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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目盲心肝毒

鬍子玉冷笑了一聲,道:「半個時辰以後你招呼著蓋雪松他們來拿錢,十二萬兩銀子,一個蹦子也少不了。現在你讓開,沒你的事!」
    左大海知道一點鬍子玉的出身來歷,深深明白憑自己這身能耐,簡直是難以和對方相比。再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開罪譚雁翎這等樣的一個人物。
    當下,他低頭歎息了一聲,讓開了身子。
    李豹、徐棠乃得大步登樓——
    兩個人才往樓上走了幾步,忽然食堂裡傳過來一聲冷笑道:「你們最好不要上去—
    —」
    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坐在壁角不吭氣的長髮人。
    這時他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回過身子,李豹、徐棠,連帶著鬍子玉、左氏夫婦,大傢伙都聞聲而驚,每個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全都向著壁角那個人望了過去。
    這個人有六十六七年紀,白眉、細目、面色紅潤,一頭長髮黑白相間,形成一種蒼白之色——
    看上去,這個人個頭很高,尤其是雙肩,顯得較常人要寬出許多,兩隻手也要較常人最少大出一半來,其色血紅,一如鵝掌!
    他慢條斯理回過身來,抬腿跨過一張板凳,接著前面的話題道:「……樓上是閻王殿,上去就沒命,鬍子玉,你說是不是?」
    鬍子玉在此人一轉過身子的當兒,也就是第一眼看見此人的一剎那,已情不自禁地嚇得打了個哆嗦。
    「是你——孫……」
    「哈——」這人笑得那麼的淒涼,說:「不錯,是我,孫波——鬍子玉,你還認得我,總算咱們當年還有點交情,你說是不是?」
    鬍子玉面色變了一下,沉聲道:「三哥,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到外面談談怎麼樣?」
    「用不著費這個事!」
    姓孫的大刺刺地又坐了下來,一雙細目閃爍著內蘊的奇光。
    「大丈夫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有什麼話都可以當面談,胡老七,你說對不對?」
    說到這裡,姓孫的兩隻手抱著翹起的膝頭,忍不住赫赫有聲地笑了起來。
    食堂雖然夠大的了,卻似包容不了他這陣笑聲,震得每個人耳鼓嗡嗡作響,陣陣發毛!
    鬍子玉臉上可有些掛不住的樣子。
    他冷冷一笑,道:「事隔多年,你還容不下我和二哥?不用說這件事是你一手做的?」
    「哼哼……」這個人笑的聲音,真比哭還難聽。
    「容不下你們?……虧你還說得出口——」
    他臉上在說這些話時,本是一番急怒之色,可是,轉眼之間卻又換為一種和顏悅色。
    「在商言商,老七!」姓孫的微笑著又道:「譚老二和你胡老七今天搖身一變是殷實的富翁,我們老哥兒幾個也不含糊,今天也是老老實實的商人,想不到吧!」
    鬍子玉冷冷地道:「你現在是——」
    「巧得很!」姓孫的說道:「和你們一樣,也是干皮貨買賣的!」
    「所以,你就把我們店裡貨全買光了!」
    「老哥兒們了嘛,照顧照顧你們的生意當然是好事!」
    「現在你又來斷我們的根!叫我們有店沒貨,哼哼!是不是這個意思?」
    胡先生說到這裡,臉上也禁不住現出一片怒容,可是對方那個姓孫的,卻是滿臉不在乎的表情。
    「胡老七,話得說清楚,誰是誰非,誰心裡有數。是誰下絕情施毒手?摸摸自己的心口——」
    鬍子玉儘管怒到極點,可是當他意識到對方這個人——「怪鵝」孫波,那一身傑出的功夫,自己心裡頭也有個份量,他確實不敢貿然出手!
    「無論如何……」鬍子玉道:「這批皮貨我們要定了!」
    「恐怕沒這麼簡單!」
    「這些個皮客,已經跟我們談好了價錢!」
    「還沒談好,相差兩萬兩銀子!」
    鬍子玉怔了一下,冷笑道:「我們照出十二萬,應該沒問題了!」
    「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鬍子玉怒聲道:「什麼意思?」
    孫波深深地笑道:「如果我沒猜錯,蓋雪松、歐陽虹大概會同意以十五萬兩銀子的代價,把他們那批皮貨賣給我們!」
    鬍子玉頓時涼了半截,對方處心積慮來的這個打擊實在太厲害了。
    如果吞下了這口氣,無異將宣告天下,自己這方面的皮貨買賣關門大吉,如不忍這口氣,眼前只有與對方一拼之一途!
    一拼的結果,更是後果堪慮!
    如果不拼,也並不就能代表此後會相安無事——
    素有「智囊」之稱的鬍子玉,這一剎那竟然也陷於愁思之中……
    他很快把這些念頭,揉進到自己腦子裡——
    目前的情勢,已是昭然若揭—一對方的先遣兵「過天星」姜維首先出現,現在緊接著「怪鵝」孫波又來到,可以想像其他昔日的一干夥伴兄弟,也都來到了。情勢自然對於這邊極為不利———
    所萬幸者,直到目前為止,對方並還不曾兵刃相加,只是他們所運用的商業打殺方法,更加別具威力,較諸一上來怒戈相拚,似乎更令人為之膽戰心驚!
    鬍子玉把這些問題,在腦子裡略一盤旋,其時間不過是彈指之間——
    他是不甘心眼睜睜受人凌辱處死的!
    「孫三哥!殺人不過頭點地!請高抬貴手,這件事後,兄弟與敝東家,當會上門與各兄弟有一番交待,那時候再論是非曲直,也還不遲。」
    這幾句話能由鬍子玉嘴裡說出來,已是十分委屈不容易了。
    可是聽者卻絲毫無動於衷!
    「怪鵝」孫波臉上帶出了一種近乎於戲侮的淺笑——「鬍子玉,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孫老三可不會上你這個當。千言萬語,這趟子到手的買賣,絕不能就讓給你了——」
    鬍子玉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三哥的意思是——」
    「我們是個什麼意思,你日後自知!反正不管怎麼樣,有我孫波在此,這批貨,你就別想提走!」
    「這麼說,你是硬要摘我們這塊招牌了?」
    「就算是這麼說吧!」孫波笑了一聲,說道:「你去把譚老二叫來吧,我等著他!」
    鬍子玉鼻裡哼了一聲,身子向前進了兩步,控制著孫波當頭的攻勢,正所謂「羞刀難入鞘」,眼前情勢,只有放手一拼了——
    他忖思著以自己一身武功,就算不是孫波的對手,也能支持一段時候,那麼這段時間裡,以李豹、徐棠之功力,起碼應該可以從從容容地把那批皮貨先行起出,解決了眼前的問題再說!
    這當然是一個很好的盤算!
    一念之興,鬍子玉再不猶豫,當下一隻中指悄悄把袖口挽開了一些,他外號人稱「神手箭」,當然可以想像出乃是暗器能手。
    同時他的一雙眼睛,悄悄地向著一邊的李豹、徐棠掃了一眼,二人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怪鵝」孫地冷冷地一笑,也許他已經看破了對方的意圖行藏,只是卻並不說破!
    情形在轉瞬間已有了變化——
    「神手箭」鬍子玉哈哈一笑道:「孫三哥,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肥大的袖袍向外一揮,只聽得「卡」的一聲,兩點銀星已由袖內飛出,疾若電閃星馳般地直向著「怪鵝」孫波一雙眼睛射去。
    由於彼此相隔太近,鬍子玉的袖箭是出了名的准,箭筒內設有雙股鋼簧,其勢絕快,一閃而至,可是「怪鵝」孫波又豈是輕易吃虧的人,他既名「怪鵝」,除了他特有怪招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形容他身法的快捷!
    兩點銀星彈指之間,已到了孫波眼前,孫波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長笑,只見他手勢起處,那雙超乎常人許多的出奇大手,起伏之間,一雙分出的手指,已雙雙點中在那一雙袖箭的箭尾之上。
    「篤!篤!」袖箭深深地穿射在木桌之上!
    鬍子玉一招不曾得手,身勢已如旋風而起,兩隻手掌一奔頂門,一奔前胸,手掌不到,先有兩股其勢絕猛的勁風,呼嘯著排山倒海而來!
    「怪鵝」孫波一聲斥道:「碴!」
    隨著他下矮的身體,兩隻盤般大手已然猛力推出。雙方的手掌,俱都帶著猛銳的風力。在彼此即將相擊的一剎那,尚還相差著約有半尺的距離,霍地發出了爆聲。
    這種內力相撞的迎擊,最能看出彼此的功力火候!
    四隻手掌在相隔半尺的距離一迎之下,雙雙如同海燕般地飛了開來——
    在「卡嚓」一聲爆響之下,一扇窗戶隨著鬍子玉彈出的身子粉碎了。
    「怪鵝」孫波卻有如固立的磐石,一動也不動,可見他的功力已超出鬍子玉許多。
    長笑聲中,他追隨著鬍子玉的身子,一閃而出!
    這當口,李豹、徐棠把握著難得的機會,已雙雙撲奔登樓!
    樓上有一間特為皮貨客人存放皮貨的庫房,李、徐二人不假思索地撲到了門前,卻見兩個小夥計坐守門前。
    李豹情急之下大喝道:「閃開!」
    一伸手已把左面夥計連人帶椅子給摔了出去,同時徐棠也把右面那個夥計給摔了出去。
    李豹用力朝門上端了兩腳,由於木板過厚,一連兩腳絲毫無損。
    門上還加著一條沉重的鎖鏈子,徐棠外號人稱「大力神」,在譚府是出了名的,這時情急之下,兩隻手用力地帶著門上鎖鏈子,向後一拉。嘩啦!大響聲中,連鎖鏈子全都給扯了下來。
    上面一扯,再接著下面一腳,「通」的一聲,已把房門給端了開來,當時李、徐二人幾乎是同時閃進去,可是立刻他們就呆住了。
    在一捆捆堆積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皮貨堆上,這時正有個人,盤膝趺坐其上。
    這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又乾又瘦,滿頭長髮亂草般滋生著,在青皮少肉的一張長臉上,卻深深地嵌著一對白果般的眸子。
    徐棠在前,李豹在後!
    兩人突然發現到這人時,真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黑衣瞎子正自翻著一雙白果般的瞎眼睛,瞪著二人,咧開漆黑如墨的嘴,發出了低沉的一陣子怪笑。
    徐、李二人發現到對方竟是一個瞎子時,似乎膽子又壯了一些。
    李豹閃身向前,大聲道:「是哪兒來這麼個瞎子?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瞎子笑聲一停,用著一種極難懂的口音訥訥道:「我是看貨來的!」
    「看貨?」徐棠冷笑著道:「貨已經賣了,這裡用不著你,還不快滾!」
    瞎子那雙白果眼睛聞聲判人的時候,總是往一旁偏歪著頭,在他偏過臉的時候,徐、李二人才又注意到,瞎子臉上有一道清晰的刀劍傷疤——
    他的一雙鳥爪般的瘦手,十指上卻留著過長的指甲,叉插地按在一雙膝頭之上,頭上散發有幾縷子掛披在前額上,那樣子真像是個鬼!
    也許他是個算命的,反正瞎子都離不開竹竿,在他身上也橫放著這麼一根,約莫有四尺左右長短的一根紅色竹竿—一
    在他聽到徐棠那番話後,鼻翼一陣子扇動,一個勁兒地往裡頭吸著氣,那種笑的聲音,可是太難聽了!
    「你叫我滾?」瞎子那雙瞎眼裡傳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凶光,冷冷地接下去道:「……
    樓下的人,有沒有告訴你們,樓上是閻羅殿,我看你們大概是活膩味了!」
    李豹怒吼了一聲,身子猝然騰空而起,直向著瞎子盤身處撲過去。那個黑衣瞎子在李豹騰身初起之時,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也就在李豹的一雙手即將接觸瞎子的兩肩前之一剎那,像是一條怪蛇般的——瞎子手裡的竹竿,也就在這個時候倏地騰空而起,一吐一吞,回復原狀,他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卻聽得空中的李豹慘叫一聲,身子霍地一個倒翻,猛地倒摔了下去。
    等到他身子摔倒在地上時,徐棠赫然發覺到在李豹的前額正中,竟然留下了一個鮮明的血窟窿。
    很顯然的是為瞎子手中竹竿所傷。
    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所持兵刃不過是一根竹名,居然在舉手之間中人要害,穿人腦骨。這等手法自然使得旁觀的「大力神」徐棠大吃了一驚。
    地上的李豹自從摔躺在地之後,就動也不曾再動過一下,這時前額傷處「咕嘟嘟」
    一個勁兒地向外冒著紅白色的物體,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看在眼睛裡真令人毛骨悚然!
    徐棠用驚惶的神色打量一眼貨堆上的瞎子,後者那雙白果眸子,正在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
    徐棠往左跨出一步,瞎子的眼睛跟著往左移出一下;徐棠又往右跨出一下,瞎子的一對瞎眼,也跟著往右移出一下。
    徐棠不動,瞎子的那雙白果瞎眼也不動。
    這一切顯示著瞎子儘管是瞎子,可是他卻有常人萬萬不及的聽察感覺。
    「大力神」徐棠心裡盤算了下,尖聲大笑道:「瞎朋友,看不出閣下竟是武林一等的高手,在下有眼無珠,真正是失敬了!」
    瞎子深沉的臉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笑紋,笑紋一收,面現殺機地道:「你是誰?」
    「在下徐棠。」
    「沒有聽說過!」
    徐棠臉上一紅,訥訥地說道:「在下不過是譚府的一介無名小卒,朋友你如何知道。」
    說著話,徐棠偷偷向後退了兩步。
    「站住!」瞎子冷笑著把手裡的那根紅竹竿緩緩地拾了起來,直直地指著徐棠!
    「我只要舉手之間,就可置你於死地,你相信不相信?」
    「我——」徐棠當真就不敢動了。
    「你大概知道我吧!」瞎子翻著那雙白果眼道:「沒有吃過豬肉,你老弟也應該看見過豬走路吧!」
    「這個……我看見過!」徐棠嚥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應了這毫無意義的話。
    瞎子嘿嘿一笑道:「那麼我告訴你,江湖有這麼一號,人稱『瞽目閻羅』的人,你可聽說過?」
    徐棠臉上一白道:「這麼說足下你姓簡?」
    瞎子點了點頭道:「還算你有點見識,簡兵就是我——」
    「啊——」徐棠幾乎連腿都嚇軟了。
    江湖上對於這個人,近二十年的傳說可是太多了,據說他原本有個外號叫「來如風」,後來眼瞎了,因而憤世嫉俗。在湘西地方遇見了一位異人「瞎無常」,傳授了他兩年的絕技,自此以後人家就改稱他為「瞽目閻羅」,聲名更甚昔日!
    徐棠只是聽說過這個人,那還是五年以前未投入譚家門下以前的事,這時回想起傳說種種,再印證眼前這個人,哪能不使得他膽戰心驚!
    「瞽目閻羅」簡兵冷著臉說:「不知者不怪,我有幾句話,你據實以告,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嘿嘿……地上你那位同伴,可就是你的榜樣!」
    徐棠強作鎮定道:「簡前輩有話請直說,在下……知無不言!」
    「我問你,譚霜飛目前家裡,有幾個人?」
    徐棠一怔道:「足下說的是……」
    瞎子冷笑一聲,道:「譚霜飛就是譚雁翎!」
    「這……」徐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譚霜飛是昔日名噪一時的大盜,譚雁翎卻是富甲一方,而素有善跡的殷實巨商。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牽扯到一塊?實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難以想像。
    「說,他家裡一共有幾個人?」
    徐棠呆了一下道:「沒有什麼人,一妻一女……」
    瞎子獰笑了一下,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他門下還住著什麼別的武林人物沒有?」
    徐棠呆了一下,說道:「這個倒……沒有!」
    他一面說時,一面緩緩地探出了一雙腳,那雙腳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來,瞎子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徐棠咳了一聲,道:「簡前輩,我可以走了麼?」
    「瞽目閻羅」簡兵冷冷地道:「我要你為我作一件事,然後才能放你活命!」
    徐棠嘴裡應道:「前輩但請關照!」眼睛卻瞟向側前方擱置的一具石鎖。
    那是練功夫時舉重用的玩藝兒,青色石頭打磨成的,看上去總有五六十斤重。
    瞎子這時緩緩地站起來,臉上帶著一片獰笑道:「我要你領我去見一個人,你可願意?」
    「這——」說時他的一隻腳尖已然探出,並且極為輕巧地勾在了石鎖的把手上面。
    瞎子簡兵嘴裡喃喃地道:「……我要先見見他……看看他還認得我不?孫老三也該回來了……」
    「前輩要見哪一個?」
    徐棠一隻腳踩著石鎖,打量著一腳踢出,務必收效,面對大敵,他不敢心存大意。
    「鬍子玉……」這三個字由瞎子嘴裡念出來,別具一種陰森、刻毒的意味。
    說時,簡兵向前走了幾步——
    雙方的距離更近了些,徐棠人稱「大力神」,身上的武功因是談不上什麼高明,一身力量卻足以驚人,尤其是腿腳上曾經練過幾年「鐵犁耕地」的純功,一腳出去少說也有五百斤的濁力。
    瞎子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腳步,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雙白果瞎眼左右移動了一下。
    徐棠緊張得一顆心幾乎都提在嗓子眼,眼前情形已經不容許他再稍緩須臾。
    瞎子面色一寒道:「你想死麼?」
    「麼」字方出,徐棠大吼一聲,足下施出全身之力,「呼」的一腳,把一具近百斤的大石鎖踢得平飛而起,只聽「砰」的一聲,正好撞在了瞎子簡兵的面頰之上,頓時間石鎖粉碎四濺,瞎子在一聲凌厲長嘯聲中筆直地倒了下去。
    「大力神」徐棠不禁大喜,足下一點躍身而前,一腳踏在簡兵倒在地上的身子上。
    他要看看對方是怎麼死的。
    簡兵顯然還沒有死,更有甚者,甚至於他臉上根本看不出一些傷痕來。
    在滿佈著石屑粉碎的面頰上,但見那雙白果般眸子一陣眨動。
    徐棠心裡一驚,暗忖著不好,倏地一腳向著他臉上踏下來,地上的瞎子簡兵霍地一聲怪笑,左手向外一探,已抓住了徐棠踏下的腳——
    瞎子臉上這時現出了極為凌惡的表情,只見他五指力抓之下,徐棠慘叫一聲,那只探出的腳,已然腳骨片碎,隨著瞎子外送的手勢,徐棠全身一個倒折,向後翻了出去,在這麼疾快的勢子裡,簡兵另一隻手上的那根竹竿更如同怪蛇般地抖出去,只聽得「篤」
    的一聲,血光乍現,這一竹竿,正好點在了徐棠前額正中,當場腦骨洞穿,血腦進溢,其狀一如李豹身子倒下去,發出了沉重一聲劇響,在地下不過打了個滾兒,頓時就不動了。
    殺了徐棠之後,這位武林中素有「活閻王」之稱的簡兵,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嘴裡說著,手裡的那根竹竿第二次遞出,卻搭在了徐棠的前胸之上,藉著這根竹竿子傳遞過來的心脈感應,他確定徐棠已經死了。
    一絲凌人的笑,由他臉上泛出來——
    不可否認,瞎子簡兵剛才那兩手殺人的手法,的確是高明之至,憑著他那一身怪異招法,他已橫行江湖十數年之久,在「江南九鳥」尚存的若干同儕之中,他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僅次於「鬼太歲」司徒火,而與「怪鵝」孫波相伯仲。
    然而武林中的詭滿莫測,正同於流行的一句俗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確是頗有道理的一句箴言!
    就拿眼前這個人——桑南圃來說吧,他的武功真不知要超出「瞽國閻羅」簡兵多少!
    現在他已站立在簡兵的身後,兩者距離不及文。然而簡兵卻渾然無覺。
    他早已進來了——
    就在簡兵殺害徐棠的那一剎那,他已經進來了!
    以桑南圃之神出鬼沒,凡事洞悉於先,他應該有能力救助李、徐二人不死,最起碼他可以救徐棠不死,但是他沒有這麼做,這點確是和他昔日的行為大相逕庭。
    但是這麼說,並不就代表他對於簡兵這個人心存友善,這一點只須由他那雙含有若干敵意的眸子就可以探測出來。
    瞎子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也是一個一向不為外人知的怪癖。
    桑南圃之所以靜立一隅,正是意在揭開他心裡對於此人的謎團,靜窺著簡兵自暴其短。
    簡兵翻著那雙白果的眸子,頻頻地「端詳」著地上的兩具屍體,他眼睛固然是看不見什麼,可是他鼻子卻一個勁兒在嗅著。
    貨房裡充滿了腥膻的血味。
    簡兵那張原本如黃蠟般的臉頰上,在接觸到這陣腥膻的血氣之後,剎那間起了一陣紅潮,以至於那對純白的眼珠子上,也泛出了一睛血紅。
    他忽然回過身子,用力關上了房門。再回過身子,幾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像是一陣風似的,他撲到了第一具屍體——也就是李豹的屍體前,只見他手中那個湘妃紅竹的馬竿向下一落,「波」的一聲脆響,李豹那顆原本就染滿了鮮血的頭顱,在他馬竿一擊之下,頓時就像墜地的西瓜似的,一下了破裂了開來。
    「瞽目閻羅」簡兵,這時不像是一個人,像是一隻狼,一頭惡虎!
    只見他丟下了手裡的馬竿,兩隻手運轉如飛,只是一剎那,已把李豹頭顱內的腦髓吃了一個精光,他喉頭裡發出了一陣蕩人心魂的「嗚嗚」低嗚之聲,偌大的一顆腦髓剎那間吃得點滴不剩。
    這番形象,使得一旁靜觀的桑南圃也不禁為之霍然變色!
    簡兵生吃李豹的一顆人腦之後,好似意猶未盡,身形側轉間,疾若旋風般地又來到了徐棠的屍身前,只見他手中馬竿再次舉起。
    就在他將下未下之間,忽然覺出了不對——
    他身子倏地一個轉身面向桑南圃立身之處,呆了一下道:「誰?」
    桑南圃恍然覺察到,因為自己一時出息不慎,使得對方有了警覺。
    簡兵臉上帶出羞忿難當的表情,忽地怪笑了一聲,道:「什麼人竟敢看破你瞎爺爺的好事?」
    足下一挑,那根太湖竹的紅馬竿又到了手中。
    他用手裡的馬竿,一邊連指了三四個地方怪腔地叫著:「你——你——你!」
    因為桑南圃輕輕地又換了地方,這一次凝神屏息,使得他一時又不敢斷定。
    終於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右手一振,把掌中的馬竿飛擲出手。
    「篤」一聲,馬竿有如一把鋒利的寶劍,深深貫人磚壁之內,足足沒人尺許有餘。
    簡兵身子緊隨著馬竿的出手,狂風般撲過去,一雙手掌「叭!叭!」兩掌,一上一下,撲按在石壁之上。
    一陣子灰土石屑散落下來,整個貨房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牆壁上留下了兩個鮮明的掌印,足足有三四寸深淺,只不過相差滿寸之間,整個的牆壁即將貫穿。
    簡兵似乎深感意外!
    他迅速地收回了一雙手掌,連帶著抽回深入牆內的那根馬竿,一進一退,勢若旋風。
    他又落身在原來的地方,那雙瞎眼睛東張西望著,鼻翼頻頻張動不已,他似乎已失去了下手的目標。
    在一陣「東張西望」之後,他快速地一連擊出了三四掌,掌風並不在純粹擊敵,而是在探測敵蹤。
    一連數掌之後,簡兵的信心動搖了,認為自己是判斷錯了。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喃喃自語道:「怪事,怪事……」
    一隅的桑南圃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事?瞎子!你太殘忍了!」
    「誰?」——簡兵顯然在極度驚嚇之中,那雙白果的瞎眼睛珠子幾乎脫眶滾出,他已經確定了桑南圃站身的地方。「你是誰?」快說!」
    桑南圃冷笑著道:「我是誰,用不著告訴你,簡兵,你那兩手武功,在我跟前是耍不開的,你差得太遠了,不信你就試試看!」
    簡兵剛剛吃過人腦子的那張嘴,看過去血糊糊的,在他凌厲的一聲怪嘯之下,極快地向著桑南圃站立的地方撲過去。
    這一次,桑南圃卻不再逃避!迎著簡兵猛烈的來勢,只見他左右兩隻手交叉著向外倏地遞出,分向著簡兵上下兩處地方按去。
    這一手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出奇的高妙!
    「瞽目閻羅」簡兵那麼猛烈的攻勢,竟然未能得逞,人若非退得快,咽喉地方險為桑南圃那種奇怪的雙插手法所中,這時雖能全身而退,卻也亂了步法,身勢一陣子踉蹌,險些坐倒在地。
    簡兵惱羞成怒之下,身子第二次撲上去,掌中的馬竿倏地向外一抖,施了一招「金雞亂點頭」,竿梢上一連點出了七點幻影,分向桑南圃兩肩、兩肋、雙氣海以及丹田等七處要害穴上點去。
    這一手不能不說他夠厲害的。
    只聽得桑南圃冷哼了一聲道:「好招法!」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已然反手把披在身上的一件紫色長衣抖了開來。像一片雲,又像是一片光燦的紫霞,隨著他的手,那麼一包一卷,「呼」的一聲,帶出一股凌人的罡風。
    這一次較之上一次更具威力。
    簡兵連人帶馬竿,就像是被人兜頭一網子結網了個正著,然後一下子又撒了出來,「撲通」一下摔倒在地。
    就見他落倒在地的身子,一陣子急翻快轉,再次地躍身而起,他一連在對方手上丟人現眼,內心之驚怒.自可想知。只見他啞聲怒斥道:「小輩!」
    身子霍地向前襲近,右手竹仗,左手肉掌,同時揮施而出,一剛一柔,卻是暗含虛實相濟之功。馬竿子飛點向桑南圃前上額,那雙向掌卻是蘊含著內家氣功「混元霹靂掌」
    的功力,明為柔實則剛,明為虛卻隨時可轉為實。
    瞎子顯然是火了,這種打法完全像是在與人拚命的樣子,這一竿一掌果然是厲害到了極點。
    以逸待勞的桑南圃,看到這裡神色一凜。
    他本來旨在探測瞎子的身手如何,相機予對方一些教訓而已,可是想不到對方竟然上來就施展如此殺手,環境逼迫著他,使他不得不施展出凌厲的招法以圖自保。
    一念之間,桑南圃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卻把一手武林失傳已久的「按臍功」力施展出來,左掌一沉一推,已迎住簡兵的左手,同時右手那襲紫色長衣族飛而出,像是一條怪龍般的,已纏住了簡兵手中的馬竿。
    雙掌剛一交接之下,先是呈膠著狀態,可是緊接著桑南圃的手掌內外一抖之下,簡兵霍地臉上一紅,身子猛地彈了出去。
    他身子一落下來,用手裡的馬竿向地上一拄,卻禁不住臉上一陣發紅,「哧」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桑南圃身子向前一欺,手中長衣向外一抖,飛揚而起的一截衣角,「撲」的一聲點在了簡兵的肩窩之上。
    雖然是一塊軟軟的衣角,在一個具有內功根底的人來說,無異也操之殺人。
    這截衣角在桑南圃的內功貫注之下,無異於利劍般的鋒利,簡兵肩窩上頓時現出了一片血漬,衣角還有繼續深入的趨勢。
    「瞽目閻羅」一向是要人命的閻羅王,想不到今天竟然輪著人家來要他的命了,一時間也現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態。
    他那雙白果眼,咕咕嚕嚕轉著——
    「且慢下手——」他咬著一嘴染滿了血漬的牙齒,憤憤地道:「相好的,你的功夫確實高明,請報個名兒吧!叫我簡兵!臨死也做個明白鬼!」
    「你會知道我的,再說,我並無意殺你。」
    「這——」簡兵臉色顯然鬆了下來:「這麼說朋友你是譚霜飛一夥的了?譚霜飛呢?
    他來了沒有?讓我跟他說話!」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譚霜飛是善霸,你卻是惡霸,同樣是危害人群的傢伙,我不是不想殺你,卻是留著你這條命,叫你們同惡相拚。」
    簡兵哼了一聲道:「你到底是誰?」
    桑南圃一笑道;「只可惜你是個瞎子!看不見我又怪得誰來,你慣於食人腦消遣,我就敲碎了你這一嘴牙,看你日後還吃人不?」
    說著長衣一收一吐,只聽得簡兵怪嘯了一聲,一嘴牙齒己被敲砸得一個不剩。
    他身子離開之後,「瞽目閻羅」簡兵才淒厲地長叫著自後面猛撲面出,然而迎接他的已不是桑南圃,卻換了另外的一個人。
    這個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簡兵揮下的馬竿子,簡兵怪嘯著再用左掌向這人身上拍按過去,嘴裡噴濺著血星子,大聲地嚷道:「我打死你——」
    一掌出手,那人大叫道:「老八,你怎麼了?」
    嘴裡說著一反手已經叼住了簡兵的手腕子——
    簡兵呆了一下,口裡不住地道:「是孫三哥?」
    來人正是「怪鵝」孫波,這時乍見簡兵變得這番形象,著實吃了一驚。
    「你在跟誰動手?」孫波驚異地道:「可曾受了傷?」
    簡兵獰笑了一聲,一時啞然無語。
    「怪鵝」孫波很快地進入貨房一看,放心地道:「貨總算保住了!」
    簡兵拄著他的馬竿,這一瞬間幾乎變得傻了!
    孫波一怔道:「老人你怎麼了?」
    簡兵張開染滿鮮血的嘴,舌頭鼓動了半天,啐出兩粒牙齒。
    他身子向著牆壁上一靠,頹然地道:「栽了……我們這一回栽了!」
    孫波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什麼事栽了?」
    簡兵抬起衣袖拭著嘴上的血,前胸劇烈地起伏著,那對白眼珠子注定著孫波。
    「一個人——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功夫高極了!」
    說了這幾句,他又變得木訥了。
    孫波呆了一下,冷笑道:「又會是誰呢?」
    「不知道——」簡兵一剎那氣焰低落了下來。
    「莫非是譚老二?」
    「不是——」簡兵嘴裡直跑風地說道:「譚老二沒有這麼高的功夫……像是個年紀不大的人!」
    孫波冷笑道:「這件事先壓下去,見了司徒老大我們再說!」
    這時候樓下傳來了一陣歡笑喧嘩聲,顯然是那幫子皮貨客商回來了。
    無論如何,這件買賣是做成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房——正中是一座大廳,兩排是四間草房。
    大廳裡點著一盞紗燈,燈光有如水銀般的白亮白亮,映襯得在場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青乎乎的顏色。
    廳裡一共是四個人——
    「怪鵝」孫波,「人面狠」葛嘯山,「瞽目閻羅」簡兵,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威嚴面相的黑髮老人。
    這個人顯然在四人中身份最尊隆,只見他穿著一件火紅色的袍子,五官凸凹分明,微亮的燈光映影下,顯示出他臉上蘊含著的無比怒容,頭上的黑髮挽著一個發髦,用一根烏黑色的發籤子由當中貫穿過去。
    臉上不見鬍子,卻見出刀刮的青慘痕跡。
    這個人看上去,似乎較諸其他三個人都要莫測高深,主要的是他臉上沒有其他三人那麼多的皺紋,只是那僅有的三四橫紋,卻深深嵌入,有如刀劍砍下去那般的深入明顯——
    只憑著這一點來推斷他的歲數,就可斷定此老很有一把子年紀了。
    他雙腿盤坐在鋪有棉墊的炕頭上,目光注視著前面的三個人,只聽他冷冷地道:
    「葛老七,你斷定這個人就是雁蕩山壞我們好事的那個小子?」
    「錯不了!」人面狼葛嘯山恨恨道:「他不提我也想不起來會是他,可是他一提,我就記起來了,就算他再不承認也是不行!」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幾分相像。」——說話的是瞎子簡兵,他說話時口齒顯然是不大利落,整個的牙床連著腮幫子全都腫了。
    「怪鵝」孫波冷笑一聲,道:「看起來這小子是跟我過不去,大哥,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被稱為『大哥』的是穿著火紅袍子的那個人,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人人談虎色變的「鬼太歲」司徒火。
    聆聽之下,他臉上十分沉著地道:「要真是這個人,自然對我們很不利……可是我盤算他也不見得就幫著譚老二。真要是他向著譚老二,葛老六和商老八,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葛嘯山和簡兵都怔著不動了——司徒火的話是沒有說錯,如果對方有意要殺害自己,憑那人神出鬼沒的一身功夫來說,自己二人焉能還會再有命在?
    良久,簡兵才獰笑著說道:「這小子和我們的梁子是結上了,我跟他誓不兩立!」
    說到這裡霍地站起來,手裡的馬竿子用力地嵌進了地面,全身籟籟地氣得直發抖。
    「老八,你稍安毋躁,坐下來,坐下來!」
    簡兵憤憤地道:「我還是站一會兒的好!」
    「人面狼」葛嘯山自從被桑南圃破了他的「血拍影」內功之後,這兩天全身不自在,已經是元氣大傷,那張猙獰的瘦臉,看上去更加的瘦削,黃蠟般的不著一些血色,對於桑南圃他的感覺和簡兵一樣,自然是銜恨入骨。
    「大哥!」葛嘯山憤憤地道,「這小子的事怎麼辦?難道咱們吃了這麼大的虧就算了?」
    司徒火嘿嘿一笑道:「哪能算了?不過你們應該深知這個人的厲害,現在我們正在全力對付譚老二,實在不能再分心來對付外人,這件事,不得不先忍一時之痛,等著譚老二這件事了卻以後,我們才能放開手來對付他,他只要不死,總是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