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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落鳳台之約

  濃雲滿天,星光全無半點,夜幕黑如漆,對面不易見物。
  颯颯的勁鳳,層層細剝著廣闊平野上的白雲,如層層隨鳳飄舞的薄紗,輕飛漫舞中,與人一種刺膚徹骨的淒冷酷寒之意。
  迎著當頭寒鳳,承受著撲面的飛雲,寒松齡風馳電掣地向女兒河東北方的落鳳台奔馳著。
  白天,在女兒橋橋頭上,他曾詳細地看過方向,預測過距離,但為了謹慎起見,他仍然提前了些時間動身。
  以他的目力,雖然仍難看清十丈以外的景物,但高聳如落鳳台般的巨大形體,他卻在二十丈外便已看到它的輪廓了。
  輕輕一躍,寒松齡落身在落鳳台下,恰在這時,台上響起一聲驚訝中充滿憤怒的悶哼聲道:「是你……」
  經驗告訴寒松齡那上面此時已發生了事故,幾乎想都沒想,他飛身躍上了高達二十多丈的台頂。
  寒松齡人才著地,平坦廣闊的土台對面,恰好有一條胖大的人影一閃飛落台下,消失於夜幕中。
  土台足有半畝方圓,由寒松齡立足之處到對面,少說也有二十幾丈,他就算追過去,也絕難找到那人的蹤跡,何況,此刻他面前三尺左右處,躺在雪地上的那個人,也不容許他置之不理。
  一身藍衣,一柄古劍,這般裝束,使人很容易想起藍色劍的綽號。
  此人年約二十四五,除了嘴唇與眉毛之外,此人幾乎沒有一處不像雪俠,因此,寒松齡一眼就已斷定了他是誰了。
  藍衣人手臂在雪地上吃力地支撐了一陣,終究無法撐起身子,無力地再躺了下去。
  窘迫地笑了笑,藍衣人道:「前面可是寒盟主嗎?」
  寒松齡站在那人身旁,平和地道:「閣下是藍色劍白鳳環吧?」
  用右手衣抽抹抹嘴角上的血,藍衣人點頭道:「是在下,寒盟主,咱們這樣見面。實在令人尷尬。」
  寒松齡道:「藍色劍,也許寒某做出令你更覺尷尬的事情。」
  藍色劍白鳳環一怔,隨即會意道:「把我扶起來?」
  寒松齡蹲下身去把藍色劍白鳳環扶坐起來。
  藍色劍白鳳環有些迷茫地道:「寒盟主,你所做的事與你的為人,完全不能符合,舍妹一直說你是一個好人,而我卻一直……」底下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
  寒松齡道:「尊駕難以相信?」
  白鳳環一窒道:「寒盟主,這話會令你覺得難堪。」
  寒松齡笑笑道:「各人看法不同,誰也不能禁止別人怎麼想。」
  話落突然岔開話題道:「尊駕好像傷得不輕,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寒某要再做一件令你覺得難堪的事情。」
  白鳳環道:「替我治傷?」。
  寒松齡點點頭。
  藍色劍苦笑一聲道:『『你看我傷得如何?」
  寒松齡道:「寒某說過,不輕。」
  白鳳環道:「你能比我更清楚?」
  寒松齡道:「寒某既說要治,就有替治癒的把握,白朋友,我敢說我與你一樣的清楚。」
  白鳳環道:「寒盟主,你很托大。」
  寒松齡笑道:「白朋友,你如果說寒某很有信心,這話或許更好聽些。」
  藍色劍白鳳環道:「寒盟主,假使你在我這種情況下,你會不會接受我替你治傷?」
  寒松齡道:「我會,朋友,因為我曾欠過你們的。」
  白鳳環一怔道:「你欠了我們什麼?」
  寒松齡道:「令妹沒告訴你?」
  白鳳環盯著寒松齡道:「寒盟主,舍妹只告訴我,她為你指引過三次路,這算不了什麼吧。」
  寒松齡道:「不能說算不了什麼,朋友,那兩次指引,使寒某先後救出本盟三個主要人物。」話落探手人懷,摸出一片芝葉,遞給白鳳環道:「朋友,把這個服下去,寒某助你恢復。」
  遲疑了一下,白鳳環伸手接了過來,凝重地道:「寒盟主,你一直沒有問我的傷是怎麼來的。」
  寒松齡道:「朋友,你的信已暗示過我了,我們沒有時間,因此,我以為此刻最好什麼也別談,服下去吧!」
  白鳳環焦的地道:「寒盟主,這是一個圈套,他們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回來。」
  寒松齡道:「我說服下去。」
  白鳳環怒聲道:「寒盟主,我不領你這個情。」
  寒松齡道:「令尊會領,朋友,因為他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他知道你的傷,我一走,你就得死。」
  蒼白的臉,痛苦地抽搐著。
  寒松齡道:「朋友,拖一分時間,你就給寒某多帶來一分危機,我相信你不至於叫寒某親手餵你吧?」
  白鳳環伸手把芝葉服了下去,痛苦地道:「寒松齡,你在嘗試死亡。」
  寒松齡道:「朋友,生死一線之隔,誰也難說誰能迫使對方跨越那一線。」
  白鳳環道:「你仍然很托大。」
  寒松齡道:「朋友,時間是我的,別再拖延了。」
  雙掌抵在白鳳環背上,寒松齡將自身雄渾的真力緩緩注入白鳳環體內,助他推動阻滯的氣血。
  懷著一份莫可名狀的感激,白鳳環凝神一志地運功調息。
  淒厲的冷鳳,仍然呼呼地怒吼著,飛雪一層層地鋪疊在兩人身上、頭上、臉上。
  時光在寒鳳中流失,雪,仍在一層層的飛捲著、扑打著。
  突然那單調呼號著寒鳳中傳來一絲輕微得幾乎無法聽到的雜異聲音。
  這是一絲警兆,寒松齡突覺心頭往下一沉,他知道,聲音既能聽到,距離必然已經很近了。
  緩慢地收回雙手,寒松齡起身冷漠地道:「朋友,寒某得走了。」
  話落大步向來路上走去,只走了幾步,便已到了石台邊緣了。
  就在這時候,對面石台邊緣上,幾乎在同一時間內飛躍上來了三個老者。
  場中景象使三個老者臉色齊都為之一變。中間那個身著狐裘,劍眉虎目,留有五柳長髯的五旬上下的老者突然驚聲叫道:「環兒,你傷得如何?」話聲中,人已如掠空巨鵬般地飛落在藍色劍白鳳環身邊,身法快得驚人。
  在狐裘老者飛身撲出的同時,原先分立在他兩旁的那兩個灰衣老者也同時飛身撲向站在崖邊的寒松齡,人未到,四道罡猛無倫的掌鳳已自撞到。
  雖然明知自己此刻真元消耗過多,難以與二人抗衡,寒松齡仍然轉身提足全力推出了雙掌。
  轟然一聲大響聲中,崩散的掌鳳,把雪地震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坑,在飛雪瀰漫中,寒松齡翻身跌下了落鳳台。
  夜色本就漆黑如墨,再加上飛雪一掩,兩個老者根本就無法看清對面景物,是以,誰也不敢貿然再出手進擊。
  白鳳環本來不敢在此時停止運功療傷的,但形勢所迫,他已顧不了自己的傷勢。
  猛然睜開那雙黑白分明的虎目,他大聲叫道:「爹,叫史堂主與王堂主不要追他。」說話時真氣一沖,嘴角突然又溢出了鮮血。
  狐裘老者急聲道:「環兒,你別管那些,快運功療傷要緊,快。」
  冷聲抗言,白鳳環道:「爹,你先阻住他們兩個,快。」
  老臉一變,狐裘老者道:「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如果你不阻住他們兩個,孩兒死也無法靜心療傷。」話聲斬釘截鐵,毫無轉變餘地。
  知子莫若父,狐裘老者深知愛子的個性,當下轉向正預備撲向台下的兩個堂主道:「二位堂主,不要追擊了。」
  兩位老者同時一怔道:「為什麼?難道咱們少主就這樣被姓寒的白白傷了不成?」
  白鳳環冷冷地道:「難道說二位真個不知道我白鳳環是傷在誰手中不成?」
  狐裘老者沉聲道:「環兒,你怎麼這般沒大沒小的說話,對長輩,怎麼可以這樣?」
  白鳳環冷冷地追問道:「二位堂主怎麼不開口呀?」
  兩位老者中,左側那個面如鳳干了的桔子皮的老者道:「少主不是被寒松齡傷的嗎?」
  白鳳環冷笑道:「恰巧相反,我是被寒盟主救活的,這使二位覺得意外吧?」
  兩個老者心頭同時一窒,齊聲道:「這怎麼可能呢?」
  白鳳環冷笑道:「二位堂主是說我怎麼可能活到現在是嗎?」
  狐裘老者心地雖不是險惡,但他身為一派宗師,經驗、才智卻都有其過人之處,聞言心頭一動,針對問題核心問道:「環兒,那麼是誰傷了你的?」
  反手抓住自己的後領,白鳳環提足全身力氣,雙手猛然左右一分,嘶的一聲,一襲藍衣沿著背脊一分為二,露出雪白的背部,那上面豁然印著六個手指的一隻白色掌印。
  事實勝於雄辯,一切全都一目瞭然。
  祥和、厚道的老臉上,籠上一層厚厚的冷霜,狐狐老者扶著白鳳環,轉向兩個堂主道:
  「二位知不知情?」
  二人齊聲道:「屬下全不知情。」
  狐裘老者道:「不知情最好,我們回去再說,走。」
  兩個堂主急步攏上,要扶住白鳳環,狐裘老者卻伸臂把白鳳環挾於腋下,飛身向落鳳台下飛射而未,兩個堂主彼此互望了一眼,也跟著起身向台下飛馳出去。
  從二十多丈高的台上翻落下來,雖然寒松齡全身功力未曾盡失,但重創之下,落地那一震,也著實不輕。
  在冰冷的雪地上,他躺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地坐了起來。突然,他看到前面不到三尺處有一雙腳站在那裡,一雙屬於男人的腳。
  心在往下沉,人卻格外的冷靜,冷靜的甚至連頭都沒有抬。
  「寒盟主,有道是,龍困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姓寒的,你目前的境況可實在不好。」
  寒松齡道:「虎瘦雄威在,朋友,原來你傷了你的少主之後,便一直未曾離開落鳳台附近。」
  那人冷森的一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老夫若不在此等你,讓你一回到老巢,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寒松齡道:「朋友,有一點你仍然沒有考慮過,那白鳳環並沒有死,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那人森寒的一笑道:「你以為我會再回到姓白的那裡去?寒盟主,哈哈,你錯了,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頸上那顆六陽魁首值多高的代價吧?」
  心頭一動,寒松齡冷聲道:「三佛台出的價吧?」
  「對,寒盟主,他們料定了你會找機會先與白老兒這幫子妥協,因此,叫我留意可乘之機,寒盟主,事到如今,你該相信三佛棋術高你一著吧?」
  寒松齡道:「到目前為止,的確是如此,不過,事情還沒成定局,朋友,我還活著。」
  話落突然仰起臉來。
  圓盤般的一張白臉,配上一雙彎眉笑眼、蒼發、蒼髯,更襯托出他的祥和氣質,只是,那張臉白得有些令人生厭。
  寒松齡道:「久聞塞外有個六指銀面柳元,大概就是朋友你了?」
  白面老者點頭道:「不錯,寒盟主,那正是老夫我,只可惜咱們才一見面,就成永訣了。」
  寒松齡冷冷地道:「朋友,你的話說得很有把握。」
  柳元森冷地道:「老夫的行動,與老夫的話一樣的有把握,把握到連你站起來的時間都沒有。」
  寒松齡道:「朋友,你好像等不及了。」
  柳元陰沉地道:「寒盟主,夜長夢多,老夫的確有些等不及了。」
  後落雙掌猛然向上一揚,就要出手。
  就在此時,柳元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清脆冷怒的女人聲音道:「柳元,你叛幫賣主,該當何罪?」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六指銀面柳元很熟,熟得在潛意識中,他對這聲音有些畏俱。
  舉起的雙掌本能的頓了一頓,然後又突然醒悟似的全力對準寒松齡拍了下去。
  就在六指銀面柳元一頓之際,寒松齡的右手突然抽出寒劍扭轉著向外一揮,森寒的冷芒一閃,一道冷電飛射向六指銀面柳元腹部。
  砰然大聲響中,揚起一聲窒息般的沉悶哼聲,緊接著是一個少女斷腸般的嬌呼及一個婦人痛心焦急的驚叫關懷聲。
  混亂、錯綜的聲音全發生在短暫一瞬間,這眨眼的一段時間過後,全場突然陷入可怕的死寂。
  六指銀面柳元雙手緊緊地抓住小腹外面的一柄白色的劍柄,血紅的劍穗迎著冷淒的寒鳳飄動著。
  柳元小腹上並沒有絲毫血跡,但寒劍則確確實實地透體而出了,那張本來就白得令人生厭的老臉,此刻更泛上了死灰色。
  背貼在落鳳台結了冰的上壁上,六指銀面全力的一掌,把寒松齡震出了八尺多遠,他那張俊臉也白得泛青,鮮血沿著他緊閉的唇角,汩汩地向外流著。
  兩人此刻的現象,就是方纔那短暫上瞬間所留下的後果。
  一個頭挽宮髻,柳眉鳳目,儀態端莊中透著逼人的高華氣質的四旬上下的婦人,扶著一個全身白衣,花容憔悴的少女,緩步走到寒松齡身邊,那少女,寒松齡認得她,正是雪俠。
  彎著腰,六指銀面柳元向前跨了兩步,盯著寒松齡慘然一笑道:「寒松齡,他們一開始就叮嚀我不要低估了你,如今,我仍然低估了你。」
  用手臂擦擦嘴角上的血,寒松齡冷冷地道:「很不幸,朋友,你一著失算竟付出了你永遠無法挽回的代價。」
  銀面柳元迫切地道:「你付的代價又如何?」
  寒松齡道:「朋友,我說出來你會失望,因為,我死不了。」
  宮髻婦人身邊的白衣少女——雪俠憂懼焦的地急聲道:「寒少俠,我快運功療治內傷吧,不要再說話了,快。」
  抬頭看看身側地二人,寒松齡淡淡地道:「姑娘,你我又相逢了,這是第四次,也是我最難堪的一次。」
  宮髻婦人柔和地道:「孩子,你很好強。」
  寒松齡道:「也許是如此。」
  宮髻婦人輕聲道:「既然知道,那就別再硬撐下去了,你傷得不輕,得盡快設法療治了。」話落探手從袖中摸出一個白玉瓶,遞給雪俠道:「儀兒,給他服上兩顆,你能走動嗎?」
  雪俠道:「能,娘,我能。」話落接過玉瓶,上前一步,在寒松齡身側蹲了下來,順手撥開瓶蓋,倒出兩粒白色大如桂圓核般的丹丸來。
  伸手把丹九送到寒松齡面前,雪俠關懷地道:「寒少俠,你快服下吧,這種丹九對內傷有奇效,快嘛。」
  寒松齡道:「姑娘,你忘了我們的立場了?」
  雪俠怔怔地盯著寒松齡那張平靜得異乎尋常的俊臉,道:「你,你仍把我看成敵人?」
  寒松齡道:「姑娘,嚴律之下無私情,你我目前的立場如此。」
  宮髻婦人道:「孩子,你曾救過我唯一的兒子,難道我就不可以報答你嗎?」
  寒松齡搖搖頭道:「夫人,令嬡昔日在摩天嶺曾有三次示警相助之恩,寒松齡今夜之舉,也不過只能算是扯平而已。」
  雪俠淒惋地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恩怨看得那麼重?」
  寒松齡沉重地道:「姑娘,我得領導他們。」
  此時已跌坐在雪地上的六指銀面柳元突然插口道:「寒盟主,你得領導他們消除所有能威脅你們的敵人是嗎?」。
  寒松齡道:「朋友,我知道你此言的用心,是想借刀殺人,不過你並沒有說錯,那是事實。」
  柳元一怔道:「寒盟主,假使老夫是你的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絕不會說後面那句話。」
  寒松齡道:「你我都不是初人江湖的人,朋友,誰都知道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柳元一怔,佩服地點點頭道:「行,的確行,寒松齡,你料事之明遠勝過老夫,不過,老夫仍有信心可以在黃泉路上等到你的,而且,時間絕不會太遠。」話落目光突然轉到宮髻婦人臉上,道:「夫人,你說是嗎?」
  宮髻婦人道:「柳元,你此刻該想想的是你自己了。」
  柳元道:「我?夫人,我已用不著替自己擔心,必須走的那條路已擺在我面前了,說起來,也活該如此,我早該想到小姐不可能真個等在家裡讓少主獨自來見寒松齡的,我少算了這一著而落了一個如此的後果。」
  宮髻婦人冷冷地道:「柳元,你還想說些什麼?」
  柳元道:「夫人,為本派著想,寒松齡放不得。」
  「你指的本派是哪一派?」
  柳元一怔道:「夫人,你……」
  宮髻婦人道:「驅虎吞狼,柳元,你仍在替三佛台設想。」
  柳元誠懇地道:「夫人,柳元已是將死之人,替哪一派著想,於我自己均無利益,目下是個三足鼎分之勢,而這種時機也不可能再現,夫人,這是消滅碧血盟的唯一時機。」
  雪俠聞言大驚,脫口道:「娘,別聽他的,他胡說,王叔叔、史叔叔與他都是同夥,我們消滅了碧血盟,將被完全孤立起來,我們不能上他的當。」
  柳元正色道:「小姐,你衛護他,只是為了自己一份傾慕的私心,寒松齡是梟中之雄,留下他,將給世間遺下無窮後患,因為,他比即將就木的三佛年輕得多,有他活著,令兄將永無出頭之日。」
  宮髻夫人心頭一動,鳳目中掠過一絲殺機,人,沒有不自私的。
  雪俠爭辯道:「娘,別聽他的,他在挑撥我們,因為他恨寒松齡而卻無力奈何他,因此,他想借刀殺人,消除他心頭之恨。」
  柳元慘然一笑道:「不錯,小姐,我恨他,但絕不只是為了我敗在他手中而恨他,主要的原因,我已說過,寒松齡是人中之龍,梟中之雄,他有獨霸天下的雄心,而殺盡他以為該殺的所有的人,自他出道至今,事實已證明我說的絕沒有錯,看看過去,有幾個與他對敵的人,在他手中逃過活命了」
  說得宮髻婦人更動容了。
  一把抓住寒松齡的肩膀,雪俠急聲道:「你說話呀?人家在誣陷你,你怎麼不說話呀?」
  寒松齡道:「姑娘,他沒有說錯,我定要殺盡所有我要殺的人。」
  宮髻婦人冷冷地道:「寒盟主,人,都要生存是嗎?」
  寒松齡淡淡地道:「夫人,不錯,生存是人生的第一件無法遷就別人的事。」
  宮髻婦人道:「你的話已經威脅了我們的生存。」
  急忙起身擋住寒松齡,雪俠道:「娘,你不能殺他。」
  宮髻婦人道:「儀兒你不要管。」話落轉向寒松齡道:「寒松齡,人都有自私之心。」
  寒松齡道:「私心加上慾望,才會處心積慮地想去陷害別人,夫人,你並不是只為了求生存的私心。」
  宮髻婦人道:「我有什麼慾望?」
  寒松齡道:「讓令郎統轄武林。」
  宮髻婦人道:「你的慾望呢?」
  寒松齡道:「殺盡所有我要殺的。」
  宮髻婦人道:「他們阻礙了你稱雄之心?」
  寒松齡道:「我只是討回他們所欠我的鮮血與生命。」
  宮髻婦人道:「這麼單純?」」寒松齡道:「事情越單純就越令人難以置信。」
  宮髻婦人道:「你也覺得難以置信嗎?」
  只冷漠地笑笑,寒松齡沒有再說什麼。
  宮髻婦人鳳目中不時閃爍著冷芒與殺機,她覺得寒松齡對她兒子未來的威脅很大,但雪俠淒惋、哀怨的神情卻又使她無法狠心下手。
  柳元呼吸越來越急促了,視線也開始模糊,他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徵兆,他恐懼,對死亡恐懼,但卻深知自己絕無法不走那條人生必走的路。
  一種英雄本色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他握在寒劍劍柄上的手開始費勁地向外抽,當然,他知道寒劍離開身體後會立時出現的結果,因此,那雙手不停地顫抖著,也顯得更加吃力。
  就在柳元快要把劍拔至一半的時候,雪地上突然出現了乾坤一乞與他帶來的六個老少不一的武裝漢子。現場的情形他似乎並不吃驚,但卻很快地揮手示意六個武裝漢子把寒松齡圍了起來,表面上看來,像是要保護寒松齡。
  雪俠從未見過這些人,見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嬌軀不過才站直,乾坤一乞突然閃身一把扣住了她的右手腕脈。
  雪俠在芳心紛亂的情況下,根本無力應變,只怔忡地望著乾坤一乞。
  宮髻婦人臉色猛然一變道:「老化子,你想幹什麼?」
  乾坤一乞奸險地一笑道:「嘿嘿,不幹什麼,夫人,老要飯的只想向你討個人情,讓我把盟主帶回去而已。」
  雪俠芳心立時一鬆,暗忖道:「我幸虧沒有閃避。」
  宮髻婦人冷笑一聲道:「老化子,你配嗎?」
  乾坤一乞毫不示弱地道:「夫人,老要飯的人窮位卑,本來沒資格與你打交道的,不過,現在情況可就不同了。」
  宮髻婦人道:「這是威脅?」
  乾坤一乞道:「夫人,假使你不覺得這名詞顯得難聽的話,就算是吧,不過,老要飯的總以為用交易兩字比較妥當些。」
  宮髻婦人投鼠忌器,強忍著滿腔怒火,冷冷冰冰地道:「老化子,天地雖寬,卻無人敢深信人沒有碰面的機會。你可曾考慮過後果?」
  乾坤一乞大笑道:「哈哈,夫人說得極是,老要飯的乞討度日,漂泊不定,對這一點最是相信不過了。」
  宮髻婦人看看在乾坤一乞控制下的愛女,突然下定決心地道:「老化子,你把他帶走吧。」
  乾坤一乞道:「老化子這廂多謝夫人。」話落朝六個武裝漢子道:「把盟主的劍拿回來,你們先帶著盟主走,怎麼走法你們知道,快。」
  一個黃面漢子,聞言飛身落在六指銀面柳元身前,伸手欲去搶劍,柳元暗自一咬牙,提足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悶哼一聲,把劍拔了出來,劍才離手,人也跟著斜倒在雪地上,只抽搐了幾下,便已氣絕身亡。
  黃面漢子彎腰拾起地上的寒劍,回身走到寒松齡面前,替他把劍歸人鞘內。
  在六個漢子的扶持下,他們向鳳棲鎮方向走去,不大工夫便已消失於漆黑的夜幕中了。
  以冰冷而帶有煞氣的目光盯著乾坤一乞,宮髻婦人道:「老化子,你可以放人了吧!」
  乾坤一乞態度突然一變,躬身道:「老要飯的遵命。」話落鬆手放開雪俠,轉身朝那六個武裝漢子消失的方向奔去。
  宮髻婦人本來有意要阻攔他,卻被雪俠擋住了。
  既痛惜又氣惱地望著身邊的愛女,宮髻婦人焦灼地道:「儀兒,你難道連我們日後的處境都不顧了?」
  雪俠淒惋而又誠懇地道:「娘,相信我,請相信我,他,他寒松齡不是你老人家想像中的那種人。」
  宮髻婦人道:「儀兒,你與他才見過幾次面?人心隔肚皮,儀兒,不能以貌取人。」
  雪俠堅定地道:「娘,我也說不出是為什麼,但是,我知道絕錯不了。」
  宮髻婦人道:「儀兒,你沒有任何根據,是嗎?」
  雪俠搖搖頭道:「是的,娘,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但是,我有預感,娘,他不是那種人,一種人類潛在的靈性,預感,使我知道絕錯不了。」
  宮髻婦人沉重地歎息一聲道:「儀兒,不要再想這些了,我現在不去追他就是了,我們走吧。」
  就這麼各懷著不同的心情,這母女二人躍上了歸途走向她們暫時的住處——白雲山莊。
  為怕愛女體弱受了鳳寒,宮髻婦人抱著雪俠全力向白雲山莊奔去。越過白雪皚皚的一片草原,白雲莊後的那片巨大松林已然在望。
  就在她們母女距松林尚有二十幾丈的時候,宮髻婦人看見七八條人影一閃沒人林中。
  小巧的唇角上浮起一片冷冷的笑意,宮髻婦人自言自語地道:「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雪俠的目力看不了那麼遠,聞言一怔道:「娘,你說什麼?」
  宮髻婦人一笑道:「進林之後,你就知道了。」
  雪俠芳心一動道:「你發現有可疑的人?」
  宮髻婦人道:「不只是可疑,我已可以斷定他們是敵人了。」
  進入林中約十五六丈,宮髻婦人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再向前走了五六丈,雪俠也看清楚了,芳心一沉,她幾乎驚叫出聲。
  宮髻婦人道:「儀兒,現在你可以相信娘的話了吧?雪俠搖搖頭道:「娘,我仍然相信他不是那種人,他此刻身受重傷,不可能來偷襲我們。」
  宮髻婦人道:「也許他有治傷的奇藥,否則他不會來。」
  雪俠道:「娘,你……」
  宮髻婦人道:「儀兒,不要多說了,我們先掩過去聽聽他們計劃些什麼,就知道了。」
  只要不是馬上採取行動,雪俠就會覺得放心很多,她仍然相信寒松齡不是那種人。
  加上乾坤一乞,共是七個人圍住坐在雪地上的寒松齡,乾坤一乞就站在寒松齡對面。
  輕鬆地笑了一聲,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一路上你一直沒有問為什麼走這個方向,為什麼?」
  寒松齡道:「脫虎穴,人龍潭,老化子,我早就知道我自己到什麼地方了。」
  乾坤一乞一怔道:「你是說你早就知道我會向這邊走了?」
  寒松齡道:「狗記三千,貓記八百,老化子,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忘了回家之路的。」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老要飯的奉勸你別在口頭上討便宜,否則,你將身受比佔這點便宜的更大苦痛。」
  寒松齡冷笑道:「你以為我怕?」
  乾坤一乞陰森地道:「寒盟主,死的手法有多種。」
  寒松齡道:「我知道,用不著你教我。」
  乾坤一乞陰聲道:「老要飯的只是提醒你。」
  寒松齡道:「尊駕盛情,寒某心領了。」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那麼老要飯的就不多言了。」話落微微一頓道:「寒盟主,老要飯的至今還不明白,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真心向著你的?」
  寒松齡道:「你還要耽擱時間?」
  乾坤一乞道:「老要飯的自信有足夠的時間,現在距天亮還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是嗎?」
  寒松齡道:「你很有把握?」
  乾坤一乞自豪地一笑道:「老要飯的生平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寒盟主,你還沒有回答老要飯我問的問題。」
  寒松齡輕蔑地道:「在翠松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乾坤一乞一怔道:「寒盟主,你叫老要飯的怎麼會相信呢?」
  寒松齡道:「不相信我為什麼不殺你是嗎?」
  乾坤一乞道:「老要飯的的確有這個疑問。」
  寒松齡道:「寒某不想樹敵。」
  乾坤一乞道:「你就准知老要飯的不是三佛台的人?」
  寒松齡點頭道:「老化子,你失算的地方很多,也許你並不覺得,但寒某卻看得很清楚。」
  乾坤一乞道:「可否舉個例子?」
  寒松齡道:「最明顯的是,當照日掌他們出現的時候,老化子,你所關心的,並不是我們。」
  乾坤一乞一呆道:「老要飯的以為那時你正忙著,寒盟主,是嗎?」
  寒松齡道:「老化子,你忽略了寒某絕不會把照日掌那種對手放在心上的事實了,因此,你以為寒某無暇分心。」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你的話使老要飯的心寒莫名,說實在的,老要飯的此刻就覺得很慶幸。」
  寒松齡冷笑道:「慶幸你仍然活著?」
  乾坤一乞點頭道:「不僅如此,老要飯的更值得高興的是日後再也不因為作這麼一個智慧武功均令我毛骨聳然的人的敵人而擔心了,寒盟主說實在的,你今夜單獨行動是失著了。」
  寒松齡道:「你那麼想?」
  乾坤一乞道:「老要飯的真是那麼想的,你想想看,如果你把貴盟的主力帶來,然後慢慢現身,等柳元殺了我們少主,然後你再現身,相信以你的功力及那些得力手下,我們這邊就算不至於全軍覆沒,起碼也得傷亡慘重。」
  寒松齡道:「老化子,你說的或許有理,但是,你忽略了寒某不可能忽略的一點。」
  乾坤一乞想了想,突然若有疥悟地道:「信諾?」
  寒松齡道:「不錯,信諾。」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說來令人歎息,這是你唯一的一個缺點,也是致命的一個缺點。」
  寒松齡道:「老化子,人沒有十全十美的。」
  乾坤一乞道:「就因為人沒有個全十美的,所以才能互相克制,寒盟主,如果你能早把這個缺點改掉,日後武林盟主,非你莫屬,現在說起來,仍然令人扼腕歎息,寒盟主,老要飯的全是實話。」
  冷冷地笑笑,寒松齡道:「朋友,你以為寒某志在武林霸業?」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我很難相信一個武功高冠群倫的人會沒有這種想法。」
  寒松齡冷笑道:「寒某也許出你意料之外。」
  乾坤一乞道:「死亡會使人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寒盟主。」
  寒松齡冷笑道:「寒某此刻的確是面臨著死亡,但過去卻並非如此,是嗎?」
  乾坤一乞道:「與過去有關連?」
  寒松齡道:「寒某可以不必急急入關。」
  乾坤一乞道:「老化子有點明白了,寒盟主,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想稱霸武林的話,你會在翠松園等我們,在三佛台鞭長莫及的情況下,先與我們決一死戰。」
  寒松齡道:「你以為沒有那種可能?」
  乾坤一乞道:「或許你說得也有道理,寒盟主,不過,老化子我,仍然替你可惜。」話落一頓,道:「寒盟主,時間快到了。」
  寒松齡平靜地道:「寒某一直在等著你。」
  乾坤一乞冷冷地道:「寒盟主,你還想負傷一戰?」
  寒松齡道:「你叫我束手就縛?」
  乾坤一乞陰沉地道:「寒盟主,那是你唯一能走的路。」
  寒松齡突然一躍而起,冷冷地道:「我走的路,由我自己決定。」
  「錚」然一陣兵器出鞘之聲過處,圍在寒松齡周圍的六個漢子,全都抖出了傢伙。
  臉色變得更加陰冷,乾坤一乞道:「寒盟主,由不得你了。」話落猛一揮手,六種不同的兵器全都指向寒松齡。
  驀地,人影一閃,宮髻婦人與雪俠雙雙進入包圍圈內,落在寒松齡身邊。
  突如其來的變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乾坤一乞與寒松齡全都怔住了。
  宮髻婦人冰冷地道:「都把傢伙給我收起來。」
  六個漢子,十二道目光全都集中在乾坤一乞臉上,似在等他的命令。
  乾坤一乞凝重地道:「夫人,我們的話你全聽到了?」
  宮髻婦人冷冷地道:「不錯,全聽到了。」
  乾坤一乞笑道:「這麼說,夫人你是知道老化子及這些人是誰的手下了?」
  宮髻婦人仍然冷冷地道:「所以我才叫你們把傢伙全都收起來。」
  乾坤一乞笑道:「夫人要親自動手?」
  宮髻婦人道:「我要放他回去。」
  全身一震,乾坤一乞道:「什麼?」
  宮髻婦人道:「我要你放他回去,他與本派並沒有什麼仇恨,你聽清楚了沒有?」
  乾坤一乞抗聲道:「夫人,為求生存,我們不能存有婦人之仁,此人放不得。」
  宮髻婦人道:「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乾坤一乞急聲道:「夫人,老化子有使命在身。」
  宮髻婦人道:「誰的?」
  乾坤一乞道:「三位堂主的。」
  宮髻婦人道:「三位堂主聽誰的?」
  「夫人,老要飯的是屬於他們。」
  宮髻婦人道:「這麼說本派是各自為政了?」
  乾坤一乞凝重地道:「夫人,老化子不敢那麼說。」
  宮髻婦人道:「很好,那麼,叫他們把傢伙收起來,我說過的,放人。」
  乾坤一乞道:「夫人,老化子的苦衷,還請夫人見諒。」
  美目中突然閃出冷芒,宮髻婦人道:「老化子,如果我堅持要放人呢?」
  乾坤一乞道:「夫人,那很難說。」
  宮髻婦人冷冰地道:「說得更清楚點。」
  乾坤一乞道:「夫人一定要那麼做?」
  宮髻婦人道:「不錯!」
  乾坤一乞抗聲道:「那麼夫人就先放倒我們吧。」
  宮髻婦人怒道:「這是威脅?」
  乾坤一乞道:「夫人逼得老化子非走這條路不可。」
  宮髻婦人冷笑道:「好,就走這條路吧。」
  油污的老臉上先浮出一抹猶疑不決的神色,緊跟著又似下定了決心似的把嘴一抿,向後暴退了兩步,乾坤一乞一雙精光閃射的眸子,緊盯著宮髻婦人,冷聲道:「夫人,我們非用兵刃相向嗎?」
  宮髻婦人道:「老化子,不用兵刃相見也可以,只要你把他放走,這場是非便就此了結。」
  乾坤一乞堅定地搖搖頭道:「夫人,老要飯的權能所限,恕難從命。」
  宮髻婦人道:「這麼說,你我之間,是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你還等什麼?」
  乾坤一乞把心-橫,揚聲狂笑道:「哈哈,久聞北海馭鳳聖女樊梅芳指掌奇奧,所向無敵,老要飯的只當是此生再也沒有領教的機會了,卻沒想到今夜能有機會與夫人過招,這可真是天從人願,夫人請。」
  馭鳳聖女樊梅芳冷冷一笑道:「老化子,只你一個?」
  乾坤一乞心中另有打算,冷然道:「這樣不是很公平嗎?夫人!」
  似乎已猜透乾坤一乞的居心了,馭鳳聖女樊梅芳冷冰冰地道:「老化子,說句實話,你絕非我的敵手,因此,我勸你別打什麼歪主意。」
  乾坤一乞陰笑一聲道:「夫人,兩軍對陣,各盡所能,夫人你似乎不應該限制老要飯的這一邊有什麼行動。」
  樊梅芳冷聲道:「老化子,我不是限制你,而是勸你。」
  乾坤一乞道:「夫人盛情,老化子心領了,夫人請。」
  扭頭望了仍站在那邊的寒松齡一眼,樊梅芳道:「寒盟主,你最好退到一邊去。」』寒松齡淡然一笑道:「寒某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樊梅芳道:「你能?」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這兩個疑問的字所組成的問句,在寒松齡心坎上卻是一記無比沉重的打擊,冷冷地笑了笑,寒松齡道:「夫人也許在等著看事實的證明。」
  樊梅芳原本是一番關懷之意,卻沒想到被寒松齡完全聽反了,臉色一冷,她道:「寒盟主,常言道的好,人不可有傲氣,但卻不能無傲骨,寒盟主,你兩者兼備,我佩服你,不錯,我是在等著看事實的證明。」
  事情才剛剛要有轉機,突然又一變再成僵局,雪俠白鳳儀焦急萬分地叫道:「娘,你怎麼又與他爭執起來了?」
  樊梅芳冷喝道:「儀兒,你是說娘不對?」
  雪俠白鳳儀道:「娘,女兒不敢,只是……」
  樊梅芳沉聲道:「不必只是……」話落轉向寒松齡,冷聲道:「寒盟主,如果你真有能耐,你可以走了,本夫人還可以送你一個順水人情,替你截住這個要飯的。」
  隱隱散射著疲乏與痛苦光芒的雙目注視著樊梅芳,寒松齡道:「那的確是一個大人情,夫人。」
  樊梅芳冷冷地道:「你不想接受?」
  寒松齡道:「接受了,將是一樁大人情,不接受,寒松齡卻只有死路一條。」
  樊梅芳緊逼道:「你仍然沒有給我一個準確答案。」
  寒松齡凝重無比地道:「寒松齡接受了。」
  樊梅芳冷然一笑道:「寒盟主,你並沒有接受我的什麼,因為,你自己的生與死,仍然操縱在你自己手中。」話落轉向乾坤一乞,冰冷地道:「老化子,我方才承諾的你全聽到了吧?」
  乾坤一乞沉悶的「嗯」了一聲道:「不錯,老要飯的我全聽到了。」
  樊梅芳道:「你以為如何?」
  乾坤一乞笑道:「夫人事先未徵得老化子同意,便答應了,對老化子我來說,雖然有欠公允,但老要飯的仍然覺得你處理得很公平,不過……」
  樊梅芳道:「不過什麼?」
  乾坤一乞望了雪俠一眼道:「不過,令嬡的立場如何,夫人好像沒有表示過。」
  樊梅芳道:「她與我的立場相同。」
  白鳳儀聞言一驚道:「娘,那不行啊,他們有六個人。」
  乾坤一乞冷冷地道:「如果令嬡的立場與夫人你相同,老要飯的覺得那是再公平也不過的事了。」
  樊梅芳存心要看看寒松齡這個年輕人能有多大傲氣,突然側跨五尺,一把扣住愛女右手腕脈,然後再躍回到乾坤一乞對面,冷冷地道:「老化子,你可以放心了吧?別在我面前打歪主意,你脫不出我的掌握。」
  乾坤一乞笑容一收道:「夫人,老化子是否能脫出你的掌握,現時還言尚早,不過,老要飯的絕不會乘人之危,不只如此,假使夫人及令嬡真能不插手這件事,今夜他寒松齡如能放下老化子的六個手下,老化子說話算話,我願意把頸上這顆人頭也奉送給他。」
  樊梅芳道:「老化子,你很慷慨。」
  乾坤一乞笑道:「人生至重至大之事,莫過於生死,老化子我再慷慨,也不至於慷慨到拿自己的命來送禮,因此,夫人,你該說我老要飯的太有把握致勝才是。」
  白鳳儀心中本來就對此時的寒松齡沒有信心,聞言顫聲道:「娘,你……你真要借刀殺他?」
  樊梅芳冷聲道:「儀兒,你對娘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白鳳儀道:「娘,女兒知道不該那麼說,但你這麼做與我們親手殺了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樊梅芳沉聲道:「那是他自己說他有這份把握的!」
  乾坤一乞急忙接口道:「夫人沒有說錯,那是寒松齡自己說的,當然,有沒有把握,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白鳳儀淒惋欲絕地道:「娘,你真的狠得下心?」
  樊梅芳冷聲道:「不要再說了。」
  剎那間,好似萬念俱灰了,雪俠白鳳儀黯淡、消沉地道:「我不會再說什麼了,娘,我再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樊梅芳心頭猛然一震,急急地道:「儀兒,你在想些什麼,事情並不一定會像你想像的那般惡劣啊?」
  擔心馭鳳聖女會因母女情重而改變初衷,乾坤一乞急急地向著寒松齡道:「寒盟主,事情已然決定,你可以開始了。」
  寒松齡冷冷地道:「老化子,你多擔了一份心事了,寒某不會使你失望的。」話落把寒劍交到左手上,右手緩慢地握住劍柄。
  樊梅芳沒有聽到愛女的回答突覺不安起來,低聲問道:「儀兒,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告訴我。」
  聲音出奇的平靜,平靜得完全超越常規,白鳳儀道:「娘,沒什麼,他們就要開始了。」
  抬頭看看方位,轉過身子,寒松齡面向一個五旬上下的稀眉缺齒老者道:「朋友,我猜你一定不會讓。」
  嘲弄的嘿嘿冷笑了一聲,缺齒老者盯著寒松齡道:「寒盟主,若換了平時,你不是眼前這幅景象,嘿嘿,就算你不開口,我邪虎魏林也不敢擋在你面前,只是十年鳳水輪流轉,寒盟主,時日不同了。」
  寒松齡淡淡地道:「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朋友,你覺得在寒某面前,你已能抬起頭來像個人了?」
  邪虎魏林狂笑道:「哈哈,寒盟主,你不相信?」話落轉向四周其他五個人道:「各位,你們都聽清楚了吧?寒盟主虎瘦雄威在,說出的話來,可還滿唬得人的呢!」
  周圍響起一片暴笑聲。
  眼睜睜地看著這英雄末路的一幕展現眼前,兩顆清淚悄然無聲地滾落在白鳳儀的胸前。
  直等笑聲完全平息下來,寒松齡才平靜地道:「是的,魏朋友,我不怕,英雄與奴才的分界不是武力而是心性。」
  邪虎魏林道:「寒盟主,你這是教訓?」話落右臂一抬,一柄閃耀著冷冽光芒的利劍已指在寒松齡胸前,距離最遠不會超過半尺。
  垂目看看胸前鋒利的長劍,然後再平靜地抬起眼皮凝視著邪虎魏林道:「魏朋友,對你這種欺弱畏強的東西,寒某一向是本著死一個少一個的心理,我不會多費唇舌來教訓你,朋友,你把自己看得太像個人了。」
  臉上肌肉猛然一抽搐,邪虎魏林猛然大吼一聲,踏出一大步,右臂猛力向前刺了出去。
  上身向右一偏,寒松齡右臂猛的向右外方斜抽山去,雖然寒松齡覺得完全力不縱心,但一道多芒,仍然快得使人無法看清。
  寒芒挾著一聲慘哼,血光崩現,一切重又歸於寂靜。
  寒松齡向後追了半步,崩現的血光,是他被邪虎魏林的利劍刺傷的右臂上的,傷處竟達三分,自上而斜向下,足有三寸多長。
  邪虎魏林用呆滯的目光盯著寒松齡,許久許久緩慢地向右倒了下去,插在胸中的寒劍,隨著他漸漸傾倒下去的身子,一寸一寸地退了出來。
  變化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乾坤一乞舐舐覺得有些發乾的嘴唇,沉聲道:「虎死餘威在,寒盟主,你的身手仍然使人心寒,魏林的確是有些不自量力,怨不得別人。」
  深深地吸了冰冷的寒氣,壓制住胸腔內熾熱如烈炎的浮動氣血,寒松齡道:「老化子,你何不直接告訴他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那句話?」
  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你的口舌仍然十分犀利,不過,老要飯的相信就算不開口,他們也會知道怎麼做的。」
  不錯,剩下的那五個人的確知道該怎麼做,因為他們都正不約而同的,一步一步地向寒松齡逼了過去。
  白鳳儀臉兒與寒松齡一樣的白,但那張臉上的表情,除了平靜中顯得些許惆悵、迷茫之外,竟然找不出一絲緊張、焦慮的色彩。
  白鳳儀的突然轉變,只有一種解釋,那是一個人在萬念俱灰時的必然情形。
  樊梅芳此刻的心情十分矛盾,她既覺得痛惜這個倔強的年輕人,又恨他那股凜然使人不可侵犯的傲氣,她內心想阻止這場爭鬥,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心中的想法付諸言辭與行動。
  五個人分別在他們認為最恰當的出手距離內停了下來,圍成一個方圓不足五尺的小包圍圈子。
  體內殘存唯一的一點真力也開始失散起來,寒松齡冷漠地向四周掃了一眼,以極其平靜的聲音道:「五位該動手了。」
  寒松齡背後響起一個低沉冷酷的聲音道:「弟兄們,別上他的當,咱們只要圈住他,不用多久,他自己也會倒下去的。」
  心頭一動,寒松齡點點頭道:「這位朋友說的極是,的確,再用不了多少時間,寒某就會倒下去了。」
  一陣沉默過後,寒松齡上身晃了幾晃。似乎有些支持不往了。
  站在寒松齡正面的一個滿臉白斑的三十上下,手持一對虎頭鉤的漢子,突然大聲道:
  「讓他自己倒下去,不是太便宜他了嗎?」
  那人右邊的一個使鬼頭刀的黑臉漢子,此時也盛氣凌人地道:「那時咱們就算能在他身上扎上幾千幾萬個洞,也是勝之不武,反弱了咱們兄弟的威名。」
  名與利,本來就是最能誘人失足失算的東西,黑漢於此言一出,剩下的另外兩個沒有開口的漢子,立時震聲附和道:「對,如果咱們對一個重傷下的毛頭小了,還畏首畏尾的不敢動手,宣揚開去,今後咱們兄弟就別想在江湖上混了,動手。」
  寒松齡背後那人,仍然鄭重地道:「你們可別忘了老大是怎麼死的?」
  黑臉漢子氣勢洶洶地道:「就是因為咱們忘不了老大是怎麼死的,所以才堅持要動手啊。」
  白斑臉的漢子道:「要等,老二自己等好了。」
  黑臉漢子緊接著道:「老三,你下令。」
  白斑臉漢子朝寒松齡身後的老二掃了一眼,低沉堅定地間道:「老二,你真不參加?」
  老二沉聲道:「誰說我不參加,只是,我以為時機還沒有到,我們用不著貿然出手。」
  白斑臉的漢子道:「假使咱們現在動手,你也要再等時機?」
  那人道:「最好你們能三思而行。」
  黑臉漢子不耐煩地大聲道:「我們不等了。」話落轉向白斑臉漢子道:「老三,你不會吧。」
  一橫心,白斑臉漢子道:「好,大家聽我的。」
  「慢著。」排行老二的漢子低聲沉喝道:「我們兄弟一場,禍福與共,我又怎會畏死不前,只是,我心中始終有個不祥的預感,眾家兄弟既然都決定這麼做了,就聽我的吧。」
  黑臉漢子緊逼道:「現在?」
  十分費力地,排行老二的漢子道:「就是現在。」話落左臂緩緩地舉了起來。
  連他自己,五種兵刃隨著他舉起的左臂一起揚了起來,遲緩指向寒松齡。
  排行老二的漢子左臂突然向下一揮,厲聲喝道:「上!」
  五條人影在「上」字聲中,各自展開了迅雷驚電般的行動。
  五種不同的兵刃以寒松齡為焦點,齊向中心刺了下去,森森寒芒閃耀成一片銀網光幕,織密森嚴地把寒松齡整個人都包沒了。
  搖搖欲倒的身子,突然一矮,寒松齡提盡了全身唯一殘留的一點真力,右臂猛力向外揮灑出去。
  劍簧彈起錚然一聲輕微清脆的微響,一切動作卻在這聲輕得幾乎無法聽見的輕響聲中,完全停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