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落星追魂 > 第七章 天人交戰 >

第七章 天人交戰

  有的人說落星追魂是一個中年虯髯大漢。
  有的人說落星追魂是一個青年俊俏書生。
  有的人說落星追魂是一個少年冷峻壯士。
  …………………………………………………………
  於是天下的武林迷惑了——深深的迷惑了。他們既不知道落星追魂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落星追魂將到何處去………
  於是,更多的武林人物趕到洛陽去………
  但是,這個時候,李劍銘已經踏進四川的界境了。
  深秋,樹上的黃葉,已經漸漸凋落………
  那最後的幾片枯葉,脫離了枯乾的樹枝,在淒迷的秋風下,打了幾個轉,然後輕輕的躺在地上,任憑那無情的黃沙踐踏。
  正當黃昏時分,李劍銘跨著他那連日跋涉長途的白馬,緩緩地走到了「萬源」縣的官渡灣。
  此時夕陽西下,大地一片蒼茫,遠處的青山,近處的小橋,那靜靜的,偶而幾隻歸鴉,飛過天際,撲到那光禿禿的樹林裡去………
  李劍銘自那長長的古道的一邊,慢慢地馳了過來,他此時心裡滿懷著興奮,同時也滿懷著憂鬱,因為他心裡的創傷,仍然還沒有平復,對於她——他的第一個所衷心敬愛的公孫慧琴,他仍然不能忘記,反而,她的影子愈來愈鮮明。
  於是,他撫摸著心底的創傷,更加憂鬱了………
  這時,他寥落地走近了這個小村莊,望著橫過一道小溪的木橋,望著溪旁稀疏的垂柳,他的思潮又回到以前………
  他騎在那疲乏的馬上,靜靜的佇立著,望著那小村裡的人家………
  良久,良久………
  他搖搖頭,感慨地歎息了一聲,緩緩吟道:
  「枯籐,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他輕聲喃喃道:「斷腸人在天涯………」聲音不勝悲哀之至。
  他一帶韁繩,白馬踏著緩慢的步子,奔過了小橋,進到了這個不足二十人家的小村裡。
  他走到第一家門口,看到門扉虛掩,裡面掙靜的,沒有什麼聲響,一眼望去,黯黯看不出有沒有人。
  他下了馬,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見到無人回答,於是他問道:「裡面有沒有人?………」
  余聲未完,便聲見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外面是誰呀?」
  李劍銘答道:「小生欲求主人允予借宿一晚………」
  門霏一動,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探頭出來,他一見站在門口的李劍銘,心裡一楞,忙不迭地問道:「公子,您是要來借宿的嗎?」
  李劍銘點了點頭道:「嗯,小生趕路到此,天色已晚,冀求老丈能允借宿一晚,則………」
  那老者忙道:「相公,小老兒這兒髒得很,不適於相公您這等尊貴的人居住,小老兒告訴您,這兒過去一點,有個萬大善人,他老人家樂善好施,對於貧病殘廢的人,都施捨救濟,過兩天是他老人家壽辰,您不若到他那兒去………」
  李劍銘一聽,問道:「萬大善人,他叫什麼名字?」
  老者道:「萬大善人的善名,遠近無人不知的,他老人家叫做萬天壽——」
  他說到這兒,李劍銘心裡一震,急道:「什麼?萬天壽?」他眼中精光暴射,望著面前老者。
  那老者一見李劍銘神光畢露,有若利刃,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囁囁道:「相公,您………怎………麼………啦!」
  李劍銘見這老兒一副驚怕之容,他猛然覺醒自己的失了態,於是他一定神道:「沒什麼,你可知他住那兒?」
  老者道:「喏!就在那片樹林後的一塊平地上,有一幢高大的房子,那就是了,這很好找的。」
  李劍銘點點頭道:「謝謝你,老丈。」說完,他一牽白馬,向前走去。
  那老者望著李劍銘瀟灑的背影,他迷惑地搖了搖頭,就把門關上,進屋去用飯了,他想不到他僅僅這麼幾句話,卻已經影響到別人的生命了………
  卻說李劍銘依那老者之言,走到一片樹林後,果然見到一幢高大的房子,黑漆的門關得緊緊地,門上兩個鐵環,黑裡發亮,在迷茫的暮色裡,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門前石階上,伸出手來,待要敲門,但突地他覺得自己心裡很是緊張,手也微微的發抖………
  倒底是經過長途的跋涉後,知道了自己仇人的下落,眼看馬上就可以使得殺父仇人授首喪命,眼看親仇得報,叫他心裡怎不為之激動呢?
  他縮回手,深深地呼吸了兩口,鎮定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然後握著鐵環,重重地敲了數下,站在門口,等著人開門。
  僅一會兒,便聽見一人走來問道:「外面什麼人呀?」
  李劍銘道:「是我,欲在貴府借宿——」
  裡面應了一聲,便把門打開了,一個僕役打扮的下人,見到李劍銘這副文雅的樣子,他忙不迭地道:「公子,請進——」
  李劍銘帶著馬,道謝一聲,便走了進去,那僕人忙的把馬接過,說道:「相公,我跟你牽去馬房,好好喂餵它………」
  李劍銘謝了他一聲,便走到客廳,這時另一個僕役很快便把茶遞上,說道:「公子請用茶,我們老爺馬上就出來了——」
  李劍銘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他啜了一口茶後,便抬頭打量著屋子四周。
  只見這個客廳,並不很美麗,牆上掛了幾幅名人字畫,牆角放置了幾個花盆,雕花大理石的椅子,適當的擺置在屋內,看來甚是文雅………
  他正在瀏覽這室內的佈置時,一聲響亮的咳嗽聲,自後面響起,跟著一個高大結壯紅光滿面的老人,自後堂走了過來。
  李劍銘一見這老者,他心裡一震,忖道:「聽這聲咳嗽,便知他內功深湛,中氣十足了,但看這慈祥的樣子,卻又不可能會是個邪道的高手,我且慢慢問清楚,再作定奪。」他心裡這樣思忖,但卻連忙站了起來,說道:「這位便是萬大善人麼?小生在此有禮了——」
  紅面老人呵呵笑道:「相公不須客氣,老朽便是萬天壽。」
  李劍銘道:「小生趕路到此,適逢天黑,想在貴府打擾一晚——」
  萬天壽不等他說完,即笑道:「這個小事情,僕役自會為相公預備………」說到這兒他頓了頓道:「哦,相公,你還沒有用過晚飯吧?」
  李劍銘道:「小生因趕路太急,未曾——」
  他話未說完,萬天壽連忙頓了頓腳道:「唉!下人們該死,竟讓相公空著肚子,現在我就叫他們預備飯菜。」
  他說完,歉然的對李劍銘笑了笑,便吩咐僕人擺上酒菜。
  李劍銘道:「老先生不須客氣,小生對於飲食一向隨便——」
  萬天壽道:「那裡,那裡,小地方沒有什麼,恐怕待慢先生了。」
  話語間,僕役已將酒菜擺好;萬天壽忙請李劍銘入座,而他則在旁作陪,但是他卻只吃素菜拌酒………
  待至酒過三巡,菜上五道後,李劍銘試探地道:「老先生您以前大概是為國效勞,而今在家靜享清福………」
  萬天壽搖了搖頭,說道:「唉!往事有若惡夢,不值一提,提起來亦是徒增內疚………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說著,他兩眼迷茫的望著牆上,唏噓一下。
  李劍銘隨著他的視線,往牆上一看,見到是一幅字畫,上書:「以前種種,有如昨日死,以後種種,有如今日生。」畫的是一個和尚臉現神光,合掌默然,在旁邊放著一把彎彎的尖刀;在尖刀旁書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看到這幅字畫,心裡一震,胸中的感情,頓時洶湧如潮,難以遏止,他連忙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酒,把自己的失態掩飾過去。
  停了一下,他又問道:「老先生你禮佛吃齋,行善樂施,真個是上邀天眷,精神還是奕奕………」
  萬天壽一聽,面色一變,喃喃道:「上邀天眷?………唉!只不過是想為減輕往日罪孽,好使來生得以免受輪迴之苦罷了—………」說完,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自言自語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說到這裡,他驀地驚覺自己的失態,於是他訕訕道:「相公請原諒老朽失神。」
  他一拂短鬚說道:「相公,你自己用飯,老朽身體稍感不適,失陪了。」
  他對李劍銘拱一拱手,便起步離去,走了兩步,對著站在一旁的僕役道:「等相公用好飯,帶他到房裡去憩息,你們也可以早些休息了。」說完,他緩緩的走進後堂去。
  李劍銘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後,心裡忖道:「看他的腳步如此緩慢,好像心裡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而且他的臉上也失去了剛才的開朗………看他這個樣子,實在不像邪門中人………
  我且在晚上去看看他倒底是不是那『木杓飛魔』。」
  他作了這個決定後,便匆匆的把飯吃完,當時即有僕人帶他到房裡去安寢。
  李劍銘睜開了眼睛,躺在床上,眼望屋頂,他心裡在想著剛才壁上掛著的那兩句話………
  以前他對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覺得很是懷疑,根本就不去考慮它的價值,但是今晚見到萬天壽,那種懊悔滲合著痛歎的複雜情緒時,他不禁對這句話重新加以估計了。
  他一向認為一個作惡多端的人,只能用殘忍的手段對付他,否則就因自己這一念之慈,而使更多的人受苦,自己的這個念頭,也就會促使更多的罪惡發生。
  因此,他那本來良善的心理,竟慢慢的變為偏激不正,而他對於那些作有惡事的人,下手也就不留情了,他根本沒有考慮到是否應該有個機會,來讓那些人反省,而致重新做人。
  他的腦裡只想到了凡是惡人,都應該殺,絕不能留情,因為他自己就是深受惡人磨折,欺凌過的,非常瞭解那受侮辱欺凌後,心裡的情緒。
  故他行道江湖僅半年多,死在他手下的,其數不少,雖然偶而那深藏心底的良知,激發出來,使他不忍過份狠毒,但他的雙手,已經染上不少血腥………
  這時他紛亂地想著人性的善惡,想著善惡的分別,他思緒愈來愈亂,好似一團亂的絲線,糾纏在一起,簡直無法解開。
  於是,他煩惱地翻個身,自言自語道:「我要去問問他倒底是不是『木杓飛魔』,那天聾叟說的話,倒底是不是真的………」說型這裡,他驀地坐了起來,一個翻身,便躍下床來。
  他將外袍一脫,把一條面巾,蒙在瞼上,一個飛身,便穿出窗戶,躍到屋頂上。
  迎著清涼的夜風,他打量了一下整個房子的形勢,便一振臂,向著後面的一間,還在亮著燈光的房子躍去。他躍到窗前,一個「倒捲珠簾」,用舌尖輕輕的舐破一個小洞,朝裡面望去………
  他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正背著窗口,面向壁上的佛像,在喃喃地念著經文,還隱約地可聽見佛珠撥動的聲響………
  李劍銘一見這個老者正是本宅主人——萬天壽,也就是他心裡懷疑著的殺父仇人——
  「木杓飛魔」。
  他聽了一下,儘是些佛經的深奧經文,一句都聽不懂,於是他一伸手,輕輕貼在窗欞上,略一出力,便將窗子推開。
  一個閃身,有若一片落葉似的,毫無聲息地,飄落在室內,一個反手,他又將窗戶關好。
  這時萬天壽仍然跪在蒲團上,低頭喃喃念著經文,根本沒有發覺有人進到屋裡來。
  李劍銘輕輕一滑,已經到了萬天壽背後,他抬頭見到桌上供著一尊如來佛祖,牆上掛著一幅觀世音像,旁邊放著一個大木魚,一本線裝的經文。
  香爐裡數根香在燃燒著,屋裡香煙繚繞,莊嚴沉肅,而且神秘………
  李劍銘站在後面,看著萬天壽的白頭,他沉下了嗓子,陰森地「嘿」了一聲。
  在這肅穆的小佛堂裡,這聲「嘿」聲,好像一個個巨雷樣的,擊在萬天壽的心裡,他身子一伏,借勢穿出兩尺,飛快地站了起來。
  一個轉身,他見到一個蒙著瞼,身穿白色勁裝的人,有若鬼魅似的,站在佛堂裡,冷寞地看著自己。
  他驚異著以自己這等功夫,竟然會被人於不知不覺中,掩到了背後,直待對方發聲,方始警覺。
  像這份輕功,真個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絕頂地步了,叫他怎能不驚詫呢?
  他在不明對方來意之前,自然會起一種警覺的心裡,待至看清是個蒙面人後,他便坦然地道:「大俠何人?夤夜來此,又為何事?」
  蒙著面的李劍銘,聽他這麼一說,自鼻孔裡冷哼一聲,說道:「你可是昔日苗疆的『木杓飛魔』?」
  萬天壽聞言一楞,說道:「大俠與『木杓飛魔』有何仇恨?意欲找他如何?」
  李劍銘沉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說到這兒,他一頓,眼中鋒芒畢露,道:「且慢,你可就是『木杓飛魔』?」
  萬天壽點點頭,說道:「今日的萬天壽,亦即舊日的『木杓飛魔』,大俠令尊為何人?
  老朽不知………」
  李劍銘道:「巧手追魂李英傑你知道嗎?」
  萬天壽一驚,呼道:「就是那懷著『落星秘笈』,在終南山口跌下深淵的李英傑?………」
  李劍銘道:「不錯?那就是家父………」
  他狠聲道:「殺父仇人,你償命吧!」他一提雙手至胸,慢慢………
  萬天壽見到他盛怒的樣子,合掌低頭道:「阿彌陀佛,蘭因絮果,恩怨輪迴,你下手罷。」說著,他背過頭去,跪在蒲團上,雙掌合十拜佛,靜待李劍銘下手………
  李劍銘見他這個樣子,他怒道:「你這是幹什麼?可要束手送死?」
  萬天壽低聲道:「老朽昔年所種惡因太多,今日自然得受惡果,而且我已看破塵世,得蒙大俠了此塵緣,心中甚是安靜,也不必日夜受那悔恨痛苦之煎熬,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於是他又喃喃地念起經來了。
  李劍銘雙眉一豎,提起了雙掌,勁力已經提至掌心,只要略為一揚,便可將他殺父的仇人,立斃於掌下。
  但他眼看萬天壽安祥的神態,那種視死如歸的樣子,使他的手掌,放不下來。
  他忖道:「以前我父親在終南山,被他打下萬丈深淵,而致粉身碎骨……」
  「啊!那是種多麼慘的情形呀!紛身碎骨,血肉模糊,那是我父親呀!我親生的父親,他為我而喪盡生命………」
  「我現在眼看仇人就在眼前,只要掌力一發,那麼父仇血恨,就能夠得報………」
  他想到這裡,牙關一咬,雙掌漸漸下移,他那白色的勁裝,倏然鼓起老高,地面上也已深深的陷下了兩個腳印………
  萬天壽心情寧靜愉快,因為數年來的心願得了,塵緣將結,望著桌上含笑的如來佛像,他彷彿覺得自己此時是最接近佛了,最最瞭解佛………
  靈台空寂,毫無塵染,他覺得背上已經觸到一層氣勁,於是他閉上眼睛,喜悅地喊了聲「阿彌陀佛」。——
  就在這一剎那間,李劍銘猛地一抬頭,彷彿看到了香煙繚繞中,如來佛祖雙眼在瞪著他,而從自己心靈的深處,也發出了一聲吶喊道:「停止下來!你不能殺一個毫無反抗的人,你不能殺一個已經存心向善的人,雖然他曾是一個惡人,但現在他已經覺悟往日之非,而重新做人,你能忍心殺他嗎?你那善良的天性,難道已經蒙蔽住?住手,你放過他!」
  這個聲音在他靈魂的深處吶喊著,他那雙手掌停留在空中,竟然沒有移下半分………
  正當此時,一聲佛號呼起,響進他的耳裡,頓時有若雷殛似的,他全身神經一繃,手掌撤回,一個身子倒滑出數尺,怔了怔不動。
  他心裡思潮洶湧翻滾,無法遏止,那出不出手殺死萬天壽的念頭,仍然翻翻滾滾地………
  他一直都是以報父仇,為自己跋涉江湖,行走天涯的最大目標,但這次卻是在這種環境之下,這種情形下,遇到了「木杓飛魔」萬天壽。
  這叫他在下手時,心坎裡一直不安,聽到了那聲佛號,更有若巨雷樣的,重重的擊動了他的心弦,使他不自禁的躍了開去………
  頓時室內靜穆了,這種肅穆的氣氛,緊緊包圍著他,壓得他簡直透不過氣來,他重重的吐了口氣………
  飛快地,他腦中的思緒一轉,一個神聖的念頭,自心靈的良知裡萌發。
  他冷靜地說道:「看到你已經存心向善,我今日放你一條生路,讓你自己去懺悔著往日的那些罪惡,而能更加的向善,所以我現在不殺你,但是………」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
  「但是我的親仇也該報,所以我將截你之發………」
  在話聲裡,只聽「嗆」地一聲輕響,白光電閃之下,那跪立著的萬天壽,滿頭白髮,已經被長劍削落在地,灑在蒲團的四周。
  李劍銘沉聲道:「以發代首,望你今後好自為之。」
  話音一落,他倒穿身子,打開窗戶,飛躍上屋了,依稀他聽見萬天壽輕聲哭泣著……
  望著夜空數點稀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沁的晚風,然後雙足一點,躍回自己的房裡。
  此時,他的心境非常愉快,好似解落了一個死結似的,又好似做完一件非常艱巨的事,使他心裡的重擔,已經全部移去。
  他回到房裡,很快地便睡著了,因為他做了一件心安的事………
  次日清晨——
  李劍銘牽著馬,步出了大門,他回頭對站在門口的萬天壽一拱手道:「老丈,請回,小生就此告別了。」
  萬天壽一合掌道:「老朽即將削髮為僧,此地家產,亦會捐出造一大橋,好為地方造福,也可稍贖往日罪孽,此皆相公所賜。」他語氣裡的意思,是已經曉得李劍銘是誰了。
  李劍銘望著他那在旭日下發亮的光頭,彷彿看到了一個新生的靈魂,在發出光輝,他頷首說道:「願老丈一切保重,後會有期。」
  說著,他躍上白馬,一夾馬腹,「潑啦啦」的奔向前去………
  萬天壽望著他那瀟灑的身影,從朝陽下離去,眼角頓時濕潤起來,他低頭禱道:「阿彌陀佛,願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
  一陣輕風吹來,把他的話,吹送出去,飄得遠遠的………
  口口口
  天氣陰沉沉的,雲層好幾天都是這樣的低垂著,根本連一絲開朗的顏色都沒有。
  李劍銘騎著他的那匹白馬,在陰黯的天氣裡,一連趕了幾天的路程。
  這天,他來到了一個小鎮,聞著那潮濕的空氣,他覺得自己很是疲乏,彷彿心靈也開始鬱閉了,整個身子都是懶洋洋的。
  他輕輕撫摸著白馬的長鬃,望著陰霾四合的天際,望著灰色的遠山,他歎息一聲忖道:
  「整個日子,都在趕路裡過去了,為了報那無盡的深仇,我一處又一處的跋涉著,隨著我的行蹤,彷彿白馬也變得衰老了………
  唉!感情的重擔,一直壓在我的心靈,但我卻沒有覺出它的甜蜜,只嘗到了它的苦味,現在我發覺我來到這世界,不是享福的,而是來承擔感情的債………」
  他茫然的搖搖頭,讓白馬緩緩地向前走去,他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情緒,又繼續的想道:
  「現在我的心靈是那樣地空虛,對於千里尋仇,已經開始厭倦,好像急須一個什麼東西,來把它填滿,但我對劉雪紅仍然沒有什麼特殊好感。」
  「除了那雙眼睛外,其他的都不能激起我心底的漣漪,不像公孫慧琴,使我的心弦整個為之震撼,也許我是不可能再碰見第二個如此強烈地激動我心弦的女人………」
  他孤獨地跋涉江湖,來了結上代的恩怨仇恨,除了偶而碰見一些可笑的事,他很少笑過,因此他的心情漸漸的趨向偏激。
  那往日心底的瘡疤,漸漸平復之際,他覺察出自己的空虛,所以他渴望著愛情的滋潤,渴望著能另有一個影子,填滿他心底的空虛。
  故而他會有這個念頭產生,是不可避免之事。
  且說他獨自唏噓了一陣後,這時已近日暮,他看了看前面那無盡的原野,心想今晚若不在此住宿,那麼可能趕不上宿頭了,於是他挽轡一帶,向著街道旁的一個小酒樓走去。
  下了馬後,他把白馬繫好在木柱上,便跨進了這間門扇低小的酒館。
  一進門,他見到店內寥寥落落的只有幾個人,於是他找了個靠牆角的位子坐下,自有酒保上來招呼。
  他叫好飯菜後,便低頭用起晚飯來,店內陸續地進來了幾個人,也陸續地出去了幾個人,但他只是低頭吃飯,理都沒理別人,倒是別人見到了他,都紛紛的把眼光投射在這邊。
  這個小店甚是低矮,幾盞油燈點亮了,掛在牆上,發出微弱的光芒,只讓人依稀可看清店內的情形。
  大概是氣候潮濕的關係,是以店內蚊子甚多,嗡嗡地盡在桌底亂轉,時而飛起在人身上叮了一口………
  李劍銘皺了皺眉,忖道:「四川的蚊子,那來這麼多。」
  正在他想著這個念頭時,店門口響起一聲悶雷似的吼叫,一個高大的漢子,不高興地佝僂了身子,走進門來,他叫道:「他XX的,你們這個鳥店,門這麼低,害老子彎腰低頭,才進得來…………」
  這大漢凶霸霸地邊走邊罵,一個酒保見他這凶狠的樣子,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道:「大爺,您老要吃什麼?………」
  他話末說完,那大漢即一瞪眼吼道:「他XX的,我進你這酒店不吃酒,來幹什麼?快切五斤牛肉,來三頭風雞,送一罈好酒來………」
  他這話嚇得酒保張大了眼,囁囁道:「大爺,要這麼多,您吃得下啊………」
  他說到這裡,那大漢怪叫道:「什麼?你瞧老子付不起賬?」
  那酒保為他威勢所懾,嚇得趕快跑開,去端來了。
  這時店內的其他客人,都顧忌地不敢看這大漢,惟有李劍銘卻放下了飯碗,細細的打量了這怪人一下。
  他見到這大漢身高足有八尺開外,粗眉虎目,巨闊口,一臉的連腮鬍子,看來甚是威武,身上穿了件油光閃閃的鐵甲,手臂粗若小樹,那擱在桌上的手掌,足有一個蒲扇那樣大,又厚又黑,聲勢甚是嚇人。
  這大漢此時覺得有人在盯著他,於是他瞪大了眼睛,往視線的來處瞧去,他見到是個美俊瀟灑的青年書生,坐在牆角,正將臉朝著這邊,他心中一怒,忽要站起叱罵。
  正在這時,酒保已將一大盤牛肉端來,另外還有三隻香噴噴的風雞,一大罈酒,這下他一見,頓時呵呵大笑,伸手接過酒罈,把封揭去,對著嘴就喝起來。
  只聽「咕嚕」數聲後,這大漢才把酒罈放下,拿起筷子挾牛肉。
  李劍銘見到他這副喝酒的樣子,心裡暗驚,忖道:「這個鐵甲怪漢的酒量,真個可以跟飄渺酒丐較量一番………」
  他正想到這裡,突見那大漢長筷一伸,探到桌下去,只聽他哼了一聲,長筷拿起,在桌上一敲,一個蚊子掉在桌上,他又連連的探筷空中,轉眼間桌上已堆了一小堆蚊子。
  這時他方始覺得滿意,放下筷子,伸出那雙大手,拿起盤裡的風雞,大口的往嘴裡塞………
  李劍銘見到這個粗壯的大漢,竟以筷子來挾蚊子,以這份功夫,真個能夠揚威武林了,他忖道:「以這麼一個粗壯大漢,竟有這麼靈銳的聽覺,與這麼快捷的動作,真個是不簡單。」
  他讚歎了一番,便低頭扒飯,待他將飯吃完,站了起來時,眼睛一斜,正好看見那大漢也站了起來。
  他一看大漢面前的桌上,頓時一驚,忖道:「乖乖,這人不但很快地吃完那麼多的東西,而且還把雞骨頭都吞下去,真個是罕見的餓鬼——」
  此時那大漢走到櫃檯去,問道:「多少餞?」
  帳房道:「四錢八分銀子。」
  大漢伸手掏出一小塊銀子往桌上一扔,說道:「這兒是五錢銀子——」
  帳房一接連忙道:「小費兩分——」
  那知他話還沒說完,大漢一伸毛手,把他的嘴堵住,順手換了一塊四錢八分的銀子,回頭便走了出去。
  帳房用舌頭舐了舐嘴唇,喊道:「又拿回去了。」
  他話聲剛落,站在門口的其他酒保這時才同聲地傳來一聲:「謝——」
  帳房一聽,火可就大了,粗聲叱道:「謝個屁,錢都拿回去了,還謝——」
  李劍銘一聽,不由得心裡一樂,他搖了搖頭,抑住了要笑出來的聲音,走到櫃檯問道:
  「我的多少錢?」
  帳房道:「一錢銀子。」
  李劍銘一掏,扔出一塊銀子道:「這兒是五錢銀子,不必找了。」說著,他走出門外。
  帳房高聲叫道:「小費四錢——」
  他說到這裡,仍未聽見酒保說謝,於是他怒道:「格老子,你們這些笨蛋,替我滾進來,現現在是真的,倒反而不謝了………」直罵得那些酒保面面相覷,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走了進來,準備挨一頓臭罵。
  且說李劍銘走出門外,一看他早先繫在柱上的白馬已經不翼而飛了,他心中一驚,忙地一撩袍角,拔起三丈,躍到道旁一株高大的檞樹上,探目四周。
  在這蒼茫的夜色下,他仍能很清晰的看清南面大約十丈之遙的地方,一個白點飛快地向前移去。
  他低哼一聲,提起全身真氣,施出他那獨特的輕功絕技「流星飛逝」,有如一枝急矢,劃過空中,飛射而去。
  僅僅十幾個起落,他便趕近了白馬,這一看之下,幾乎使他要笑也不能,要氣也氣不出來。
  原來他的那匹白馬,被一個高大巨漢,扛在肩上,馬嘴緊緊的被那大漢扼住,是以連一聲「嘶叫」都發不出來。
  而那大漢卻正是剛才在酒館裡,饗食大吃的鐵甲怪漢,這時見他雙手扣緊著白馬,腳下灑開大步,向前飛奔而去。
  李劍銘見這大漢竟有如此驚人之神力,他心裡暗驚道:「這身穿鐵甲的怪漢,施展的倒底是什麼輕功?一步竟能跨出一丈之遠,江湖上從未聽見一個如此怪異的人呀,我且趕上前去,看他倒底為什麼要扛走我的馬——」。
  忖著,他腳下一緊,真氣一提,躍起數丈,大喝道:「前面偷馬賊,且與我止步——」
  喝聲裡,他毫不鬆懈地,雙臂一抖,兩道袖袍向後猛拂,一個身子在空中直穿出七八丈之遠,逼近那鐵甲怪漢。
  鐵甲怪漢原本見著白馬上繫著一大包銀錢,他心想這下拿去,下一站就有姑娘可以玩了,故心裡一樂,便要把袋子解下。
  但他一看解下袋子實在過於麻煩,故而乾脆雙手一抱,將白馬扛在肩上,他又怕白馬嘶叫,
  於是毛掌一扼,將馬嘴扼住,便飛步奔去,一路上還盤算著,到唐門以前,要痛痛快快地大玩一頓,那時辦起正事來,才能夠有勁………
  那知他這個得意的念頭,還沒有想完,便聽見背後一聲大喝。
  那聲霹靂似的大喝,直刺得他耳鼓隱隱發痛,他心裡一驚,正待回頭看看是誰,有此等威勢。
  然而當空風聲嗖嗖,一股窒人的氣勁,飛瀉而下,罩住他的頭頂。
  此時已不容他作任何考慮,只見他低哼一聲,整個向前急衝的龐大身子,陡然的煞住了腳跟,隨著一頓一擺之勢,腳下急速的移動,在一剎那間,已滑出數尺,脫離那掌風壓下的威力圈之外。
  只聽到一聲大響,那股洶湧有若怒潮的掌勁,竟在地面上打出一個大坑,直擊得沙石四濺,揚起一片灰塵………
  這魁梧大漢正在驚神未定之際,驀地當空一片掌影,直掃他面門。
  在一陣措手不及之下,他怒吼一下,背一弓,雙臂一抬,將肩上白馬拋了出去,自己則退身八尺之外,雙掌一交,擋在胸前,防備對方趁勢連擊。
  他稍一定神,只見面前站立著一個白衫青年,右手撫摸著白馬的鬃毛,左手牽著韁繩,連瞧都沒瞧他一眼,神態傲慢的看著白馬。
  他一見,這正是剛才在店裡一起吃飯的書生,當時竟然沒有看清他也是個練家子,而且武功竟會這麼強,他心中忖道:「想不到未進中原三十年,江湖上竟出了這麼個武功高絕的人………」他看了看白衣書生掃視白馬,神態傲慢,頓時一陣怒火,直往上冒,他喝道:
  「呔!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替我過來,讓老爺瞧瞧你可是吃過熊心豹膽——」
  李劍銘一聽,傲然的轉過頭來,吃視了這大漢一眼,冷哼一聲道:「哼!好個偷馬賊,你少爺正要找你算帳,你倒我起一——」
  那大漢未等他說定,即哇呀呀的怪叫道:「你這小子竟敢找上我來,膽子真大,你且告訴我你師父何名,我自會找他算帳。」
  李劍銘哈哈笑道:「找我師父?呸!你這無名的老賊,口氣真大——」
  大漢怒道:「他XX的!氣死我也,我鐵甲怪離開江湖三十年,難道名頭就弱了不成?來來來!你且吃我一掌——」
  話聲中,他向前跨了幾步,雙掌一掄一掃,斜斜劈向李劍銘。
  李劍銘哼了一聲,右手一托,將白馬托出丈外,左掌兜起一圓,切向來掌腕脈,快捷絕倫,詭絕奇妙。
  鐵甲怪見對方如此出招,他哼了一聲,雙掌上下一分,劃一半弧,合夾來掌,腳下飛出一腿,直踢對方心窩,的是狠辣無比。
  李劍銘右掌切出,見對方飛快地就變了一招,他立地一沉身,收回左掌,腳下踏著「天星步法」,好似風車樣的一轉,到了鐵甲怪背後。
  只聽他「嘿」的一聲,雙掌以排山倒海之勢劈了出去,直撞鐵甲怪後背。
  他這雙掌之力,可是運集全身五成真力,以他想劈了出去,直可洞穿鐵甲,打中對方「命門穴」之上,對方非立即了帳不可——
  那知他雙掌一劈,猛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如山的掌勁,劈了過去,擊到對方後背竟然一軟一硬,自鐵甲上發出一股堅韌的反彈之勁,將他那洶猛掌力,消化至無形。
  鐵甲怪僅僅被這股大力,給推出約五尺之外,一絲損傷都沒有。
  李劍銘輕咦了一聲,他不相信地,挪步向前,趁著對方尚未來得及轉身之際,出掌連擊。
  只聽到「彭彭」兩聲,鐵甲怪被他的掌勁撞出丈外,身子一個蹌踉,便已經站定了。
  李劍銘一楞,他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他驚忖道:「這個鐵甲怪真個怪,他那護身鐵甲不知是什麼東西制的,若是普通銅鐵做的,那我這七成真力,所發出的千鈞掌勁,足可把它擊至粉碎,但現在他卻仍然無傷………」
  他在這裡驚詫著,而鐵甲怪更是比他還要驚恐。
  因為他自己知道,師門四兄弟身上所著的金銀銅鐵甲,乃其師河套煞君費了將近卅年之功夫,所練製成的。
  自己身上的這鐵甲,就是其師在青海海心山,采那寒冰地穴內的純鋼經過千錘百練,混合其他金屬所鑄製成的,尋常兵器一碰則折,至於說碰到掌力,則反而會因鐵甲堅軔,而反彈回對方掌勁。
  三十年前自己行走江湖,以師門詭絕武功,加上這副鐵甲,簡直是打通天下,毫無敵手。
  但是歸隱三十年後,重現江湖,竟然遇到這麼個年青的後輩,以如此強勁的掌力,將自己後背擊得隱隱發熱,這真個是從未有過的事。
  並且以自己四五十年的修為。竟見反而被對方在一瞬間連擊了三掌,固然自己輕敵了一些,但是這個虧可吃得大了。
  所以他在一驚之下,立即大怒,此時只見他右腿後撤,整個身子轉了過來。
  他怒目一睜,一臉的連腮鬍子,根根蝟立,裂開了巨口「哇呀呀——」的怒吼一聲,灑開大步,跨了過來,揚起巨靈掌,使出師門「開山裂石」的迎門十拳,連環的擊出。
  只聽到「隆隆」的巨響,自他那擊出的連環拳裡響起,拳風直掃得滿地起了灰塵,其勢真個有如山崩地裂,威力無儔。
  李劍銘正在微微發怔之際,見對方雙拳橫張,跨了兩步,便揮拳猛擊,拳風竟是異常之凌厲,其重如山湧了過來,拳勁所及,竟廣達一丈寬闊,來勢驚人。
  他低哼一聲,腳下不丁不八的站穩,提起一口真氣,雙手握拳,在那如山的氣勁裡,只見他一幌一擊,一掄一揮,便將來拳的勁力,完全卸下。
  鐵甲怪「嘿嘿」連聲裡,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擊出了十拳之多。
  在以往,他這套「開山裂石」的兇猛拳法,對付一些普通江湖人,僅是只要他那千斤神力,就無人能擋。
  至於遇到了一流的高手,使出他的迎門十拳,也是鮮有人能抵擋得住的,根本無須再使出第二套「裂石十拳」,因為這種拳法至剛至猛,每一拳擊出,威力都甚於上一拳,是故愈來壓力愈大,以致於非要把人活活打死,則拳勢遏止不住。
  三十年前天下武林,就很少有能擋得住他這迎門十拳的,但三十年後的今日,他這迎門十拳使了開來,竟然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以一種奇妙的力量,化解開去,尤其是對方連身子動都沒動一下,這叫他怎能不駭得瞼上變色?
  他滿嘴鋼牙一咬,呼出了一口濁氣,大喝一聲,將拳勢一收,在胸前虛虛的合抱著。
  只見他右腳向前一頓,雙拳自外向內,緩緩的兜了個圈子,「嘿」地一聲,突擊而出—
  —
  只聽到「拍拍拍」三聲悶響,他順著勢子,雙拳自內向外又兜了個圈子,然後左腳向前跨出一步,「嘿」地一聲,突擊而出——
  李劍銘在原先使用左拳牽引之力,將對方的如山拳力,給卸下大半,然後他的右拳,就在對方雙拳擊出之空隙裡,出了一拳。
  如此,就整個身子,動也不動地,便將來拳完全破去,不過倒也費了他不少的力量。
  但那知對方擊出十拳後便拳勢一頓,怒喝一聲裡,做了一個如此的姿勢,他揚目一看,見到那射來的兩道眼光,竟是那樣的震怒,好像要置人於死後,方能愉快………
  他警戒地提起了全身的真氣,凝神靜氣的望著鐵甲怪,等待著那即將來到的一場激戰。
  突然地,對方跨了一步,雙拳幌了個圈子,左拳擊了出來——
  他只覺一股極為尖細的拳風,快若電掣般的直撞過來,這股拳勁,甚是奇異,彷彿裡面蘊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足可以斃人至粉碎,而令人浮起一種畏懼之感。
  他一驚之下,雙掌交剪而出,發出一股狂飆,直撞對方,迎上那擊來的拳風——
  雙方勁力在空中一陣接觸,只聽到數聲悶響,李劍銘雙掌一麻,那股掌勁被碰了回來—
  —
  他心中大驚,急促間,腳下一移,向後退了丈餘。
  那知這樣一來先機立失,鐵甲怪吒叱之間,左右交擊,一連揮出了十拳,打得李劍銘七竅生煙,胸中怒火勃發。
  待至鐵甲怪十拳一完,勢子方才頓了一頓,但已把李劍銘逼退十餘丈以外。
  李劍銘此時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滋味,他自出道江湖一年以來,根本未曾逢到一個敵手,這下碰到這個他自己從未聽過的鐵甲怪,竟能以這路神妙無比的拳技,將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真個是從未有的事情。
  他一面後退,心裡一面在彆扭著,待至對方十拳一完,勢子一緩之際。
  只聽他怒喝一聲,劍眉揚起,星目發威,進步旋身間,右臂一彎,五指抓了出去,已經扣住了鐵甲怪左手「腕脈穴」。
  他五指一用勁,便待拷問對方來歷,那知突地對方冷哼一聲,手腕一抖,便像一尾泥鰍樣的滑出他的掌握。
  李劍銘心驚道:「這是什麼功夫?竟然滑不留手。」
  他這個念頭還未完時,就見鐵甲怪猛一長身,四肢一陣軋軋怪響,手掌登時漲大………
  李劍銘心知這下對方一定又是將施出什麼奇功,鑒於剛才的失機,所以他急促間,提真氣,長嘯一聲,躍在空中。
  他一咬牙忖道:「用落星神功——」
  於是,只見他一提右掌,在空中一個翻身,飛瀉下來,一大股淡青的氣體,自他那漸漸轉青的右手手掌中湧出,隨著墜下的身子,壓之下來。
  鐵甲怪正在運氣行功,預備施展「開山十拳」,突見對方躍在空中,他抬頭一看,剛好看到那正在發青的右掌………
  頓時他知不妙,急忙間,他「嘿」地一聲,雙拳一招「六丁開山」,擊出兩道氣浪,向上撞去——
  只聽到「噗噗」兩聲,夾著一聲痛苦的怒吼響起,場中兩道人影一分。
  李劍銘飛身躍開四丈之外,神情瀟灑的,望著低頭的白馬。而這邊,鐵甲怪雙手齊折斷,血,滴在地上,汗,滴在臉上,雙臂在顫抖著………
  他面部肌肉痛苦的曲扭著,眼睛裡閃現出悲觀,羞辱,憤恨………的複雜情緒。
  他啞著嗓子道:「小子,你有種的告訴我,你是什麼名字?」聲音裡甚是痛苦。
  李劍銘緩緩地將視線移向這邊,他沉聲道:「落——星——追——魂。」
  鐵甲怪一聽,頓時悚然一驚,他睜大了那血絲的眼睛,說道:「你………你就是落星追魂?」
  李劍銘傲然的點了點頭。
  鐵甲怪狂笑一聲怨毒地說道:「好,太好了,從此以後我天蜈宮弟子誓必生吃你肉,活剝你皮。」
  李劍銘聞言冷笑一聲道:「我落星追魂隨處都去,今後再碰上你們天蜈宮的胡作亂為,我照樣的會代天行道,不過『嘿嘿』,就憑你們這點功夫,也不會把我怎樣………」說到這兒,他雙眼一瞪叱道:「呸,饒你一命,還不快滾?」
  鐵甲怪咬緊著滿嘴鋼牙,悶哼一聲,怨毒地瞪了李劍銘—眼,便灑開大步,飛奔離去,地上灑落了一滴滴的血………
  李劍銘望著迷茫的夜空,他忖道:「我剛才施出『落星神功』,竟只震斷他兩個手腕,他那身上穿的鐵甲,真個是利害,而且他所施出的拳招,威力的是驚人………」
  「呀!且慢,我現在跟天蜈宮已結了這麼深的梁子,以後經常會碰見他們,但我對那鐵甲一些辦法都沒有………」
  「看來,我非要找一柄寶劍,然後施出『落星九式』才能見效,但神兵利器非有緣人,則不可得,我要怎樣才能有一柄呢?………」他想了想後,搖搖頭道:「唉,算了,以後慢慢再碰吧,現在我該要休息一晚,明天到唐門去替黃伯伯報仇………」
  於是,他一牽白馬,騎回原先的小鎮………
  口口口
  四川唐門。
  這時全莊都在忙忙碌碌的,因為邪道第一高手,那歸隱將近百年的河套煞君,將派他第四個弟子鐵甲怪攜來威震天下的天蜈令,托唐門家長唐輝智幫忙尋落星追魂之下落。
  故而全莊都緊張地,等待著這個三十年前,即橫行天下的老魔的來臨。
  唐輝智一早便吩咐門下弟子,將莊內打掃乾淨,停止練功一天,就是那莊後秘密的暗器製造廠,也將爐火熄了,以免在鐵甲怪來時,發現了本門暗器練制的竅訣。
  以唐門數百年來,在江湖上的威望,除了三十年前被千手佛陀大鬧一次,本門弟子死傷數十人外,從未受到任何武林中人的欺凌。
  唐門弟子行走江湖,個個都是趾高氣昂,無視於其他的各派人物。
  但此次,唐輝智接到了天蜈宮傳訊,得知鐵甲怪將要到四川,請唐門門人協助打探落星追魂,他們不得不賣賬,而好好準備一番,來迎接鐵甲怪的來臨。
  且說這天早晨,唐家的大門,開得大大的,門口站著兩個年青的莊丁,他們都是一樣的,在脅下掛了一個鏢袋,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唐字。
  在高大的石牆外,一根長長的旗桿豎立著,在它的上面,懸掛著一幅紫色為底上繡金色「唐」字的旗幟,此時方在隨風飄拂,臘臘作響。
  天色並不怎麼開朗,灰色的竅蒼裡,有著一些美麗的彩雲點綴著。
  寧靜——
  只有這兩個莊丁在說著今天莊裡歡迎的人,說著本門的獨特暗器手法………
  此時,自小道上來了一個人,他慢慢的行著,好似甚為疲倦,一步一步的踱著過來。
  漸漸的,他已經走近了石牆外豎著的旗桿旁。
  聽見旗幟飄揚的聲響,他木然地抬頭往上一望;待他見到那金色大大的「唐」字時,他不屑地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這時那站在門口的兩個莊丁,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斜著眼看了這人一眼喝道:「走!
  臭叫化子滾開!」
  敢情是他們見到這人身著一件褐色土布大褂,足登一雙破舊的布鞋,背上背著一個大麻袋,鼓起高高的,也不知裡面是什麼。
  尤其他那副臉孔,更是死板板的,一片污垢掛在上面,頭上戴個發網,看來真是三不像。
  以這麼一個落魄樣子的人,在天下聞名的唐門中人的眼中看來,怎會不是一個叫化子呢?
  難怪他們會這樣吆喝了。
  那人一聽這兩個莊丁喝問,他嘴角一撇,鼻孔裡哼了一聲,叱道:「不開眼的狗奴才,你不看看大爺是誰?」
  那兩人一聽,頓時一楞,不相信地又同時的往這人身上瞧了一瞧,然後又同時的「呸」
  的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揶揄地道:「你他XX的臭小子,還稱大爺………」
  他們這個爺字,還未說完,只聽「拍拍」二聲,兩個人臉上同時著了一記耳光,直把他們打得退出三步之外,一個身子,方始停了下來。
  這人沉聲道:「不教訓你們這些奴才一頓,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說著,頓了一頓,自懷裡掏出一張紙卡,交給左邊站著那人,說道:「現在把這個交給你們家長——」
  那兩個唐門弟子,摸著熱辣辣的臉上,被這人的威勢所懾,故而面面相覬了一下,便由其中一人持著紙卡,走了進去通報了。
  另一個莊丁懼怕地望著這人一眼,便走到門口,仍然站在那裡。
  這個背背麻袋的怪漢,此時悠閒地望著天空,兩手不時曲著關節,「格格」作響。
  驀地——
  自屋子裡發出一陣喧嘩,隨著一大群人走了出來。
  當先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手持著那由莊丁送進去的紙卡,微微發抖的走了出來,後面跟了許多年青的一群,個個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每個人右手一律的放在那擱在腰下的鏢囊上,隨著他們的家長,走了出來。
  那唐門家長唐輝智走出石牆,對著站在門口的莊丁問道:「就是他?」他顯然也有點不相信,那個衣衫破襤的漢子,會有膽子找上本門來。
  他拿起手中的紙卡,又看了一眼,見到上面明明是畫著一隻「蜻蜒迴旋鏢」,這個一點都沒有假的。
  於是,他揮了揮手,令自己身後的門人止步,他自己走了過去。
  見到那傲然望著長空的年青漢子,他深深地困惑了,但他依然不敢無禮,低聲道:「請問這位少俠………」
  他話剛說到這裡,猛地那少年一個回頭,兩道精光閃閃的神光,直射他的瞼上。
  他心中一驚,嘴裡的話自然一停,那少年沉聲道:「我是千手佛陀之徒,千手如來,現在特來報那卅年前的圍攻之仇。」聲音冷酷之極。
  唐輝智聞言,面上顏色一變道:「千手佛陀?他還沒死?」
  千手如來喝道:「放屁,若不是你們這些無恥的傢伙,施出車輪戰法,暗算他老人家,否則他怎會死呢?」
  他鼻孔裡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今天我將以血來報復你們這些無恥的傢伙。」
  他這話一出,頓時令得唐門弟子一陣嘩然,每個人的手,都掏進囊中——
  唐輝智那灰黑的長眉一皺,他回頭喝道:「不要妄動。」喝止住了蠢蠢欲動的門人。
  回過頭後,他臉罩寒霜道:「尊駕報仇不問是非,卅年前,敝門弟子死傷卅餘人,此皆令師所賜,本門未找你報仇,你倒是找起我們報仇來,哈哈!你以為唐門門人好欺負的………」
  說到這兒,他語氣一硬道:「告訴你,今天你找上門來剛好,你們師徒的賬一起算好了。」
  千手如來點點頭,冷笑道:「好!我就要領教你們暗器多高明——」他頓了頓,揚目望了望四周,說道:「此地甚好,我看就在此了結吧!」
  唐輝智點點頭道:「好!」
  說著他喊了聲道:「唐平,唐翎,你們過去,領教千手如來的暗器絕技。」
  兩個年輕的勁裝打扮壯士,應聲走了過來,對著唐輝智一鞠躬,兩人同時分開的站在千手如來面前約十餘丈之處。
  千手如來斜著眼睛,睨視了他們一眼,慢吞吞地把背上麻袋放了下來——
  正當此時——
  兩聲輕喝響起,數縷銀光,挾著些微的風聲,急若電掣般的射向彎背的千手如來。
  「呀———」一聲慘叫。
  「呀———」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
  此時只見千手如來,冷冷的看了看那兩個自食惡果的唐門弟子的屍體一眼,沉聲道:
  「活該!」
  唐輝智咬了咬牙,喝道:「唐仁,唐義,唐禮你們三人出來。」
  三個同樣裝扮的青年壯士,應聲走了過去。
  他們三個站在一起,排成一個三角形,每人的右手放在鏢囊上,左手放在胸前,眼睛瞪著千手如來,眨都不眨一眼。
  千手如來提起麻袋,反手一倒,從裡面倒出了一大堆東西,有石頭,有樹枝,有泥團,還有幾枚金屬製的暗器,雜七雜八的堆在他面前。
  這時唐門弟子,個個都神情緊張的望著他,誰也不敢笑他用麻袋裝這些東西,因為剛才他僅僅身子一轉,雙手亂揮,便將唐平、唐翎兩人發出的「蠍尾銀針」完全反射回去,射中他們身上,而致中毒死去——
  故而他們這下見到本門二代弟子迎戰千手如來,情緒更加緊張,是以誰也沒有出聲。
  靜靜地——
  雙方誰也沒有動手,只是千手如來拿麻袋輕輕的揮了揮………
  突地——
  這邊三人,同聲喝了一聲,一揚手,大片的鐵蓮子,有若暴雨似的飛向空中,向著千手如來罩去。
  緊接著,又是一大片的暗器,排成品字形,射向千手如來,風聲颯颯,烏光閃閃,快速有若電閃………
  千手如來一見滿空的暗器襲來,他哈哈一笑,手提麻袋,一個縱身,躍在空中,迎著那射來的滿空暗器,一幌一兜。
  只見那無數的暗器,彷彿遇到了磁鐵樣的被吸進麻袋裡去………
  千手如來長笑一聲,身形已將落下——
  突地——
  「錚錚」數聲機簧響處,三排強勁弩箭已射到他的小腹,箭風急銳,風聲嘯嘯。
  只聽到全場一陣驚叫聲中,千手如來「嘿」地怒叫,雙腳急踢,身子在空中一個倒翻,在那長箭將射進小腹前,迎上右手,一抓一幌已將長箭抓住,順著一個身子急墜而下——
  就在他剛一落地時,金光閃閃裡,又是數枚暗器走著弧形向他射到。
  千手如來正在惱恨之際,他喝叱了一聲,兩眼覷定來勢,右手一揚。
  只聽「噗噗」數響,發出的長箭已經擊落那數枚小巧的金梭,餘勢未衰地,直射那邊三人,僅見他們使個身法便已躲開。
  一片急嘯聲裡,那三人同時雙手急揚,發出一大蓬鐵菩提,有的連珠成線,有的在空中激撞四射,有的緊跟在後緩緩射來。
  千手如來面前的每一個空間,都被這蓬特製的鐵菩提給佈滿,這正是滿天花雨的暗器上乘手法,威力的是驚人。
  千手如來一見,右手伸進麻袋,掏出那原先收進的鐵蓮子,右手急揚處,一大把的對空灑出。
  迎上那蓬鐵菩提,只見到兩邊一對撞「釘釘」一陣脆響,在他的四周,灑落了一地的暗器。
  就在此時。
  那邊三人伸手戴上手套,在袋裡一掏,手肘一壓,數溜紅光,夾著藍汪汪異彩,成一圓形交叉射到,緊接著又是數枚喂毒白虎釘,隨即打到——
  千手如來此時煞氣又已上騰,他悶聲道:「好狠心,竟用起喂毒的來——」
  說著,他飛快地自地上撿起數枚自己原先帶來,不預備使用的「蜻蜒迴旋鏢」。
  他雙眼圓睜,吆暍一聲,不管那急射而至的暗器,雙手急揚處,三枚「蜻蜓迴旋鏢」擲向空中——
  頓時唐輝智喝叫道:「蜻蜓迴旋鏢,你們小心。」
  那知嘯聲嗚嗚裡,在空中急射而下的飛鏢,已將那三個陷入驚恐的門人殺死,慘嗥數起,鮮血直流………
  唐輝智一見自己這聲大喝,倒使他們嚇得不能及時抵抗,便遭橫屍,他悲憤地走了過來,怒喝道:「你好殘忍!」
  千手如來看著已經變色的麻袋,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他們用毒藥暗器,難道不算殘忍,你這話說得簡直是像小孩子!」
  他這話說得唐輝智一楞,怔著一下突地只見他一擺手時,一抽胸前帶子。
  數縷細小的針形暗器,毫無聲息的射到距他不足數尺的千手如來的全身穴道。
  眼見去勢快捷,有如電閃,已將射中站立未加防備的千手如來——
  突然——
  他張大了嘴,雙目震驚地望著前面。
  原來那千手如來在一種猝然不即提防的情形下,來不及使出身子,閃開這些急襲的暗器。
  急忙間,他右手袖子,護住面目,一運氣,全身衣裳頓時鼓起老高,「噗噗」數聲,那些針形暗器悉數掛在他的裳上。
  此時,只見他冷哼一聲,那些掛在身上的暗器,彷彿遇上一面平板,一根根的往下滑落。
  他在哼聲裡,身子突地一移,欺進唐輝智身旁,右手一伸間,已把對方將要伸進鏢囊的手際腕脈扣住。
  他沉聲問道:「你要下要臉?」
  唐輝智漲紅著瞼,此時他突地右手一掙,右腿一彎,「登」的射出一枚暗器,直奔對方小腹,左手揚處,數枚袖箭也奔問對方面門。
  那知千手如來已經對他的狡滑加以提防,故見他眸子亂轉之際?已自發覺這出人意表的暗器。
  他右手一用力扣緊對方腕脈,身子一個轉側,已將暗器避過,隨即他冷冷的瞪了唐輝智一眼低聲道:「你該斷臂——」話聲中,只聽喀喳輕響夾著一聲慘叫,唐輝智整條右臂齊肩而斷。
  千手如來眼中,一絲不安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對著那猶自倔強站立著的唐輝智道:「我們仇恨就此了結——」
  他話未完,唐輝智慘笑一聲道:「哈哈,仇恨已了?呸!我的手臂呢?………」聲音淒厲異常——
  他又慘笑一聲,然後一停,回頭喊道:「布『飛蝗大陣』。」聲音裡,他躍了過去。
  那些門人都在震懾著,此時一聽,布「飛蝗大陣」,齊都一驚,紛紛躍了過來,排成陣式,緊圍著千手如來。
  要知這「飛蝗大陣」乃唐門獨練之陣法,由卅六個弟子排成陣式,以本門毒藥暗器來攻擊敵人,布成一個暗器網,來殲滅敵人。
  當年千手佛陀就在「飛蝗大陣」內受到一枝紅蛟剪。把左臂打傷,以致於非立斷左臂不可,至今日唐門無可奈何之際,亦只得又布出「飛蝗大陣」。
  且說千手如來一聽唐輝智如此說,又見到唐門弟子把他緊緊圍住,他仰天一個哈哈道:
  「天作孽,猶可贖,自作孽,無可活。你們不怕死的,儘管來吧!今天我要大開殺戒!」
  他圓目環視了周圍一圈喝道:「來!我等著。」
  唐輝智用布包好了傷,在場外道:「好!今天看你怎樣大開殺戒——」說著,他頓了頓,對那些已經戴上鹿皮手套的弟子說道:「開始!」
  喝聲一完,只見當空頓時風聲颯颯,異聲大作,無數道的光芒,有如穿梭般的射到那站在中間的千手如來,滿空的暗器,好似暴雨似的,都罩向千手如來………
  驀地——
  只聽一聲暴喝發自場中,無數的暗器反擊而上,一陣悶響,齊都灑落地上。
  千手如來,此時施出千手佛陀在洞中領悟出來的「拱雲托月」暗器手法,將面前那些石塊,樹枝,以及墜落的暗器,左右連發,照準著空中的暗器打去。
  轉瞬之間,一大片,一大片的掉落地上………
  千手如來此時神情肅然,他坐倒地上拿起地上的「蜻蜓迴旋鏢」,放在膝上,只見他雙目一射xx精光,雙手揚處,嗚嗚的嘯聲裡,平空飛起廿餘枚「蜻蜒迴旋鏢」。
  那些飛鏢在空中左旋右轉,上下交錯,有的直線射到,有的拐成弧形,交叉射至,簡直令人防不勝防,守不勝守。
  剎時,只聽到無數的慘叫聲,和飛鏢的呼嘯聲,僅僅一剎那間,唐門弟子倒下大半………
  又一會兒,三十六個屍體橫在地上………
  靜——
  吵雜後的寧靜,顯得更延安寧。
  但是地上那些一具具的屍體,那些痛苦的表情,究竟對人們有什麼啟示?
  究竟人們看了有什麼感想?
  秋風瑟瑟………
  愁雲慘慘………
  口口口
  峨嵋山——在秋陽下的峨嵋山,看來更是尊嚴。
  此刻——半山裡一個身著白色襦衣,風度翩翩的年青人,在一步一步的爬著石階。
  他時而側著頭觀賞山裡的秋天景色。
  對他來說,這是一個令他迷惑的地方。
  而他這次到峨嵋山來,對他也是一個迷惑的行為。
  他忖道:「當年爸在中條山時,峨嵋派有個叫靜悟的和尚,曾經參加圍攻,我原先出山時,曾說要每派殺一人來祭奠他老人家之靈,華山,武當,崆峒都有人喪命在我手裡,至於其他邪魔外道,則更是太多了。」
  「現在我的雙手,染滿了血跡………這種用血來報復的行動已好像對我失去了意義。」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彷彿上面真的染上了血一樣,其實他的手,仍然雪白的,也沒有一絲血腥氣。
  走了幾步,他歎了口氣,忖道:「到底我現在該不該殺一個峨嵋派的呢?唉!人生是這樣的矛盾,是這樣的不可捉摸。」
  「原先我開始展開報復行動時,那旺盛的復仇心,那狠辣的手段,都使他們受到了報復,但我呢?我卻時刻心裡感到不安,雖然這種不安僅僅過不多久,便會低沒,但總是不大舒服。」
  此刻,他想到該不該殺人時,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劉雪紅,想到了在客店裡的幾天,在她病中的情形。
  他摸了摸懷裡的玉馬,想道:「她送這個玉馬給我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然而當時我卻連真實姓名都不告訴她,我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這個玉馬還是還給她………」
  「我對於這兩個女孩子,都不敢明確地說喜歡她們,彷彿他們比較起來,較那公孫慧琴還遜一籌。」
  「嗯!奇怪,到現在我還是念念不忘公孫慧琴,彷彿我覺得她應該屬於我的,而不是要嫁給那個毫無出息的俊郎君………」
  他此刻雖然這麼想,但是心裡卻浮起了悲哀的感覺,於是,他索性不去想她,而緩步上山。
  雖說是緩步,但速度也是異常驚人,有若行雲流水,落花飄絮似的那等自然,瀟灑。
  僅一會兒,他便登上半山腰的一個亭子裡,他走進這個六角亭,舉目四周,瀏覽一番。
  只見奇峰秀巒,長松修竹,高大的樹枝裡,傳來陣陣鳥鵲的鳴叫,層疊的巒嶂後,傳來聲聲走獸的嘯叫,偶而一陣山風吹來,叢林簌簌作響………
  這一片天籟,夾著微弱的山澗水聲,聽來更是令人悠然嚮往………
  李劍銘負手立在亭裡,遠望奇岫怪嶂上繚繞著的雲絮,近望著蒼黃色的草坡,他忖道:
  「雖然已是深秋,但峨嵋山看來仍是另有一番風味………」
  他脫口說道:「峨嵋天下秀………」
  於是峨嵋山笑了,陶醉在他的讚美中………
  但是山上的和尚們,卻要哭了,因為本門掌教師尊靜虛上人的關門末徒法清和尚,在洛陽被落星追魂殺死,經人將屍體起回火葬,今天正是把骨灰裝壇進塔的日子,故而全山的和尚都聚集在貯骨塔前,而峨嵋山也停止一天善男信女們上山的進香………
  且說李劍銘吟了幾句詩後,便走出亭子,向著山上走去,山路曲折,僅僅幾個彎一轉過,他便看到一片枯樹林後露出了一角紅牆。
  他一看這片紅牆,便上住步子,疑難地想道:「素聞峨嵋山有大峨峰,中峨峰,小峨峰三座主峰,她只對我說西山的碧靈觀,這山的西邊,又是什麼峰呢?」
  「等下我見了她又要怎樣對她說呢?唉,只怪我當時楞住了,沒有立即就交還給她。」
  他為難地搖了搖頭。
  想了好久,他都想不出見到劉雪紅時,要怎樣說,才能把懷中的玉馬送還給她,而不致於使她過份傷心。
  於是他乾脆舉步朝向那廟的所在走去,他自己安慰道:「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等下我自有辦法解決。」
  只轉過一個彎,便已來到一片甚為寬闊的廣場,他穿過廣場來到這個高大的寺廟前,抬頭一看,他念道:「金剛寺」。
  走了幾步,進到寺內,一看竟然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來進香,也沒有一個和尚在唸經,他詫異地忖道:「奇怪!今天怎麼沒有人來進香呢?我自上山來,也沒有見到一個和尚,難道和尚們都死了不成?」
  他看了看左右廂房,叫道:「有沒有人在裡面?」
  直待他叫了兩次,方始有一個十餘歲大的小沙彌應聲而來,他不耐煩地道:「來了!來了!叫什麼?」
  李劍銘見到這個小沙彌兩眼惺忪,似開未開的,眼角都還粘著眼屎,看來還沒睡醒,他搖了搖頭歎道:「這天下聞名的峨嵋山竟然是如此散漫,比起少林寺來真個相差太遠………」
  這時那小沙彌揉揉眼睛,惑然地問道:「施主,你說什麼太遠?………」
  李劍銘一聽,啞然失笑道:「沒有什麼?我且問你,今天你們寺裡的大和尚到那裡去了?」
  那個沙彌望了他一眼道:「師父他們上金頂去參加法清師伯的植骨大典。」
  李劍銘一聽喃喃念道:「法清?咦!這不是………」他還沒有說完,那小沙彌道:「法清師伯這次是奉掌門師祖的法諭到洛陽去找什麼雲一發現,那知卻被一個叫落星追魂的打死………」
  一說到這裡,他好像覺得失口,於是趕忙的剎住,向著李劍銘反問道:「施主,今天不燒香,我看你還是下山吧!哦!你沒有什麼事吧!」他邊說著,還一邊輕輕的摸著光頭,掀了下鼻子……
  李劍銘見到這小沙彌的滑稽樣子,他微微一笑道:「你們這邊西山裡有個碧靈觀嗎?路要怎麼走?」
  那小沙彌一聽,愕然地正要作答,這時寺門口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道:「有呀!你問這個幹什麼?」
  李劍銘聞言,猛一回頭,只見到一個年約二十,身穿天藍色勁裝,脅下掛著長劍的一個神態傲然的少年俠士,偕同一個身著灰色僧袍,足登芒鞋,手拿一串佛珠的中年和尚走了進來。
  他還未及作答,那小沙彌叫了聲:「師父………」但他一看到中年和尚雙眼一瞪,把要說的話又嚥了回去。
  不好意思地回過頭對那年青俠士叫了聲:「師叔您好。」
  那身佩長劍的年青俠士,聞言僅只傲然地貼點頭,便雙目注視著李劍銘,靜待他回答。
  李劍銘道:「請問這位仁兄高姓?」
  那年青俠士不屑地看了李劍銘脅下掛著的長劍一眼,他冷冷道:「誰叫你問這個?我只問你要到碧靈觀去幹什麼?」
  李劍銘一聽,心裡一陣不愉快,他哼了一聲反問道:「這關你什麼事?」
  那青年俠士頓時一楞,面上瞼色一變,氣沖沖地跨前一步說道:「酸小子,你竟敢上峨嵋來撒野?………」他還想罵下去,被站在一旁的中年和尚阻住。
  這中年和尚問道:「施主,你要到碧靈觀去找誰?」
  李劍銘瞪了旁邊的青年俠士一眼,答道:「在下要到碧靈觀去找尋一位綽號羅剎仙子的劉雪紅姑娘………」
  他這話還未說完,那年青的俠士縱了過來,握著他的手臂急問道:「你是她的誰?找她幹什麼?」
  李劍銘一振手臂,將他的手摔開,理都不理他,逕自對中年和尚問道:「能否請大師指引至碧靈觀之路途?哦!在下尚未請教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中年和尚驚詫道:「貧僧法穎,施主尊姓大名?」
  李劍銘道:「在下黎雲,系劉雪紅劉姑娘之………表兄,此來因有要事找她………」
  法穎聞言恍然道:「哦!既是劉師妹表兄,那自然可以去,聽說她才回觀裡不久………」
  說到這裡,他望若那在楞住的師弟一下,對小沙彌道:「源悟,你帶黎施主到碧靈觀去………」
  小沙彌應了一聲,帶著李劍銘便待走開,這時那年青俠士說道:「且慢!你說是他表兄,可有什麼憑證?」
  李劍銘一聽,怒氣上衝道:「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又憑什麼來問我這句話?」
  那年青俠士狂笑一聲道:「我?我是劉雪紅師兄,江湖人稱神劍無影的周天雕,你是什麼人?不過無恥騙子罷了!………」
  李劍銘一聽,怒極仰天一個哈哈道:「呸,你這無知小輩,也敢在我面前道什麼字號!………」
  他說到這裡,法穎不悅地說道:「施主,你在江湖上只不過是個無名小輩,今日在我峨嵋山上,怎敢口出狂言。」
  李劍銘道:「你且看著你的師弟是怎麼說話?………」
  他話還未說完,即見一道白光,快若電掣的剌向自己胸前要穴,招式狠辣無比。
  他勃然大怒,嘴裡低哼一擊,右腿斜跨半步,手臂飛快伸出,探入那一片劍影之內………
  只聽「嗆嗆」兩聲,那刺來的長劍,已被他折斷成二截,落在地上。
  神劍無影周天雕倒退出寺外,駭然的望著僅餘在手中的一把劍柄,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臉上一下子青,一下子白………
  站立在一旁的法穎,此時悚然大驚,他見到師弟吃虧,於是跨前一步,道:「施主!你這是來峨嵋山揚威的?你這樣也太蔑視我峨嵋派了!」
  李劍銘聞言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人自號名門正派,行事卻是不分善惡,哼!就算蔑視你們峨嵋派怎樣?」
  法穎氣道:「好,那麼我可要領教你的高招………」說著走出寺外,他一揚手中佛珠在空中幌了一個光圈,然後左手一穿將佛珠接住,道:「且慢,你將你師父說出,看可與本門有何淵源?」
  李劍銘道:「說出來不嚇破你的膽才怪,好了,你廢話少說,我倒要煩教你們峨嵋派的絕學何等高明,才會讓你們如此狂妄自大!」
  法穎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便坐馬沉身,佛珠斜置右胸,擺出師門「珠飛虹射三十六擊」
  的起手式,雙目緊瞪著李劍銘。
  李劍銘輕笑一聲,腳下毫不在意地站好,雙手下垂,靜待對方出招,他此次存心懲戒對方一下,好令法穎不致小覷自己。
  法穎氣運全身,意存丹田,靜望了一會,未見對方動靜,他立起身來,問道:「施主請亮兵器。」
  李劍銘不屑地嘴角一撇,雙掌「拍」地一聲拍了一下,說道:「在下就以雙掌領教大師絕技——」
  法穎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也不答話,進欺身,右掌直劈,左手佛珠斜斜朝對方胸前大穴掃去,一招兩式,快若電閃。
  李劍銘喝道:「來得好!」
  喝聲裡,左掌一格擋開來掌,右手五指朝上一操,直奪劈下的佛珠,招式詭異絕倫,飛快地迎了上去。
  法穎「嘿」地一聲,右腿斜跨一步,左掌收回,斜劈對方左脅,右手佛珠一撤一兜,挾著一陣風聲直齊對方小腹丹田,這招正是一招「虹隱天邊」,威力的是不小。
  李劍銘見對方變招迅速,招式奇絕,也不禁暗讚,但他的身形毫不怠慢,右腿後退半步,那伸出的左掌,原式不動地,向對方劈去,右掌收回往下一切——
  只聽到「啊喲」一聲,法穎一個身子跌出五步之外,那串佛珠已經被李劍銘奪在手中。
  李劍銘側頭看了看在搏鬥中,趕來圍著看熱鬧的和尚,說道:「沒有把戲了,各位請離開吧!」
  他說話間,周天雕飛縱過來,手持一柄長劍,指著他說道:「你別驕傲,現在我們來比劃比劃。」
  李劍銘聞言心想:「我若不是看在劉雪紅面上,會有這麼便宜的事,對你們峨嵋派?你倒還不識好歹,看我不教訓你一番。」
  他面上沒有表情地道:「那麼你進招吧!」
  周天雕他不客氣,右手長劍一領,斜跨兩步,「刷刷刷」一連三劍,直奔李劍銘「天突」
  「銷心」「氣海」三大要穴。
  李劍銘身形不動,看準劍尖所指之處,他把手中佛珠一揚——
  只聽「呼」地一聲,整串佛珠硬立起來,「噹」地一聲,敲在劍上,順著這一敲之勢,佛珠直奔對方虎口。
  他右手使出這招「斬鋼截鐵」左手毫不怠慢地,駢指成戟,直奔對方「當門」穴,招式快速無比………
  周天雕焉知對方出招如此之快,未及躲開來勢,只得左掌斜拍打至對方左手腕脈。
  但他已經晚了,李劍銘那佛珠「噗」地一聲,已經敲中周天雕右手握劍的虎口,他大叫一聲,長劍落在地上,而對方兩指也已襲至自己胸前要穴,不及閃避之下,他只得閉上眼睛………
  正當此時………
  只聽一聲嬌喝道:「黎雲!住手!」
  喝聲裡,一道嬌小的身影,飛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