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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神偷之約

  谷之陽若有所悟道:「這又是古長卿通知你的?」
  金白羽冷笑道:「不管怎樣說,他通知我總算是番好意。」
  谷之陽接道:「不但這件事沒有惡意,他對你的一切,暫時都是誠意的,因為他需要你的地方極多,等到事情成功以後,那就很難說了。」
  金白羽笑道:「兄弟既無爭霸江湖的野心,亦無積聚財寶的打算,只不過是借重他的耳目,替我打聽仇人罷了。」
  谷之陽滿面詭笑,搖搖頭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金兄若是無所圖謀,那是欺人之談,再說古長卿的百劍盟主已然到手,也用不著在金陵逗留了,你們此刻的合作,明眼人一看便知。」
  金白羽面現不快之容道:「兄弟說的是實話,你不相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谷之陽近日暗中觀察,早把金白羽的性情摸清,知他所說不假,不禁暗暗奇異,他乃極擅心機之人,忖道:他既不知這事,我也不用說破了。
  金白羽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忖道:「他乃太陽谷之人,定然是因中原武林各派聯盟對付他們,令他無法在中原爭雄,是以對我遊說,以圖滅去百劍盟的力量,殊不知我也算得半個太陽谷的人呢?」當下又道:「中原武林人並不排斥異派之人,但也不容異端邪派,來中土擾亂。」
  谷之陽呼呼冷笑道:「金兄所指的異端邪派,想是指太陽谷與長春島而言,老實說,他們若然真的要對付中土各派,區區百劍之盟,根本就不在他們眼裡。」
  金白羽寒著臉道:「那可未必見得。」
  谷之陽朗聲笑道:「金兄這看法未必正確,兄弟可以保證此兩派之人,絕無爭霸中土之心。」
  金白羽冷笑道:「三十年前的血腥猶在,谷兄並非兩派中人,何苦替他們掩飾。」
  谷之陽笑了笑道:「以往之事不必談了,至少這次他們不是為了爭霸而來,兄弟雖非二派中人,我卻十分清楚。」
  金白羽此刻心中瞭然,已知谷之陽就是太陽谷之人,當下故作不解的道:「太陽谷與長春島此番進入中原,不是為了爭霸,卻又為了什麼?」
  谷之陽朗聲笑道:「江南風景迷人,來此遊樂一番,亦屬人之常情,如若各派之人,對這等之事都不能相容,那可沒有什麼好結果呢。」
  金白羽點頭道:「但願果如谷兄所說,這場血腥或可避免。」
  谷之陽微微笑道:「別人說這種話,兄弟倒不覺怎樣,唯有金兄說出這種話來,實讓兄弟難解。」
  金白羽面現詫異之色道:「難道兄弟說錯了?」
  谷之陽冷冷道:「據我所知,金兄並非中原任何一派之人,而且大部分的門派,都是衝著你來的,為何你說話的口吻,竟似百劍盟中人。」
  金白羽怔了怔道:「兄弟雖非百劍盟中之人,卻也不願這六朝帝都,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谷之陽大笑道:「金兄用心雖好,只怕到時由不得你。」跟著斂去笑容,又道:「武當派、天龍寺俱不足畏,對於長春島之人,金兄倒得提防一二了」
  金白羽淡淡一笑道:「兄弟與他們無怨無仇,料不致對我怎樣。」
  谷之陽語重心長的詭秘一笑道:「太陽谷與長春島已是世仇,任何身負二派武功之人,都難例外。金兄乃是聰明人,用不著兄弟明說。」頓了頓又道:「金兄已陷四面楚歌之境,唯一能與你合作之人,只怕就只有兄弟了,就是你所謂的同胞妹妹,也不見得可靠呢。」
  金白羽大為不悅道:「谷兄說得大離譜了,別人我不敢說,難道我嫡親的妹妹也會向著外人不成?」
  谷之陽朗聲笑道:「兄弟所說或許不近人情,但你兄妹自幼失散,萬一她不是……」說到此處,倏然住口不言。
  金白羽心中大感驚訝,暗忖:「是啊,我兄妹自幼失散,萬一有人假冒……」旋又暗自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縱然有人存心假冒,也不可能長得如此相像。」
  谷之陽見他沉吟不語,復又正容道:「兄弟與金兄乃是緊鄰,如若有用我之處,兄弟絕不推辭,老實說,你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待金白羽答話,放腿疾奔而去。
  金白羽知他已然懷疑自己亦是太陽谷的嫡傳,心中暗自思忖,只覺茲事重大,絕對大意不得,如若任其誤會下去,不僅將招致中土各派的仇視,太陽谷與長春島亦將會仇視自己,到時四面楚歌,面面不討好,那可是大不合算之事。
  正自思付之際,只見一個素裳蒙面女郎,朝他奔了過來,低聲道:「金兄,小妹有件奇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金白羽認得她是王彩雲,遂道:「你我乃是世交,姑娘有話但請直說。」
  王彩雲低聲一歎道:「小妹對金兄一直都存戒心,認定金兄就是殺害先父之人,此刻才知錯了。」
  金白羽深吁一口氣道:「此乃人之常情,不能怪姑娘多疑,只是此刻怎又明白了?」
  王彩雲道:「剛才我曾瞥見一位,與你衣著面貌極相彷彿之人,原以為就是你,等到回過身來,卻見你在這裡?」
  金白羽心裡一動道:「那人往哪裡去了?」
  王彩雲道:「小妹暗中窺伺,見他進入一艘紅色畫舫之內。」
  金白羽大為震駭道:「舫上是不是有長興號三個金字?」
  王彩雲點頭道:「不錯,那艘畫舫緊捱著白冷秋的綺羅春。」
  金白羽再不多問,一拉王彩雲道:「咱們快走,你得看看是何許人。」
  王彩雲身不由主的跟著他疾奔,她雖得有「陰陽手」王天鐸的真傳,但和金白羽比起來可差遠了。
  金白羽知她輕功較自己為差,暗中凝功手臂,幾乎是把她拉了起來。
  堤岸到文德橋,不過一二里的路程,晃眼便到達,果見那艘紅色的長興號,就泊在綺羅春的附近。
  金白羽突然停下腳步道:「咱們如何上去?」
  王彩雲想了想道:「若是一般的民船,自然是不可冒昧亂闖,但秦淮河的畫舫情形就不同了。」
  金白羽沉忖有頃道:「姑娘在河岸等候,容小兄進去。」
  王彩雲點頭道:「這樣也好,你可假冒遊客,就算錯了也不要緊。」
  金白羽舉步向橋上行去,突地,人影一閃,一位白衣姑娘由「綺羅春」飛射橋上,喚道:「哥哥你是來尋我麼?」
  金白羽微感意外的道:「你怎麼來了這裡?」
  原來喊他的竟是金韻心,此刻已然換了一身女裝,乍看之下,竟與白冷秋一般無二。
  王彩雲原離文德橋不遠,急行幾步,趕上橋來,福了福道:「金姑娘您好,小妹如不是以前見過,真是錯認您就是白冷秋姑娘呢。」
  金韻心冷笑道:「您太誇獎了,我哪趕得上白姑娘呀。」
  王彩雲自知失言,訕訕一笑,不再開言。
  金白羽一指長興號,對金韻心道:「你可知那艘紅色畫舫是什麼人的?」
  金韻心哼了一聲道:「我怎麼會知道。」
  金白羽以為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道:「妹妹,你別誤會,因為王姑娘曾見一位假冒我的人,進了畫舫,是以同來察看一番。」
  金韻心橫了王彩雲一眼道:「哥哥,咱們自己的事還沒辦呢,你少管點閒事吧。」
  金白羽道:「不行,此人居心叵測,為我惹了許多麻煩,我非找他不可。」
  金韻心笑了笑道:「假冒你的人,或許早已換過服色了,你上去又有什麼用?」
  金白羽執拗的道:「就算他換過服色,上去多少可以尋出一點蛛絲馬跡。」
  在橋上來回踱了兩步,突又說道:「我想起來了,劫去白姑娘的,就是這二艘畫舫。」
  金韻心神色一變,道:「一個秦淮歌女,人家劫持她何用?」
  金白羽怔了怔道:「這個我不明白,但我相信他們是衝著我來的。也許他們認為白姑娘與我……」
  說到這裡,倏然住口不言。
  金韻心笑道:「這樣說來,哥哥與白姑娘的感情定然不差。」
  金白羽輕吁一口氣道:「別人這樣說,還倒情有可原,怎麼你也敢取笑起哥哥來了?」
  金韻心斂去笑容,默默不語。
  王彩雲一直在旁冷眼旁觀,聽他兄妹倆說話,心中卻是疑雲重重,她雖甚少在江湖走動,但女兒家心細如髮,只覺金韻心言談神色之間,頗多破綻,實在下像是親兄妹說話。可是心中雖有可疑,卻又不便明著出言詢問,想了想道:「小妹出來太久了,大師兄可能會不放心,我告辭先行一步。」
  金白羽點頭道:「王姑娘請回吧,令尊之事在下絕不推卸責任便了。」
  王彩雲慢慢蒙上面幕,轉身行去。
  金韻心望著她的後影,極為不滿的道:「哥哥,你有幾個身子?既答應尋找白姑娘,又許她訪尋兇手,難道咱們自己的事情不用辦了?」
  金白羽歎了口氣道:「這兩件都是義不容辭之事,我能丟開不管?」
  金韻心冷笑道:「你雖對白姑娘有情,她未必還會記得你。」
  金白羽搖搖頭道:「你太不瞭解哥哥了,我對白姑娘乃是道義上的責任,絕非兒女私情。」
  金韻心身軀微微一震,表面仍然保持鎮定道:「人家對你可是一片真情,我聽紫鵑說,你們已然交換了定情之物呢。」
  金白羽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金韻心又道:「我是女兒身,深知女兒家的心理,她若對你不是一片真情,豈能把自己心愛之物,贈與陌生男子?」
  金白羽頓腳歎道:「這可糟了,我不該隨手收下她的鳳釵,如若她果真是這意思,以後如何對她解說?」
  金韻心黯然一歎道:「白姑娘雖然隱居風塵,可非普通煙花女子,難道你就毫不把她放在心上?」
  金白羽深深一長歎,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要談這些了,上長興號去看看吧。」
  抬頭向河面望去,誰知就這說話工夫,那艘紅色畫舫已然不知去向,不由失聲道:「又被她們溜跑了。」
  金韻心撇嘴唇道:「你疑心他們是長春島來的?依我看,長興號如若真的是長春島來的,她們何懼你青衣修羅?」
  金白羽運足目力,向下游望了一陣,竟未發現一點痕跡,這才回過頭來道:「隨我回店去,我不許你在外亂跑!」
  金韻心扭著身子道:「不行,我得等候蘇姐姐,你先回去吧。」
  金白羽俊目微皺道:「你為什麼不願與我同住客寓?」
  金韻心噘著嘴道:「一個女兒家住客房不方便,我同蘇姐姐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金白羽瞪了她一眼道:「為兄遍地都是仇家,讓你離開我,實在是放不下心。」
  金韻心沒好氣的道:「我又不是小孩,用不著哥哥你操心。」
  金白羽拗她不過,只得吩咐道:「你既一定要與蘇姑娘在一起,我也沒辦法,但你務必小心,不可在外惹事。」
  說著舉步往橋下行去,經這一陣耽擱,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
  金白羽漫步行至河岸,舉目望去,但見行人車馬,一片聲喧,秦淮河一天的歡樂又復開始。
  可是,這些歡樂看在他的眼裡,不僅引不起他絲毫的興趣,反倒徒增心頭的煩惱和惆悵,他信步在人群中踱著,不知不覺間,又行近了那些竹棚。
  恰在這時,也不知是哪個達官或者豪富經過,一群健僕擁著一乘大轎,吆喝開道,飛也似的行來,人群立時大亂,一個矮小老者,被人擠得跌跌撞撞,朝他身上撞來,金白羽順手扶了他一把。
  矮小老者經他一扶,才算沒有跌倒,乘勢朝人群一鑽,揚長而去。
  金白羽當時也未在意,逕自回到客寓,做了一會功課,只覺自己此番來到金陵,雖然找到了妹妹,卻招來了一身煩惱,實在毫無意義。
  一個人正自暗暗思忖之際,突然簷頭傳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心頭不禁一動,嘴角不覺的泛起一絲冷笑,他內功已具深湛火候,來人雖然輕功極高,可瞞不過他的耳目,當下不動聲色,靜以待變。
  豈料來人到達簷頭,逕自落下房來,飄身到了他窗下,輕輕敲著窗戶道:「金大俠,我可以進來麼?」
  金白羽心中大感奇異,隨口應道:「請進。」
  颯然一陣風響,一個青衣矮小老者,恍似一片落葉,飄然落入房中,竟是神偷賽空空。金白羽一見他這身打扮,恍若有所悟,在河邊撞他的老者,不就是他麼?於是不自覺的冷冷的哼了一聲。
  賽空空對他似乎極是害怕,趕忙從身上掏出一件東西,雙手奉上道:「老偷兒有眼不識泰山,原物奉還。」
  金白羽接過一看,竟是怪人交給他的玉如意,不禁大吃一驚。
  賽空空哭喪著臉道:「老偷兒實在惹不起那些喇嘛,意欲從你身上把神珠盜回,想不到拿錯了。」
  金白羽冷笑道:「照你這般說,那是認定我金某人好欺負?」
  賽空空急道:「請別誤會,老偷兒只是想原物奉還原主吧了。」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東西是你偷的,怎會在我這裡?」
  賽空空唉聲一歎道:「老偷兒這次偷雞不著蝕了一把米,竟然惹禍上身,不僅天龍寺不放過我,連江湖上人也不放過我。唉……」慨歎一聲又道:「我從鏢伙身上取回假珠後,心裡一直在想,寶珠可能是鏢局弄了手腳,真的一定藏在拳劍雙絕,或者顧子奇的身上,後來他們一個喪命,一個斷臂,便又斷定是你金大俠劫去了。」
  金白羽冷笑道:「是以你就從我身上偷?」
  賽空空唉聲歎道:「你身上寶氣騰霄,自然瞞不過老偷兒的老眼,哪知竟不是寶珠,而是這個東西。」長吁一口氣又道:「我已經闖了一個大禍,豈敢再惹麻煩,是以才冒死前來還你……」
  金白羽臉上泛起一絲冷漠的笑意道:「總算你知道利害,不過,這事不能算完。」
  賽空空心神一震,苦笑道:「金大俠要懲誡我?」
  金白羽冷冷道:「若在以前,那可不一定,現在我已不想殺人了。」
  賽空空心裡一塊石頭落地,舉手抹去額上汗珠道:「你要怎樣發落我?」
  金白羽徐徐道:「我要向你打聽一件事……」
  賽空空欣然道:「老偷兒知無不言。」
  金白羽又道:「這事我不讓你白說,咱們交換條件。」
  賽空空笑遂顏開道:「老偷兒可是太佔便宜了。」
  金白羽沉下臉來道:「你先別高興,這事也許不簡單。」
  賽空空急道:「金大俠不妨先說說看。」
  「過去江湖上有個金龍劍你可知道?」
  賽空空想了想道:「此人也姓金,莫非……」
  金白羽截斷他的話頭道:「此人已在十年前遇害,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害的?」
  賽空空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就無法知道了。」
  金白羽又道:「不准你對旁人說,也不准你問為什麼,你必須替我打聽出來。」
  賽空空搖頭道:「難,難,事隔十年,這不是件容易事。」
  金白羽嚴厲的道:「這就是我的條件,不過我不讓你白跑,天龍寺的事我替你接下了。」
  賽空空長吁一口氣道:「好吧,老偷兒答應下了,有生之年,我一定替你弄明白這件事。」
  金白羽沉聲道:「君子一言。」
  賽空空迅速接道:「快馬一鞭。」
  金白羽揮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賽空空詭秘的一笑道:「金大俠既已消除了心中芥蒂,我們不妨談談另外一件事。」
  金白羽略感意外的道:「找我商談?」
  賽空空點頭道:「正是,此事老偷兒已擱在心裡多年,一直不敢輕言與人合作,此番見著您大俠,方覺你才是真正堪與合作之人。」
  金白羽微微一笑道:「你認為在下可以信託?」
  賽空空輕吁一口氣道:「老偷兒曾經想到過許多人,有的武功堪與你匹敵,但實在下敢信託,有的足堪信託,而武功又不濟,是以一直隱忍心頭。」
  金白羽大為驚奇道:「究竟何事這般重要?」
  賽空空長吁一口氣道:「老偷兒原準備等天龍寺之事完了之後,再行動手,但從近日種種跡象看來,實在下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