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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異人天降

古浪不知門陀和尚意欲何為,但是見他面色凝重,不敢多問,便把右臂衣袖捲起,伸了過去。
    門陀和尚也不說話,用左手握住古浪的手臂,然後右手的香頭,突然下沉,「嘶」
    的一聲,已然燒在古浪的手臂上。
    古浪未防之下,只覺一陣奇痛,差點沒有叫了出來,強自忍著。
    門陀和尚並未放手,一直燒著,古浪雖然剛強,頭上也不禁冒了汗。
    門陀和尚一直把他的手臂燒了一大塊,這才住手,奇怪的是,那香頭居然仍是火紅紅的。
    門陀和尚把香頭捻熄之後,由口袋中取出了一隻小瓶,倒出一些紅色的藥粉,抹在手臂上的炙痛處。
    說也奇怪,藥粉抹上之後,疼痛立時停止。
    古浪低頭看時,已然留下了一個深紅的印子,皮肉完好,如同蓋上去的一個印子一般。
    他心中不禁有些不高興,說道:「師父!這……我也沒有犯罪!」
    門陀和尚說道:「這是我門中的規矩,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衣缽傳人了。」
    古浪雖然高興,但是心裡總有些不太自在,因為門陀和尚透著一種神秘,使他心中疑惑難解。
    於是,古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拜了個師父,在門陀和尚的教導下,苦練阿難子的獨門功夫。
    令古浪感到驚奇的是,門陀和尚由基本的口訣傳起,極為詳盡,連運氣訣竅,也一絲不漏,好似在傳授他本門的功夫一樣。
    古浪也探問過他,但是門陀和尚除了傳技之外,別的事絕口不談。
    一晃又是十天過去,說也奇怪,這十天平靜異常,連一點事故也沒有發生。
    古浪奇怪地說道:「師父,怎麼前一陣鬧得很厲害,現在反而一點事都沒有了?」
    門陀和尚笑道:「你不用急,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總是特別平靜的,三天之內,『哈拉湖』就會熱鬧起來了。」
    古浪心中更是奇怪,因為門陀和尚足不出廟,對於未來的事,卻能知之甚詳。
    這天夜晚,古浪練過了功夫,回到房中,正準備就寢,突然房後響起了一聲輕微的折枝之聲。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師父已經休息了,定是來了外人!」
    他想到這裡,立時熄了燈,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古浪所住的禪房,靠近後山,那一片茂密的叢林,由於秋之將至,邊地早寒,有些樹木已然落了葉,露出了不少空隙。
    古浪隱在屋簷之下,向上凝望,不一會的工夫,發現一個瘦弱的影子,在林隙之間,緩緩向前移動。
    他看得很清楚,這人不是外人,竟是師父門陀和尚。
    古浪覺得奇怪,正想出聲叫喚,突然想道:「也許師父發現了夜行人,我不可驚動他!」
    於是,他偷偷地跟蹤過去,兩下相距約有三丈左右。
    門陀和尚步履甚快,看他的模樣,分明不像追敵。
    古浪心中忖道:「怪了,深更半夜,師父一個人往山上爬做什麼?」
    由於古浪對門陀和尚一向有著一種神秘感,他立時作了一個決定,忖道:「我何不偷偷地跟著他,看他做些什麼?」
    跟蹤門陀和尚,古浪可說是加倍的小心了,他把距離拉成四丈多遠,黑暗之中,只依稀看見一個身影。
    門陀和尚似乎沒有發現古浪跟在後面,但是他的身法,仍然慢吞吞的,就像上山揀柴一樣。
    古浪心中忖道:「難道他真的沒有什麼武功?這可就太奇怪了!」
    門陀和尚向上又走了三十餘丈,站到一塊小崖頭之上,向遠處瞭望。
    古浪躲在一株大樹之後,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門陀和尚望了一陣,席地坐了下來,他嘴皮微動,發出喃喃的經聲。
    古浪不禁啼笑皆非,忖道:「這真是怪事!半夜三更,跑到山頂上來唸經了!」
    過了一會,古浪正要轉身返回,門陀和尚卻突然站了起來,向著遠方,目光如炬,好像一隻獵鷹,突然發現了什麼小動物似的。
    古浪不禁為之一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門陀和尚的眼睛中,發出這等奇光。
    他心中忖道:「我的天!我果然沒有猜錯,由他的目光看來,只怕他的功夫還在況紅居之上!」
    這時突然聽見門陀和尚自語道:「為了達到我的願望,即使是血染『哈拉湖』,殺盡來犯之人,也在所不惜!」
    靜夜之中,聽來更覺真切,古浪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忖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門陀和尚神情異常,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印象,古浪若是未與他相處這麼久,必然會以為他不是善類!
    門陀和尚說完那幾句話以後,目光又漸漸地收斂起來,但是他的身形卻仍不移動,一直向遠處張望。
    古浪心中明白,他必然發現了什麼人,可惜自己處在一片林子之中,無法瞻望山下。
    像這樣又沉默了許久,門陀和尚始終一動不動,古浪漸漸地不耐煩了,正想換個地方,與門陀和尚採取同一方向,向山下展望時,突聽自己身後,起了一陣輕響。
    古浪連忙把身子隱好,忖道:「莫非是師父約了什麼人來?」
    他才想到這裡,十餘丈外,一條人影,已疾如弩箭一般,穿越樹林,向前飛馳而來!
    剎那之間,那人已來到古浪附近,相隔約有三丈左右,黑暗之中,古浪打量這人,身材甚是魁梧,年紀大約五旬左右。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精神奕奕,一雙明亮的眼睛,顯示出他深湛的內力。
    這時,門陀和尚仍然不言不動,照樣站在那裡。
    那夜行人一眼看見了門陀和尚,立時身形一晃,一陣風似的,由古浪眼前掠了過去。
    哪消一兩個縱身,已經翻上了那片崖頭,站到了門陀和尚身後。
    門陀和尚真像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人已經來得這麼近了,他仍渾然不覺。
    那夜行人低聲咳嗽一聲,說道:「老師父,恕我來遲了!」
    古浪心中想道:「果然他們是約好了……」
    一念未畢,門陀和尚已經轉過了身子,以他一貫平靜的聲音說道:「江施主,老僧等你多時,怕你不來了呢!」
    姓江的漢子一笑說道:「老師父,與你約好,我怎會不來!」
    門陀和尚點點頭,道:「來了就好,江施主,前天的話你可曾想過?」
    那姓江的夜行人走近了些說道:「我已經想過了。」
    門陀和尚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很好!你作出決定沒有?」
    夜行人提高嗓子道:「我江十念一向快人快語,老師父,我不能離開此地!」
    門陀和尚啊了一聲說道:「江施主,那你太不聰明了!」
    古浪心中暗暗吃驚,因為江十念在江湖上雖非一流,但是在北五省,也是威名赫赫,非比等閒的人物,卻不知他為何到來了青海,又怎會與門陀和尚相約?
    江十念似乎有些不悅,說道:「老師父,你一再地干涉我的行動,至少你要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門陀和尚冷冷說道:「我告訴過你,我法名門陀,是個走方的和尚!」
    江十念冷笑道:「哼!既然你是個走方和尚,那麼我勸你還是少管閒事的好!」
    說罷,轉身欲去,門陀和尚把聲音提高了些,說道:「江施主,老僧的金玉良言,你不再考慮,就這麼草率而去麼?」
    江十念霍然轉過身子,喝道:「老師父,我念你不是等閒人物,如有別的意思,請儘管明說,我可沒有這麼多時間與你打啞謎!」
    門陀和尚平靜如恆,說道:「江施主,『哈拉湖』不久就要成為血腥之地,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江十念勃然大怒,喝道:「我若是執意不走呢?」
    門陀和尚冷笑道:「我不騙你,假使你不答應我明日一早離開青海,那麼今夜你就別下山了!」
    古浪聞言不禁一驚,他料不到門陀和尚會說出這種話來。
    江十念哈哈笑道:「老師父,你這麼說,我可越發地不肯走了,我到青海來,就是想會會天下人物。」
    門陀老和尚,仍然冷得像塊冰似的,慢吞吞地說道:「我看你還是少會的好!老僧是出家人,所說都是實話,你在江湖上小有名聲,也是得來不易,若是這麼白白地斷送了,實在犯不著!」
    門陀和尚語態誠懇,好似長輩在規勸弟子一般。
    江十念怒道:「哼!到底是出家人,慈悲為懷,不過你說了半天全是白說,我是在青海住定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又轉過了身,大踏步地走向山下,根本就不把門陀和尚放在眼中。
    當他走到山坡邊沿時,門陀和尚這才說道:「江施主,我說過你若是不離開青海,就不必下山了!」
    古浪心中忖道:「看樣子他是要動手了!」
    江十念又轉過身去,怒喝道:「我行遍天下,無人敢擋,老和尚你試試看!」
    說完之後,再次轉身,剛剛啟步,突聽門陀和尚厲聲喝道:「回來!」
    他這一聲怒喝,直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連古浪也嚇了一大跳。
    這一來可把江十念激怒了,他又轉過身,厲聲喝道:「門陀和尚!你到底意欲何為?」
    門陀和尚面如寒鐵,緩緩地跨前兩步,用一種異常的語調說道:「江施主,我最後一次勸告你,如果你答應我明日離開青海,現在還來得及……」
    話未說完,江十念已指著門陀和尚的鼻子說道:「住口!老和尚,你這大把年紀,我不願先動手,你就先來吧!」
    門陀和尚搖頭道:「我生平行事,向來厚道,不願仗技欺人。江施主,如果你一定不肯走,還是你先動手吧!」
    江十念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狠狠地咬著牙,怒氣沖沖地說道:「好!我便會會你!」
    一言甫畢,只見他目射奇光,雙臂緩緩地舉起,雄壯的胳膊,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響。
    一旁窺視的古浪,心中不禁暗驚,忖道:「看來此人的內功,已經有了相當的造詣,卻不知師父如何……」
    才想到這裡,江十念已經大喝道:「老和尚,我下手可是絕不容情的!」
    門陀和尚依然慢吞吞地說道:「我和尚又豈是容情之人?」
    江十念大怒,口中說了個「好」字,身形一晃,一雙虎掌帶起震耳的風聲,向門陀和尚撲去!
    他的身法好快,有如猛虎一般,當他到了門陀和尚面前,兩下相隔只有兩尺之餘,雙掌猛然一分,右掌「秦王擊缽」,向門陀和尚的頂門按下。
    就在同時,他左掌由下往上,「翻天大印」,五指如鉤,奇快地抓向門陀和尚的前胸!
    這兩招可是有龍虎之威,好不驚人!
    古浪暗自驚心,引頸觀望,只見這兩招遞出,門陀和尚仍舊是老樣子,連動也不動,好似根本就不會武功似的。
    古浪方自一驚,突聽一聲慘叫,緊接著「砰」的一聲大響,江十念龐大的身子,已鐵塔般平倒在山坡上!
    這只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情,古浪簡直什麼也沒看清楚!
    門陀和尚不但姿態未曾改變,就連他的雙手,也仍然是套在袖筒中,江十念好像是突然發了暴疾,自動倒了下去似的。
    那個古怪的老和尚,低頭看了看,自語道:「阿彌陀佛!這是你自尋死路,怨得誰來?」
    聽了門陀和尚這幾句話,古浪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簡直不能相信,江十念就這麼死了!
    他忖道:「我的天……師父這麼厲害……」
    門陀和尚又自語道:「讓你到谷底去尋那春秋之筆吧!」
    說著,便彎身去搬那具屍體,古浪驀然驚醒過來,忖道:「我要趕快回去,不然被他發現了不好!」
    他想著,提足了氣,往回飛奔。
    剛才發生的事,極度地震撼了他的心靈,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真個是死也難信!
    他心中除了極度地震驚之外,還交織著一種矛盾,他萬萬想不到,一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竟會殺人於眨眼之間,並且毫不憐憫!
    古浪一路狂奔,回到了廟中,立時脫衣上床,睡到被窩裡。
    他的心一陣陣猛跳著,忖道:「如此看來,不久之前,廟中那個人,也是他殺害的了……」
    一個出家人,竟這麼心狠手辣,並且又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技,真是太可怕了!
    古浪心中想著,一陣沉濁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顯然是門陀和尚回來了。
    古浪極力地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那嚇人的腳步聲,一聲聲地傳來,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古浪感覺到,門陀和尚的腳步,彷彿踏在自己的心房上一樣。
    他真是個奇怪的和尚,由他走路的聲音聽來,他分明是一步步地走下來,沒有施展任何功夫。
    就是他剛才殺人的時候,也沒有看見他動過一個手指。
    門陀和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古浪心中也越感到恐怖,彷彿他是鬼魅一般。
    他走到了古浪的門前,壓低了聲音叫道:「古浪!古浪……」
    古浪用被子壓緊了耳朵,一聲不響,緊接著「吱」的一聲輕響,門陀和尚已經推門進來。
    古浪立時大為緊張,忖道:「莫非他發現我跟蹤他?」
    這時門陀和尚已經走到他的床前,低頭看了一下,古浪極力地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門陀和尚低頭看了片刻,又轉身走了出去。
    接著,他沉著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剛才發生的事,如同是一個夢。
    古浪身上一陣陣地發寒,但也感到奇怪,江湖上兇殺之事,他見識了很多,但是從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受驚過。
    他不住地想道:「像這種人,我怎麼隨他學藝?我又怎能知道,他對我安的是什麼心?」
    可是,他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擺脫門陀和尚,已不是簡單的事。
    但是他仍下了決心,即使是犧牲了性命,也絕不能再跟著他!
    下定了決心之後,古浪的心情略為平靜,他想道:「明天一早,我就向他說明,看他怎麼動作!」
    他胡思亂想到半夜,才沉沉地入了夢鄉。
    古浪的生命,將因他的決定,發生極大的改變!
    當早來的秋風吹盡了樹上的枯葉時,一個夜晚又過去了。
    翌晨,古浪還在昏睡之中,覺得有人輕輕地搖著自己的肩頭。
    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古浪心中一驚,睡意全消,立時翻身坐起,揉著睡眼。
    在他面前,坐著一個七旬以上的老人,他白髮蒼蒼,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衫,足下卻是一雙草履。
    他有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大眼睛,直鼻大口,生得甚是清秀,頷上無須,上唇卻留著短短的鬍子。
    他含笑望著古浪,說道:「小友,吵你睡覺了!」
    他的官話說得很生硬,一聽便是青海人的口音。
    古浪奇怪地說道:「老先生,你……你是誰?」
    那老人微微一笑,說道:「你先不要問我是誰,趕快起來,我有要緊的事情告訴你。」
    古浪莫名其妙,匆匆爬了起來,穿衣洗漱,那老人一直坐在旁邊,不言不語,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古浪心中詫異萬分,暗存戒心,忖道:「這幾天的怪人怪事可真多!」
    古浪洗漱完畢,坐在老人對面的椅子上,說道:「老先生,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老人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說道:「小友,你陷入了魔掌,我是來救你的!」
    古浪不禁嚇了一跳,說道:「老先生,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說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已看到了,我想你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古浪越發驚奇,說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老人接著說道:「昨天的事並不是第一次,這一個月來,在青海已發生了十四次了!」
    古浪聞言大驚,道:「你是說……他已經殺死了十四個人?」
    老人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十四個人,都是同樣的死法,不久之前,你夜半跟蹤的老人也在內。」
    這老人的話,使古浪感到萬分駭異,他料不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這個老人都瞭如指掌。
    老人望著發怔的古浪說道:「你心中必然有很多問題,我會慢慢地告訴你,現在先談談門陀和尚的事。」
    古浪睜大了眼睛,問道:「他人呢?是不是在唸經?」
    老人搖搖頭,說道:「他下山去了,不到天黑不會回來,我們可以暢談一番!」
    古浪雖然感覺到事情過於蹊蹺,但是非常高興能知道門陀和尚的一些情形,以解自己多日的疑惑。
    同時奇怪得很,這個老人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古浪對他產生一種好感。
    老人說道:「你對門陀和尚的來歷,一定有很多猜疑,我首先告訴你,他並不是出家人,並且他是青海人!」
    古浪大感驚奇,這兩點都是他料想不到的,尤其說他不是出家人,更是不可能的事。
    老人接著道:「他姓哈,名叫哈門陀,由於他五十歲後,頭髮脫得一根不剩,加上他的名字有些像出家人,所以就以『門陀和尚』自居了!」
    古浪全神貫注,每次想插嘴都忍著。
    老人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握在一起,繼續道:「哈門陀自幼得異人的傳授,加上他天賦極好,所以練成了一身驚天動地的功夫,在江湖中可以說是沒有敵手!」
    古浪輕輕地啊了一聲,老人又道:「但是他卻怕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青海的阿難子,另一個是中原的琴先生。」
    古浪再也忍不住,插嘴道:「對了!我知道阿難子,可是琴先生是什麼人呢?」
    老人笑道:「琴先生的事,我以後再詳細告訴你,現在還是談哈門陀吧!」
    說話之際,一陣輕風,吹翻了老人的衣擺,古浪目光接觸到一個字,他如觸電般,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叫道:「啊!你就是阿難子?」
    原來那老人,正是聞名天下,「春秋筆」的持有者,青海第一奇人——阿難子!
    古浪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怔怔地站在老人面前。
    老人微微一笑,說道:「討厭的風!這麼快就告訴了你……不錯,我就是阿難子。」
    古浪簡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面對著這江湖第一奇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我知道你一定驚奇的,少時我自會把全部因果告訴你,你先坐下。」
    古浪這才冷靜了些,依言坐下,說道:「你……好多人都在找你。」
    阿難子點點頭,說道:「不錯,他們都在找我,可是在我不願意見他們之前,任何人也找不到我!」
    他的語氣非常肯定,令人深信不疑。
    他接著又說道:「我們剛才談到哈門陀,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明白地告訴你吧!這哈門陀並非別人,乃是我的同門師兄!」
    這幾句話更使古浪震驚,但是他還沒有說話,阿難子已經接著說道:「當我拜師之時,哈門陀已經學藝三年,由於他為人機靈狡猾,所以先師一直未察其奸,直到十年之後,才慢慢地覺察了他的機心,可是全部的絕技已經傳授給他了。
    十年之後,我的武功造詣,超過了他,成了青海第一奇人,使他大為惱恨,表面對我親近,暗中卻是百般陷害,可是均未得逞。
    有一年,我無意中得遇天下奇人秦昆,他把「春秋筆」傳給了我,並收我為記名弟子,之後哈門陀就更不是我對手了。
    最近數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這支筆,可是知道我不好惹,直到最近,我與江湖群老相約之期將至,他仍又在這裡積極地展開了工作,他收你作了徒弟,在你身上必然用了心機,至於他將如何利用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古浪身上暗暗地冒汗,說道:「那麼我現在怎麼辦?」
    阿難子笑道:「不要緊,我所以出面會你,就是為了解救你,我知道你對他已有反感,但不可操之過急,暫時順從他,時機到了,自有脫身之法。」
    古浪見他不肯深說,正要詢問,阿難子又道:「你現在把右臂伸過來!」
    古浪遲疑地伸出右臂,阿難子把他衣袖捲起,古浪低頭看時,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以前門陀和尚所燒的紅印子,這時清清楚楚可以看出,現出了一朵紅色的菊花。
    阿難子用手指著那朵紅色的菊花,說道:「這是哈門陀的標記,他門下的弟子,如果不是這朵菊花自然消失,至死也不能脫離他。」
    古浪驚道:「那麼要多久這菊花才能脫落呢?」
    阿難子笑道:「傻孩子!他這紅香焚膚,一輩子也不會退落的!」
    古浪霍然站了起來,說道:「那……那怎麼成?我是被他強迫的!」
    阿難子搖頭說道:「他雖然有收你之心,一天不得手就一天不會罷休,但是你何嘗不是自願跪拜?」
    古浪面上一紅,急道:「可是我不知道他是惡人,看他慈眉善目,又是個出家人……」
    阿難子搖手止住了他的話,說道:「這自然不能怪你,不過你也太糊塗了。」
    他說著,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瓶,裡面裝的是白色的液體,滴了一滴在那紅色的菊花上,立時被吸收進去。
    古浪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阿難子把小瓶收好,放開手,說道:「半月之後,你這朵菊花就會自然退去,哈門陀雖然心狠,可是菊花自動退去,他也無可奈何。」
    古浪大喜,再三稱謝,阿難子又道:「在菊花未退去之前,你還是他的弟子,不可違抗他的意思……他是一定要置我於死才甘心的。」
    古浪忍不住問道:「你們是師兄弟,他為什麼要害你?」
    阿難子輕歎了一聲,說道:「他為人極是狂妄,不容許有任何人超過他,我雖是他的師弟,可是武功高過他許多,自此他埋名隱姓,絕不施展武功,所以江湖上知道他的人極少。」
    古浪又道:「這『哈拉湖』十七個石人又是怎麼回事呢?」
    阿難子站起身,在斗室之中踱步,回憶著說道:「這話說來可就太長了,一般人認為,我敗於他們十七人聯手,所以雕下十七個石人,取影參研,其實我並未與他們十七人合力交過手,只是為了應付近日的大劫,才雕下那十七個人像。
    如今這十七人已經死了十三個,『十七明劍』成了『四明劍』,你想必是聽了江湖傳聞,來此習練『十七明劍』對付我的吧!」
    古浪臉上一紅,說道:「不瞞你說,我只是想由你這裡借得春秋筆一用,為我先師……」
    話未說完,阿難子已插口道:「我剛由中原回來不到兩個月,這次遊歷中原,為的是為一些死去的朋友洗罪,令師的墳頭我已經留下了字,還他清白了!」
    古浪聞言驚喜交集,立時納頭就拜,雙目流下了淚,說道:「多謝老前輩大恩……」
    阿難子歎了一口氣,把他扶起來,說道:「難為你小小年紀,有這番孝師之心,可惜令師去世得太早,以後的天下,要你自己去闖了!」
    說著,他走出禪房,古浪緊跟著走了出來,說道:「老前輩,你要走了麼?」
    阿難子回頭笑道:「我不走,不但不走,以後每天上午都會來看你,我們大概還可以相處一段時日。」
    古浪心中很是詫異,不太瞭解他的意思。
    阿難子在天井中踱著步,感歎著自語道:「唉,這『達木寺』又要成為血腥之地了……」
    古浪正要詢問,突見阿難子目光一閃說道:「奇怪!他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說罷,轉對古浪說道:「哈門陀提前回來,我要迴避一下,記住我的話,少時對他順從些!」
    古浪未及置言,阿難子大袖一擺,已然飄過了院牆,失去蹤影。
    古浪心中疑惑不定,忖道:「我一些聲音也沒有聽到,他就知道門陀和尚回來了,這麼看來,我的功夫差得太遠了!」
    他正在癡想著,已聽得哈門陀的聲音,由前院傳了過來,道:「古浪,你到這裡來!」
    古浪記著阿難子的話,把對哈門陀不滿之意,藏在心中,走了過去。
    只見哈門陀坐在正院天井石階上,雙手撫著膝蓋,面色凝重。
    古浪走到他面前,說道:「師父,你到哪裡去了?」
    這「師父」二字,他真不願意出口,但是又不得不叫,顯得非常勉強。
    哈門陀鐵青著臉,說道:「跪下!」
    古浪大出意外,說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哈門陀仍然寒著臉,說道:「跪下!」
    古浪一身傲骨,哪裡肯,道:「什麼事要我跪下?」
    哈門陀不禁勃然大怒,他霍然站了起來,厲聲喝道:「我叫你跪下!你敢不從麼?」
    古浪卻把頭一揚,說道:「士可殺不可辱,我是絕對不跪的!」
    哈門陀氣得臉上變了色,雙目怒射在古浪的臉上。
    古浪昂立不懼,挺著雄壯的胸脯,對哈門陀的疾言厲色,直如未睹。
    但是他心中也有些恐慌,忖道:「難道他發現了阿難子來的事?」
    哈門陀見古浪執意不跪,臉上的怒容卻又漸漸消失了,說道:「好吧,我不是你開蒙的師父,不跪也就算了!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到哪裡去了?」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啊!原來是為的這件事!」
    他知道要想瞞也瞞不過去,很爽快地說道:「我到後山去了!」
    哈門陀緊接著問道:「你為什麼到後山去?」
    古浪答道:「我看到你去,就跟了過去!」
    哈門陀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好大的膽子!我問你,你可曾看見了什麼?」
    古浪雙目一閃,說道:「我看見你殺了一個人!」
    哈門陀面色微變,一雙白色的眉毛高高吊起,但是很快地又放了下來,說道:「我殺了人?你可曾看見我動手?」
    古浪微微一怔,說道:「我沒有看見你動手,反正那人是不會好好地突然死去的!」
    哈門陀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懷疑,我也不想作何解釋,不過我要你知道一點,我從不殺害無惡之人。」
    古浪心中有很大的反感,但是並沒有表露出來。
    哈門陀停了一下又道:「以後關於我的事,除了我自動告訴你之外,你不可追問,更不可跟蹤我,否則我就不傳你功夫了!知道麼?」
    古浪強抑著不滿之情,說道:「知道了!」
    哈門陀面色稍霽,說道:「好了,開始練功吧!」
    這一天,古浪在極度不耐煩之下,被哈門陀逼著練功夫。
    他練的是「阿難子」的功夫,心中不禁好笑,忖道:「阿難子本人我都見過了,你還教我練他的功夫,真個可笑!」
    但是由於哈門陀與阿難子是同門師兄弟,所以他等於在傳本門的功夫。
    古浪練了一天,真個是筋疲力盡,累得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了起來,不出阿難子所料,哈門陀又出去了。
    古浪正在廟門口張望之際,阿難子的聲音由背後響起道:「古浪,他已經走遠了!」
    古浪嚇了一跳,阿難子來到他身後不到三尺,他竟一點也未發覺到,這等功夫果真是驚人已極了。
    古浪連忙迎了上來,把昨天發生的事,告訴阿難子,他才說了幾句,阿難子已笑道: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以後你盡量順著他些,不然反而誤了大事。」
    古浪點頭答應,阿難子又道:「今天我來找你,是有一件事相托。」
    古浪連忙說道:「老前輩有事請吩咐,弟子萬死不辭!」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我要托付你的事,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如果你答應了,可能會給你帶來一生的煩惱和危險,所以你在答應我之前,必須仔細地考慮一下!」
    古浪詫異萬分,說道:「到底是什麼事,請前輩示知!」
    阿難子說道:「我自然要詳細地說明白,現在先把我的決定告訴你!」
    說到這裡,面色嚴肅,提高了聲音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將把『春秋筆』傳給你,由你保留!」
    這簡直是意料不到的事,天下學武之人的最高榮譽,就是得到這只春秋筆,得到「春秋筆」的人,不但是武林中的霸主,同時也被武林中視為最正直無私的領袖人物!
    現在,前一輩的執有人,竟要把它傳給古浪,這怎不令他驚疑?
    他簡直不敢相信,整個地呆住了。
    阿難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道:「你不要懷疑,我說此話絕非戲言,現在讓我告訴你詳情。」
    古浪雙目大張,仍然在那裡發呆。
    阿難子接道:「春秋筆所以被江湖人士視為異寶,固然是由於它本身為一種價值連城的奇珍,更重要的是,它是江湖中的正義之筆,可以評斷江湖上一切事物,這也是當初鑄造此筆的本意!」
    古浪點頭道:「這一點我知道,我所以來到青海,就是為的要尋這支筆,在我先師的墓碑上,為他洗刷污名。」
    阿難子又接著說道:「除此之外,它在江湖中還有很多力量,可惜近年來,一般學武之人,不能領會這支筆的寓意,反而用盡一切手段,奪取此筆,以至弄得腥風血雨,真是始料不及。」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說道:「按照當初傳筆者的遺諭,我保管此筆應到上月止,時期屆滿後,我必須要把此筆,交給一個可靠的人接管。」
    古浪不禁插口道:「可是……我的能力太差了!」
    阿難子道:「你天賦異稟,我已考察過你好幾個月,武功比起一般老輩,雖然相差甚遠,但是來日可期大成,遠在他們之上。」
    「再說江湖上老一輩的人物,有的隱居山林,不問塵事,有的已然為此事種下了惡因,竟找不著一個人接管此筆,所以我只有大膽地做此決定了。」
    古浪在極度興奮之下,也感到無比的惶恐,深覺以自己的能力,實在無法接受此一殊榮。
    阿難子突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古浪答道:「十七歲過了。」
    阿難子點點頭,說道:「就算你十八歲吧!我既把『春秋筆』交給你,自然會給你安排,現在你告訴我,到底願意不願意接管此筆?」
    古浪恭恭敬敬地說道:「弟子願意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阿難子非常高興,笑道:「年輕人理應如此勇於承當責任,你現在才十八歲,未來遠景無量,『春秋筆』交給你,也許是一種冒險,但我相信你必會發揚此筆的精神,為江湖中留下空前的典範!」
    古浪不禁熱血沸騰,連連地點頭。
    阿難子又道:「當我將『春秋筆』交給你的時候,還有一點簡單的儀式,現在我還要告訴你一些江湖中所不知道的事情。」
    古浪不禁伸長了頸子,他感覺到,與阿難子談話,獲益殊多,很多自己所不瞭解的事情,都會得到答案。
    阿難子由懷中摸出了一支木製的小筆,形狀與毛筆一般無二,筆身黑油油地發光,毫毛則是雪白。
    古浪一驚,問道:「這就是『春秋筆』麼?」
    阿難子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春秋筆,乃是我另制的模型。春秋筆另有一套極玄妙的筆法,凡是接管此筆的人,都必須習會,所以我先要傳你『春秋筆法』。」
    古浪又驚又喜,說道:「啊!這一點我還不知道!」
    阿難子笑道:「不要說你,就是哈門陀、琴先生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武功與我不相上下,但是如果我施展出這套筆法來,他們就遠非敵手了!」
    說著,他先把這套筆法的基本招式,詳細地講解給古浪聽。這時天色已經近午了。
    然後,他以十個枯瘦的手指,為古浪活血過穴,很顯然的,他是想在有限的時間內,把自己的全部奇技,傳給古浪。
    直到正午之時,古浪出了一身大汗,衣衫全濕,阿難子說道:「他快回來了,你去換換衣服,不可被他察覺,我們明天再見!」
    說完之後,又如一陣風似的,飄然而去。
    古浪趕緊回到房內,把濕衣脫去,換上了乾衣。
    就在他才打點結束時,門陀和尚已經回來了,古浪心中暗暗吃驚,忖道:「阿難子果是奇人,每次哈門陀才到山下,他就知道了。」
    自此,每天上午,哈門陀必然外出,古浪知道,這必然是阿難子使的門道。
    他每日上午隨阿難子練「春秋筆」法,目前他只是活血運氣,以及背口訣,還不曾實際練習招式。
    下午則隨哈門陀練功夫,人雖累得筋疲力盡,武技卻也突飛猛進。
    有這兩個天下奇人分別傳技,可說是千載難逢的奇緣。
    自從阿難子說明要將「春秋筆」交古浪接管之後,古浪的心靈上,便壓上了一個重擔,他感到自己未來的責任太大,發奮苦練,進展自是特別迅速。
    古浪的表現,使阿難子及哈門陀非常滿意,但是他們從不誇獎他。
    這天上午,阿難子又依時到來,說道:「浪兒,這十天以來,你的底子已經打好了,口訣也都背熟,今天開始,我要正式教『春秋筆法』了。」
    古浪很是興奮,說道:「謝謝師父!」
    阿難子又取出那支黑管毛筆,放在案頭上,說道:「在練習之前,你必須在此筆之前立誓,這雖然是支代替的筆,但你把它當作『春秋筆』好了。」
    古浪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跪在那支筆前,誠心誠意地說道:「弟子古浪,蒙前輩師尊阿難子以『春秋筆法』相傳,自願在藝成之後,行俠仗義,如有一絲不軌行為,願遭天雷之報!」
    阿難子點點頭,說道:「好了!現在起來吧!」
    古浪站起身,隨阿難子出房來到天井之中,阿難子把那支毛筆,托現於古浪的面前,說道:「這只是一隻普通的毛筆,比『春秋筆』要輕得多,但是你只要把招式練熟即可!」
    「在武林中,使用毛筆的人極少,尤其是最近百年,根本無人使用,可是練成之後,卻有無比威力,不輸任何兵刃,現在你且看看!」
    只見他手掌一翻,那支筆便在他手中打起轉來,轉得極快,緊接著一道烏光,脫掌而出,打在三丈以外的一株大樹上,整個地沒入樹中,那株大樹,竟被震落下大片枝葉!
    本來,這不過是一種「摘葉為鏢」的功夫,江湖上有這種功夫的人也不少。
    不過,像阿難子這樣,把滿樹的枝葉都震落下來,江湖中還沒有見過,再說筆頭之毛,何等柔軟,一擲之下,竟能整根沒入樹中,這等功力,在江湖中也是鳳毛麟角。
    阿難子只露了這一手,古浪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驚癡地望著他,說道:「啊!想不到一支筆,居然有這麼大威力!」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這支筆不過是個代用物,那支真正的『春秋筆』才是威力無窮呢!」
    阿難子說著,緩緩走到那株大樹之前,只見他手掌平伸,在那支筆陷入之處輕輕一按一帶,隔著還有老遠,就好像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一般,那支筆已被吸了出來。
    古浪向阿難子手中看時,見那筆頭潔白如新,沒有一點毀損,心中好不佩服。
    阿難子把那毛筆平托在掌心裡,對古浪說道:「這幾個月來,你在哈門陀的指點下,內功已經大有進境,省了我不少事,現在你且站到一丈外去。」
    古浪不知何故,但是仍然照他的話去做。
    等古浪站好之後,阿難子又說道:「當我把筆丟過去的時候,你要好好地接著!」
    古浪問道:「這是做什麼?」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學習『春秋筆』的一個規矩,你想,你要練『春秋筆』法,最低限度,總應該接得住這支筆才行吧!」
    古浪這才恍然,忖道:「想不到有這麼多名堂!」
    於是便道:「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快丟吧!」
    阿難子又笑道:「你不要把這個看得太簡單了!」
    說著,把那支筆托過頭頂,微微一抖,那支筆便在他掌心裡打起轉來,黑白光華相映,甚是好看。
    突然,阿難子叫道:「你注意,我丟過來了!」
    一言甫畢,那支小筆已脫手而出,在空中仍然盤旋不已,活像一個轉動的風車,發出嗚嗚的聲響。
    古浪不禁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去接,而那支小筆已經到了面前。
    阿難子喝道:「還不快接!」
    古浪不暇思索,右掌電閃般一伸,二指如鉗,向筆桿捏去。
    卻想不到,手才伸出去,突覺一股莫大的勁力,由那小筆上逼了過來。
    古浪只覺得手腕一震,如同著了電一般,嚇得他連忙把手縮了回來,那支筆落在他的腳前。
    阿難子笑道:「什麼事都是看起來容易,你要學春秋筆法,這接筆之技是一定要練的!」
    古浪皺著眉頭說道:「前輩可是在筆身上加了內力?」
    阿難子笑道:「我只不過加了一成內力。」
    古浪心中一驚,忖道:「他只用了一成內力?難道我連他一成內力都受不住麼?」
    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功夫實在差得太遠。所幸如今遇上這等曠世奇人,可得要好好下苦功才是。
    古浪由地上拾起了那支小筆,雙手遞給阿難子,說道:「弟子功力實在差得太遠,還請前輩栽培!」
    阿難子伸手接過,笑道:「只要你肯下苦功,我是樂意造就你的。」
    古浪大感興奮,再三稱謝不已。
    阿難子擎著那支黑白分明的毛筆,說道:「這不過是『春秋筆』的代用物,真正的春秋筆的威力更是非凡,剛才我那一擲之勢,乃是春秋筆法的第一招,名叫『雪花繽瑩』,凡是習我春秋筆法的人,都必須先行學會!」
    古浪全神聆聽阿難子講解,阿難子又接著說道:「方纔那一擲絕非普通的暗器手法,所以你當暗器去接,是絕對接它不住的。而且我還未運使真力,否則你定要身受其害。」
    古浪心中不禁暗驚,忖道:「他還沒有運使真力,我就接它不住,若是運了真力那還得了!」
    阿難子又道:「你現在注意,這支小筆離手之後,只是旋轉不停,別的也沒有什麼,但是其中含了三個出奇的變化,你要仔細地看。」
    古浪心中很是納悶,忖道:「只不過是憑空旋轉,怎就會含有三個變化呢?」
    阿難子又已接下去說道:「你現在走出二丈去!」
    古浪依言作了,阿難子又道:「我這一次手法慢些,也丟得高些,看你能領會多少。」
    他說著,右掌向上輕輕一托,那支小筆又翩翩而起,在空中盤旋不已,向古浪這邊落來,速度比上一次,果然慢了許多。
    古浪全神貫注,希望能看出些名堂,但是他還沒看清,那支小筆又已到了近前。
    他連忙伸手去接,卻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小筆頓時無蹤,原來阿難子已經躍了過來,把筆接住。
    古浪根本沒有看見他有所動作,卻不料他居然就把筆接了過去,心中好不吃驚。
    阿難子笑吟吟地說道:「你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古浪面上一紅,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阿難子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好吧!我再詳細地解說一次,這一次你可要好好地聽著了。」
    古浪紅著臉答應了一聲,心中很是慚愧,說道:「這一次弟子一定用心。」
    阿難子笑了笑,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你,只是我性急了些,這等深奧莫測的功夫,原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瞭解的。」
    他說到這裡,突然停口,目光如電,向古浪身後望去。
    古浪連忙回過身子,循著他的目光搜視。
    身後是一片林木茂密的斜坡,野花迎月,因風搖曳,別的什麼也沒有。
    古浪正要開口詢問,突見阿難子搖了搖頭,然後轉身走開。
    古浪心中明白,知道必然來了什麼人物,也就不再多說話,要看阿難子如何應付。
    阿難子走出兩丈,又轉過身子,若無其事地對古浪說道:「這一次你一定要把這支筆接住啊!」
    古浪不知他心意如何,答了一聲,阿難子再度把小筆拋起,仍然像前兩次一樣,在空中旋轉著飛了過來。
    不過這一次那隻小筆旋轉得更快,古浪簡直無法看清。
    古浪正猶豫是否伸手去接,突聽身後「刷」的一聲急響,緊接著一條黑影,閃電般飛越到前面。
    來人身法好不神速,古浪剛剛發覺,他已一把抓住了那支小筆。
    古浪大驚,怒叱一聲:「什麼人?」
    還來不及出招擊敵,那人足下一點,已然飄開了兩三丈遠,向斜坡上落去。
    古浪驚怒交加,正要猛追,不料那人身子一歪,突然由斜坡上滾了下來,手中的小筆飛甩出一丈多遠,人也昏死過去!
    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急如電光石火一般,簡直令人眼花繚亂,古浪站在當地,癡癡地望著那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昏倒在地的人,是一個身穿勁裝的年輕人,年約十八九歲,生得魁梧英俊,一雙劍眉緊鎖著,似乎非常痛苦。
    古浪心中好不詫異,不知他好端端的,怎會突然自動滾下山坡來。
    這時阿難子已然彎身拾起了那支小筆,古浪睜大著眼睛,望著阿難子說道:「老前輩,這……這是怎麼回事?」
    阿難子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支筆是不好接的。」
    古浪這才恍然,原來毛病出在這支筆上!
    但這事也實在匪夷所思了,難道這只筆中,還藏有什麼特殊的暗器不成?
    阿難子又走了過去,向那昏倒的少年略為觀看,說道:「這又不知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
    他看出古浪有著深深地疑惑,接著說道:「我方才只是加了一成勁力,當他把小筆接到手中,勁力已然逼到了他的『玄機穴』上,所以他才昏了過去。」
    古浪聞言又是一陣驚懼,忖道:「這支筆上的武功,當真是不可思議!」
    阿難子又低頭望了望那人,把他扶起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那人「啊喲」一聲,頓時醒轉,一雙凌厲的大眼睛,向阿難子及古浪一掃,身子猛然一挺,由阿難子的懷中掙了出去。
    他像是一個受傷的野獸一般,縱出了一丈多遠,然後轉身望著他們二人,面上的表情非常怪異。
    阿難子向他招招手,說道:「不必害怕,你且過來!」
    那少年人卻是一動不動,目光閃閃,恰似兩顆光芒四射的寒星。
    阿難子說完之後,靜靜地等著他,但是他像是聽不懂話一般,古浪接口說道:「兄台既然到『達木寺』來了,何妨明白談一談!」
    那人聞言之後,仍然不動不語,但是他的目光,已然向四下游動。
    阿難子笑道:「小兄弟,我只不過問你幾句話,你還是過來的好!若是想一言不發就離開此地,恐怕不很容易呢!」
    那少年的心事被阿難子說破,似乎有些無可奈何,這才移動身子,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古浪由於與他年紀相仿,不禁仔細地打量他。
    只見他生得一表非凡,劍眉入鬢,一雙大眼睛極是深邃明亮。
    他年紀看來比古浪大上兩三歲,可是身軀卻高了許多,生得健壯結實,皮膚微黑,真是堂堂一表。
    他來到二人之前,冷澀的目光向他們一掃,吐出低沉、帶有川腔的口音說道:「喚我作啥子?」
    古浪還未答話,阿難子已經說道:「小兄弟,你先告訴我姓名,也好稱呼你。」
    那人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叫石明松,你……你可是門陀和尚?」
    阿難子笑道:「我若是和尚,焉會有這麼長頭髮?」
    石明松滿臉疑惑之色,目光射在阿難子手中的那隻小筆上。
    阿難子玩弄著手上的小筆,笑道:「你以為這是春秋筆麼?錯了!我若得了春秋筆,何必還在青海逗留?」
    石明松說道:「那麼你叫什麼?」
    阿難子搖了搖頭,說道:「我雖不是出家人,不過名字對我也是毫無意義,多年不用,連我自己也忘記了!」
    石明松轉身對古浪道:「你叫什麼名字?」
    古浪答道:「我叫古浪!」
    石明松望了他好一陣,說道:「你們若是沒有事,我可要走了。」
    阿難子說道:「且慢!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師父是哪一位?」
    石明松臉上湧上一層惱怒之色,雪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說道:「我沒有師父!」
    阿難子頷首一笑,說道:「好吧!你可以走了!」
    古浪及石明松都很詫異,阿難子卻連連揮手道:「去吧,去吧!」
    石明松遲疑了一下,轉身而去,他才走出了一丈多遠,阿難子突然又道:「小兄弟,且慢行一步!」
    只見他三指向前輕輕一點,石明松如受敵襲,雙臂一振,拔起了七尺多高,身法姿勢,既美且速,很是驚人。
    他在空中一個轉身落了下來,阿難子呵呵笑道:「好了!我已經知道了!」
    石明松莫名其妙,沉聲問道:「老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阿難子笑道:「你有一身極好的武功,絕不是沒有師父的人,剛才你出來搶筆之時,我已略有所悟,現在出手一試,就更是明白了!」
    古浪這才恍悟,阿難子原是來試探人家的門戶。
    石明松臉上有一層憤怒之色,以懷疑的口吻說道:「依老師父看來,晚輩是屬於何門何派?」
    阿難子把那隻小筆放入懷中,笑道:「如果我老眼不花,你師父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
    石明松面色一變,說道:「是誰?」
    阿難子說道:「看你方纔的起縱之術,應該是琴先生的傳授才是!」
    阿難子此言一出,古浪及石明松均是一驚,石明松更是面色大變,怔怔地望著阿難子。
    阿難子笑道:「怎麼樣?老夫說得可對?」
    不料石明松滿面怨憤,狠狠地咬著牙齒,說道:「我不認得什麼琴先生!我更不是他的徒弟!」
    阿難子一笑說道:「好吧,算我猜錯了好了!」
    石明松面上的神情,仍然充滿了憤怒,好似他與琴先生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狠狠地一頓腳,人如飛鴻,極快地越上了那片山坡,一連幾個起縱,消逝在林木之中。
    古浪問道:「老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阿難子說道:「我說的一點不錯,此人正是琴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我在十年以前,就聽說琴先生收了一個神童,接受他的衣缽,今日一看果然不差!」
    他的話不禁引起了古浪很大的興趣,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否認是琴先生的徒弟?」
    阿難子皺了皺眉頭,說道:「這一點我也非常不解,剛才我提到琴先生的時候,他滿面憤容,好似他們師徒間有什麼仇恨。」
    他們談論了一陣,阿難子說道:「琴先生的弟子已經來了,想必他本人也會來,我們的時間不多,趕快練功吧!」
    古浪連聲答應著,心中卻止不住疑忖道:「看樣子,阿難子對琴先生也不敢輕視,難道琴先生能與他抗衡不成?」
    阿難子再次取出了小筆,說道:「這一次我動作更慢些,你要用心了!」
    古浪連忙又答應了一聲,阿難子提高了聲音說道:「我說過這一招之中,含了三式變化,第一式變化名為『百鳥朝鳳』!」
    他說著右掌向上一托,小筆盤旋而起,但是這一次起得極慢,好似有一股力量在支持著它一樣。
    古浪全神貫注,由於這次速度較慢,他本就聰明,又經阿難子事先把招式告知,所以很容易便看了出來。
    那隻小筆雖然筆頭亂轉,但是每轉向一處,便向外伸吐一下,好似有人在操縱。
    古浪看得很清楚,這正是「百鳥朝鳳」之式,心中好不駭然。
    突然,小筆猛然向前飛出,耳旁已聽得阿難子大聲喝道:「注意!第二式變化『鳳尾迎風』!」
    古浪連忙注意望去,只見那隻小筆筆頭已然不動,但是筆桿卻是左右掃蕩,烏光油油,亂人心神。
    緊接著又聽阿難子喝道:「第三式『銀燕千啄』!」
    古浪便見那支小筆驀然下沉,這一式變化與上一式恰恰相反,筆頭卻是一片亂閃,古浪耳旁聽得一陣陣勁疾的破空之聲。
    這時阿難子又喝道:「快把它接住!」
    古浪一時福至心靈,驀然悟透,他右臂一伸,以「雲拂手」的功夫,二指如電,向筆尾抓去。
    這一次果然奏了效,那支小筆被他穩穩地接在手中,絲毫不感到吃力。
    至此,古浪不禁大為感歎,忖道:「我真是福分不淺,遇上天下第一人了!」
    阿難子見他把小筆接到手中,顯得很是高興,笑道:「孺子可教!果然你已經領會到了,現在我再詳細地給你講解一下。」
    於是,二人就坐在樹旁,阿難子把剛才的三式變化,詳詳細細地講解給古浪聽。
    古浪有些奇人傳授,心中既緊張又興奮,全神貫注,阿難子所說的要點,他很快地便都吸收了。
    阿難子見古浪已完全領悟,站起身來,說道:「好了,現在你自己練習吧!」
    在阿難子從旁指點之下,古浪開始練習這使天下群雄側目的「春秋筆法」。
    至於這一代怪傑,為何如此匆忙地把「春秋筆法」傾囊傳授,那就無人知道了。
    他們一直練習到天近黃昏,阿難子才收起了那支小筆,飄然而去。
    古浪自己又複習了一下,也就回房休息。
    不一會的工夫,哈門陀就回來了。
    他一回來之後,立時把古浪叫了出來,面色嚴肅地說道:「古浪,這些日來你的武功雖然很有進步,但是與我的要求還相差很遠,現在時間不多,你要加倍努力才行!」
    古浪口中答應著,心裡很是奇怪,忖道:「阿難子也說時間不多,難道為『春秋筆』的大戰,就要發生了麼?」
    他才想到這裡,哈門陀又接著說道:「你也許很奇怪,這幾天表面上看來平靜無事,事實上,很多討厭的老傢伙都已來到青海了!」
    古浪聞言不禁很緊張地「啊」了一聲。
    哈門陀接著說道:「哼!他們雖然不露面,但是誰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古浪忍不住問道:「那個叫琴先生的人來了沒有?」
    哈門陀雙目一閃,兩道白眉向上吊起,說道:「他……我想他是來了,就算沒有來,也已在來此途中,因為我已看見了他的徒弟!」
    古浪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是不是石明松?」
    哈門陀白眉一吊,說道:「你怎麼知道?」
    古浪心中一驚,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接口道:「我以前在江湖上,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哈門陀點了點頭,說道:「嗯,就是石明松,他是琴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他既來了,琴先生必然也會來!」
    古浪心中納悶,忖道:「看樣子哈門陀先生也是頗有戒心,那琴先生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古浪想著,不禁對琴先生興起了莫大的好奇之心,又忖道:「我見不著琴先生,總可以先會會他的徒弟!」
    想到這裡,他下定了決心,要與石明松一會。
    哈門陀又接著說道:「在『哈拉湖』以東不遠,有一處叫『土丘』的地方,你可知道?」
    古浪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立時點頭道:「我知道!」
    哈門陀點了點頭,說道:「好的,你現在即刻出發,趕到土丘去,為我打探一下情形!」
    古浪奇道:「打探什麼情形?」
    哈門陀面上現出一種異樣的表情,略為遲疑,用急促的聲音說道:「我知道石明松住處在那裡,但不知琴先生是否也來了,我因為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只好讓你代我去打探一下。」
    古浪正想看一看琴先生是何人物,同時石明松對他有一種吸引力,當下立即答應下來。
    門陀接著又說道:「琴先生若是來了,你一去就會被他發現,但是你不必害怕,好好地應付,必然無事!」
    古浪點點頭,心中想道:「看樣子哈門陀也怕那個琴先生……」
    一念未畢,哈門陀又道:「如果琴先生尚未來,你就設法由石明鬆口中打探一下!」
    古浪又點了點頭,返身欲行,哈門陀又道:「三更時分,我們在『哈拉湖』會合,你快去吧!」
    古浪離開了「達木寺」向「土丘」方面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