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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驕縱·僵局·天下一統

  在地堊宮裡,公孫玲玲要與顧劍南單獨相處,卻礙於窮神蕭無仍留在室內,是以用言將他支開。
  等到窮神蕭無站了起來,邁步走向公孫玲玲為顧劍南準備的寢處時,公孫玲玲指點道:
  「蕭老前輩走錯了,你的寢處安置在三位堂主同屋的隔間,你忘了?」
  蕭無摸了下額上的亂髮,道:「哦,老朽是忘了。」
  說著回頭望了顧劍南一眼,便向公孫玲玲所指點的方向行去。
  「蕭老前輩!」顧劍南笑道:「你莫非忘了在下方纔之言?」
  窮神蕭無是個老江湖了,剛才只是一時不慎,被顧劍南用話給套住了,答應與他相居一室。
  此時一看公孫玲玲的神情,深知她作這番安排是有深意的。
  他跟鬼醫公孫輸乃是多年好友,雖說公孫玲玲從小便被苦海離亂人靳素素帶去收為徒兒,而與蕭無沒有特殊感情。
  但是他很清楚鬼醫公孫輸有心將公孫玲玲許配顧劍南,並且公孫玲玲也對顧劍南頗為鍾情,為此,她還用心頗深,他豈能橫阻在中間,破壞他們的感情?
  到了那個時候,若是公孫玲玲將這段事情稟告了公孫輸,他窮神蕭無還有臉去見多年好友嗎?
  因此,他一斟酌情形,故意裝作迷糊的道:「少俠,有什麼事?」
  顧劍南道:「在下方才說過要與老前輩相居一室,白天互相砌磋武學,晚來抵足而眠,前輩已經親口答應,怎麼現在又忘了?」
  窮神蕭無道:「哦,原來是這麼回事!老朽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望了公孫玲玲一眼,只見她蛾眉挑動,凝目望向自己,滿臉都是憤怒之色,他自我解嘲道:「老巧自從中了龍雨那老毒物的詭計後,這些日子腦筋總是不靈光,做事一直都是顛顛倒倒的,明明剛說過的話,一會兒便也忘了……」
  公孫玲玲截口道:「所以,老前輩,你該要多休息休息了……」
  「對!」蕭無道:「老朽是該多休息休息。」
  顧劍南道:「那麼,你到我房裡去吧!」
  「不!」公孫玲玲道:「蕭老前輩還是回他自己房裡去的好,他跟三位堂主有事磋商時,也方便多了……」
  她側目對窮神蕭無道:「蕭老前輩,你說對不對?」
  「對!」蕭無道:「玲玲姑娘安排的還會錯嗎?老朽還是回到自己房裡去的好。」
  說罷,他便走向公孫玲玲為他安排的房間去。
  顧劍南望著他的背影,嘴唇一動,正待啟口,公孫玲玲已輕笑一聲道:「劍南哥,晚飯我已替你準備了四樣我最拿手的小菜,你一定會喜歡吃的。」
  顧劍南的話被她打斷,只得眼睜睜望著窮神蕭無快步離去,而無法加以挽留,他苦笑一下,收回視線,道:「多謝玲妹了。」
  公孫玲玲道:「師父把我留在這兒,便是為了替你漿衣煮飯,調配飲食,好讓你能安心的練功,這是我應盡的責任,還說什麼謝與不謝的?」
  顧劍南道:「其實我一向都是隨便慣了,什麼地方都可以住,什麼東西都可吃,玲妹不需為我刻意準備了……」他話聲一頓,道:「雖說祈嬸為我安排得很好,但是你乃公孫前輩的千金,並且從小都跟隨在祈嬸的身邊,一直都沒做過這等粗役之事,如今要你來為我操勞,愚兄……」
  公孫玲玲小嘴一嘟,道:「劍南哥,你怎麼說來說去,又把話給說回來了呢?小妹留在這兒,純粹是自願的……」
  她的臉色微微一紅,含羞的望了顧劍南一眼,垂下頭來,低聲道:「若不是我自願,誰也沒有辦法勉強我這麼做的……」
  顧劍南看到她這等嬌羞的神態,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模糊,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梅冷雪的倩影。
  那脈脈含情的眸子,垂頭帶羞的神情,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了一下,立即又變成公孫玲玲的模樣。
  顧劍南心頭一震,暗忖道:「我是怎麼啦?怎會把她們兩個相提並論?冷雪和玲玲可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一個是溫柔可人,一個是熱情刁蠻……」
  一想起梅冷雪的溫柔可人,他頓時記起了自己在金縷宮裡初次遇見梅冷雪的情形。
  他的思緒急速轉動,從在金縷宮與梅冷雪分手,想到了在客棧的重逢,再思及自己在雪野為了抗拒鳩面婆婆,中了她的鉅毒,經過唐鳳琳的施功救冷……
  那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的腦海裡陸續閃現,從唐鳳琳的死,一直想到了梅冷雪陷身金縷宮為止。
  他禁不住暗暗的歎了口氣,忖道:「她對我誤會不曉得要到何時才能夠解開?我也不曉得要到什麼事候才能打進金縷宮,破去那個『天下一統門』?唉,命運之神對我確實是太苛刻了點……」
  他從天下一統門的成立,網羅了樸摩天、丹珠活佛、毒神龍雨等絕頂高手,想到了他那重傷未癒,被困於丹珠活佛手中的父親。
  輕輕的歎息了一聲,他暗忖道:「這麼多年來,爹爹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他老人家……」
  他的思緒想到這裡,又被公孫玲玲的話聲打斷:「劍南哥,你怎麼啦?」
  顧劍南抬起頭來,只見公孫玲玲疑惑地望著自己,面上已經浮起不悅之色。
  他的劍眉微微一皺,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公孫玲玲的那雙大眼睛緊緊的凝住在顧劍南的臉上,想從他的神情中發現一些什麼似的。
  顧劍南被她的目光所逼視,倏然在腦海裡浮現起她跟樸立人在金縷宮外的原野上所說的那些話來。
  那時,公孫玲玲也是以這種咄咄逼人的神態望著樸立人,緊緊追問他對梅冷雪的感情……
  公孫玲玲那曉得顧劍南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她試探地問道:「劍南哥,你是不是對我不高興?」
  顧劍南搖頭道:「怎麼會呢?玲妹,你別胡亂猜想了。」
  他雖是這麼說,但是面上的神態卻掩不住他的勉強之意。
  公孫玲玲默然望了顧劍南一眼,道:「我曉得你是話不由衷,你不滿意我安排蕭老前輩的居室……」
  顧劍南:「玲妹,你……」
  公孫玲玲截住了他的話,道:「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現在樸摩天、毒神龍雨和丹珠活佛三個人聯手組織了『天下一統門』,想要以他們的龐大力量粉碎武林各派,剷平一切反對他們的勢力,達到一統天下的野心……」
  她的話聲稍稍一頓,道:「以他們的實力,再加上武當的玄清妖道,武林中是沒有人可以抗衡的,何況劍聖梅花上人已中了無形之毒,不得不受他們的控制,眼見江湖上已無人可以反抗他們……」
  她見到顧劍南默然不語,繼續道:「是以當今武林,除了你之外,已經沒有人能對他們施以反擊了,你一身所肩負的責任該是何等的重?絕不能稍有懈怠……」
  顧劍南道:「這個愚兄明白,所以我才要與蕭老前輩同室相寢,互相砥礪……」
  公孫玲玲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不是我瞧不起蕭老前輩,他們丐幫雖說曾經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但是現在由於幫中神功殆失,丐幫已經沒落了,憑他的武功,距離我師父還差得遠呢,他能對你有什麼幫助?」
  顧劍南聽她說出如此瞧不起窮神蕭無的話來,臉色一沉,責道:「玲妹,你怎可說出這等話來?」
  公孫玲玲道:「本來就是嘛!」
  顧劍南肅然道:「蕭老前輩與令尊乃是數十年的朋友,雖然丐幫如今在江湖上已沒落了,你看在令尊的面上,也不該對他這樣無禮,何況……」
  公孫玲玲小嘴一嘟,冷哼一聲,道:「你別何況不何況的了,我說的全是真話,並沒有任何對他不禮貌的地方,不信的話,可以請他到這兒來,問問看是不是……」
  顧劍南看到她倔強的神態,搖了搖頭,道:「玲妹,你不該這麼說的,蕭老前輩無時無刻不在為振興丐幫而努力,憑他的毅力,我相信丐幫終有復興的一天……」
  他望了滿臉不悅的公孫玲玲一眼,又道:「並且據我看法,蕭老前輩眼下的武功並不比祈嬸相差多遠,單看他從亡魂林脫走時所顯露的武功,較之我初次見到他時,不曉得增加多少倍了,我想他一定還會有更驚人的成就……」
  公孫玲玲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道:「你要誇獎他,可別拿我師父與他相提並論,他這輩子別想能超過我師父……」
  顧劍南不悅地道:「玲妹,我不許你這麼說!」
  公孫玲玲自小被苦海離亂人嬌縱慣了,再加上鬼醫公孫輸只有她這麼一個獨女,並且還是在一種失而復得的情況下重新找回她的,所以更加的寵愛她,以致養成她放任驕傲的習性。
  若非這種情況,她也不會在離開鴛鴦谷,邂逅了樸立人之後,便跟隨他到金縷宮去了。
  由於這份驕縱放任的脾氣,使她與樸立人又因梅冷雪的出現而鬧成僵局,而隨公孫輸離開金縷宮。
  她在見到顧劍南後,一方面對他的英俊挺拔覺得超過樸立人甚多,另一方面則是由於鬼醫公孫輸和靳素素的故意撮合,使她把原來放在樸立人身上的那縷情絲又放在顧劍南的身上了。
  她若非心中對於顧劍南有這個情意,也不會故意把窮神蕭無跟他手下的三個堂主安排得住在遠遠的地方,而把自己的居室安排在顧劍南隔壁了。
  但是,她的這一番心意,意然被顧劍南拒絕,這已經使得她很感不快了,此刻又為了這件事,與顧劍南發生爭執,還受到他的斥責。
  頓時,她那潛藏心底的驕縱任意的個性已不受柔情所約束,而顯露出來了。
  她杏眼圓睜,頓足道:「我偏要說,我偏要說,你敢怎麼樣?」
  顧劍南一楞,忖道:「她怎麼,又變成這個樣子了?」
  公孫玲玲看到他發楞之態,不但沒有收斂那份任性之態,反而更加大聲的道:「你還以為我不曉得,你是心裡不願跟我在一起,所以拿窮神來做擋箭牌,哼,你真的以為我願意留在這裡替你當奴僕?我可不是……」
  顧劍南冷冷的道:「在下沒有勉強你替我燒飯洗衣,那全是祈嬸的安排……」
  公孫玲玲臉色大變,顫聲道:「你……你竟說出這等無情無義的話來,顧劍南,你好狠的心……」
  顧劍南見她說話之時,嘴唇不停顫抖,那雙大眼之中已隱隱含著淚水,他心中的怒意稍減,輕輕的歎了口氣,道;「唉,你不要再說了好嗎?」
  公孫玲玲的性子已經使出來了,那還顧得了其他?她全然沒有想到顧劍南的心頭已軟,自己也該見好便收,免得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她強抑眼中淚水的滴落,大聲道:「你要我不說話,我就不說了?哼,我的話說到你心坎上了,是不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還在惦念著梅冷雪……」
  顧劍南猛然聽得她提起梅冷雪的名字,心頭一震,腦海頓時浮現起她那嬌柔嫵媚的玉貌。
  公孫玲玲口不擇言,冒然說出梅冷雪,她的話一出口,立即曉得在這個時候自己實在不應該提出梅冷雪,所以立即便住口不再說下去。
  可是,當她一看到顧劍南的眼中現出的那股神態,她的心中如同有一股烈火燃燒起來。
  那種潛在於人心深處的妒火,若是一燃燒起來,足足可以促使一個人走向死亡,甚而還能影響到他人,影響到整個社會……
  在剎那之間,公孫玲玲的理智已被這蓬燃燒的妒火給燒燬。
  她冷哼一聲,尖聲道:「我就曉得你一直都忘不了那個賤人,可是你曉不曉得她跟樸立人早就有不乾淨的……」
  顧劍南大喝一聲,道:「住口,不許你污辱她……」
  公孫玲玲被他的大喝所驚,楞了一楞,隨即甩了一下頭,倔強地道:「我偏要說,她是賤人,不要臉的賤人……」
  顧劍南身受梅冷雪的救命之恩,一心被她的柔情所繫,時刻都在掛念她,在他的心目中,梅冷雪純潔高貴,不啻是仙人一般,豈能夠如此容人詆毀的?
  他的眼中幾乎冒出火來,怒喝道:「住口,你聽到沒有,住口……」
  公孫玲玲也跟著怒吼道:「你心痛了是不是?我偏要罵她,他是賤人!賤賤!賤人!……」
  顧劍南霍然跳了起來,抬手便是一巴掌揮出,落在公孫玲玲的嘴上。
  但聽「啪!」的一聲脆響,公孫玲玲身形一晃,右邊臉上已是一片紅腫。
  她做夢也沒想到顧劍南竟會出手打她,是以連要閃開的念頭也沒有,就這麼硬生生的被他打了一掌。
  霎時,她如遇巨雷殛頂,震得整個神智都已脫竅飛去。
  她的兩眼圓睜,愕然站在那兒,任由嘴角的鮮血流出,沾上了她的衣襟。
  顧劍南在出手之後,整個人也怔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竟會抑制不住心頭的憤怒而出手打了公孫玲玲一掌。
  木然望著那只沒有收回的手掌,他喃喃道:「天哪,我到底做了什麼?」
  他的話聲使得在震愕中的公孫玲玲警醒了過來,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的驕傲,她的尊嚴,已在顧劍南那一掌之下整個的解體了。
  她的心,已在那一掌之下整個的破碎,碎成片片,鮮血流溢……
  比較起來,她臉上的疼痛是要輕微得多,輕得使她不覺得臉孔已經腫脹起來……
  她顫聲道:「你……你敢打我……」
  她驀然拔出身上藏的短劍,向顧劍南刺去。
  顧劍南心中痛悔無比,內疚於自己的粗暴,他的腦海中一片紊亂,對於公孫玲玲的挺劍刺來,雖然看得清楚,卻是一點都沒有想要閃開的意念。
  公孫玲玲那會料到顧劍南竟然不知閃開?等她發現,手中的短劍已經刺進顧劍南的左脅。
  顧劍南身上中劍,出自本能的運氣抗拒,加以公孫玲玲手上勁道一緩,劍尖只刺進他左脅不到三寸之深。
  饒是如此,顧劍南也被那陣劃痛引得全身一陣顫動,嘴裡發出一聲呻吟。
  公孫玲玲發現自己闖了大禍,心中又急又怕,驚駭地望了顧劍南一眼,驀然掩住臉,轉身向室外放足狂奔而去。
  顧劍南見到她掩瞼狂奔而去,向前走了兩步,呼道:「你……」
  可是他的身形一動,頓覺左脅一陣劇痛,那柄插在身上的短劍搖動了一下,掉落在地上,傷口湧出鮮血,染紅了左脅的衣衫。
  顧劍南捂著傷口,怔愕地望著門口,長歎一聲,頹然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