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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顏薄命派難盡

  黃衫客為人剛愎無比,為了斷臂之仇,竟不惜隱身二十年,苦練對策。
  這種狠勁,也夠使人寒心的了。
  黃衫容笑容一斂,突然大聲喝道:「當年絕命殺神在羅羅峰頂,施的正是閃靈掌。」
  葉秋白劍眉一揚,忽地大喝一聲,打斷黃衫客欲說下去的話語。
  他深怕師門絕頂的武功秘密,流傳到旁人耳朵中去,驚世駭俗,喝止之後,雙手一推,發出金剛罡氣。
  黃衫客悶哼一聲,長笑聲中,身子突退後三步……
  他揮拳迎上,轟然一聲,兩人長衫獵獵作響,身形搖晃不已,但誰都沒退一步。
  黃衫客心神一凜,喝道:「小子!今天老夫非叫你使出閃靈掌不可!一來讓他們見識見識,二來也得讓老夫明白自己二十年的苦練,是否已收到功效。」
  葉秋白一聽這話,知道他還沒有把握能夠制得了閃靈掌,心下便又有點放心起來。
  但一想起師父囑咐,既非深仇大敵,又沒恰好遇著天發閃雷,絕不能施展,不由一怔。
  黃衫客這時面色變得極其淒厲,就在場中,一個身子微微下屈,獨臂筆直伸向天空。
  眾人見狀,不明所以,只道他要動手過招,不料等了半晌,仍不見他行動,不禁暗暗奇怪起來。
  葉秋白看他舉動,似乎在運氣貫注,準備拚鬥自己閃靈掌的模樣,不由十分為難。
  黃衫客這一招叫石破天驚,別看全身絲毫不動,暗中已調和陰陽交泰之氣,正是他深山苦修二十年來,自信可以抗衡閃靈掌的絕頂武功。
  黃衫客屏氣靜息,只等葉秋白出手,以償他多年夙願。
  豈料葉秋白竟若妄聞,呆若木雞,連準備的架式都沒有。
  黃衫客久等不耐,猛地大喝道:「你怎麼了?還不趕快施出你那閃靈掌?」
  葉秋白猶豫了半晌,不出手不行,出手更不應該,於是嚅嚅說道:「我不是羅羅峰頂那位絕命殺神的徒弟!我們說個明白再打好嗎?」
  黃衫客閒言怒形於色,也不答話,陰陽交泰之氣一收,趁收氣之際,單手猛揮,立將石破天驚護身罡氣推出。
  罡正氣洶湧而來,勢如排山倒海……
  葉秋白暗吃一驚,連忙施起迷離步法,縱身閃到一旁。
  豈料勁風過後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掉轉回來,氣勢比原先還大葉秋白大吃一驚,閃避已是不及,百忙中氣貫丹田,雙手平攤,身子伏倒在地。
  黃衫客見他情急之下居然使出這種招式,將背部全部交在敵人手裡,不禁冷笑一聲。
  單手一揚,劈雲掌尚未襲到,地上的葉秋白全身竟似磁鐵一股,一收一縮,竟將劈雲掌的力道吸引到攤開的手心中間。
  原來葉秋白情急之下,仆倒在地,這一式正是天魔大法的絕妙招式乾坤互合、這種招式並不是正派武學,是以黃衫客一見之下,只道他技窮倒地,卻不料這一仆倒之下,卻有無窮妙用。
  乾坤互合,陰陽互用,所以一收一縮之間,頓把劈雲掌凌厲掌風壓在手掌下,逼入泥上之中。
  黃衫客不明所以,只道掌風被他吸收了去,大驚失色。
  這類邪門功夫,正是絕命殺神行走江湖、怪異身法之由來,現在傳給了葉秋白,不知又將掀起多少風波。
  就在黃衫客這一愕之間,葉秋白已經飄然飛起,立身兩丈以外。
  黃衫客大怒之下,一聲長嘯,聲震山谷,長嘯聲中,身子騰空飛起。
  葉秋白以為他又在施展天樞九式中的鴻飛冥冥,心中不解,急忙一屈腿,氣運雙手,準備以縱虎入山,破他凌厲之勢。
  那知黃衫客人在半空,突一翻身,頓時頭下腳上,只手五爪如電,疾向葉秋白全身要穴點去。
  滄浪漁隱見狀,一聲驚喊:「奇門三爪!」
  黃鳳儀一聽漁隱喊道奇門三爪,頓時花容失色。
  原來這奇門三爪,是當年峨媚金頂和尚的絕傳武功,只一施起,對方全身要穴封在自己爪影之內,無法躲閃,人如向外閃避,爪影也如影隨形,厲害無比。
  金頂和尚這招奇門三爪,當年曾使江湖綠林聞名色變,所以黃風儀一聞此名,心中擔心葉秋白的安危,不禁大為吃驚。
  驚駭中,她急喊了一聲:「爸爸!不可!」
  一言甫出,只見兩條人影一合,黃風儀料想葉秋白定然失手爪下,不禁飛身上前,—把拉住黃衫客虛飄著的長袖,喊道:「爸爸!不可傷他!」
  黃衫客聽見女兒喊聲,心中一震,要想撤招,但人在半空中,收手已是不及,勁風到處頓將葉秋白封在爪影之中。
  三爪到處,已點住葉秋白將台、命門、玉闕三個人身大穴。
  兩人身影一分,黃衫客乍見女兒面色淒惶,心中不禁微覺後悔,他明明知道女兒對他鍾情,震怒之下已無法約束理智,點中了他三處死穴。
  正在這時,黃衫客一望葉秋白,不由得驚咦一聲。
  原來中了奇門三爪的葉秋白,此刻不但沒有跌倒地上,竟反而神態悠閒,站在面前微笑不語。
  黃衫客驚震之餘,暗忖: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他年紀輕輕,適才出手也不見得比自己高明,此刻竟中穴不倒,難道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軀不成?
  黃衫客心中狐疑,黃風儀卻滿面含笑,但是臉上珠淚盈盈,竟是喜極而泣。
  她匆匆跑到葉秋白身前,無限柔情的說道:「弟弟,你還好嗎?」
  葉秋白見她對自己處處關愛,不禁十分感動。
  他似愛似恨的歎了一聲,說道:「姐姐,你放心吧!我不礙事。」
  黃鳳儀瞧了黃衫客一眼,似乎面有怨色,她輕聲說道:「弟弟!千萬要聽姐姐的話,你趕快走吧!」
  葉秋白搖著頭,心中紊亂萬分。
  他不是不想走,只是心念著黃風儀,同時不能確定黃衫客是否就此罷手,於是將一雙眼睛緊盯在黃衫客面上。
  驀地,黃衫客喝道:「鳳儀,你過來!」
  黃鳳儀銀牙一咬,堅決地搖搖頭,抗聲道:「爸爸,您如果不能饒恕他,女兒願意代他受死!」
  黃衫客一怔,心裡矛盾已極,卻又無可奈何。
  他思索半晌,突然臉上一現剛愎之色,喝道:「鳳儀!你過來!為父的只要和他較量一下,並不想傷他性命!」
  黃鳳儀抗聲道:「爸爸,不能怪女兒不好,剛才那一手奇門三爪,幾乎取了他的性命,你知道嗎?
  女兒已錯刺了他一劍,爸爸你又黃衫客大為不悅,怒喝道:「鳳儀,你究竟是他還是幫我?說個清楚,如果再不讓開,為父的就不認你這個女兒。」
  黃風儀身子一頓,芳心紛亂萬狀。她呻吟一聲,嗒然閃出三丈以外。
  ***
  黃衫客面上喜容隱現,但還不到一瞬間,他又變得無比陰沉。
  緩緩逼了過去,沉聲道:「你到底決定如何?是肯使出閃靈掌呢?還是不肯?」
  葉秋白劍眉一昂,朗聲道:「晚輩決不能答應!家師臨終遺囑,非遇深仇大敵不准使用閃靈掌。」
  黃衫客兩眸電閃,凶光大露,單臂一揮,人已飛縱過來。
  葉秋白一看情形如此,知道多說無益,把心一橫,雙手平放胸前,準備應敵。
  黃衫客一聲大喝之後,單手進招,身手快捷無比,一點也無殘廢形狀。
  一聲長嘯,兩條人影合而又分,在這一合一分之間,兩人已將本門內力,推出五成。
  自一開始交手以來,葉秋白便覺得這人十分可疑,師門絕學天樞九式竟在他手中運用自如,不知他從何得來?
  但有一點使葉秋白十分詫異的事,就是黃衫客使用的招式固然是天樞九式,但是天樞九式具有連續性,一擊不中立刻變化為另一招式,剛才黃衫客連出兩招,都被自己輕鬆化開,黃衫客如果再一緊逼,自己焉有幸理?
  怪就怪在這裡,葉秋白人本絕頂聰明,略一思索,便已恍然大悟。
  敢情黃衫客並不知道天樞九式的妙用,即使知道,也不過三招兩式,一定記不完全。
  至於他何以得到這兩三招式,恐怕是與絕命殺神拚鬥之際,偷偷將對方出手默記在心,這樣學來的。
  剛才黃衫客一式大旱雲霓,被自己用圖窮匕見化開,如果這時他用穿雲裂石繼續追擊,自己就絕難脫身了。黃衫客那時並不追擊,看情形絕不是存心讓敵,而是不知情的原故。
  葉秋白這樣一想,頓時心上落下一塊大石,知道今天的局面定是有驚無險。
  這一放心,立刻使用天樞九式中的水中撈月,雙手一合一圍,一閃而入,呼的一聲,推出一掌,另一手則疾如閃電,點向黃衫客曲尺、氣海、命門三穴。
  葉秋白這一招完全是虛,其目的不過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
  忖道:如果黃衫客識貨的話,一定會使出天樞九式中的蚍蜉撼樹,如果不識,那定是個冒牌貨了。
  果然黃衫客不識此招,急流勇退,單手揮出,要擋葉秋白自左手發出之掌,以為這樣便可脫出這一奇招之外。
  葉秋白一聲哈哈大笑,一個長蛇人洞之勢,一連發出天樞九式中的三式,縱虎入山、泥牛人海、柳暗花明。
  掌風如排山倒海般捲向黃衫客立腳之處,但見手影如山,聲勢好不驚人。
  黃衫客聞聲已知不妙,趁著後退之勢,一陣幾個急閃,早在五丈開外。
  但葉秋白似已知道他的心事,如影隨形,毫不放鬆。
  黃衫客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一閃身,百忙中推出一記劈雲掌,但已不及。
  只聞一聲裂帛大響,劈雲掌對上了柳暗花明的內功罡氣,黃衫客那能敵抵,一個身子被逼出一丈開外,涮的一聲,肩上衣裳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一身金黃色的肌肉。
  這還是葉秋白存心讓敵,沒有全力施展天樞九式的絕頂功夫。
  饒是如此,也使黃衫客臉色大變,吃虧不小了。
  月色之下,山頂人影竟停止了移動,變得聲息寂然,竟似無人一般。
  葉秋白眼睛望著黃風儀,慚愧中帶著驕傲神色。
  黃風儀卻是又驚又喜,驚的是父親為人一向剛愎,從來不肯吃虧,這一敗之下,不知又將引發多大的怒氣,今夜之事恐怕難以善罷干休。
  喜的是葉秋白竟能化險為夷,自己大為寬心,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禁在他身上溜來溜去。
  滄浪漁隱一直沉默在旁,未發一言,此刻見黃衫客敗下陣來,不由喟歎一聲,似有無限感慨。
  黃衫客面色陰沉,眉頭緊皺,眼睛望定葉秋白,老臉一陣抽搐,表情極為複雜。
  他猶豫一會兒.突然仰面狂笑,笑聲慘厲,包含著英雄末路的悲哀,也包含了死志已決的激昂。
  他走上兩步,慘笑一聲,怒道:「老夫至死不服閃靈掌,今天這峰頭之上,老夫就是拼了一死,也要領教一次,你如果夠朋友的話,還是請你答應了吧!
  老夫此生別無他求,你難道真個要叫我悶死不成?朋友,老夫一生沒有向人哀求過,這還是第一次如此,你到底答不答應?」
  葉秋白看他又提起閃靈掌,心中作難,也不言語。
  黃衫客眼睛望定了他,滿含希翼之色,半晌,歎息一聲,道:「既然你吝惜武功,我也不好勉強,你不讓老夫含笑瞑目,老夫化為厲鬼,也要找你算賬。」
  說完,他面色慘淡,似無限憂慮。
  半晌,黃衫客突然向後連退幾步,面上紅光大現,牙齒緊咬,似乎有萬分的痛苦。
  他僅存的那隻手臂幾乎同時暴脹一倍,頭頂之上還隱隱透出一道白氣……
  滄浪漁隱見狀,大喝道:「不好!黃衫大哥發動全身真氣,集於掌心,真氣全聚之後,一發便不可收拾,看樣子他意存拚命了!」
  葉秋白一見,不禁一愕。
  黃風儀一聲嬌喝,衝前幾步要想攔阻……
  人尚未衝到,一股絕大潛力逼到,黃風儀要想近前,已是不能。
  黃衫客慘笑一聲,道:混元大力真氣已經發動,要攔也已無用,老夫閉關二十年,如果還是敵不了閃靈掌,那就是死為焦炭,也是應當。
  說完,身子微微下屈,獨臂伸向天空,又是石破天驚的招式。
  黃衫客頭頂上的白氣逐漸濃重,到了最後,面孔皆被空中水氣佈滿,一臉露水,鬚髮皆濕。
  忽然他悶哼一聲,掙扎說道:「老夫數到三時,如果你還不施出閃靈掌,則混元大力真氣必定將你困在掌風中,老夫猛擊天靈之際,你我玉石俱焚,老夫死不足惜,你為了不肯使用出閃靈掌,竟與我混元大力真氣同時俱亡,那就太不合算了。
  0到底如何打算,你自己仔細考慮吧!」
  說完,單手一揚,混元大力真氣已經發動。
  頓時,空場之中,如雲如霧,三丈之內不見人影。
  葉秋白吃了一驚,但人在掌風之中,脫身已不可能,不禁暗暗著急。
  暗想:師父遺命,不遇深仇大敵,絕不施展閃靈掌,即使施展,也要在閃電雷鳴之下,以免驚世駭俗。
  但現在對方既非深仇大敵,空中又無雷雨,豈不是太讓人為難了嗎?
  忽又想道:混元大力真氣,乃是他性命交修的一股內力,一但發出,受者與發者俱將同時斃命,這一發掌,為自衛起見,自己又不能不用閃靈掌救命……
  這時出黃衫客「一」字已經出口。
  半晌,「二」字又已沉聲發出。
  葉秋白面色大變,事情緊急,已不容他再作考慮。
  忽然空中轟隆隆響起了一陣雷聲,葉秋白抬頭一望,不禁歎息一聲,道:「這難道是天意嗎?」
  雙手交合,焦點集在黃衫客身上,只待「三」字出口,便要發掌。
  突然天空一聲大響,大雨傾盆降下,葉秋白眼睛望在黃風儀身上,心情矛盾萬分。
  黃衫客這時一聲大吼,「三!」字尚未完,混元大力真氣向下一逼,黃衫客微抬單臂,就要自擊天靈。
  天靈如果一破,混元真氣就如水銀瀉地,雙方立刻氣翻血湧,氣竭而死。
  葉秋白將眼一閉,雙手略微抖動,使出閃靈掌,一道白光電射而出。
  驀地,空場之上,一聲霹靂大響,震得滿山滿谷嗡嗡響動,樹上樹葉紛紛跌落,原先那層濃重白氣已如過眼雲煙般,早已在一震之後飄然消失了。
  黃衫客站在空場之中,身形筆直;半晌,山風一吹,倒地不起。
  黃鳳儀大喊一聲,飛跑上前,滄浪漁隱連忙一把將她拉住,顫聲道:「鳳儀,你父親已經死了,不要再看了。」
  黃風儀那裡肯聽,猛力一推,再次飛跑上前。
  滄浪漁隱見狀,急喝道:「鳳儀,不要看!不要看!」
  話未說完,黃鳳儀人已趕到,一見地上父親死狀,不禁花容失色。
  黃衫客這時全身已化為焦炭,骨骼亦成粉末,頭部鬚髮皆無,眼睛變成兩個漆黑小洞,死狀淒慘,無以復加。
  山風一吹,骨灰揚起,黃風儀再也支持不住,一聲「爸爸」,昏死地上。
  葉秋白呆在一旁,如醉似癡,神色間不知是後悔或是迷茫。
  滄浪漁隱再不言語,一把將黃鳳儀負在背上,奔向渺渺荒山,如飛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