默的想:「我為什麼不能模仿它們的動作,它們不是一群最好的老師麼?」
    這麼想著,內心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只是,由於自己的愚魯,竟把它們都驚走了,它們可能是永遠也不會再來了。
    想到這裡,真有無限沮喪,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候了許久,仍不見它們回來,他真正的感到失望了。
    返回洞中以後,由隨身革囊內,找出了紙筆,僅就記憶所得,把那些雪猴的動作畫了幾種下來,自己在壁邊學樣練了半天,絲毫不著邊際,一氣之下,也就不再苦苦的練了!
    在洞內,長日的無聊,每天,他除了苦練內功眼力,以及靜坐調氣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事好作!
    望著洞口的白雪,真不知何時冬去春來?
    黃昏的時候,他凝目望著那些蝙蝠,自洞口穿進穿出,心裡就更冷漠了!
    他最怕靜下來,因為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想到自己未來的下場,難免會悲痛傷心!
    所以他除了每日子午二時靜坐調息之外,其餘的時間,只要一空下來,必定要找一些事情做的!
    這時,望著那些黑翼編幅,心內不禁動了一動,暗忖道:「自從來這澗谷以來,我每日苦練內功、輕功、目力,卻把暗器這一門疏忽了,眼前閒著無聊,何不拿這些蝙蝠來試一試暗器手法?」
    這一動念,立刻付諸行動!
    好在洞內石子甚多,信手拈上一粒,用彈指功的打法,把這枚石子信手彈了出去!
    他原以為自己暗器手法,素來造詣甚高,定必是一擊即中!
    誰知石子飛出,那蝙蝠只一合翅,就輕輕的讓了過去,冷紅溪又向另一隻蝙蝠接二連三的發了幾枚石子,也都落了空!
    這麼一來,他才知道,原來這並不容易,因為這些蝙蝠,飛行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得令人眼睛都難看清,要想打中它們,非得目力、指力、準頭,全都配合到極妙之處,差一點都不行!
    「好了!」他冷冷的一笑,自語道:「從今以後,我又多了一門功課了!」
    從這一天開始,他在他每日的功課之中,加上了這一門練習,以彈指功,用細小的石粒,去打那些進進出出的蝙蝠。
    這是一門極為艱難的課程,在開始的幾天,由於他選定的距離較遠,幾乎連石子都彈不到。
    漸漸的,石子可以達到距離了,漸漸地,這些石子已構成了對蝙蝠的威脅。
    這一天,天色剛剛微明,冷紅溪注目洞外,練習他的視力。
    他耳中忽又聽到了一片「吱吱」的清鳴之聲。
    這聲音,是他熟悉、盼望已久的了,他不由大喜,匆匆取出了紙筆,潛至洞口!
    大雪瀰漫裡他探首出去,果然他看見那些小雪猴,成群結隊而來。
    它們可愛靈活的小身體,飛躍起落在峭壁白雪之間,那種姿態真是美妙極了!
    冷紅溪這一次,卻是再也不會錯過機會了。
    他偷偷伏身在洞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
    那群雪猴正在雪壁之上,互相鬥毆為戲,起落縱跳,有如星丸跳擲一般。
    在冷紅溪的眼中,它們有好幾次,似乎就要滾落澗底,可是卻都能化險為夷,它們那種輕靈的身手,真玄妙到了極點。
    如果這些動作,不是出自它們的示範,冷紅溪認為人類是絕對無法想像出來的。
    他內心懷著無比的激動,一面細心的觀察,一面用筆把那些動作,簡單的繪畫出來!
    整整的一個多時辰,他都伏身在洞前,一動不動的觀察著,直到日光大現,那群雪猴才呼嘯著起落如飛而去!
    冷紅溪在它們去後,又用了一番心思,在百餘個生動的圖形之中,選擇了最生動的幾種,反覆的練習。
    他發現這群雪猴,最妙的是能利用它們的手掌和足心,還有它們的腰頸部位。
    只是這幾個部位,也是人們最疏忽的幾個地方!
    冷紅溪抱著鋼鐵一般的意志,誓必要創出一些人類前所未見的奇招,他是那麼的鍥而不捨!
    日子像箭矢一般的過去了,轉眼之間,冬去春來,春殘夏至……
    又有誰會想到,冷紅溪是如何的打發著他的日子!
    這兩年多以來,他的進步,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活躍在嶺陌上的一群雪猴,雖然是不再出現了,可是由於它們整整四個月的幫忙,冷紅溪自它們身上,已學得了聳人聽聞的絕技!
    他把它們竄伏縱騰等諸般動作,以圖像線條,整整的繪製了三百多種不同的姿式,日日勤習。
    在這一座澗谷內,他已能一騰十丈,壁虎游牆的功夫,更能一氣貼行二十丈高下。
    除了一些在先天上不能和雪猴相比之外,其它的地方,他真能把這三百餘姿式,模仿得維妙維肖。
    這些雪猴,其實它們本來名字應該喚作「狗面白猱」,是天山上的一種稀有動物,不知怎麼,這十幾隻移居到了此地來,它們生性喜雪、喜寒,只有在冰雪的天氣裡,才會出現,氣溫一變,它們也就立刻銷聲匿跡。
    它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性情喜高愛潔,非千仞以上的高峰它們是不會出現的,而且愛潔成癖,週身白毛,絕不使沾染一絲污垢,如果團體之中,有一個白毛染上了泥污,其它各猴定必棄之不顧,永不理睬!
    由於它們自幼即生長在峭壁冰峰之上,又喜食壁上青苔,所以身手矯捷在所必然,斷非一般猿猴所能望其項背。
    冷紅溪親眼看見它們其中之一,掠身追逐一隻大鳩,而手到成擒,可是玩了一陣之後,又把它放了,也曾經看見它們在雪化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在澗底戲水,竟能在水面上踏波而行,當真是天地之間,一種奇特的異獸!真是聞所未聞!
    這三百餘招式之中,冷紅溪把它們規劃成了七套不同的掌法及擒拿法,以及小巧的騰掠身法!
    他一日不停的苦練著這些掌法身法,產生了夢想不到的奇跡!
    其次在內功調息方面,他也有了不可思議的進展,往往一次靜坐能達一晝夜之久,有時性發,引吭長嘯一聲,四谷齊應,有如雷鳴,自己聽來,也不勝驚異。
    至於目力、指力,以及暗器的打法,那更不在話下了!
    對於目力的精銳程度,他可以用陽光作一個測驗,即使是正午時刻,他也能正視烈日,在盞茶的時間之內,目不交睫!
    在暗黯的地道裡,他能夠清晰的分辨那些五顏六色的石塊,這些真是他以往所不敢夢想到的!
    在這將近三年的日子裡,他的暗器手法,也有了驚人的進展!
    現在他能夠很準確的把那些來回進出的蝙蝠,用彈指之力,發出小石子,自空擊斃墜落!
    時日一久,那深澗中的蝙蝠幾乎已為他打死了一多半。
    所以他不得不改變打法,常常以小石子兒逗著它們玩!並不立刻就打死它們。
    這麼長久的日子以來,每天,他所能聽到的,只是自己的聲音,喘息、心跳……
    西邊的老玉米,在他的耕種之下,又多了一大片,秋天時候,結下了大堆的果實。
    那道泉水,也經過他巧心的引導,居然在澗底匯積了一個兩丈方圓的水池子。
    水色清碧,每日,他都在池內洗濯游泳一番,池面雖小,但是很深,你定是不會相信,在這個小池子之內,他竟練就了超人的水性。
    在如此漫長、無情、規律的日子裡,他幾乎忘記了一切,連自己的存在也幾乎都忘了。
    你也許有過這種感覺或經驗吧!
    當你靜極了的時候,你感覺到整個的天都變得低壓下來了。
    儘管那是無限的歎息、悵惆、孤獨……可是,它畢竟是一種屬於你的正常情緒,在這種情緒裡,你覺得升上去,沉下來,漲得無限的大,又縮得一點點小……有時候你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你也許還有過一種感覺:
    在一個熱鬧,亂囂,也許別人都認為是快樂場合裡,你會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空虛、厭惡,你感到你必須要一個人安靜一會,於是你走到曠野中,或者獨處在一間靜室之內,那一剎那,你的靈魂,忽然感到昇華,感到無限的安慰。
    這兩種情形,說起來,都只有在「靜」中,才能體會出來,前者是靜的低潮,後者是靜的昇華,我們往往是無從選擇,只有等待它們來選擇我們!
    但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卻善於養性,所謂「運用之妙,發乎一心」,就非長時間的修行,所能見功了。
    冷紅溪,如果說他麻木不仁,不如說他是已學得了養「性」的方法。
    他能在一片落葉,一宗流水,一朵白雲之間,得到他自然的快感,可是卻也會在一陣秋風裡,簌簌淚下,因為他畢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啊!
    他含蓄了閃爍的活力,這並不是說它們就消失了,而是待機而發,他絕不甘心,在這冷寞的澗底,虛度此生!
    在水面上,他曾發現過自己長長的鬚髮,最初他還常常的用短刃刮剃,日子久了,他也就聽其自然了!
    春花秋月,寒暑交替……
    冷紅溪已算不清,自己在這澗谷裡,到底消磨了多少個年頭!
    他只感覺到,峰頂的白雪積滿了又化,化了又堆滿了,象徵著一度春秋,如此,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有一些顯著的情形,令他感覺到,大概是歲月不短了!
    他感覺到自己完全發育成了另一個人,以前個子已是不矮,而如今卻成了昂昂的漢子,來時的鞋子也穿不下了。
    除了他留下的一套衣服,以備有一天出去時穿的而外,其它的七八套衣服,都破爛得成了線裙,他仍然捨不得把它們丟棄掉。
    在平靜的過了好幾年之後,他那靜止的心,好像又復活了。
    尤其是這最近一兩個月以來,他簡直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變得和剛剛來時完全一樣。
    每天,他都會跑到石壁的盡頭,大聲的吼叫,希望能有任何一個人。聽見他的聲音,對他加以援手,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他相信自己是不能再忍下去,再下去必定是要瘋了。
    有時候,他會產生一些奇怪的念頭:
    「如果有人能在這個時候,把我救出去,我必定把我這一身絕技傾囊傳授給他,那麼,他必定是天下無敵!」
    可是,有時候他又會生出無比的恨意:
    「我要用這身功夫,殺盡天下的人……殺死每一個拿刀動劍的人。」
    有時候,也會和那個怪老人莫環生出一樣的想法,那就是想找一個替身來關一關,叫他也嘗嘗這種滋味。
    想到了莫環,他更不禁切齒痛恨!
    他之所以這麼無日無夜的苦練功夫,主要的是想有朝一日,自己出去以後,用來對付這個狠心的老人!
    這麼想著,他就更加緊的苦練他的功夫!
    雪猴傳授給他的那些鬼神莫測的身手,已經被他練得出神入化,並且融匯貫通,自創了無數的絕招,他相信這些招式是駭人的。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對手,好用來試一試這些招式的神妙。
    內功已練到連他自己也不敢想像的程度,他能像一條蛇一般的卸下肩骨,在澗壁上遊行數十丈,劈空掌力能使對巖的冰雪紛紛四濺!
    他能夠在高巖之上,發掌濺起池中的水,像柱子一般的聳立起來。
    澗谷裡的蝙蝠已完全絕跡,他的暗器打法,也是驚人已極!
    他能夠先彈出數粒石子,遂後再追上數粒,而把前面飛臨半空的石子打得粉碎!
    武功到了如此的境界,也真可以說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自此而後,他再進一層,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進步,也需要一段極長的時間。
    冷紅溪這才瞭解到,武學之不易!
    他囊內原帶有十餘卷舊書,這多年以來,他把它們都讀破了,連字都看不清了。
    其中他最欣賞的是一部《唐宋詞選》,這部詞選共分七卷,舉凡杜、李、萬、秦、周等各家,無不收羅淨盡。
    他能夠把這些人的詩詞一字不漏的背出來,進而推敲研究,也頗能填出一些像樣的詞句來。
    那些書籍中還有一卷詩經,一卷易經,以及本朝張太和的紅拂記手刻本,宋石湖居士的一卷詩抄,另外就是師授的幾卷拳劍掌譜!
    這有限的幾本書,也就是他所僅有的。
    雖然他把它們都念爛了,可是在這一方面的成就,是不能和他的武功相提並論的!
    這一天,他練功夫練得疲了。
    天氣熱得實在難受,他就在泉水裡洗濯了一番,方自睡在石上閉目小慈,忽然當空起了兩聲鶴唳!
    冷紅溪不由睜開了眸子。
    在悠悠的白雲襯托之下,他看見了兩個小白點,正由雲端直向這絕高山峰投落而下!
    他目光精銳,只一眼已看出了,那是一雙極大的白鶴,自高空而下,就像是兩粒銀丸一般!
    冷紅溪正要注意看時,這雙白鶴已落在了峰上,他心中忽然一動,想道:「常聞鶴性通靈,我何不打它一隻下來,養著玩玩,也好給我解解悶兒!」
    想著就翻身坐起,由地上拾了一個石塊,身形貼著壁邊,一陣手足交替,已揉升上去了十五六丈。
    他把身子整個貼在峭壁之上,挪出一隻手來,那樣子同那些雪猴是一模一樣的!
    這麼長久的時間下來,他早已熟練了這種身手,絲毫也不覺得吃力!
    似如此在壁上貼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聞得鶴鳴復起,兩隻紅頂白羽的仙鶴,自峰上鼓翅而起。
    冷紅溪自來此地,也曾見過無數野鶴游雲,但是卻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只見這兩鶴雙翅張開,足有半扇門板大小!身形一起,快若箭矢一般的,直向雲端投去!
    冷紅溪見機會難得,口中疾叱了聲:「著!」
    右手拇食兩指用力,「叭」的一聲,把一枚石子彈了出去!
    他此刻手勁之大,已能彈石為粉,這枚石子出手「哧」地一聲,緊隨著第二隻白鶴,直上雲霄!
    他因是存心要活的,又怕傷重難醫,所以這枚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打在第二隻白鶴的左翅翅根上。
    那白鶴吃這枚小小的石子打在了翅根之上,負痛「呱」的一聲尖鳴,直向著雲下峰澗直墜了下來!
    冷紅溪彈石之時,早已考慮到那鶴落下的部位!
    這時那鶴就空打著觔斗,一路直翻而下,不偏不倚,正是向這澗谷之內墜來。
    只聽得「撲通」一聲,那大鶴若非一路扇著雙翅,這一下早已骨肉稀爛。
    就如此,也夠它受的了,只聽它「呱」一聲,白翼一展,肚腹朝天,頓時就不動了。
    冷紅溪飄身而下,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他忙趕上去,只以為這一下把它摔死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覺得心還在跳,大概還有救!
    當時就小心的把它提到池邊,但見這只白鶴果然極美,身材之大,幾有常鶴兩倍!
    全身雪白,更無一根雜羽!
    他匆匆取出一根繩索,預備繫在白鶴的足上,當他目光方自一接觸到這仙鶴的足踝時,不禁大吃了一驚。
    原來那仙鶴足爪脛之上,本就系有一道紅色的綵帶,尚還打著一個蝴蝶結扣的扣花!
    那個綢帶之間,更系有一個小小的翠色牌子。
    這兩樣東西,一入紅溪眼簾頓時使他呆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一個與人有關係的東西,他內心的激動,竟使得他那只遞出的右手,疾速的顫抖了起來。
    「哦……」他自語道:「這只鶴原來還有主人!」
    說著,他緊緊的抓著鶴爪,細細的翻看那面小玉牌,只見牌形微呈橢圓,其上刻有「二白」兩個小篆。
    冷紅溪不由信口道了聲:「二白!二白!啊……」
    誰知「二白」正是這白鶴的名字,冷紅溪這麼一呼,那只白鶴竟在地上「呱」的叫了一聲,雙翅啪啪的打動起來。
    冷紅溪忙把它輕輕按住,這一霎時,他幾乎興奮得跳了起來。
    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得救了。
    當時匆匆用繩子把這鶴足繫好,一頭繫在樹上,正要轉身取水,那隻大鶴己抖身站立了起來。
    冷紅溪見它睜著一雙火紅的眸子,望著自己,頭上白毛根根倒豎,樣子像是怒到了極點,一雙眼睛,不時的朝自己端詳。
    冷紅溪不由微微一笑道:「摔傷了沒有?」
    那白鶴「呱」的叫了一聲,長頸一伸,竟向他身上啄來!
    冷紅溪輕輕一閃,已把身子躲到了一邊,那大鶴一啄不中,更是大怒,長鳴一聲又向冷紅溪撲了過來。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好厲害!」
    遂又閃身躲到一邊,那頭白鶴兩啄未中,不禁連聲的長鳴了起來,雙翅用力的抖動著。
    這時冷紅溪才注意到,它的右翅根下染有一大片血跡,顯然是為自己所傷,可是這大鶴視他如仇,卻叫他無法近身。
    當時為難了一陣,只得取了一些水,放在它身邊,自己忙又閃身讓開。
    那大鶴像是餘怒未消,猶自厲聲鳴叫著,冷紅溪只得悄悄守在一邊,過了一刻,那只白鶴才上前飲了幾口水。
    冷紅溪又取了一些玉米,丟過去,白鶴倒是吃了一些,只是他只要一走近,那白鶴定必連聲厲鳴不已。
    如此,一直過了五六天,那白鶴的性情才稍稍的變得順和了些!
    這日,冷紅溪把備好的刀創藥,乘著它閉目休息的時候,硬性的給它敷上了些。
    卻發現那一石子把它傷得不輕,竟把它翅骨打碎了一半,僥倖還未全斷,只是它一時要想飛,那是辦不到了。
    冷紅溪不禁大為失望,就只覺得全身都涼了。
    可這是他惟一的機會,他不能就此甘心,他要靠這一隻大鶴來救自己,如果它不能飛,一切也就完了。
    自此,他每日都小心的看護著它。
    鶴性通靈,何況這只仙鶴原是為人豢養的,日子一久,它竟和冷紅溪建立了奇妙的感情!
    冷紅溪仍然不敢把它足上的繩子鬆開,每天他都使它練習著那只受傷的翅膀。
    漸漸的,這只白鶴已能在澗底翩翩的飛舞,只是還不能飛得太高!
    冷紅溪又怕它和自己混得太熟了,以後放它也不走了,豈不糟糕!所以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時候,他都遠遠的避開它!
    這一天黃昏,冷紅溪見那頭大鶴,在樹下來回的疾行著,口中呱呱連聲,像是已完全痊癒的樣子。
    他就把早已書好,署名為「亡命人」的一封信,放在一個竹筒之內,用破布封住了竹筒的口兒,然後用細線,緊緊的綁在仙鶴一隻足上!
    冷紅溪滿懷希望的鬆開了它腿上的繩子,它「呱」的叫了一聲,在澗底飛了一轉之後,又懶懶的落在附近一塊岩石之上。
    它歪著頭看著冷紅溪,口中只是連聲的叫著,竟是不忍飛去。
    冷紅溪眼巴巴的望著它,長長歎了一聲,道:「二白!去吧,把這封信交給你的主人,叫他來設法救我,快去吧!」
    說著揚了揚手,那白鶴歪頭又叫了一聲,張開雙翅在澗谷之內低飛了一圈。
    冷紅溪還以為它留戀不去,正自失望,卻忽見它接著長唳了一聲,長頸一揚,竟衝霄而起,一剎那間,已置身青冥,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它在白雲裡又徐徐兜了個圈子,逕自凌雲而去!
    仰首望著當空,冷紅溪長長歎息了一聲。
    這是一個渺茫的希望,一個夢想。
    「如果這鶴兒一去不回,如果它並未飛回到它先前主人之處……」
    「或者是它根本就沒有主人,那腳上的牌兒,只是早年某人放生時留下的記念呢?」
    果真如此,那麼一切也就不要再談了。
    一天、兩天、三天……
    冷紅溪都以火熱的心情期待著,每天他都大聲的叫著,希望能把自己的聲音傳出去,好令那個好心來救自己的人聽見。
    可是,他又失望了。
    整整的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一點點消息,他火熱的心情,也終於又涼下去了。
    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如果沒有這個希望,他還好過些,最殘忍的,是希望的幻滅。人,誰又能生活在沒有希望的日子裡?
    絕望的感覺,再次侵襲著他,他看來是再也振作不起了。年輕人,能夠經得起十次失望,而卻經不起一次絕望的!
    現在,他那支持了多年的意志力,竟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內整個的粉碎了。
    他覺得自己是沒有救了。
    整天,他都沉沉的睡在那塊大石之上,連每天的功夫也不練了。
    惟一的希望,只是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是的,除了「死」以外,他還能期待什麼?
    這一日,在他生命裡,該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當他正懶洋洋的倚著樹身,遐思異想的時候。
    他想著外面的人群、房屋、牛、馬、百獸……想著師父、家人……悲哀籠罩著他,他感到一種幾乎要窒息的死亡氣氛。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一聲清亮的鶴唳!
    那聲音,正是他夢中都祈求的。
    一隻紅頂雪羽的大仙鶴,緩緩的在高空中盤旋著,它是那麼的焦急,一轉又一轉的在白雲裡轉著。
    冷紅溪翻身由地上躍起,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二白,正是自己親手放出去的二白!
    他放開了嗓子,提足了丹田內力,引吭長嘯了一聲,這聲音足能裂金開石,而傳出數十里之外!
    他用力的舞著他的手,然後,他發現那隻大白鶴果然轉了一圈之後,直向著他處身的澗谷束翼下投!
    冷紅溪不禁喜極而泣,他放聲呼道:「二白!二白!」
    那只仙鶴緩緩的落下地來,以那雙紅紅的瞳子瞪著他,口中呱呱低叫了兩聲,直向他身前走過來。
    冷紅溪忍不住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它,卻見它足脛之上,繫著一枚青色的竹管!
    那竹管正是上次他系去的東西,冷紅溪幾乎要昏過去了,他抖著手解下了竹筒兒,發現筒口是用棉花塞著,這不是他原有的東西。
    他覺得心中一陣狂跳,血液一陣暴漲,幾乎都要噴了出來。
    他對自己說:「不要慌,定下心來吧……」
    冷紅溪!你坐下來慢慢的看吧,上天是不會絕人的!
    竹筒內是一張緋紅的信箋,捲成了一個卷兒,打開來,只覺得似有一陣微微的餘香。
    信箋上面用畫眉小筆寫著幾行字……
    「亡命先生:
    大札敬讀,對於閣下處境,萬分同情,只可惜不知閣下詳細困處,雲貴萬山如林,欲覓一澗無異海底撈針,請即繪一詳圖賜下,以便盡速相救!
    即頌
    愉快
    字跡娟秀,走筆如春枝著露,分明出於女子手筆,末尾並無具名,只有一顆圓形小印,細判之下,可看出是一個「雁」字。
    另有附白,云:
    「又:二白翅傷,幸為先生治癒,因其完全康復,始令上門,故姍姍來遲也!」
    冷紅溪只覺得眼前金光亂閃,紙上字跡,好像一個個都跳了出來,他讀完了這封信,高高的叫了一聲:
    「蒼天!蒼天……我真的得救了……」
    他竟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一時四谷齊應,當空的白雲,也似為他的哭聲震得滾滾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