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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張曉霞見那人竟是玄宮餘孽,心忖:「想不到玄宮的勢力,擴展得這麼快,連這山區小縣也有他們的黨羽,我可不能不管……」
  心念動處,轉身欲回房去,冷不防一頭撞在一人身上,吃驚的閃身後退,抬眼看去,見是尤彩練,嗔道:「怎麼是你,嚇死我了!」
  尤彩練嫣然笑道:「怎麼那麼膽小!」
  說話間,就見那位玄宮惡徒站在房門口,一雙眼卻盯著小幽靈看,面現驚異輕薄之色。
  尤彩練冷冷一笑,轉身進屋。
  兩人都可說是藝高人膽大,根本也未將那人放在心上,聽街頭二更已過,便倚劍就寢。
  正在朦朧間,忽聽房上輕輕一響,尤彩練倏然一驚,推醒了張曉霞,兩人翻身下床,隨手拉出劍來,躡足來到窗下,利用窗隙向外看去,星光下見一條黑影,進入上房,瞬間房內燈光射出。
  張曉霞向尤彩練低語了幾句話後,輕輕開了房門,閃身出去,悄悄掩至那人的窗下,反腕握劍,護著身後,側靠窗楹,輕輕點破窗紙,向房內看去。
  就見方纔那醉漢,已是一身勁裝,桌上正放著一對有酒杯粗細的判官筆,另外一人卻是個粗眉大眼,身形修偉的壯漢,也是一身青緞勁裝,只是那頭上卻用青布包頭,背上背著一對似拐似杖的東西,神態之間,先前那人對他執禮甚恭,對他悄聲說話。
  那壯漢時而皺眉,時而獰笑,時而慍怒,只是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曉霞心中正在納悶,陡見那壯漢粗眉一揚,大聲道:「你怎能酒後失態,豈不洩漏行藏麼?這一帶是終南派的勢力,他們眼皮兒最雜,被你這一鬧,萬一被人家掄了眼,有了防備,這責任你擔得起嗎?點子明天午刻之前便到,就看你的了,下手辣一點,不要留活口,記著!」
  那人唯唯諾諾,一臉阿諛之色,剛想說話,壯漢忽又道:「我還有事,明日晚上,我在三才峽分舵等你回話!」說完起身要走。
  曉霞連忙雙足一點地,縱起身來,單手一抓簷下橫木,隱起身形。
  就在這時,倏見窗門一啟,一條黑影比飛鳥還快,急射而出,足未落地,挺腰旋身,人已躍上屋頂,轉眼不見蹤跡,好快的身形。
  壯漢走後,那人在房中徘徊了一陣,忽然站在門口,朝著曉霞房中凝視,幾次想躡足過去,似又猶豫不定。
  曉霞見狀,心中暗罵道:「好賊子,今天你遇上了祖奶奶,算是你楣氣到了。」
  思之未完,就見那人在猶豫一陣之後,仍舊輕輕走過花壇,到了自己窗下,似在凝神細聽房中動靜。
  張曉霞腰兒輕挺,一個「乳燕穿簾」,穿入賊人屋內,順手將桌上那一對判官筆抓在手中,閃身又穿出房來,隱身在花壇後面。
  那人在房外聽了一陣,房中毫無聲息,方伸手試著一推窗門,倏覺腕上一疼,忙一縮手,回頭四下裡一看,見靜悄悄的毫無異狀,心付:「是什麼東西咬了我一下?」
  回身剛想再推,又覺頸後吹來一口冷氣,趕忙身子一斜,橫退數步,旋身起掌一看,仍是悄寂無聲。
  這一來可把他楞住了,不禁打了個冷顫,正在詫異,房內已微微傳出鼻息之聲,更加使他驚奇,因為他先以為是房中人在作怪,一聽鼻息聲傳出,明明人家安睡在房內,若說是外面有人,憑自己的功夫,來人再快,自己也不致看不到一點形影。
  他左想右想,竟想不出一個道理,看看天上已然星轉斗移,街頭已響起了五更,一想明天自己還有事情,吁了一口氣,返身回房。
  可是,當他回到房中,忽然發覺自己放在桌上的一對判官筆不見了,心中一怔,忙著四下一找,那有蹤跡,心道:「怪呀!這不是明明有人來過了麼?自己就在門外,怎麼沒有發現呢?」
  他一想到這裡,跟著又想起剛才頸後那股冷風,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週身直冒冷汗,那還敢睡,兀自怔怔的望著燈光發楞。
  漸漸雞聲報曉,他也確實的累了,倦了。眼兒剛一混盹,驀覺眼前燭影搖紅,風聲颯然,心中一驚,疾忙縱身吐掌,只見燈光一暗,隨聽窗門輕響,待要起身追出時,倏見自己失去的那一對判官筆又回到了桌上。
  他迅快的翻身躍出窗外一看,連個影兒也沒有發現,再看對面,仍是門窗緊掩,仍未睡醒。
  這由一來,恨得他牙癢癢的,乾脆,索性就坐在門口,他懷疑是對面房中那位姑娘干的,因為他已認出來那位姑娘正是玄宮通令緝拿的九幽仙子尤彩練,所以,他坐在門口,觀察她們的動靜。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對面房間門兒開了,人也出房了,張曉霞仍是男裝,尤彩練卻是女裝,奇怪的是她們臉上,卻使他大惑不解,心想:「莫非他們也出了事?」
  原來,張曉霞一覺醒來,見天已大亮,叫起了尤彩練,翻身下床,記起夜來那人的判官筆,回頭一看,可就呆住了,判官筆不見,卻換上了一束白楊花,不禁吃驚的道:「明霞姊……」
  尤彩練愕然的道:「你在叫什麼呀!」
  曉霞驚喜的道:「明霞姊來過了!」
  尤彩練吃驚的道:「他們說的正點子,該不會是明霞姊吧!」
  曉霞笑道:「這可很難講,不過聽他們說,今天午前必到,咱們不妨出去看看,也許就會碰上。」
  兩人商量了一陣,這才開了房門,一眼就看見昨夜那人正坐在門外,瞪著一雙眼,疑惑的望著自己。
  這一表情,曉霞心兒玲瓏剔透,那還有不明白的,准知道盜回那判官筆的絕非他本人,那人一見曉霞的神色,他可就看走了眼,認定戲弄自己盜筆的人一定另有其人,也就對她的疑竇盡釋。
  曉霞和尤彩練兩人,在房中休息了一陣,看看將近午時,略一拾掇,便出了漢江客棧,直奔十字街口,登上漢陰惟一的漢英酒樓,選了個臨街座位,靜待變化。
  漢英樓,酒醇菜香,高朋滿座。
  她們叫了酒菜,方一舉箸,尚未沾唇,突然在她們面前出現了四個青衣壯漢,其中一人朝著尤彩練喝道:「我們奉了赤城山主之命,來請仙子跟我們回轉赤城仙館。」
  小幽靈一見,微微一笑道:「就憑你們,能請得動我麼?」
  話音未落,突有一條黑影疾撲過來、喝道:「還有我九幽判官梁文。」
  話出人到,兩支判官筆挾蒼勁風,疾點而至,另外那兩名青衣漢子也揮刀砍下。
  倏然之間,只見白影一晃,那九幽判官的雙筆刺了個空,一個收勢不住,竟然刺向了張曉霞。
  張曉霞用手中筷子一撥,一對判官筆卻改變了方向,點向那四名青衣壯漢。
  四柄大刀也正好砍下,被那判官筆一點,「嗆」的一聲,有兩柄大刀被點得拋飛,一飛窗外,一飛鄰桌,「叭」的一聲,砸碎了剛送上桌的菜餚,盤碎,菜散,湯濺。
  那一桌上的客人,是個獵戶打扮的少年,衣褲全是獸皮製成,他被湯汁及了一身,站起身來,轉向那幽冥判官梁文冷喝一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梁文氣勢洶洶的道:「我們在捉拿本宮叛徒!你最好少管閒事。」
  那少年獵戶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怎麼找上了我,我這是管閒事嗎?」
  張曉霞一打量那獵戶少年,心中一動,忙走了過去,道:「老兄,何必和這些瘋狗計較!」
  幽冥判官梁文一聽,勃然大怒道:「你罵誰是瘋狗?……」
  張曉霞俊面一沉,朗聲道:「我說的就是你……你……你……」
  經他們這一鬧,樓上客人那個還敢逗留,剎時四散而去。
  幽冥判官梁文一順手中判官筆,喝道:「小子,你是找死!」
  他手底下還真不含糊,一上手就使出「泰安魁星」筆法,舞起來呼呼生風。
  張曉霞一順手中青蛟劍,橫著一格,「嗆」的一聲,雙筆齊斷,九幽判官倏覺手上一輕,嚇得他翻身後縱,一腳踏空跌下樓去,引起了一陣大笑。
  張曉霞走近窗口,向下一看,已不見梁文蹤影,就是剛才閃身躲走的尤彩練也不見了影兒。
  正驚疑間,忽見靠北一個巷子口上,白影一晃而沒,張曉霞心中一動,那敢怠慢,縱身而出,快似飛鳥投林般,直向北巷口撲去。
  張曉霞一直追出了城外,見是一座土崗,崗上疏林掩映,料那人必然隱身疏林之中,忙即施展上乘輕功,幾個起落已躍上土崗,只見土崗上樹影搖曳,山空岑寂,樹後荒墳壘壘,白楊簫蕭,那有人影。
  她靜靜的凝視了一陣,忽然想到了獵戶少年,心中一動,忖道:「她不是明姊麼?我怎麼這樣笨……」
  心念一起,轉身回奔,很快的奔上漢英樓,因為樓上方才鬧過事,酒客全散,樓上冷清清的,除了一名夥計在伏桌而睡之外,沒有一個人影。
  張曉霞失望的回到客棧,方一進房,眼前一亮,尤彩練人已在房中,好整以暇的在慢慢飲茶,仰頭望著天花板出了神,連曉霞進房,她都沒有看到。
  曉霞走近過去,抬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你怎麼回來了?」
  尤彩練冷不防之下,倏覺被襲,本能的閃身縱起,就勢甩起大袖,一式「倒打金鐘」斜斜掃向了張曉霞。
  張曉霞乍然被襲,翻身滾在床上,躲開了她這一袖,喝道:「丫頭,你瘋了!」
  小幽靈尤彩練到這時,方始回過神來,驚叫一聲道:「霞姊,你……」
  張曉霞嬌叱道:「我怎麼啦!沒被你打死呀!」
  尤彩練粉面一紅,歉意的道:「人家沒有看清是你嘛!好姊姊,不要生氣了嘛!」
  張曉霞笑道:「不要我生氣,可以,但你得告訴我,方纔你在想什麼?該不會有了心上人吧!」
  尤彩練伸了一口道:「虧你還是姊姊呢!你心裡一直想著杜大哥,也認為人家和你一樣麼?」
  張曉霞笑道:「那你想些什麼?……」
  尤彩練悠悠的歎了一口氣,道:「我在想玄宮那批人,竟然會幫著赤髮斑禪來對付我?那是為了什麼?」
  張曉霞笑道:「能為什麼,玄宮那點力量,已在赤髮班禪控制之下,他們敢抗命麼?」
  尤彩練又歎了一口氣道:「那該怎麼好?玄宮黨羽遍及大旱南北,我們連想躲都難!」
  張曉霞冷冷一笑道:「躲?你躲到什麼地方去?除非能躲在陰曹地府,否則就難有安靜的一天。」
  尤彩練駭然道:「那我該怎麼辦呢?……」
  張曉霞笑道:「有兩條路,看你怎麼選擇了。」
  「那兩條路?」
  「第一條路是乖乖的回去,當他的小老婆。」
  「我寧可死!」
  「第二條路是我們開始反撲,先從玄宮下手,先給他造成一個震駭,然後再請玨哥號召武力,直搗赤城仙館。」
  尤彩練聞一言之下,沉思了一陣,猛地一咬牙,堅毅的道:「好,我放手和他們拼了!」
  張曉霞點頭道:「咱們今夜就去一探三才峽。」
  接下去,兩人又商量了一陣,叫來飯食吃了,就各坐床上運功調息,約莫二更左右,兩人穿扎停當,穿窗而出,直奔三才峽。
  三才峽在秦嶺南延之末,無相谷之東南三百里,惡狠坪之東二百里,濱臨漢水,乃秦嶺木材之惟一出口。
  出了漢陰城三十里,過了兩河口,就進入山區,沿途雖是山嶺縱橫,尚有道路可循,只是人煙稀少,以兩人的輕身功夫,不到一個更次,就進入三才峽的地界了。
  為了隱蔽身形,她們分為兩路,張曉霞走西,尤彩練循著東面谷中荒徑,約定在峽口會面。
  且說尤彩練施展開輕身功夫,沿著荒徑兩側縱躍,約有大半個時辰,眼看已進入峽口,仍不見曉霞趕來。
  進入谷口,是一處數十畝大的平地,既無樹木,又不生雜草,只是堆著有數十個石堆,小路就在石堆問錯綜曲折,她也未細看,便順路穿入石堆群中。
  那知,方一進入,忽然一陣微風驟起,月光上,似有一層薄霧升起,她初時並未注意,因為秦嶺多雲,是人所周知的事,山嵐輕霧又何怪之有。可是,她越向前走,覺著那霧氣越濃,山風也越大,她這才驀然驚覺,忖道:「難道自己誤入了九天迷蹤陣……」
  她心念方起,陡覺狂風大作,剎時間飛沙走石,遮天蓋地,又見週遭怪石嵯峨,嶙峋似劍,橫沙立土,垂疊如山,再想尋路出陣,已然晚了。
  好在她曾經跟著阿羅冰蕊白隱學過這些名堂,所以,一時還難不倒她,但是,她也費了很久的工夫,才出了那「九天迷蹤陣」,仍然不見曉霞的蹤影。
  尤彩練本就心高氣傲,心忖:「我又何必老是依靠他人呢?難道我幽靈仙子真的怕那玄宮的人了麼?」
  心念動處,方一抬頭,突見人影晃動,直向谷中奔去,尤彩練想也未想,竟頓足追了下去。
  她不知那人是誰,但是她必須知道他是誰,於是,霍地雙臂一振,身形拔起數丈,竟施展九幽顯形的上乘輕功,凌虛馭空,向前猛追。
  那知,她這一躍起,前路突然沉寂無聲,暗忖:「憑自己的輕功造詣,絕非泛泛之流,怎地竟追不上,連身形都沒有看見?」那能不驚愕!方一轉頭,更是驚駭得張口結舌。
  原來她突然發現在對面崖壁下出現一人,雖然是深夜,看不十分真切,但從衣著上,看出那人絕不是張曉霞,就見那人一步一步向那崖壁上走去,那人兩隻長袖特大,被山風蕩起,飄飄然如馭風凌空。
  尤彩練那得不驚,再一細看那崖壁,竟然高有數十丈,光禿禿的,滑亮如鏡,不要說無攀援之物,連葛籐短草均未生長。
  那人既不施展壁虎功,也沒有用提縱術,反而面對石壁步步上走。
  憑自己在武林中叱吒多年,不但未見過這種身法,也從未聽人說起過,看他那種悠閒自得,直似游谷登山般,把個幽靈仙子尤彩練看得楞在當地,目瞪口呆。
  她這一陣驚愕,就這眨眼的工夫,乍看那人似走得很慢,一抬眼間,人已上了崖頂。
  微一思忖間,驀然省悟,暗道:「哎呀,這不是縮地移形法麼?這種身法,非有馭氣飛行的精湛內功,不能施展,其人內功如此,那武功就可想而知了……那麼他到底是誰呢?……」
  她這麼一想,不禁額際冒出了冷汗,因為若是這三才峽內有這樣的高人,自己和曉霞這一趟三才峽之行,可能要功敗垂成。
  此刻,天色微明,東方已現魚白,一橫心,忖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來之就得冒些險。」
  心念既定,便向嶺下撲去。
  兩三個起落,她已到了嶺下,迎面就是那片崖壁了,她找了一個坡度較緩之處,縱身攀上懸崖。
  這崖上的內側,生著一列矮松,她沿著松林向前奔去,此時,太陽初升,大地一片光明。但是,崖下也在這時升起了一層薄霧,經日光一照,如蟬翼輕拖,將崖下景物隱去。
  只見茫茫一片,宛如身在凌雲仙館,不過,她卻無心欣賞,又走了片刻,到了一個坳口,就在那坳口中央,高豎著一面白字綠旗,上寫「玄宮分舵」四個大字,在風中飄蕩,發出「啪啪」聲響,四周卻靜寂無聲。
  尤彩練對玄宮的人是恨透了,連帶著看見「玄宮」二字就有氣,順手撿起一顆小石塊,期著那面大旗打去。
  「叭」的一聲,桿斷旗落,旗桿下面忽然冒起一股濃煙,綠映映的如螢光飛舞,忽上忽下,隱聞腥臭之氣,尤彩練一聞之下,就知煙中有毒,連忙閉氣閃身,搶佔上風頭。
  那藍焰毒煙瀰漫約有一盞熱茶的光景,漸漸隨風飄逝,旗下卻出現兩個人來,一人身形奇矮,形似肉球,袒胸露腹,手拿一個芭蕉扇,濃髯灑胸。另一人卻生得體面,道冠長袍,手執拂塵,背插寶劍,神態十分瀟灑。
  尤彩練對這兩個人並不陌生,乃是魔道八仙中的兩位,那矮胖的人是矮鍾離華不權,背插寶劍的是惡純陽呂不器,她冷冷一笑,現身出來,道:「原來是你們在此呀,近來可好?」
  對方兩人看到了小幽靈尤彩練,卻是大吃一驚,矮種離道:「幽靈仙子,是你……」
  尤彩練笑道:「想不到吧?我會自己送上門來!」
  惡純陽呂不器冷哼了一聲道:「你來得好,省得道爺們費力!」
  尤彩練笑道:「呂不器,你自信有拿下我的能耐麼?」
  惡純陽呂不器冷哼了一聲道:「何妨一試!」
  尤彩練道:「那就動手吧!」
  矮鍾離華不權突然哈哈笑道:「賤人,你也太不把我們魔道八仙放在眼內了,今天就要你見識一下。」
  話聲一落,忽見他一晃腦袋,頭上的束髮金環突然飛起,一方面揮動手中芭蕉扇,煽個不停,似在指揮看那金環。
  尤彩練知道這魔頭是以內家真力,藉著芭蕉扇的煽動,指揮著金環傷敵,金環在半空旋轉,激得勁氣迥蕩,發出「嗡嗡」之聲,震耳眩目。
  尤彩練知道對方這金環的厲害,見狀連忙橫躍三丈,矮鍾離一見尤彩練避讓,也跟著把身子一轉,芭蕉扇煽之更急,金環震盪之聲更響,盤旋的範圍也越來越小。
  尤彩練明白這種運氣催動金環旋轉的功夫,和劍客以氣馭劍的功夫一樣,自知自已絕非敵手,方打算拼著自己全身功力,出掌擊散金環。
  就在這時,突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嬌喊道:「師姊,你看那是什麼,我去拿來玩好不好?」
  聲方入耳,就見從側面一棵老松上,黃影一閃,飛落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只見她全身都是用獸皮做成的緊身衣,獸毛朝外,毛茸茸的,乍看就像只小野貓,頭上挽了兩個髮髻,明眉朗目,一臉的聰明相,乃是個小女孩。
  她一現身,但見黃影兒連問幾閃,飛在空中的金環已失了蹤,又聽那小女孩笑哈哈的道:「這位姊姊,是不是這胖肉球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替你治他!」
  尤彩練迷惑了,她弄不清小女孩的來路,她呆呆的看著她,那小女孩也帶著一臉嬌憨無邪的頑皮樣兒,瞪著尤彩練。而那矮鍾離已失去了方纔那種驕橫的神態,瞪大著眼,迷惑的注視著面前這位小姑娘。
  那小姑娘「噗哧」一笑,拍著小手兒,笑道:「矮胖子,這圈兒可是你的吧!本來想還你的,但是你為什麼拿它欺負這位姊姊?我不還你了,服氣不服氣?不服氣的話,看我不拔光你的鬍子才怪!」
  那矮鍾離氣得瞪眼吐氣,惡純陽呂不器,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貴姓,你師父是誰呀!」
  小姑娘眨眨眼,道:「我師父喊我野貓兒,師父就是我師父嘛!還會是誰!笨哪!連這個都不懂。」
  她說著,忽然又看到了呂不器手中的拂塵,笑道:「你那馬尾巴給我好不好?馬尾巴兜圈兒,那才好玩呢!」她說著伸手去要。
  惡純陽陰沉沉的一轉眼,笑道:「好哇!你拿去吧!」說著拂塵一抖,伸了出去。
  尤彩練知道惡純陽要施毒手,忙道:「小妹妹,小心了,他……」
  話未說完,那小姑娘理也不理,雀躍地奔了過去,伸手去接那拂塵,惡純陽呂不器真的居心不良,他單臂忽地一振,拂塵尾尖倏地上挑,打算把小姑娘卷震出去。
  尤彩練見狀心中一驚,一聲「不好」還未喊出,倏見那小姑娘早已黃影橫空,身形騰空數丈,倏地一旋,竟似游龍夭矯,掠空迥翔,其快無比的,又悄生生站在原地,手中已奪下了那根拂塵。
  再看那惡純陽呂不器時,鐵青著一張臉,怔怔的呆在當地。
  須知惡純陽呂不器在魔道八仙中,功力並非弱者,被小姑娘那麼掠空一閃,先奪去了矮鍾離的奪命金環,心知這小丫頭的來歷可慮,又聽她要自己手中拂塵,便想運用自己數十年的真力制住小姑娘。於是,才假意答允,可是等那小姑娘伸手一接,他暗運真力貫注塵尾,右手微振,打算用塵尾點住小姑娘要穴,制住了她,不怕問不出她的來路。
  那知小姑娘十分的乖覺,小手兒剛一接觸,在他真力尚未發出之際,小指一伸一滑,快似閃電,輕掃在呂不器的虎口穴上。
  惡純陽呂不器倏覺右臂微麻,趕忙一縮手腕,避開小姑娘手指,他那還能再運真力。
  小姑娘一著得手,順勢便把拂塵搶了過來,但恐他左掌驟出,是以施展出一招「游龍盤空」的輕功絕技來,掠空旋迥,才又落在當地。
  小姑娘一落地,揮起拂塵掄了兩下,又笑道:「不好玩,這麼重,沒有那圈兒好玩,我不要了,還給你!」
  說著右手一彈,那拂塵隨著一股勁風,直向呂不器飛去,惡純陽呂不器豈是弱者,右手輕抄,又將拂塵接在手內。
  這麼一來,將矮鍾離、惡純陽二人氣得已是暴怒,兩人倏然一聲大吼,一左一右,同時施展九陰白骨爪的功夫,撲向了小姑娘。
  須知這九陰白骨爪乃是玄宮主人威震江湖之絕技,魔道八仙會得傳授,雖說功力不足,但是那小姑娘縱然了得,到底年齡尚幼,她見兩人撲襲而來,嬌喊一聲道:「師姊……師姊他們兩人要打我呢!」
  忽聽虹松上一個嬌甜的聲音道:「別怕,他們敢……」
  話落人到,黃影一閃,小姑娘身側又出現了一位身著獸皮緊身的人,長髮披肩,生得明眸皓齒,杏臉桃腮,也是個姑娘。
  此刻,兩魔毒爪功已然施出,一見又是個獸衣姑娘,正一驚愕,只見那獸衣女郎抬手一揮二股勁風捲去,兩人被那股勁力,震得向後退出五六步,只覺得一陣目眩神昏,幾乎無法站穩,那還敢在此逗留,一轉身,抹頭就跑。
  小姑娘真的像一隻野貓,她一見兩人要跑,高喊一聲道:「喂……喂……別跑呀!我要到你們家玩去,帶我去嘛!」
  說著,身形一閃,人就飛縱追了下去。
  那獸衣女郎一見,連忙喝道:「婉兒師妹,快給我回來!」
  那叫婉兒的小姑娘,邊跑邊道:「不,人家要去玩嘛!」
  獸衣女郎氣得一頓腳,哼了一聲道:「這丫頭,都讓師父給寵壞了!」
  話聲中,方才縱身去追,尤彩練閃身過來,行禮道:「你可是明霞姊麼?」
  獸衣女郎聞言,倏吃一驚,忙道:「你……你怎麼認得我?」
  尤彩練笑道:「我在黃山見過姊姊,姊姊恐怕記不得我了。」
  獸衣女郎正就是葉明霞,她微微一笑道:「咱們在洛陽也見過面,你忘了麼!怎麼會到了這裡?」
  尤彩練道:「我是被他們給逼得不得不放手一搏了,現在他們竟通令所有玄宮的人追捕我,我不願束手就縛,就只有展開反擊了。」
  葉明霞肅然道:「你真是這樣打算麼?」
  尤彩練毅然道:「心意已定,那怕是棄骨荒山,也比被他們處處追逼的好。」
  葉明霞笑道:「好,我幫你……」她忽然想到了張曉霞,又道:「曉霞那丫頭呢?」
  尤彩練道:「她可能已摸進去了。」
  葉明霞一聽,吃驚的道:「怎麼,她進入三才峽魔宮了?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咱們快走!」
  話聲未落,人已當先撲了出去,快如閃電般,一閃而沒,尤彩練隨後緊追。
  再說張曉霞,她從另一條山路,一路攀援,無意之間,竟然摸近魔宮重地,就當她進入谷底之際,就見這裡不但花木扶疏,而且也十分氣派,房屋廣有數十間,俱是雕樑畫楝,台閣連橫,正中央聳起一座八角高樓,紅牆綠瓦,飛角流丹,樓共八層,每層俱有燈光,她毫不猶豫的翻房越脊,想直撲樓上。
  那知,她僅上到一半,陡聽身後「嗤」的一擊,一溜綠焰,騰空射起,跟著那高樓上鐘聲大震!張曉霞知道自己的形跡敗露了,心忖:「我是幹什麼來了,豈能知難而退,既然來了,就和他明打明的會會這些魔崽子,真若打不過,明姊也許會現身。」
  她心中這麼一想,傲然不懼,凝身站在屋頂上-掃目看去,見四面屋上俱是人影。
  魔道八仙也聞騖,躍登屋頂,他們以為可能是追在後面的那小女孩,心中正自憤恨難消,可是,仔細一看,並不是那小女孩,果老張不經越眾向前,喝道:「姑娘,你來做什麼?」
  曉霞冷然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
  張不經哈哈笑道:「你可聽說過魔宮八仙的名號沒有?老夫就是果老張不經。」
  曉霞笑道:「我看你是老不正經,不過我卻聽說過魔道八怪,不知什麼玄宮八仙。」
  張不經哼了一聲道:「什麼八怪,現在就是玄宮八仙!」
  曉霞笑道:「好,就算是八仙好啦!不過,你們既然想成仙,就該找個深山閉關修練,也好修個得道飛昇,我看你們全是俗骨凡胎,只能到輪迥作鬼!仙既無望,還是八怪較為合適。」
  話聲一落,張曉霞一個「乳鳥投林」的身法,飄落地面。
  八怪以為她要逃走,跟蹤追了下來,就當張曉霞人方著地。
  張不經不聲不響,揮動一雙混元槌,左右橫碰中宮,曉霞縱身重又拔起,半空中彈腿變式「蒼鷹搏兔」,指著手兒叫道:「你們八怪就一齊上吧!我想你們仙是修不成了,做鬼倒還容易。」
  話聲中,她在空中兜了一個圈子,這一式叫「天龍行空」,是輕功中最高的境界,她這是故意的顯現功夫,意在是讓八怪知難而退。
  可是八怪那信這些,尤其呂不器,心黑手辣,冷不防「噬」的發出一支袖箭,仰射曉霞小腹,他的袖箭長不過兩寸,出名的叫做七步追魂,乃是一種致毒的暗器,不知有多少成名的武林人物,喪命在這暗器之下。
  張曉霞人在空中,要打算躲閃,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際,突然一股勁風湧來,將她托高了三尺,心方一驚,又被那股勁力斜拋出去,她就勢雙腿一踹一蹬,「凌空虛-」小巧身形已躍上了高樓,停身向下看去,見場中已多了一個獸衣人。
  就聽那獸衣人發出一聲甜笑,叱道:「八怪,你們好卑鄙,以多欺少,你們要臉是不要!」
  魔道八怪眼睛一花間,發現空中竟然換了人,驚駭得神情一怔,暗想這是什麼功夫呀!
  他們驚訝方定,突見那空中人一個倒翻,頭下腳上,左手一揚,風雷俱發,這一股勁力!震散了惡純陽呂不器身上少陽、少陰內脈,他立刻口中狂噴黑血,賠地不起,那獸衣人也在這時落地。
  丑國舅曹不修掄起鐵划槳,摟頭砸下,鐵拐李不黑也不甘落後,揮鐵拐橫掃中盤,果老張不經那一雙混元槌盤頭又到,三件兵器同時攻至,獸衣女郎冷哼了一聲,倏地一側身,翻手劈落了丑國舅一支鐵划槳,右手一迎,青光乍現,削斷李不黑手中的鐵拐,連帶右臂也被齊腕斬斷,原來那獸衣女郎用了一手袖中劍,誰也沒有看出來,她竟身藏利器。
  果老張不經見狀,方一吃驚,無奈混元槌已然掄出,打算收槌已來不及,青光閃處,倏覺手上一輕,混元槌拋出去數丈,手中只剩下了半截鐵鏈。
  此刻,跨虎籃蔡不和,方掄起判官筆前撲,冷不防混元槌飛砸而至,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斷鏈飛拋的混元槌,一下砸在蔡不和的頭上,悶哼了一聲,腦袋已碎,果老張不經見狀不好,轉身要跑,獸衣女郎左掌輕拍,一股強猛的勁力卷撞過去,沖得他連翻幾個跟頭,撒手扔槌鏈,仆地不起。
  這一來,魔道八怪,已傷亡其六,仙業不成淪為鬼,剩下了湘子韓不情、魔姑何不巧,那還敢再戰,腳底抹油早已溜之大吉。
  立身樓上觀戰的張曉霞,眼見獸衣女郎在舉手投足之間,料理了魔道八怪,她也不禁驚駭得目瞪口呆,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嬌甜的聲一道:「這位姊姊,瞧見沒有,我師姊的武功怎麼樣?」
  張曉霞吃驚的一回頭,見是個身著獸皮的小女孩,駭然道:「小妹妹,你和他們是一夥的麼?」
  那小姑娘正是婉兒,聞言俏目一瞪,道:「除了我師姊以外,和誰都不一夥,你是幹什麼的?」
  這一反問,足見小姑娘的機智,曉霞笑說道:「我是來和這些魔鬼拚命的,小妹妹,你呢?」
  婉兒笑道:「我是來玩的。」
  張曉霞愕然道:「來玩的?這有什麼好玩的!」
  婉兒道:「等我放他一把火,燒了這座樓,不是很好玩麼?」
  小姑娘說著話時,眉兒一挑,口角笑意微掠,反身進入樓內,摘下一盞宮燈,用火焰將樓中布幔燃起,等到火勢上升,這才躍出窗來,一拉張曉霞,道:「姊姊,咱們快走,火已點燃,等會就好看了!」
  說著,一拉張曉霞,飄身向峽口之處撲去。
  此刻,在峽口樹林中的葉明霞,為了找不到小婉兒,正自著急,忽見婉兒飛來,忙迎著道:「婉兒,你真胡鬧,可把我急壞了,跑那裡去了嘛!」
  小婉兒反手一指,笑道:「師姊,你看哪!我把賊窩子給燒了,你說好不好玩?」
  葉明霞抬頭一看,果見魔窟中濃煙直噴,火焰已騰空飛舞,她也不理婉兒,卻向張曉霞和尤彩練冷然道:「咱們這就回去吧!」
  以四人的輕身功夫,不到半天的時間,她們重又回到了漢陰,張曉霞好不容易找到了葉明霞,怎能放她再次離開,加上尤彩練也在一旁勸說,最後葉明霞方才鬆了口,輕歎了一口氣道:「我絕不會去峨嵋,玨弟如要找我,就叫他去太湖東洞庭山找我好了。」
  她這並不是一句氣話,因為她已有十幾年沒有回家了,她這次的別師就是要回太湖省親去的,曉霞那知,忙道:「姊姊是要回太湖省親了,妹子也早想去太湖一遊,那麼我就陪著姊姊一起去好了。」
  葉明霞冷然遠:「好吧!不過,你們得在這裡等我兩天,然後咱們買舟沿江東下。」
  尤彩練笑道:「明姊,我已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姊姊可否攜帶……」
  葉明霞聞言,一把拉過來尤彩練,攬在懷中,笑道:「好妹子,你這是什麼話,我早就打好了主意,你想不跟著我都不成!」
  婉兒突然插口道:「我也去!」
  葉明霞一聽,立即拉下臉來,滿臉肅穆神色,冷聲道:「不行,我要把你送回師父那裡,你跟著我既不聽話,又好玩、胡鬧,鬧出事來,我可擔當不起,我是管不了你,交給師父,讓她管去。」
  婉兒總還是個小孩子,她知道師姊生了氣,大氣兒也不敢出,只是一臉嬌憨的低著頭撫弄衣角,葉明霞接著又道:「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呀!擅闖三才峽,你真有本事鬥得過人家魔道八怪麼?如果有個什麼差錯,要我如何向師父交代!」
  婉兒被師姊這一頓叱責,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奔過去趴在床上哭個不停。
  葉明霞最疼愛她這小師妹,不過有時淘氣起來,也真讓人頭疼,見她一哭,就向張曉霞使了一個眼色,曉霞伸手摸著她的頭髮,道:「好啦!妹妹,不要哭啦!明姊會答應你的啦!」
  婉兒止住了哭聲,偏頭看著葉明霞,葉姑娘仍然是繃著臉,微微一點頭,道:「饒你這一次,再要不聽話,立刻就把你送回無相谷。」
  一場小小的風波過去了,姊妹三人計劃著順江而下的事,同時,葉明霞和婉兒也都換了裝束,脫下了那獸皮衣褲,明姑娘偏愛紫色,小婉兒卻喜歡大紅。
  三天之後,她們雇到了一艘小船,順著漢水而下。
  兩天之後,小船順流而下,從漢陽入江,水面更瀾。
  這時,雲白天青,朝嗷初上,水波浩濺,大江中風帆片片,三三兩兩遠近馳行。
  小婉兒久居深山幽谷,幾曾見過這上下天光一望無涯的景色,水瀾天空,風清日美!她不禁心曠神怡,悠然意遠。
  就在這時,上流頭順水馳來了一隊木排,下流頭也來了一隊吃水甚重的大船,正然張帆衝浪而來,兩下裡恰巧走對了頭,江面雖寬,偏是誰也不肯讓誰。
  葉明霞不願惹麻煩,就命船家將小船駛至岸邊,打算看個究竟。
  因為她早知船幫和排幫早已不和,而且他們各通邪法,尤其在湘江一帶,每家木排均有一位會法術的師父,除用「祝由科」和人治病之外,遇上對頭,也能以法力與人比個高下。
  這時,那木船上的人,隔著老遠,便呼喊著道:「讓開……讓開……」
  喊叫聲中,晃眼鄰近,相隔只有兩三丈遠,忽都停住不進不退。
  滾滾江流,繞著船、排而過,浪花濺得老高,雙方均似被釘住似的,靜立波心,後面尾隨而來的船隻和木排,也一齊停住不動,互相爭吵,船上人大喝道:「我們是滿載,逆水上馳,搬舵費力,沒有那多餘的精神,你們木排由上游來,又輕,順水容易,這麼寬的江面該你們先讓,我們不能讓,你敢往船上撞,我們就信服你們。」
  木排上的人喝道:「我們湘江木排,從來就沒有讓過人,長江是官的,誰都能走,憑那一點要我們讓!」
  船上人道:「你們既不相讓,那就往船上撞呀!」
  木排上的人道:「我們知道你們是王家船幫的船,有本事就使出來,給我們見識見識,我們如果撞你,顯得我們排幫欺你們孤兒寡母,要只憑一張嘴巴當旗號,還是乖乖讓開一條路吧!要不信的話,咱們就泡下去好了,我們就是等上一年,也不在乎。」
  雙方越吵越僵,互不相讓。
  在這時,船頭上出現了一個十五、六歲,頭梳沖天小辮的小孩,橫眉怒目,大聲呼叱,聲頗蠻橫。
  木排上答話的是個中年瘦削漢子,在他身後,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矮瘦老者,手持一支竹管旱煙袋,一任眾人吵鬧,他直如無覺,不聞不見,神態十分安閒。
  雙方正吵得熱鬧,木排上的瘦漢,忽然怒罵道:「不知死活的狗崽子,想生事麼?」
  船上小孩大怒,方欲破口大罵,忽聽後艙有一婦人口音喝道:「雄哥兒,你跟誰在吵架?你娘昨晚沒有睡好,正歇著懶得起來,叫我和你說,江是官的,船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也管不著人家怎樣走法。再說,人家木頭硬,咱們的船,可也不是紙糊的,各自開船就是,那有許多話說!」
  說時,由艙後船舷走來一個貌相粗蠢,赤著雙腳的中年婦人。
  那小孩聞言益發氣盛,大聲道:「他們太可惡了,明明老遠看到了我們的船,竟裝成沒看見一樣,對準我們船頭開來,好話和他講理,反而出口傷人,今天不顯點顏色與他,他也不知道小爺厲害!」
  說罷,伸手便把頭上所紮的一辮一擄。
  說也奇怪,那木排原是頭號大排,木頭又長又大,俱用竹纜篾條和精麻制就的巨索,層層捆紮,排底尤為堅厚結實,不到地頭用刀斧分解,萬無散裂之理,但在那小孩的手剛一抓那小辮,木排立即「軋軋」亂響,大有裂斷之勢。
  木排上那瘦漢見狀,冷笑了一聲,順手拾起一根三寸長釘,手中挽訣,正待發話施為,旁邊木墩上坐著的那位老者,輕喝了一聲道:「林順,無須如此!」
  說著,隨話站起,把手中的長旱煙袋,在木排邊上磕了兩下,那木排軌裂之聲立住,對面那貨船卻兩邊亂晃起來。
  因為在木排前面,站著幾個篙工,那老者身形矮小,又坐在後面的木墩上,被前面的人遮住,本身又不起眼,貨船上那小孩只顧和人爭吵,未曾留意。
  及至那老者站起,木排上的人往兩邊一退,這才看見,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似的,面色倏地大變,口中不禁驚「噫」了一聲,那中年婦人忽把眉頭一皺,搶上前去,笑向那老者道:「譚老爹也出來強管閒事麼?」
  老者笑道:「林老三是我的師侄,這木排的財東又是我的好友,這閒事,我能不管麼?我老頭子偌大年紀了,已多年不與人爭什麼了,其實你們把排路偏開,讓我們一讓,有什麼相干?無奈我老頭子年老人懶,來晚了兩天,他們前天在馬當接到有人鬧事的信,便請排師父緊了緊。你也知道,咱們排幫的規矩,任是天王老子寧可散架,也不能讓路,沒奈何,請你上覆王三大娘,把舵偏一偏,各走各路,就算給我老頭子一個面子,改日我再登門謝罪,如何?」
  那中年婦人還未答話,那小孩自那老者一出現,立往後路奔去,隨後同著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那女人身材婀娜,皮膚白皙,又穿著一身素白,雖然年紀已逾花信,神情蕩逸飛暢,一眼可以看出她絕不是一個安分的婦人。
  尤其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目光四射,妖媚之中隱蘊煞氣。
  她剛由船舷繞過來,人還未到船頭,先就似嗅還喜的大聲媚笑道:「我說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吃了熊心豹膽,敢欺負到我寡婦門前,撞我鄱陽王家的船,喲!原來是譚老爹,這就難怪了!」說著,轉頭望向那小孩,怒叱道:「你這個孩子太沒出息了,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雖然你爹死了,還有你娘在,自來是人在人情在,欺人孤兒寡婦那是常事,你也不看一看,人家譚老爹是那樣混賬的人嗎?莫非他老人家看不出我們的船吃水太重,沒法讓人,還不快滾過去,給他老人家磕上兩個響頭,把你當小輩的禮數盡到,他不就放你的船過去了!」
  她邊說,邊往前走,右手挽著一個印訣,似在微微連劃。
  那小孩被叱責之下,意似不服,這時,那女人一走到了船頭,一見小孩的情形,忽然滿面怒容,俏眼一瞪,怒喝道:「你這小挨刀的,自從你爹死後,我就一再告訴你,薑還是老的辣,世上講交情的人太多,憑你一個小毛孩子,接不起,你偏不信,出門才兩天,便給老娘現世。雞蛋撞上了石頭,不認輸服低,難道和人家呆上一世不成?你這沒出息的東西,氣死老娘了!」
  她是越說越有氣,伸手便抓那小孩的頭髮。
  譚老頭的年紀可沒有白活,他早已發覺,王寡婦假作叱責小孩,其實在鬧鬼暗算,只裝作聽她說話,雖然有些刺耳,仍然微笑相看,聲色不動,及見她右手要抓小孩頭髮,暗把左手印訣對面揚來,他可就不能再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