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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奮勇救美闖龍潭

那個女人這時脫下了披風,現出黑黑的頭髮,一張瓜子臉,倒也白淨,彎彎的眉毛下一雙細細的眸子,顯得伶俐得很。她也偏過頭來看了看笠原一鶴,面上微微現出些驚異表情!
    笠原一鶴一聲也不哼,繼續吃他的東西。
    這時那個男的,手上擱下了一個黃色的包裹,當它放在桌上的時候,發出了兵刃交磕的聲音。
    這聲音,又使得笠原吃了一驚,不禁開始對這一男一女留上了意。就聽那個男的口中怨氣地道:「這宗買賣要是成了,我看腿也要跑斷了!」
    女的鳳眼向笠原那瞟了一眼,小聲道:「小聲一點兒!」說著向著笠原這邊遞了一個眼色,男的煩道:「你就是這樣,這件事還瞞著誰?誰不知道?」
    說著喝了一口豆漿,冷冷笑道:「也只有我們頭兒,拿著它當一件神秘的事,其實江湖上誰不知道?」
    女的似乎有些生氣地瞪著他,那個男的用手抹了一下嘴,呵呵一笑道:「好!好!
    不說不說!」
    笠原一鶴頓時不由精神百倍,暗暗道:「是了,這一次可讓我找到了門路了!」想著忍不住又向二人望去,正巧那個女的一隻手支著腮幫子,也正斜著眼向這邊看!兩個人一對眼,笠原一鶴忙自轉目,那個女的卻抿著嘴笑了。
    她身邊那個男的,不由奇怪道:「什麼事好笑?」
    女的隨口應付道:「想笑就笑!」說著眼角向著笠原一瞟,又向這邊看了一眼。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兒發熱,心裡卻想這是怎麼回事?她幹嘛老用眼看我?不要是看出了我的行蹤,那就糟了!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這個樣子,和中國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怎會一眼就看出來?
    想念中,就聽那個男的道:「快吃吧!娘子,時候不早啦!」
    女的卻故意提高了嗓門道:「現在去哪兒呀,我可是不打算死命趕,腰都折了!」
    男的怔了一下道:「不趕怎麼行,誤了事怎麼辦?」
    婦人柳眉一豎道:「一切都有我呢!你看你那個膽小的樣子,你先走你的吧,我還要多歇歇腿才想動呢!」
    男的本來已經站起來要走了,聽了這句話,就歎了一聲,又坐了下來,不時用手去摸著那繞口的鬍子!
    婦人白著他道:「你先走你的呀,幹什麼這麼粘人?討厭!」
    男的氣得一拍桌子,瞪眼道:「討厭?媽的,你也不看看是什麼?要是……」
    這句話聲音太大了,整個棚子裡的人都聽見了,不禁用眼向二人望去,男的這才把聲音放小,歎道:「快走吧!」
    女的氣得粉臉通紅,推桌而起,男的這時就到一邊去付賬,這時候女的卻不禁又向這邊瞟了一眼。
    那漢子付了帳過來拿東西,女的卻咬著嘴唇兒一笑,道:「今天晚上住在哪兒呀?」
    矮漢子怔了一下道:「走著看吧,誰知道!」
    婦人卻笑了一聲道:「依我看嘛,咱們還是上城裡的『孔雀閣』吧,我要歇歇腿!」
    說著話,她眼睛卻是斜視著笠原一鶴,好像這幾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一樣!
    笠原一鶴不由心裡一動,就默默記住了「孔雀閣」這個地方。
    男女二人相繼走出,各自上馬如飛而去。
    笠原一鶴這時肚子也飽了,好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他不能放棄,當時就站起來道:
    「算賬!」那個大姑娘「噢」了一聲,跑過來豎起三個指頭,道:「三個錢!」
    笠原一鶴就掏出了三個錢給她,大姑娘嘴角俏俏地嘟著,想笑又沒有笑出來,道:
    「謝謝!」
    笠原一鶴忽然想起來,就抱了一下拳道:「姑娘請了!」
    那姑娘不禁嚇了一跳,眨著眼睛回過頭直看那個老婆婆,顯得很羞澀地道:「媽呀!
    這個客人有事情哩!」
    老婆子搔著頭,走過來翻著眼道:「什麼事呀?」
    姑娘指了笠原一下道:「他剛才說什麼『請』來著!」
    老婆婆轉過頭來,看著笠原一鶴道:「咋哩(魯語何事)?」
    笠原一鶴也不懂她說些什麼,怔了一下道:「什麼抓?」
    那姑娘推了她娘一下道:「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說的話!」於是就嬌滴滴地對笠原一鶴道:「我媽問你有什麼事?」
    笠原點了點頭道:「我是請問這是什麼地方?孔雀閣在哪裡?怎麼走?」
    老婆婆看著他咧嘴笑道:「這是『大勝關』,是江蘇省界。你問什麼……孔雀?」
    她女兒忙道:「人家問孔雀閣!」
    老婆婆搖搖頭道:「孔雀,鴿?咱沒有聽說過,哪裡有賣的?」氣得他女兒直翻眼皮,笠原一鶴也弄不清他說什麼,正在納悶,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把。
    就聽得一人粗聲大氣地道:「你去孔雀閣?跟著我走,下午就到了!」
    笠原忙回過頭來,卻見是一個彪形大漢,腰裡頭插著一條皮鞭,長得是濃眉大眼,十分魁梧。
    他一口把手裡的半截燒餅放進嘴裡,拍了拍身上道:「你跟我的車,來吧!」
    笠原不由大喜,這才知他原來是一個趕車的,當時就興沖沖道:「好!」就同著他往外走,那姑娘卻在後笑道:「別坐他的車,髒死了!」
    趕車子的漢子哈哈一笑,回頭道:「二妞,你塌我的台,以後我可是不給你說婆家了!」說著宏聲大笑了起來,那個老婆婆卻抬起一隻小腳,笑著往他身上踹道:「去你一邊的吧!扯你娘的臊!」
    趕車的笑著走出來了,一面解下了鞭子,一面指著他的車道:「你別看它破,可是坐起來倒挺穩的!」
    笠原一鶴看他指的車,就是進來時所指的那個拉菜的車,不由皺了一下眉。
    趕車的嘿嘿笑道:「怎麼樣?你能將就不能?給兩弔錢你就上車!」
    笠原一想,難得他識路!當時就點了點頭道:「好吧!」就摸出了兩弔錢給他,趕車的接過來放在腰上的一個小布袋裡,就過來扶他上車。一面哧哧笑道:「你這一身衣裳可是看著怪,是京裡做的吧?」
    笠原一鶴哼了一聲,生怕他摸著了背上的刀起疑,就忙上了車,坐在趕車的旁邊。
    車把式這時也上了車,戴上一頂瓜皮小帽,又圍上了一領狼皮,口裡顫抖著道:
    「喝!真冷!」說著要了一個響鞭,嘴裡「得兒啊」了一聲,這輛破車就骨骨碌碌地向前走動了起來!
    冷風撲面吹著,太陽在遠天的雲彩裡,只露出了半邊臉來。
    笠原一鶴中原之行,還很少下鄉觀賞過,對於中國這些農家模樣,卻還是第一次見過!只見家家都有打稻麥的場子,門前都有一口井,比之日本年年饑荒的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語。
    趕車的一面走一面問:「你上孔雀閣是住店還是找人?那裡的夥計馬瘤子我認識!」
    笠原一鶴點點頭道:「我是住店!」
    車把式就扭過頭,看了看他道:「這麼說,你也是一個會家了?」
    笠原一鶴不明白地道:「什麼會?」
    車把式伸手就去摸他背後的刀,嘴裡笑道:「這八成是刀!」
    可是笠原一鶴肩膀向下一沉,他卻摸了一個空,趕車的點了一下頭,呵呵笑道:
    「果然不錯,我的眼睛還不瞎!」
    笠原一鶴也沒理他,趕車的就道:「孔雀閣的客人,一百個當中有九十九個都是江湖裡的人物,都會施傢伙!」
    說著又用一雙驚異的眼光,去打量他身上,好似證實自己料想不假一般,他又從腳底下拿出了一瓶酒,喝了一口,又問道:「怎麼樣?來一口吧!」
    笠原一鶴現在真有點煩了,就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沒有理他,兩個人都沉默了一陣,彼此無言。
    馬蹄得得有聲地響著,前面現出了城牆的影子。
    趕車的指著城牆,說道:「進了城就快了!」
    言方至此,忽聽得身後「嘩楞楞」一陣串鈴的聲音,在這種寒冷的天氣裡,聽起來更顯得清晰悅耳。
    二人都不由回過頭來。
    在趕車的意念裡,滿以為這鈴聲必定是一個走方賣藥的郎中。
    誰知滿不是這麼一回事!
    就看見一匹白毛黑蹄的大高馬,正自飛馳而來,馬上所坐的,可不是趕車的所想的那種郎中,而是一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生得娥眉杏目,身材娉婷,臉兒白裡透紅的大姑娘!
    這個姑娘陡然地出現,在二人的眼光裡,簡直就像是一道閃電一樣的,是那麼猛然的一亮!
    只見她上身穿著一件雪白綾緞的對襟小襖,下著青緞八幅風裙,身後尚披著一領披風,露出雪白色的獸毛!
    這姑娘足下是一雙黑色鹿皮的高筒彎靴,通身上下,叫人一眼望去,只是說不出來的那麼帥,那麼風姿幽雅,那麼脫俗的美!
    笠原一鶴都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個趕車的,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嘿!快瞧!這是誰家的小媳婦兒,這才叫做帥呢!」
    說話之間,那姑娘已飛馳到近前。
    笠原一鶴發現,原來在那姑娘鞍前,還懸著一口銀柄銀鞘的長劍,在跑動的馬上,發出錚錚鏘鏘的聲音,襯以這一人一馬,真可形為「英姿颯爽」。
    笠原一鶴只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太美了,美得簡直是無法形容。
    這是到中原以後,所見到第二個令自己一見傾心的姑娘,她幾乎看起來比那個徐小昭更美!
    當然,這就更是那些日本姑娘,所無法能比了。
    這時對方的馬已近得眼前,和他所乘的馬車,幾乎是走了一個平行。
    這條所謂的官道,其實是那麼的窄,走了一輛車,已沒有多餘的地方,這時再加上一匹馬,看起來是相當的擠了,可是姑娘的速度是那麼快,直直地由後面逼上來!
    趕車的咧嘴一笑,他卻有意要使對方出醜。
    當時手上的長鞭一甩,「叭!」地一聲,口裡面卻大聲嚷道:「小媳婦,咱們比一比吧!」
    那匹馬吃他這一鞭打在身上,負痛狂竄,車子真像是箭一樣的快!
    這樣一跑開了,可就無形中,把姑娘的馬擠在了一邊,車把式見狀,不禁樂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笠原一鶴見狀,正要喝阻。忽聽得身旁那姑娘,一聲清叱道:「讓開!」
    她的馬本已被迫即將要踏入水田,這時忽然被她用力地向裡一帶韁繩,這匹白馬口中唏聿聿一聲長嘶,一雙長蹄,霍地舉了起來。
    這種情形看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
    就連馬背上的少女,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匹馬竟會有此一著,也不禁有些吃驚,發出了一聲驚叱!
    笠原一鶴在車上見狀,卻是再也不忍坐視。
    他口中大聲叫道:「姑娘注意!」口中嚷著,雙手一按坐椅,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他身子向外一翻,於千鈞一髮之間,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少女的馬前!
    這種情形看起來真真的是嚇人,笠原一鶴整個的身子,等於是完全在那少女的馬蹄之下。
    就在這危機彈指剎那間的時候,他右手忽地向上一舉,已經抓住了那匹白馬的口環!
    同時間他的左手向外一翻,已按在了這匹飽受驚嚇的馬頸之上,五指一分,已抓住了馬頰上的鬃毛!
    對於馴馬,笠原一鶴可以說是第一高手。
    昔日在日本,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同馬在一起,對於各類型的馬,他都能制服!
    這時他雙手一帶馬,身子不退反進!
    只見他猛然向前一貼,全身一起貼在了馬頸之上。
    說也奇怪,這匹幾乎瘋狂了的馬,居然很容易地就這麼被他制服了!
    馬上的少女,險些由馬上栽下來,驚嚇之餘,她打量一下,這位捨命救自己的少年,臉上又驚又怒,多少尚帶有一些害羞的樣子。
    當時,很勉強地點了點頭:「謝謝你……」
    笠原一鶴很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客氣!」
    少女並未因此而減少了對那個莽撞車伕的憤怒,她猛然偏過頭,冷叱了聲:「臭賊,我看你還往哪裡跑?」說著雙足一踹馬蹬子,「嗖!」一聲縱了出去。
    那個趕車的,見自己差一點兒闖下了禍事,不由也有些驚怕。因為他身邊的笠原一鶴,已經下了車,所以他不得不也把車子停了下來。
    誰知道車子尚未停穩,對方少女已自縱身而來!
    那少女縱起的身子,看起來就像是一片白雲也似的,等到趕車的覺出不對的時候,少女已早上來了。
    只聽她一聲清叱,寒光一閃,一口劍,已逼在了趕車的臉上,只要再向前推進半尺,這趕車的,也就別想再活命了。
    車把式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道:「姑娘……饒命!……」
    少女恨得一咬牙,正要刺他一劍,以消心中之恨。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的笠原一鶴,忽然大叫道:「大姑娘……且慢……不可以殺人!」
    少女劍勢本已刺出,聽了這聲音,臨時定住了劍,她偏過頭看了看。臉色微微現出些紅色,慍道:「你是代他求情麼?」
    笠原一鶴窘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
    少女冷笑了一聲,道:「方纔情形,莫非你沒有看到,要不是你救我,只怕我已經要摔死了!」
    說著回過頭盯著車把式,冷笑了一聲道:「我也要你嘗嘗厲害!」寶劍一閃,又要刺下。
    笠原一鶴忙道:「姑娘……」
    少女娥眉微聳,側臉道:「你這人真怪,沒有你的事你又何必多管?」
    笠原一鶴這時近看,姑娘這種玉貌花姿,一顰一怒,無不是美若天人。
    他素來絕非好色之人,可是竟會發覺出,對方的美,對於自己,幾乎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他幾乎又要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著對方。少女斜著眼望著他,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有些氣笑不得,當時揚了一下娥眉道:「喂!你這個人怎麼啦?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
    笠原一鶴這才警覺,暗道了聲慚愧!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訥訥道:「我是說……
    他……一個粗魯的人,大姑娘你就原諒他一次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道:「粗魯的人?」說著收回了劍,一隻玉手叉在細細的小蠻腰上,有些憤怒地看著他,面上微微帶出一絲冷笑。
    笠原心中一動,暗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她又要找我的麻煩不成麼?」想著,那姑娘已冷冷道:「你說到倒輕鬆,我問你,要是剛才出了事,是誰負責任?」
    笠原臉色很窘地道:「還好,沒有出事。」說著他拍了一下手,面上帶出慶幸的微笑。
    少女似乎看他樣子滑稽,也想笑,只是一個大姑娘家,怎能輕易地去對一個陌生的男人笑,再說現在也不是笑的時候呢!
    她緊緊繃著小臉,一雙澄波如海也似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會兒!
    笠原一鶴不由更窘迫了,他抱了一下拳道:「姑娘你沒有什麼事了吧……我要走了!」
    少女仍然站在車上,聞言後,她瞪著眼道:「事情有沒有完呢?」說著用劍一指車把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趕車的這時膽子才大了一點兒,他乾笑道:「小子叫馬大剛,姑娘你就原諒我這次了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偏臉向笠原一鶴,聲音變得柔和多了,問:「你呢?」
    笠原一鶴一笑道:「我是坐他車子的客人!」
    少女一笑,露出了整齊如同編貝般的齒,遂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是問你的姓!」
    笠原一鶴隨便編了一個姓,道:「姓段!」他是取父輩摯交,恩師「段南洲」的姓,所以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少女聞言一笑道:「姓段!」說著一口耀眼的寶劍,收入鞘內,回頭看了看那個趕車的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今天要不是看在這位段先生的面上,我非把你的眼睛扎瞎一隻不可!」
    車把式一隻手摸著眼睛,賠笑著說著:「再也不敢了,小姐你真好!」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才由車座之上飄身而下。
    她下了車,並不立刻上馬就走,卻直看著笠原一鶴,似也有些奇怪對方這種奇異的裝束。
    笠原一鶴心中一動道:「糟了,她若是看出了我是日本人,豈不又要多事?」當時忙抱了一下拳,彎腰道:「失禮,我要走了!」
    少女往路旁退了一步,手指了一下車,也沒說話,那樣子像是說;「請便!」
    笠原一鶴慌忙上了車,回頭看了一眼,對方那一雙翦水雙瞳,仍然在怔看著自己。
    他只得裝著笑臉,說道:「大姑娘再見了!」
    少女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
    笠原一鶴用手肘碰了車把式一下,小聲道:「還不快走?你這個人……」
    趕車的真是「好了瘡疤忘了疼」,方才向人家討饒,這一會兒,卻不禁又看傻了眼。
    這時笠原一鶴一碰他,他才明白過來,當下拿起了鞭子抽了一下,馬車才繼續前行。
    笠原一鶴腦子裡,留著這姑娘可愛動人的影子,這時候,真想回過頭來再看她一眼,可是他又怕,自己這一眼,又帶來對方不必要的誤解。只得忍心,不回過頭來。
    車把式這時膽子又大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才小聲道:「媽的,這小娘兒們可真厲害!」
    說著把頭向裡湊了湊,小聲道:「一個娘兒們拿刀動劍還能是什麼好貨?」又冷笑道:
    「要依著我看,說不定是這附近哪一個山大王的小老婆!」
    笠原一鶴見他信口亂說,回想他方纔那種求饒的樣子,不由得頓時對他十分輕視。
    冷笑了一聲道:「你不要亂說,要是她聽見了,你可就完了!」
    趕車的趕忙回頭看了一眼,見對方並未趕上來,他膽子就大了,當時嘴一咧,頭一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聽見又怎麼樣?」
    笠原一鶴不由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卻在想,這傢伙怎麼變得這麼快?
    趕車的越發神氣了,他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實給你大爺說,我是看她是一個女的,她要是個男的呀,我呀……」說著一哆嗦,把話又吞了回去。
    原來他耳中卻聽到了身後有串鈴的聲音,連笠原一鶴也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看。
    果然,他們身後,那匹大白馬,又飛馳著跑了過來!
    趕車的嚇得一咧嘴,低語道:「我怕你行不行?」
    這一次他可是不能再硬跑了。把車向路邊靠了一靠,回過頭來直翻著那一雙大牛眼。
    一人一馬,就像一陣風也似地跑了過來。
    馬上的少女嬌艷得就像一朵花,像是一朵雪地裡的水仙……那散在前額,微微隨著風飄動的一絡青絲……笠原一鶴禁不住低道了一聲:「好美麗的姑娘!」
    他低低地笑著,那姑娘似乎向著他還招了一下手,唇角蕩漾著一個會心的微笑。
    蹄聲、鈴聲,很快地也就消失了。
    車把式又把車子趕到路中央,他冷笑道:「大爺,你是看著她美吧!哼!那叫一朵帶刺的玫瑰,美是美,他奶奶的,就是有刺!」
    說著向一邊擦了一下鼻涕,一面用手在鞋上抹著,又道:「……誰看著她可愛,一摸可就弄一手血,還是真疼!」
    說著他卻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一面笑,一面自己搖著頭,道:「要是眼瞎了,你說我怎麼辦?我連我家裡的老婆子都看不清了,還能再去看人家大閨女?」
    他一個人自說自唱,笠原一鶴一句也沒聽清楚!
    車子這時已走到了城下了,趕車的就把車子放得慢了一點兒,偏過頭道:「大爺,你那兩手可真不賴,要不是你,那個小婊子可就八成沒命了!」
    他越說越不像話,只這個一會兒工夫,對方就成了「小婊子」了,好在是人家也沒有聽見,笠原一鶴也不懂什麼是「小婊子」,就由他一個人窮嘟囔去!
    這時候,笠原一鶴正想著方纔那個姑娘。
    他奇怪的是,為什麼一個女孩子,竟能有這麼高的功夫?由這個姑娘,他不禁連想到了搶奪自己財物的那個徐姓的姑娘,腦子裡亂成了一片。
    所以這時候,那趕車的跟他說話,他是一句也沒有聽清楚,車把式見他也沒有回話,就哧哧一笑道:「大爺,我看你是迷上她啦!」
    笠原一鶴不由俊臉一紅,道:「不要亂說!」
    車把式齔著牙笑道:「不過你也有一身本事,我看也許你真能降得住她。走,我們追上她去,這種女人,你用金子一晃,她眼都花了!」
    說著怪笑了一聲,還用肩膀碰了笠原一鶴一下,道「……那時候她還不跟著你走?」
    笠原一鶴見他一路像發了瘋似的,一直胡言亂語,不由也有些動怒了,一瞪眼道:
    「你亂說些什麼?」
    趕車的才不敢再多說了,可是當他目光在笠原一鶴臉上望過去的時候,竟忽然呆住了,口中訥訥道:「咦!大爺你帽子上是什麼呀?」
    笠原一鶴不由吃了一驚,當時舉手一摸,果然帽頂尖上,似插著一樣東西。
    當時就摘下了帽子,卻見帽尖上插著一支金色的奇形小箭,日光之下,閃閃冒著金光。
    笠原一鶴不由劍眉微皺,拔下來直髮著怔。
    這是什麼時候,被誰射上去的,他還不知道呢!
    心中想道好險,如果對方要是想取自己性命,這時只怕早已死在人家手裡了。想到此,仍然不禁心裡直發寒。
    他低下頭細細地看著手裡這一支箭,見它全體是赤金的顏色,在箭尾最後的地方,有兩小簇分出來的白色的羽毛,形式製作得很是靈巧。
    趕車的這時乾笑了一聲道:「我看,準是剛才那個姑娘射的!」一言提醒了笠原一鶴,他不由頓時大悟。
    他想到,方纔那個姑娘,在馳過車旁時,不是曾經對自己招了招手嗎?不用說這支小箭,必定是在她招手的時候發出來的!
    只是,她此著又是何意呢?
    笠原一鶴實在有些想不透,就把這支金色小箭收到了囊中,暫且不去想這件事情。
    馬車這時已馳進城門,有四個兵正在揮著手,意思是叫他們快!
    城門上寫著「江寧府」三個大字,城池也高,看起來較那些小鄉小鎮,畢竟是不同,而別具有一種古城的風儀。城牆上的磚石,看起來大得嚇人,也許都已經有相當的年份了。
    進城之後,看起來,這地方就更美。
    趕車的大聲道:「大爺你看看,這就是『江寧府』,好地方,可到了地頭。」
    笠原一鶴心中卻思忖道:「不知哪裡有現成的衣服店舖,自己好買幾套中式袍子換上!」就問趕車的道:「你可知道哪裡有賣衣服的?」
    趕車的點了點頭道:「知道,南大街多的是,要買什麼都有!」
    笠原又道:「南大街在哪裡?」
    車把式一笑道:「我送你上孔雀閣,就在南大街,到那地方一看就會知道。」
    說著「叭」的甩了一鞭子,馬車拐了一個彎,遂走入一條熱鬧的大街。
    就見道路兩旁全是飯館,窗門上全飄著杏黃色的酒旗子,有的寫:「天下第一家」;有的寫:「此處溫柔鄉」,各式各樣的字都有。
    笠原一鶴正自看得出神,就覺得馬車忽然停住了,只聽車把式笑道:「大爺下車吧!
    到了!」
    笠原一鶴忙向前看,果然丈許前,豎著一個牌坊,上面寫著「孔雀閣」三個大字。
    門前還站著一對石獅子,氣勢大是不凡,他倒沒有想到,一個供江湖人駐足的客棧,竟會有如此講究的門面。
    當下點了點頭,拿起了簡單的行囊,一跳下車。
    趕車的笑著大聲道:「大爺你可要仔細,這店裡的人都不大好惹,好啦,我走啦!」
    說著就趕著他的車走了。
    笠原一鶴提著東西,不便久立街頭,就大步向「孔雀閣」店前走來,只見店門敞著,門側內廊兩邊,有兩排紅漆的板凳,擦得甚是光亮。
    這時候,想是生意不佳,兩三個夥計,都把手插在棉襖筒子裡,正在打著盹。
    笠原一鶴進來說道:「住店!」
    這幾個傢伙才忽然醒了過來,紛紛站起來,立刻跑過來一個,彎腰笑道:「相公住店麼?來,我提著東西。」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我自己會提,你在前面帶路好了!」
    那個夥計彎著腰,樣子就像是一個大蝦米一樣的,連連道:「好!好!」轉身就走。
    笠原一鶴在後面跟著,穿過了二門,來至一所相當大的花園,客房卻是零星地散在園子四周,各捨之前,都植松柏,氣氛甚為幽雅。
    這倒是出乎笠原一鶴的意料之外,他真沒有想到,這所供江湖上人來往歇腳的地方,竟是這麼考究。
    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追訪早上那一男一女,查明他們的行為和此行的目的,別的事,他什麼也不想管。
    當時找了一間西邊廂房住了下來,那夥計笑道:「相公可帶有隨身的兵刃?」
    笠原一驚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店伙一笑道:「對不起,這是小店的一點規矩!」
    笠原一鶴皺眉道:「你們這裡有什麼規矩?」
    夥計搓了一下手道:「客人你是不知道,因為敝店所寄居的客人,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武師鏢客,所以有時候不免愛打個架……」
    說著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所以,小店的店東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個夥計張著黃牙笑了笑,接下去道:「……凡是帶有兵刃的客人,都請把兵刃暫時交給我們保管,等客人走的時候,我們再還……」說著點了一下頭,嘻嘻笑道:「請多原諒!」
    笠原一鶴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帶什麼兵刃,我也不會跟人家打架,你們不必如此!」
    夥計怔了一下,又退後一步,笑著道:「是!是!」一雙眼珠子,卻不停地在笠原一鶴身上轉著,訥訥地道:「那麼客人,你背後的是……」
    笠原一鶴臉上一紅道:「這是我的……刀!」
    夥計一怔,笑道:「客人你真會開玩笑,刀不就是兵刃嗎?得……請交給小的暫時保管一下可好?」
    說著伸出兩隻手,像是要接的樣子。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的刀不交給別人,你們放心,我不會惹事的!」
    夥計皺眉道:「不過這是我們老闆的交待……小的不敢不從!」
    笠原一鶴很想發作,可是一想自己此來行蹤,還是少惹事的好,就忍著氣,把背上的刀解了下來,憤憤地遞與那店夥計。這夥計接在手上掂了掂一笑道:「唷!還真沉。」
    笠原一鶴冷笑道:「你要好好為我保管,這是三口刀!」店夥計怔了一下,連連點著頭,一面笑道:「行,少不了,我們馬上開證明!」
    說著就轉過身子去了。
    帶上房門後,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這位來自異國的年輕武士,慢慢步出了「孔雀閣」,只見街上行人寥落,無不是袖手縮頸,一副怕冷的樣子。
    順著這條街向前不遠,就有幾家賣成衣的鋪子,掛著時下一般的各式衣褲。
    笠原一鶴比著自己身材買了幾件,他乾脆就在店內換好了;然後再戴上一頂八瓣小帽,對著鏡子一照,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當時內心甚為高興,以為這麼一來,今後是再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他把脫下的日本唐裝,包成一個包裹,提在手裡,步出了成衣鋪,迎面吹來一陣寒風,冷得他打了一個哆嗦!就在這時,他眼前看見了兩個人,正由鋪子前匆匆走過去,他敢斷定,這兩個人,正是自己早上在燒餅鋪子裡所遇見的那兩個人。
    當下哪裡再肯放過機會,連忙跟了出去。
    在昏暗的街道上,看見那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往前面走著。
    笠原一鶴學著中國人的模樣,兩隻手往袖筒裡一塞,快步跟了上去,緊緊逼在兩人身後!
    他頭上那一頂小風帽,拉得很下,天又很黑,就算是他們回頭,他想也不會看出自己是誰的!
    就聽見那個女人尖聲的道:「這都是你的臭主意,你以為徐老頭子是這麼容易對付的人?哼!」
    笠原一鶴只聽了這一句,已由不住的身上一熱!
    他緊咬了一下牙,心說:「皇天在上,這一次我可是找對了人了!」
    他就更把身子向前湊過了一些,那個男的突然回過頭來,站住腳,用眼睛看著他。
    笠原一鶴趕緊低下了頭,那人看了他幾眼,鼻中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怎麼走路的?
    沒有眼睛是不是?」
    笠原一鶴趕忙道:「對不起……對不起!」說著就轉向一邊走了下去,就聽那個男的口中罵道:「媽的,不看你是老土,今天非揍你一頓不可!」
    笠原一鶴心中不由老大的不得勁,經此一來,他卻是不敢再跟下去了。只遠遠地看著二人,要看一看他們往哪裡走。
    他看見這一男一女,果然走進了孔雀閣,心中不由大喜,就隨便在外吃了一些東西,匆匆回到了客棧。
    是夜,他把自己裝束得整齊利落。一個人推門而出,只覺得整個院子裡黑忽忽的,一片安靜。
    他注意了一下,只有靠北面幾個房間,亮著燈光,當時左右看了幾眼,覺得沒有什麼人影,就把身子向房上騰起來。
    他身子向瓦脊一落,正預備來二次用「狸貓三撲鼠」的身法,把身子湊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兩邊的一扇窗子「吱」一聲地推了開來。
    笠原一鶴趕忙把身子向下一伏,耳中卻聽見「颼颼」兩聲,同時眼前的瓦面上微微響了一聲。
    兩條黑影,幾乎就在他眼前停住了。
    這一來,笠原一鶴嚇得就更不敢亂動了,可是他很清楚的,把兩個人的面貌看清楚了,心中更有了幾分把握。
    這兩個人,一點兒都不錯,正是那男女兩個,只是這時候,他兩人全身都裝置得很利落,除了有兵刃以外,每人腰上都還配有鏢囊。
    看到此,笠原一鶴不禁暗恨自己真是太老實了,應該把兵刃留下來,不交給那店伙,現在眼看著對方帶有兵刃,必要時真要交起手來,自己可就難免要吃虧了。
    可是既來之,則安之,他當然不會因此而放棄跟蹤。
    這男女二人在房上,向遠眺望著,那個女的嗲聲嗲氣道:「這件事,我們可不能過急,你要知道,憑我們兩個人,決不是徐老頭的對手!我們目的是察看他的下落!」
    男的有些不耐煩道:「知道,知道,到時候我一句話不說總行了吧,一切都聽你的!」
    女的冷笑道:「你愛說就說,不過我可警告你,『短命無常』徐雷下手可是狠辣得很,不想活命你就嚷嚷吧!」
    男的歎道:「我一切聽你的,不就行了嗎?」
    女的向前望了望道:「我們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壞了事!」又接下去道:
    「到了地方以後,你下去,我把風,你只要看他是不是在,如果他在,馬上就上來,我們快些回去。」
    男的怔了一下道:「瓢把子可不是這麼交待的,他不是要我們就便下手……」才說到此,哪知那個女的往他臉上啐了一口,男的退後一步,說道:「咦,你這是……」
    女的冷笑了一聲,罵道:「瓢把子,瓢把子沒出息的料,你就沒有一點兒自己的主意啦?」
    那個男的歎了一聲道:「你不能這麼說呀,瓢把子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
    婦人又是一聲冷笑道:「瓢把子的手段厲害,這徐老頭的手段就不厲害了?」
    這男人大概是有點怯內,當時聽婦人這麼說,一時倒不敢哼聲了。過了一會兒,他歎道:「那我們怎麼辦呢?」
    婦人冷笑道:「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他在,我們連大氣也不喘,趕緊回來!」
    男的傻瓜似地道:「回來幹嘛?」
    婦人氣得瞪著他,半天才道:「沒見過你這種笨蛋,就憑你那點本事,你還去對付徐雷?你別做夢了!」
    那漢子冷笑了一聲道:「你別看不起我,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給他來一個措手不及……」
    婦人哼了一聲道:「算了吧,你少作怪,要想活命你就聽我的,要不然,你就送命吧!」說到此,她柳腰一擰,已縱上了對面的瓦脊之上,那個男的也隨後撲過去。
    笠原一鶴雖不懂他們此行目的地,可是由他二人談話中卻也聽出了一個大概。他猜知,這夫婦二人必定是受命暗害徐氏父女,而圖搶走那批珠寶……
    現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必定是那『短命無常』徐雷所藏身的地方。事到如今,自己還有什麼猶疑。還不去追回失物,又待何時?
    想到此,一時熱血上衝,當時足踝用勁,緊緊躡著這一男一女身後,一路尾隨了下去!
    前行二人,卻是萬萬也沒有想到,身後尚還隨著這麼一個要命的冤家,仍然向前行著。
    笠原一鶴緊跟著二人,只覺得最少行了也有半個時辰了,計算著最少也走了十數里之遙。
    他不由心中十分納悶,暗忖道:「怎麼還不到呢?」
    只覺眼前,房舍已漸漸稀少,周圍全是荒涼的野地,生長著一些野竹,風吹過來刷刷拉拉直響。
    笠原一鶴心中正自奇怪,卻見前行二人站住了腳。
    那個女的彎下腰,道:「哎喲!我的腳可是要斷了,這老王八蛋,他真會找地方!」
    男的跺著腳道:「已經到了,你再忍一會兒吧!」
    婦人冷笑道:「要不是為了那一箱寶物,我才沒這個閒心呢!」
    男的笑道:「這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了!」
    那個婦人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面揉著腿道:「東西要是到了手,我們就遠走高飛,那時候太太我也該抖一抖了。」
    說到了「錢」,男女二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女的站起來道:「咱們走吧!」說著率先前行,那個男的卻輕聲道:「小心呀!」
    二人的腳步立刻放得很輕,繞過了一片竹林,眼前不遠處,有三四間房子,隱約在竹林叢中。
    笠原一鶴這時緊隨著二人,心中卻很是狐疑。
    這時二人就又停了下來,女的問:「是這裡麼?」
    男的張望了一下道:「沒錯,燈還沒熄呢!」
    那婦人卻往男的身上一依道:「我不知道怎麼有一點怕!」
    男的卻自身後抽出了一口劍,輕輕地道:「來都來了,還怕什麼?反正我們也不給他們動手,快來吧!」
    婦人嗦嗦地道:「我把風,你可要小心!」
    男的點了點頭道:「有什麼不對,你就學夜貓子叫喚,我就知道了!」
    婦人卻道:「我哪會學夜貓子叫,我只會學斑鳩叫!」說著就咕咕地叫了兩聲,男的就點頭道:「斑鳩就斑鳩吧,反正,我能聽見就行!」
    笠原一鶴倒不由呆了一呆,因為如此一來,他反倒是進不去了。
    就見那個女的退到路邊竹子下面,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要不是笠原一鶴一直跟著她,還真看不見她。
    他想了一會兒,沒有什麼辦法,只好用計策把這個女的引開,自己才好抽個冷子進去!想著,就由地上抬起了一塊石頭,當時一振腕子,抖手把它打了出去。石塊遠遠地落在地上,而地上全是乾枯的葉子,發出了「喳」一聲。
    那個女的果然驚動得站了起來,直著脖子向那邊直看,卻是沒有走過去!
    笠原一鶴於是又振腕打出了一塊石頭,落處較先前略遠發出了「叭」一聲。這一次倒是把那個女的給嚇住了,就見她彎下腰,輕輕地往那邊走過去!
    笠原一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手足齊施,用力一彈,只聽得「嗖」的一聲,已拔起了四五丈高下。
    夜色中,他真像是一隻兀鷹一般,輕輕向下一落,已飄出數丈以外。
    落地之後,身子跟著一滾,已掩在一旁。
    這時那個婦人,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發現,嚇得哆嗦著又回到了原處!
    笠原一鶴哪裡有工夫去跟她打交道,直向著那一排掩藏在竹林內的房子行去。他現在看清楚了,眼前一共是三幢房子,格式幾乎完全是一樣,看起來很是幽雅美觀。
    三幢房子,遠看是一排,其實是作品字形的,兩幢在前,一幢在後。那前兩幢一片漆黑,唯獨後面那一間房內,亮著明亮的燈光。
    笠原一鶴一路行去,很是小心,因為他怕被那個男的看見了,當時掩到近前,正要設法上房查看一下房內的情形,誰知抬頭一看,卻見屋角上,已先他有一人蹲在那裡。
    月亮之下,這人矮小的個子,一身緊身衣服,手裡拿著劍,正是那個傢伙!
    就見他不時地搔頭抓腮,好似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他才一隻腳勾著房簷,用「珍珠倒捲簾」的身法,把身子垂了下去。
    他手上的劍伸出去,在窗戶紙上輕輕一送,刺一個小洞,遂把眸子湊了上去。
    笠原比他更急於想知道室內的一切,他就輕輕地把身子繞到了另一邊,當時輕輕向上一拔,也上了房簷。
    他的功夫,可又比這個矮子強得多了。
    只見他雙手向牆上一貼,只用一雙足尖,頂在牆壁上,身子婉蜒而下,已貼在了另一扇窗前。
    根本無需要他再費事,只因這窗子根本就是開著,只不過裡面拉著窗簾而已。
    笠原一鶴輕輕用手指,把窗簾一角撥開,室內一切瞭若指掌。只見這是一間佈置樸實的客廳,廳內有一套簡單的座椅和一張八仙桌子。
    椅子上坐著二老一少,共是三個人。
    其實並不能稱為「一少」,因為由年歲上看起來,那個人也並不小,只是和另兩個比較起來,他顯得是年紀比較輕而已。
    這三個人,笠原一鶴全很陌生,都是第一次見。
    二老者,從外表上很難判斷,反正最小也應該在七旬以上,各人都留著鬍子。
    笠原一鶴只知道短命無常徐雷這個人,卻是始終沒有見過,所以他必須要聽他們說些什麼,從而來斷定其人。
    他細細地去觀察這三個人。
    二老者各自坐在一鋪有椅墊的紅木椅上,靠自己這一邊是一個禿頂黃眉,留有黑胡,身穿著深褐色長袍的老人。
    這老人,面相看起來十分猙獰,鷹鼻子鷂眼,兩腮微微突出,只是雙目之間,精光十足。
    笠原一鶴雖非習藝中原,可是武學道,萬流歸宗,其終點都是一樣的。
    他內心不由暗暗吃驚,因猜知這黑鬚者,必定有一身很高的武功。
    再看對面另一個老人,笠原一鶴就不禁更是吃驚不已。
    只見這老者,看來歲數似乎比那黑鬚老人更大,因為滿頭髮鬢,都是一色的銀,一張臉膛卻顯得微微紫色,十分清。
    這銀髮老人,身上穿著隨便的衣褲,腰上紮著一條白綢子汗巾,足下是一雙雙臉的布鞋。
    他手上拿著一支煙袋桿兒,不時地就近嘴裡,咕咕嚕嚕地吸著,噴出不少的煙。
    他那雙看來細長如線的雙目,更是隨著吸吮噴吐,不時地睜開又閉上,顯得整個的靈魂,都全寄托在這支煙袋桿子上一樣。
    他吸了幾口,噴出大片的白煙;然後用鞋底磕了磕煙袋鍋兒,身上的黃銅大鈕扣,在燈下閃閃發著金光。
    在他身邊一張矮椅之上,坐著一個看來年紀較輕的文士,這人看來面皮白淨綵衣星冠,約在四十歲左右。一雙白手,看來宛若女子一般,十指之上,留著晶瑩透亮的十隻長甲。
    他面前燒有一盆炭火,火上燒著一個瓦罐,像是煮著什麼,室內傳來陣陣的清香。
    那文士手上拿著一支長簽子,不時地在瓦罐中挑弄著,一副悠閒的樣子。他一邊撥弄著瓦罐,一面抬頭含笑道:「黑鬍子,你現在是大紅人了,誰不知道你呀!」
    黑胡老人也呵呵笑道:「人人都想發財,真正發了財,滋味也是不好受。徐鬍子,怎麼,你說是不是?」
    這時銀髮銀鬚的老人,含笑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一點兒都不錯!」
    說著用旱煙桿子在火盆上敲得當當直響,一面冷冷地笑道:「……可是我就不信,誰能把我怎麼樣!」
    黑胡老人笑道:「老徐,咱們是自己人,我可不是故意煞你的威風,你真要特別小心一點兒,尤其是這一兩個月,外面風聲可是緊得很。」
    銀鬢老人鼻中哼了一聲,道:「誰想要東西,先要問問我手裡這個傢伙答不答應才行。」
    這時,那一邊文士模樣的人,嘻嘻笑道:「徐鬍子,我說個人,你看看他怎麼樣?」
    徐鬍子抬了一下眼皮道:「誰?」
    那文士點了點頭,冷冷一笑道:「這個我只聽傳說,可是沒有真憑實據!」說著一隻玉手輕輕地在椅子把上敲著,冷冷地道:「此人姓段,名南洲,也就是今天的涵一和尚,不知你二人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麼?」
    徐鬍子一言不發,只是狂噴著煙,那一旁的黑鬍子老人,卻直著眼,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訥訥道:「兄弟……你說怎麼了?」
    文士冷笑道:「聽說此人,對於這些東西,也有心意圖染指,這只是風聞,可是沒有一定。」
    徐鬍子笑了笑道:「這風聲我也聽到了,不可靠,我不相信。憑他涵一和尚今天的身份,這件事他絕不會……」
    文士皺眉道:「可是人家說得卻是頭頭是道。」
    銀鬚老人噴了一口咽,嘿嘿笑道:「江湖上的人,還不是惟恐天下不亂,死的也能說成活的,我就不信段南洲會動這個凡心!」說著眸子頓時一睜,冷笑道:「就算他是真的,有兩位賢弟相助,今天我們也不含糊他!」
    那個黑鬚老人點了點頭,說道:「話雖如此,可是這個人,我們還是少惹他為妙!」
    又加上一句道:「並不是怕他!」
    他說了這句話後,室內空氣頓時安靜下來,三個人都似乎在運用著思考之力。
    窗外的笠原一鶴,聽到此,一切也都明白了,從各人的稱呼裡,他大概可以猜出來,那個銀髮抽煙的老人,正是自己的大敵人——「短命無常」徐雷。
    至於另外兩個人,看來卻是徐雷賣命的朋友。
    徐雷事成之後,居然潛居於此,把安危系身在這兩個朋友之上,可以想像出來,這兩個人,也絕非泛泛之輩了。
    聽到此,笠原一鶴已禁不住熱血沸騰,有好幾次都幾乎破窗而入。可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務,確實魯莽不得。
    他偷偷上房看了看,那個矮漢子,仍然還在偷看,居然還沒有走。
    笠原一鶴為了想更明瞭多一點,於是又潛回原處,繼續偷看偷聽。
    三人在房中說話聲音很大,當然他們是絕不會想到,此時此地,居然會有兩個人在窗外偷聽。
    這時就聽得徐雷對那個文士模樣的人道:「除了這個以外,你還聽到些什麼風聲?」
    那文士微微笑道:「多了,不過都不足掛齒,『陰風叟』岳桐也下來了,此人倒是一個扎手的人物,倒要防他一下!」
    「短命無常」徐雷哼了一聲道:「我等他夠久的了,他要再不來,我倒要找上他去了!」說到此,忽然微微笑了笑,站了起來,對著文士點了點頭道:「你的東西煮好沒有,我想先嘗兩個!」手中竹籤,在瓦罐內一挑,拿出來其上已穿著一枚狀似山棗一樣的東西,卻聽得那文士哈哈一笑道:「朋友,你也嘗嘗味兒吧!」
    忽見他竹籤一揚,笠原一鶴聽得「嗖」一聲,那枚山棗已破窗而出。卻聽得窗外一人口中「唷」了一聲,緊接著「噗通」一聲摔了下來。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慌不迭雙足一踹,一個「神鷹滾翻」之式,把身子竄出了四五丈以外,身方落地,卻見門內人影一閃,那玉面文士自內縱了出來!
    笠原一鶴眼見已暴露,不由大吃了一驚。他突地把身子向下一伏,眼前有幾棵稀稀落落的小樹,正好用以遮身。
    眼見得,窗前人影連閃,黑白兩須的兩個老人,先後自內縱了出來。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我當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卻是這麼一個臭賊!」說著,用手在一邊地上指了一下。
    笠原一鶴順其手指處看了一下,果見那個矮漢正自面朝下,拱身臥著,他雖是受了傷,可是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時已為對方發現叫了出來,那矮子知道自己是再也藏不住了,他忽然翻了一個身子,口中說道:「朋友,你好厲害的暗器!」
    口中說著,忽見他雙手向外一翻,卻自他手上,嗖嗖有聲地,一連飛出了四五口飛刀,目標直向著三人身上,分別擲了過去。
    一邊的笠原一鶴看到此,也不禁驚呆住了,因為眼前的局勢,很顯然,對方三人之中,可以說是沒有一個弱者,只出其一那矮漢已絕非對手,何況三人聯手?
    如此看來,那矮子簡直太不自量了。
    果然——
    他的飛刀方自出手,對方三人同時發了一聲怪笑,笑裡充滿了輕視、譏嘲!
    三人同時出手,俱都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伸,五口飛刀,已被打落在地。
    笠原一鶴在暗中看得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因為他們的手法是那麼高超,矮子的飛刀,雖說是小巧的暗器,可是卻是鋒利的刀刃,而他們竟敢以空手去擊它,如果沒有高玄的內力豈能為之?
    矮子一擲不中,兩手在地上一按,猛地躥了起來。
    他竟然還想要逃?可是在這三個綠林怪傑眼前,他的行動顯然是太慢了。
    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朋友,先留一下好不好?」指尖向外一點,一線風聲。
    那矮子已跑出了三四十步,竟「啊唷」一聲,翻身倒在了地上。
    當他再次翻身欲起之時,一隻穿著緞面雲履的腳已踏在了他的肩窩之上。
    矮子仰面一看,文士正自笑嘻嘻地望著他。
    這時「短命無常」徐雷,同著那個鷹鼻鷂眼的黑鬚老人,也都笑著走了過來!
    徐雷冷冷地笑道:「不要難為他,叫他進來說話!」
    文士嘻嘻一笑道:「這傢伙好靈的鼻子,徐老大才來了兩天,就叫他給聞了出來!」
    說著一隻手向下一探,已把矮漢給掄了起來。
    矮子口中啊唷道:「朋友,你叫我自已走行不行?」
    文士一笑道:「哦!你還能走嗎?」說著把他往地上一放,哈哈笑了一聲揶揄道:
    「行,真有你的!小子,走吧?」
    一行人,遂向房內行去。
    一旁的笠原一鶴,本來極厭惡那矮子與同來的女賊,可是他更恨「短命無常」徐雷。
    這時見狀,卻本能的有些同情起那矮子來了。
    他緊緊地握著雙拳,眸子裡燒著怒炙的火焰。
    這時候,他真恨不能撲過去,把那個徐老頭狠狠地打一頓,然後再追回失物。
    可是——他只能在一旁發怒!
    他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他知道得很清楚,眼前這三人,可能自己一個也敵不住,更何況三人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