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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玉樹瓊瑤

  日正當中,成都府那高聳的麻石城牆在陽光下閃現灰暗的色彩。
  由於年代過久,城門油漆都剝落了,一塊塊的污痕浮現在木板上,甚至連門上的兩個銅環都已經生銹而變得黯綠無光。
  白長虹抱著長劍,背著包袱,仍是那副狼狽樣子,大搖大擺的走進成都府城。
  他的頭髮草亂,頷下鬍鬚一大把,身上的大紅袍上儘是點點泥漿,但是他卻毫不在意的大步跨行。
  路上行人紛紛帶著嘲諷的目光望著他,望著他那黃泥沒脛的芒鞋,望著他的骯髒的紅袍,望著他披肩的亂髮……
  顯然,他們都當他是來自鄉下的土包子,沒有人不笑他的怪異裝束。
  但是白長虹連眼睛都不斜一下,儘是只顧自己行走。
  當他來到城門口時,他不禁為那剝落頹敗的城門而興歎。
  「唉!這古城怎會腐壞成這個樣子?地方官也都不整修一下,蜀地乃富饒之域,有天府之國的稱呼,豈會連這兩扇城門都沒錢換過?」他暗自歎道:「顯然這是當官的人沒注意到這種地方,大概只顧整日酬酢宴會……」
  他正站在城門口之際,猛地兩聲鑼響,蹄聲得得,路上的行人都讓開兩旁。
  一個身著金色盔甲的年輕軍官,昂然騎在一匹白色的駿馬上,緩緩馳過。
  在他身後有兩個手持長槍的卒勇跟著走過城門。
  接著是兩乘軟轎被抬著緩緩行過。
  白長虹站在城門口,靠著那頹敗的城門,望著兩乘軟轎行去,接著又是兩乘軟轎緩緩行過他的面前。
  他見到轎子華麗無比,轎旁窗上的流蘇隨著轎夫的動作,一晃一晃的閃著霞光,煞是好看。
  倏然,他聽到一聲輕笑自第四乘轎子裡傳出道:「小姐,你看那站在城門旁的紅袍怪人,好一副髒樣子!」
  白長虹微微皺了皺眉頭,向那薄薄的黑紗窗裡望去,隱約可見到一個頭梳雙髻的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正衝著他在笑。
  他知道自己一身邋遢樣子,的確是會使人發笑的,所以也並不在意。
  誰知道當他微皺眉頭時,一個柔和的聲音自第三乘轎裡傳出道:「蝶兒,別笑人家了,你可看見我們的城門,還不是油漆剝落,門面蒙污?這只是沒錢去修繕罷了,並非是大門的可恥,你何不同情人家的困境呢?」
  白長虹心頭一震,忖道:「這是誰?聲音如此好聽,而且她竟能同情人家的衣飾不佳,認為並非可恥,而只是沒有錢罷!」
  他正在發楞之際,突然第三乘軟轎的紗窗幕簾被拉了起來,自裡面伸出一隻白如新雪的纖手。
  那纖纖的玉手猶如春筍,緩緩地朝外一揮,自那柔軟白嫩的掌心裡滾出一錠碎銀,落在白長虹的腳前。
  白長虹自那被掀開的窗簾後,看見了一張美得驚人的臉孔,那黛黑的柳眉,清湛的秋水,挺秀的鼻樑,紅潤的櫻唇,組合成一張絕美的臉靨,美得令人眩目。
  白長虹頓時楞住了,僅呆呆的望著轎中那美麗的少女,望著那烏雲似的秀髮上一隻搖晃的金鳳凰。
  那少女似是沒見過白長虹這種傻子,櫻唇綻啟,「噗嗤!」一笑,露出鮮白有如編貝的玉齒,她立即將窗簾放下,玉手掩住紅唇。
  這一笑嫵媚之至,直把白長虹的心魂都幾乎勾去,他楞楞的隨著轎子行了兩步。
  第四乘軟轎中那個叫蝶兒的丫鬟嗤之以鼻,冷冷道:「哼!別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了!快撿起地上那錠銀子去買套像樣的衣服吧!」
  白長虹自幻想中驚醒過來,他並沒有理會那丫鬟所說的話,還是望著漸漸遠去的轎子在發楞。
  那一列轎子消失在城牆轉角處,白長虹才悵然若失的呼了口氣,撿起地上的銀子。
  這時,,他才發覺好多人停下腳來望向自己,他臉上一紅,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往城裡走去。
  一路上,他的腦海之中儘是那少女的影子,他忖道:「真想不到世界上會有那麼美麗的女子,美得使人為之暈眩。」
  他看了看手裡的那些碎銀,彷彿也接觸到那個少女手指間的溫柔。
  走著走著,他的心裡依然縈念著那個少女,抬起頭來,只見一面酒幡在空中飄舞,他暗忖道:「我不若先進客棧洗澡換衣,將頭髮整理一下,再修修鬍子,哦,先要問問那列轎子是誰家的……」
  他大步跨進右邊的平安老店,問道:「夥計,你過來!」
  自店裡走出一個滿是眼屎的夥計,他揉了揉眼睛,走到櫃檯前,一見白長虹的樣子,猛然一怔道:「你來幹什麼?這兒可不是要飯的地方。」
  白長虹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櫃檯上,「叭!」的一聲巨響,櫃面上立即印出了一個三寸多深的手印。
  他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快把眼睛睜開一點,看看這是什麼?」
  那夥計嚇得打了個哆嗦,一見櫃檯上的手印,抱著頭便待蹲下身去,誰知他目光一閃,便瞥見白長虹手裡拿著一錠足足有十兩重的金元寶,頓時他楞住了。
  白長虹將金元寶往櫃檯上一放,喝道:「馬上替我準備一個客房,燒一壺熱水,來一桌飯菜,再請一個理髮師傅來,還要替我買兩套內衣褲,兩套銀白色的長衫!」他聲音一頓道:
  「此外再給我買一匹白馬,要最好的,嗯!一共要多少錢?」
  那夥計嘴巴裡唸唸有詞,嚥了口口水,道:「大爺,差不多要五兩銀子。」
  白長虹伸出兩指,在金元寶上一挾,便剪下約三兩的一小錠,說道:「你還要替我去打聽一件事,剛才敲著鑼,一共四乘轎子出城外的是哪家?這些一共三兩金子夠不夠?」
  那夥計點了點頭道:「夠了夠了,還有剩呢!」
  白長虹道:「剩下的全都賞給你了,去吧!不要謝了!」
  那夥計歡天喜地的捧著那小錠金子,走到裡面去為白長虹準備客房和張羅飯菜……
  日影斜斜的照了進來,那個夥計正自盤算著今天撈進來的外快,猛地裡面響起了腳步聲。
  他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銀白色長衫,頭帶一頂儒巾,腰懸一柄紅色劍鞘長劍的年輕人正自裡頭走了出來。
  那人長的劍眉星目,玉面朱唇,臉靨豐潤,鼻樑隆準,瀟灑飄逸,有似神仙中人。
  這夥計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再仔細一看,只見那身衣衫果然是自己剛剛出去買回來的。
  他囁嚅道:「相公,你就是剛才那位大爺?」
  白長虹微微一笑道:「怎麼?你不認識我了?」他問道:「我托你打聽之事是否已經明白了?」
  那夥計尷尬地笑了笑道:「相公,您等於是脫胎換骨一樣,與剛才完全不同了。」他搔了下頭又道:「哦!您老叫我打聽的事,剛才那列出城的轎子是四川總督府的,裡面坐的是衛總督大人的千金,據說是總督夫人大病初癒,她們是去城外善化寺還願去的。」
  白長虹問道:「善化寺在哪裡?怎麼個去法?」
  那夥計道:「相公您騎著馬出城,朝右邊拐,走過一條石橋便可看到一片松林,在松林裡溪流邊便是善化寺了。」
  白長虹點了點頭,昂然走出去,只見門口果然繫著一匹鬃毛全是白色的駿馬。
  蹄聲得得,敲擊在石板路上,惹得路人昂首觀看,在這個時候,他們的眼光裡滿是羨慕之色。
  人俊馬神,他緩緩策馬行過街道,引得樓上的窗子被推開,那些婦女都探首出來朝他觀看,拋下無數媚眼。
  白長虹連眼睛都沒斜一下,昂然馳馬出城。
  他的心裡有一股滿足的情緒,但是也有一種茫然的感覺,因為他不知道要怎樣才好。
  對於女人,他可從來都沒有真正接觸的機會,兩年前當他自點蒼逃出時,是在昏迷後見到夏馥萍的。
  那時他雖然對她產生了一絲朦朧的情意,但是也僅是年輕人第一次見到女孩子時直覺的好感,混和著羞怯與憧憬罷了。
  後來當他知道夏馥萍是毒神夏鞏仞的女兒,而夏鞏仞卻是置點蒼於毀滅的仇人之一時,他也就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再去想她。
  兩年來,他在青城山巔的洞府裡,每天都是以報仇雪恨、練功打坐為念,吃的是茯苓,喝的是山泉,使得他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情感。
  誰知下山後的第一天,他便碰到了這麼個美得出奇的女孩子,而她卻因見他穿得襤褸不堪而贈予他一錠銀子。
  白長虹自懷中掏出那錠銀子,淡淡笑道:「不知道當她見到我還給她這錠銀子時,會有什麼感想?」
  他思緒一轉忖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怎樣對她說?我只不過要想再見見她罷了!因為我還沒有見過這麼美好的女孩子!」
  他的記憶連轉,想到在青城山時遇見九天琴仙金筠音在月下彈琴時的情景,那時他認為她長的算是絕美了,但是現在的觀念裡金筠音可不會比那個總督的千金長得更美……
  「哦!這是因為金前輩年紀較大,缺少那份青春的歡愉氣質所致,而且她臉上時時陰沉地不帶一絲笑容,所以看來沒有衛小姐那麼美。」
  他在馬上胡思亂想一陣,已見到一條小徑傍著大路斜穿而去,耳邊已經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他抬頭一看,小溪對面果然有一片松林,頓時精神一振,抖了抖韁繩,驅馬向小徑而去。
  蹄聲得得,他的腦海之中,思緒又開始轉動,突地他想到中午時葛倩倩所說的忘情劍之事來了。
  他皺下眉頭道:「不知是誰冒用我的名字,也不曉得他做了些什麼事,竟使得我有了這個綽號!嘿!忘情劍,誰知道我這忘情劍竟為了想看一個美女,而專程跑了一趟,我是真的無情嗎?」
  於是他記起了當日九天琴仙金筠音與他說起的點蒼神劍謝冰清之事,那時謝冰清還有個綽號叫鐵石郎君。
  他陡然一凜,忖道:「我這次下山是要查明當日九大門派為何會一齊中毒,而又一齊走進洞窟的原因。真奇怪他們全都將絕藝留下,為什麼又沒有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說出來?這真使人摸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又自忖道:「我不能為了這個女人而將我報仇的計劃都妨礙了,這兩天內我一定要到大眉山莊去見見落月刀,還有我爹爹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看來是九天琴仙金筠音為我葬了,我須趕緊找到她!」
  他正在沉思之際,一聲悠揚的鐘聲,繞著松林飄蕩過來。
  鐘聲悠悠裡,白長虹馳馬緩緩的行過石橋,進入松林之中。
  林中幽邃清蔭,馬蹄敲擊在石板道上發出得得的脆響,夾在陣陣松濤聲中,悠揚地傳了開去。
  才行幾步便見到一座金碧輝煌的寺廟在一片虯松之後,那碧綠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燦爛的光霞,紅色的高牆在綠蔭中顯得莊嚴肅穆。
  他的眼光自纏結的松枝後望去,果然見到四座轎子停在廟旁的蔭涼之處。
  心中興起一片欣喜,他雙腿一夾,便加速度往廟寺馳去。
  蹄聲急驟而起,繞過松林,眼前豁然而開,一片燦爛奪目的花圃展現在平坦的草地上。
  白長虹似是沒想到在這松林後寺廟邊會有一片這麼美麗的花圃,他微微一楞,眼光瞥處已見到一個頭梳雙髻身著碧綠衣衫的丫鬟,正手持一柄團扇追逐翩飛的蝴蝶。
  那丫鬟姿態輕靈,跟著翔空飛舞的蝴蝶跳躍飛撲,但是卻一直沒能將那隻大花蝴蝶撲下來。
  僅僅兩三個轉折,那丫鬟已越過花圃一路追逐蝴蝶來到馬前,驟然之間白長虹大袖一揚,一股微風飄出,將那只蝴蝶托得飛起兩丈。
  那丫鬟一扇撲空,眼前掠過一隻大袖,她悚然大驚,猛然抬頭,只見一匹白馬靜靜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的目光一閃,自白馬移向白長虹身上,剎那之間,她那原先惱怒的神色驟然一變,目光呆凝地望著白長虹,眨都沒眨一下眼睛。
  白長虹淡淡一笑道:「小姑娘,你可是住在這兒?」
  那個全身綠裳的丫鬟粉臉一紅,退後兩步,搖了搖頭。
  白長虹見到長這個丫鬟正是剛才在城門口諷刺自己的那個蝶兒,他又是淡淡一笑道:
  「那麼你是住在城裡了?」
  蝶兒臉上又是一紅,點了點頭。
  白長虹眼睛一轉,笑問道:「你叫蝶兒是吧?」
  蝶兒臉色通紅,兩隻烏溜溜的眼珠睜得老大的,驚訝地道:「你怎麼知道?」
  白長虹微微一笑道:「我還知道你們的小姐正在這寺裡燒香。」
  蝶兒訝異地望著這騎著白馬的俊逸騎士,咦了一聲道:「看你的樣子,不是本城人士,怎會……」
  白長虹微微一笑,落下馬來,道:「在下的確不是本城人士,但是……」他凝視著蝶兒問道:「你又怎知道我不是本城的人呢?」
  蝶兒被他眼光一逼,臉色又是一紅,她低聲道:「因為本城從來都沒看見像你這樣……」
  她話沒說完,以團扇掩臉,反身便走。
  白長虹叫道:「蝶兒,你等一會,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蝶兒聞聲頓了一頓,腳步頓時緩了下來。
  白長虹緩緩走前兩步,道:「你有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蝶兒扭轉腰肢,移開臉上的團扇,回眸一笑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嘛?還這麼……」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射出驚訝無比的光芒,凝注在白長虹的手上。
  白長虹道:「你有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水蜜桃?」
  敢情他手裡拿的是一個用瑪瑙雕成的水蜜桃,在桃梗之上還有兩片翡翠的綠葉,整個桃子看來艷紅欲滴,栩栩如生好似真的一般。
  蝶兒瞪大眼睛,道:「我可從沒見過像這樣可愛的瑪瑙!」
  白長虹淡然笑道:「你想不想要?」
  蝶兒一楞,凝望著白長虹道:「你是說要……」
  白長虹點頭道:「我是想要送給你,來,你拿去吧!」
  蝶兒啊喲的叫了聲道:「你真的要送給我?」她搖了搖頭道:「我不敢要。」
  白長虹詫道:「咦!這樣美的瑪瑙,你竟然不要?」蝶兒囁嚅道:「那要值好多錢,我不敢要,我怕小姐知道了……」
  白長虹淡淡笑道:「這個倒不必怕,等你小姐問將來起,一切有我……」
  蝶兒望了望白長虹,詫異地道:「你為什麼要送給我這麼好的寶物?難道你……」
  白長虹朗笑一聲道:「難道你還怕我對你怎樣不成?」
  他臉色一正道:「因為我曉得你心地很好,並且我還受過你的恩惠,這只是表達我一點心意罷了!」
  蝶兒被這幾句話攪得滿頭霧水,愕然問道:「你受過我的恩惠?我一點都不認識你,怎會對你有什麼恩惠?」
  他話聲未了,已聽見一聲呼喚自身後傳來。
  白長虹目光一閃,看到中午騎著駿馬領著轎子出城而去的那個年輕軍官,自花圃旁急行過來。
  蝶兒回頭一看,臉色驟然大變,輕聲道:「喂!你快走,岳公子來了!」
  白長虹微微一笑道:「在下既非賊人,又怕他何來?」
  那個年輕軍官臉色嚴肅的叫道:「蝶兒,小姐找你好一會了,你在這兒幹什麼?」
  蝶兒見白長虹竟然負起手來,微微的望著自己,她心裡急得幾乎要冒火,一跺腳回過身去應了聲道:「岳公子!」
  那年輕軍官嗯了聲道:「霜表妹叫了你好幾次,都沒有見著你,你到底在做什麼?」
  蝶兒臉色一紅道:「我在撲蝴蝶……」她舉步欲走,同時說道:「大概是小姐與慈雲老方丈論道完了,喚小婢我去……」
  那年輕軍官臉色一沉,道:「慢走!」他的目光冷望著蝶兒沉聲道:「那人是誰?」
  蝶兒瞥了白長虹一眼,低聲道:「他是問路的人。」
  那年輕軍官重重的哼了一聲,冷笑道:「問路的人?他是個問路的人?我明明聽到他問過你家小姐的姓名。」
  他側首望著白長虹,冷冷地道:「近兩年來像閣下等這借理由企圖接近衛家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卻沒有第二個像你這樣欲以寶物賄賂人家婢女的人,可見你的人格有多卑鄙!」
  白長虹兩道劍眉一揚,沉聲道:「你不要含血噴人!」
  那年輕軍官狂笑道:「像你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還腰掛長劍裝成一副英雄樣子,真是狗尾巴插花,臭美!」
  白長虹冷冷一笑道:「你以為我一介書生便可以加以凌辱?你豈不知士可殺而不可辱?」
  那年輕軍官看到白長虹發起怒來有一番俊逸威凌的氣概,他心中妒忌之念愈加深濃,狠狠地道:「你立即滾開,否則我將你斬成兩截!」
  蝶兒驚惶地大叫道:「不!岳公子你……」
  那年輕軍官一瞪眼,叱道:「走開,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白長虹想不到自己才一下山,只為了要想再看看那轎中的美人,竟又與這年輕軍官起了爭執,而對方卻是如此的蠻不講理,他憤怒地道:「姓岳的,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然才初見我面便想要置我於死地!」
  那年輕軍官冷冷道:「你若怕死,迅速滾出林外去,今後你若再看我表妹一眼,我便挖掉你的眼睛。」
  白長虹這才曉得那轎中美人就是這姓岳軍官的表妹,於是他輕蔑地一笑道:「原來你是在吃這份乾醋,哼!令表妹縱然是天下最最絕色,我也不至於為她而挖掉天下人的眼睛。」
  那年輕軍官臉色一變,右掌一揮,斜劈而下,迅捷地朝白長虹「血倉穴」按來。
  白長虹大袖一拂,左手兩指斜斜一敲,劃向對方脈門而去。
  那年輕軍官一式「玉樹瓊瑤」還未及變招,整個掌式已被對方隱現於袖中的雙指所封,他神情一震,斜滑半步,收招護胸。
  白長虹淡然道:「峨嵋牽緣手並非什麼絕藝,但是你對初次見面之人便要施以殺手,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他跨前一步,問道:「你是峨嵋第幾代弟子?」
  那年輕軍官一臉的驚詫之色,默默地望著白長虹,好一會方始道:「在下峨嵋二十一代弟子冷霜劍岳衡,現在要領教閣下的劍法!」
  白長虹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冷笑,道:「峨嵋流雲劍法沉穩飄逸,像你這等輕浮暴躁之人儘管再練十年也不能得到真髓,還是不比也罷!」
  岳衡大吼一聲,身形移處,連行四步,一劍破空撩出,劍尖點處星芒迸現。
  白長虹哼了三聲,閃入對方劍光之內,右臂斜劃,切向岳衡左脅。
  岳衡上身一仰,劍刃兜一半弧,自偏鋒一連攻出三劍,輕靈飄逸,絲毫不帶一點沉重凝滯之感。
  白長虹旋身錯開六步,順著對方劍路展開之勢,讓了開去。
  岳衡這一連三劍攻出,整個暴戾之氣盡失,全神貫注於劍刃之上,雖然他三劍都落空,但是劍法卻沒有絲毫凌亂,依舊輕巧飄逸的攻出第四劍「白雲悠悠」。
  白長虹暗自忖道:「沒想到像他這麼易怒善疑之人,也能夠將流雲劍法練成如此火候,真個不簡單,看來我是小看他了。」
  他思緒連轉,身形毫不停頓,右臂伸直,五指駢合,陡地自偏鋒也攻出一記「白雲悠悠」。
  他這下以臂作劍,攻出的一式雖然較慢,但卻是後發先至,迎著對方同樣削來的方向,攻出同樣的一式。
  岳衡雙眉一揚,心中掠過一絲驚駭之意,劍刃閃爍,原式不變往對方臂上削去。
  白長虹見對方上身微側,劍尖斜斜昂起,顯然是想在削斷自己手臂之後,變為「雲消霧散」之式,劍尖直刺心窩而置自己於死地。
  他暗罵一聲道:「好狠的手法!」
  岳衡劍刃一轉還未削到他的臂肘之處,只見白長虹一抖右臂,掌刃拍在對方劍背之上。
  「啪!」的一響,岳衡手中長劍斷為兩截。
  白長虹進步移身,手腕一轉,倏地直戳而進,五指快捷逾電點向對方胸口。
  他掌心一旋,力道陡然發出,頓時將岳衡整個身子拍得飛出丈外,一跤跌倒地上。
  岳衡手中的半截長劍,也都隨著身形的飛起而脫手拋去,插進一枝樹幹上。
  他一跤跌倒於地,喃喃念道:「『白雲悠悠』!『雲消霧散』!」
  白長虹冷冷道:「不錯,正是你想用的雲消霧散!」
  岳衡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濺落得滿地都是。
  他身為峨嵋掌門大方上人關門之徒,深得師父寵愛,練成一手峨嵋劍法,為本門二代弟子中第一高手,誰知現在卻被一個他所認為的窮酸秀才以同樣流雲劍法之中的一式擊敗,故而氣得吐血。
  白長虹肅然說道:「練劍之人絕不能過於浮躁,若是不能很難深入真髓,則……」
  他話聲未了,一個低沉鬱悶的吼聲傳來,直震得他耳鼓隱隱發痛。
  他劍眉微皺,眼光閃處,已瞥見一道短虹有似電掣,急射而來。
  劍芒如冰,刺骨生寒,凜凜的劍氣逼人胸懷。
  白長虹低喝一聲,弓身拔劍,一道淡紅色的光華閃爍而起,瀰漫的劍氣一現,立即便隱沒無形。
  「鏘!」的一聲輕響,一枝短劍被削斷三截,人影凝處一個灰眉長髯的老和尚現身在松林之中。
  白長虹臉上浮起淡淡的驚訝,神情肅穆的望著面前那個老和尚。
  那和尚豎掌頂禮道:「老納慈雲!敢問小施主可是江湖號稱的劍郎君?」
  白長虹緩緩提起腳來,只見腳下兩個淺淺的印痕,他沉聲道:「老和尚,你的少林達摩劍法不錯!」
  慈雲方丈臉上露出一絲難堪的神色,道:「小施主的寶劍也很犀利。」
  他的眼光掠過白長虹脅下掛著的射日神劍,立即灰眉微皺,似在忖思些什麼。
  白長虹淡然笑道:「老和尚,你的袖子快脫落了!」
  慈雲方丈一舉右袖,這才發現自己大袖被對方劍上鋒芒劃破,此則被風一吹飄散開來。
  他臉色大變,眼光一掠躺在地上的岳衡,怒道:「小施主,你為了佛門舍利而來,也不該妄動殺機,將外人打傷。」
  白長虹訝道:「什麼佛門舍利?我可不知道,在下是為了……」
  他的話聲陡地一頓,眼光凝望著前面,沒有移動一下。
  在花圃邊的一條碎石小徑上,一個輕挽雲鬢、美麗無比的佳人正姍姍走來。
  她的身後跟著那身穿綠衫的蝶兒,正自低垂著頭緩緩踱來。
  白長虹的目光頓時呆凝地投注在那雍容的麗人身上。
  那黃衫麗人視線一轉,立即碰到白長虹的眼光,她那冷漠的臉色掠過一絲驚訝的表情,目光略一凝注便又移了開去。
  白長虹只覺心裡一寒,那黃衫麗人冷冷的神情使得他幾乎要立即掉頭離去。
  腦海之中泛過許多意念,他深吸口氣,大步邁開迎了上去。
  那黃衫麗人裊裊婷婷的走了幾步,站立在一株叫松旁,她瞥了剛站起來的岳衡和慈雲一眼,立即又回到白長虹身上。
  白長虹臉色肅穆地道:「這位就是衛小姐吧?」
  那黃衫麗人冷冷的點了點頭,似是絲毫都沒被白長虹俊逸瀟灑的姿容所動。
  白長虹暗自歎了口氣,一咬牙道:「在下中午之時在城門樓下,蒙小姐賜紋銀一錠,現在特來歸還小姐!」
  他自懷中掏出那錠紋銀,交在蝶兒手上,掉頭就走。
  黃衫麗人眼中掠過驚詫無比的神色,她終於忍不住喚道:「喂!你……」
  白長虹掉頭過來,緩緩道:「在下就是那身穿破爛紅袍、滿頭亂髮、一臉鬍子的鄉下人。」
  「啊!」黃衫麗人發出一聲驚呼,舉起素潔的玉手,輕掩著微張的櫻唇。
  白長虹見到蝶兒也瞪大了眼睛,正呆凝地望著自己,眼中儘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微微一笑,將原先拿出的瑪瑙玉桃放在她的手裡,道:「這是謝謝你對我所施的同情,現在你總不會拒絕我吧!」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顆核桃般大的明珠道:「這是邑塵珠,是我贈與你們小姐,作為答謝她的厚意。」
  蝶兒茫然望著白長虹,簡直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誰來了,直到那顆清涼的明珠塞進她的手裡,她才驚醒過來,忙道:「不!不……」
  白長虹嘴角掛著淡淡的苦笑,道:「你能否告訴我,你們小姐芳名?」
  蝶兒一愕,望著黃衫麗人,不知所措。
  那黃衫麗人也是一愕,真沒想到白長虹會當自己的面問她的名字,她一咬紅唇,道:
  「我叫衛瓊霜。」
  他返過身來掉頭便走,跨上白馬昂然奔向松林之外。
  在這剎那間,松林邊的四個人齊都被他那種怪異而嚴肅的表情懾住,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出話來。
  蹄聲響起,白馬飛馳而去,冷霜劍岳衡陡地大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留下名來!」
  自松濤聲裡,傳來白長虹那朗朗的聲音:「在下白長虹!」
  黃衫麗人衛瓊霜全身一震,叫道:「白長虹,你等等!」
  她一展錦袖,身如飛燕凌空躍起,躡行於松枝之上,向白長虹馳行的方向追去。
  蝶兒可從未見過她小姐會凌空飛起,驚駭地叫道:「小姐……」
  慈雲老方丈臉色劇變,禁不住「啊!」的一聲,那冷霜劍岳衡也是臉容驟變,大叫一聲表妹,飛奔追去。
  微風拂來,林中松濤輕響,只聽到慈雲喃喃道:「真是不可相信,那麼嬌柔的川督小姐竟也會武功,老衲我可是太老,老眼昏花,該死!」
  他的話語隨風飄散,漸至杳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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