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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謀叛·驟變·碎玉金環

  他們兩人齊都想到這個問題,因而一時之間都僵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妤。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小鳳掀起了珠簾進入屋內,這個僵局才打開。
  小鳳一進房便發覺到這個尷尬的局面,她楞了下,噗嗤笑道:
  「小姐,你們怎麼啦?」
  梅冷雪這才抬起頭來,她依然不敢直視顧劍南,低聲道:「小鳳,姨媽走啦?」
  小鳳道:「嗯!夫人回挹翠樓去了。」
  她話聲一頓,側目道:「顧公子,你赤足站在地上,不覺得太涼了點?」
  顧劍南呃了一聲,連忙從床底找出自己的靴子穿上。
  看到他手忙腳亂的尷尬模樣,梅冷雪也忍俊不住的一笑,連忙以袖掩口低聲道:
  「小鳳,還不快請顧公子坐下?」
  顧劍南拖過床邊的椅子,拉開一點,坐了下去,道:「不勞小鳳姐。」
  小鳳笑了笑,道:
  「喲,公子何必這樣客氣?連讓小婢端椅子的機會都搶去了。」
  梅冷雪看到顧劍南臉上的神情,輕叱道:「小鳳不可貧嘴。」
  小鳳道:「喲!小姐你!」
  梅冷雪唯恐小鳳會說出調侃自己或顧劍南的話,而使得雙方下不了台,她趕忙打斷小鳳的話,出聲問道:「小鳳,剛才姨媽走前,有沒有問你說些什麼?」
  小鳳噘著嘴道:「樸夫人對我說若是有什麼事發生,隨時向她稟告,好像小姐你也是奸細一樣,她還派了兩名鐵衛在樓下守衛,似乎我們是來此作賊,而不是到這兒作客的,真氣死人了。」
  梅冷雪柔聲道:「小鳳不可這麼說,姨媽是一番好意,唯恐我們受到驚嚇。」
  小鳳冷哼一聲道:「好意?哼!誰知道她懷著什麼心意,她又不是不曉得小姐你身懷絕藝,每次出門除了歐陽老伯馭車相隨之外,沒有第二人護送,她卻假惺惺的派人守衛,其實她還不是怕小姐你窩藏顧公子,所以要命人監視我們……」
  梅冷雪道:「小鳳,不能在背後懷疑人,更不可以在背後罵人,她不一定像你所想的那樣……」
  小鳳道:「小姐,你剛才沒有看到靈珠呢!她假裝釵上的珠子掉了,故意蹲下捻拾,眼睛卻不停地往床底下瞄,幸好顧公子沒有藏在床底下,否則豈不是糟糕?」
  梅冷雪秀眉微蹙,輕叱道:「我跟你說過幾次了?不可以隨易懷疑別人,如此將對你自己有所不利,一生都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
  小鳳道:「小姐,你還沒有看到靈珠在下樓的時候拿什麼眼光看我,好像我便是暗藏那個小賊的……」她覺察出自己說漏了,連忙摀住了嘴,尷尬地笑了笑道:
  「顧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
  顧劍南淡然笑道:「在下不會介意的,事實上我在廚房中三個多月,也沒有帶走一草一木,我並不怕人家罵我……」
  他回想起往日跟隨父親一起時,儘管不是處處受人尊敬,可也從沒有人敢輕視自己,但是父親在崑崙山巔被各派掌門無恥地圍攻而失蹤後,他到處飄泊,到處受人欺負,經歷了無數的驚險與痛苦。
  他感慨地道:「事實上我對外來的打擊,也有應對的辦法,當我眼前無法抵抗時,只有一笑置之,等到以後,那些污蔑我的人將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
  小鳳愕然望著劍眉斜豎、眼中放光的顧劍南,不知所措,梅冷雪卻能夠明瞭他此刻的心情。
  她緩聲道:「小鳳,你到前房去一下,我有話和顧公子說。」
  小鳳應了聲,歉然道:「顧公子我並非有意的,請原諒我。」
  顧劍南頷首道:
  「我知道你不有意的,其實我也無所謂,小鳳姐,我不會怪你的。」
  小鳳望了望顧劍南,方始轉身離開屋子向前房行去,很快地室內恢復一片平靜。
  沉默了半晌,梅冷雪柔聲道:「小鳳向來心直口快,請你原諒她……」
  顧劍南搖頭道:「我並沒有怪她,我只是感慨世情的冷暖,而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所以才那麼說,請你不要介意。」
  梅冷雪道:「我很小的時候便聽到父親說過顧大俠之事,所以心裹對他非常的敬仰,因為家父一生從不隨易推許人,只聽過他稱讚顧大俠是人間奇男子,蓋世大英雄,我很希望有機會能夠見一見顧大俠的風采。」
  顧劍南道:「令尊大人太溢美家父了,家父雖然武功絕世,心胸曠達為人正直,可是卻也不像令尊所說那樣偉大……」
  他話聲頓了頓,道:「說起來使人難過,他老人家只因為出身西方魔教,而行走江湖時對於惡人向來是出手絕不留情,因而被江湖上目為宇內兩大魔頭之一,其實祈白祈叔叔和家父兩人都不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
  梅冷雪道:「你說的可是血屠人魔?聽人說他喜愛生吃人心,這總有點……」
  顧劍南點頭道:「我也覺得他這樣不免太過殘忍了,雖然他只是吃惡人之心,但惡人也是人呀,我想他可能是因為曾經受到刺激,所以才那麼痛恨惡人,尤其是那些掛著正派名號的惡人,他們一臉的莊嚴不可侵犯,其實暗地裡卻是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梅冷雪皺了皺眉頭,道:「你說的話偏激了點吧!我認為那些武林正派的人士大都修身非常嚴謹,做人做事都很合乎正道,並不如你說的那樣壞。」
  顧劍南點頭道:「我也承認他們裡面也有那樣好的人,就像武當派的玄天道長一樣,可是他們卻也有許多假冒偽善的惡人,他們滿臉仁義道德,在正義的招牌底下做盡壞事,這種人最可惡……」
  梅冷雪搖頭道:「我不能夠贊同你的說法,我認為你這樣講太抹煞好人的作為,而加重了惡人的罪行。」
  顧劍南道:「你沒有在江湖上走動過吧?當然不瞭解我說的情形,我並不是思想偏激,而是我曾親身經歷過這種事,遇到過這一類的人……」
  梅冷雪目光凝注在顧劍南的臉上,柔聲道:
  「我相信你曾經歷許多不平凡的遭遇,否則像你這樣的年齡不會如此老成!你頂多跟我年紀一樣大吧,像我就不能瞭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種人。」
  顧劍南感慨地道:「在四個多月以前,我還只是個懦弱的孩子,我自幼便是雙腳殘廢,一向是在父親的翼護下過日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外界,當然更不會瞭解人間是如此的痛苦……」
  梅冷雪呃了一聲道:「你的雙腿殘廢?現在你不是很好嗎?是怎麼好的呢?」
  顧劍南淒然笑道:「我知道你你會相信的,我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中的遭遇,說出來恐怕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有時回想起來,我自己都覺得那彷彿是一場夢,但是這卻是真正的事實,我親身所經歷的事實!」
  梅冷雪頗有興趣的坐起身子,將上身湊前了一點,道:「你願意告訴我嗎?」
  顧劍南目光注視她那張姣美的臉龐,凝望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願意聽嗎?」
  梅冷雪羞怯地笑道:「當然我願意聽,只怕你不願意說。」
  顧劍南清了清思緒道:「我不曉得我所經歷的事是辛酸的還是愉快的,但是卻激勵我向上的勇氣和堅強的意志,使得我從軟弱中挺身而出……」
  他看了星眸泛光的梅冷雪一眼,緩聲道:
  「據家父說,我是生在家母被仇人追擊的途中,那一段艱苦的日子我雖然不知世事,但是我的母親必然十分痛苦,因為她老人家在荒野大漠中生下我後,不久便去世了,所以我這一生是由父親他老人家撫養長大的……」
  梅冷雪呃了聲,同情地道:「真可憐!」
  顧劍南淒然笑道:
  「孤兒是確實很可憐的,尤其失去母愛的人,尤其我還是個雙腿殘廢的人!」
  梅冷雪眼眶裡已漾起盈盈的淚光,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怎麼會呢?」
  顧劍南道:「因為大漠之中氣溫不正常,早晚氣候變化很大,白天熱得有如盛夏,而晚上即冷得似寒冬一般,我是出生在黃昏落暮之時,寒氣深入骨髓以致傷及兩腿筋骨,氣血不能流通到腿部,所以雙腿無法行走。」
  梅冷雪詫異地道:「那你現在怎麼又好了?」
  「唉!」顧劍南歎了口氣道:
  「說起來話就長了,我想在我一生之中我不曾告訴旁人,但我卻願意告訴你。」
  梅冷雪能夠瞭解到他話中所蘊涵的意義,她羞怯地低下了頭,心中湧起複雜之極的情緒,真不知道是喜是悲。
  顧劍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於是將自己幼時寄居在竹簍裡,隨著顧明遠到處找尋名醫名藥說起,一直到如何進入金縷宮為止。
  故事從他的嘴裡說出,那些曲折離奇的遭遇,使得梅冷雪的情緒隨著故事的進展而忽喜忽悲,直到聽完了,她的整個思想還沉落在顧劍南經的往事裡。
  久久,她才抬起頭來,只見顧劍南的臉色一片茫然,面上全是濡濕的淚水。
  她顫聲道:「你……你哭了?」
  顧劍南望著梅冷雪,充滿感情地道:「你……也哭了!」
  梅冷雪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臉上和胸前衣襟上全都是淚水,甚至錦被上也濕了好大一片;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心中一陣激動,叫道:「劍南!」
  掀開錦被撲進顧劍南的懷裡,立即將臻首埋在他的胸膛,泣道:
  「劍南我想大哭一場!」
  顧劍南輕輕的撫觸她那柔美秀麗、堆卷如雲的黑髮,喃喃道:
  「你哭吧!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可不能哭……」
  室內傳來低低的泣聲,窗外一陣風吹過,把剛才小鳳點好的蠟燭吹熄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映進屋中,落在依偎中的這對年輕人身前!
  夜,漸漸深了……
  夜色深濃,晚風沁寒,小樓裡燭光朦朧,在燭影搖曳下,相互依偎的顧劍南與梅冷雪依然動也沒有動一下。
  從黃昏到現在,他們沉醉在溫馨的擁抱裡,甜密而幸福的感覺中又滲雜著苦澀與離情,這真是奇異的時刻,他們的靈魂似乎處於永恆,這相擁的一剎那也變為永恆。
  他們此刻根本漠視周圍還有別的人存在,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人,彷彿其他一切都已消逝……
  但是此時在金縷宮里外,四處都是喧鬧的人聲,支支火炬被燃起了,條條火龍連接上了,照耀得每一個角落都如同白畫。
  黑暗已被驅除,連初升的月亮都黯淡無光似的,遠處天邊的星星更變得渺小。
  小鳳站在小樓的平台上,俯視底下那一條條火龍的移動,臉上浮起悒鬱的神色,她一想起方才自己闖進內室,想要告訴梅冷雪宮中發生的突變,而在進入屋中之時撞見那緊緊相擁的兩個人,便不禁心裡怦怦亂跳。
  她暗忖道:「小姐也真是糊塗,怎麼在這個時候會喜歡上顧公子,兩個人還抱得那麼緊,好像兩根麵條一樣的揉成一團,唯恐摟得太鬆……」
  想到這裡,她啐了一聲,臉上飛起兩片紅雲,繼續忖道:
  「不曉得他們這樣摟得緊緊的是什麼滋味,一定是很愉快,否則他們……」
  她正在胡思亂想,有人敲門道:「小鳳,小鳳。」
  小鳳悚然大驚,匆匆走到樓梯口,問道:「是誰?」
  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小鳳,我是鄧太平。」
  小鳳慌忙下樓道:「是鄧老爹嗎?有什麼事?」
  那人在門外道:「我有事要稟告小姐,你開開門。」
  小鳳啟開大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如刺、頭戴一頂竹笠、身披玄黑大褂的老者,在他的腳下還躺著兩個身穿甲冑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死了沒有,動都沒動一下。
  小鳳嚇了一跳,道:「鄧老爹,你……他們……」
  鄧太平揭下竹笠,道:「我聽得他們說是宮裡發生變亂,碎玉金環方奎想趁宮主受傷未癒之時,率領親信謀叛樸摩天,所以擔心小姐的安全,趕來看看,誰曉得這兩個混帳竟不讓我進來,所以我一怒之下把他們擺平了。」
  小鳳驚道:「他們死了?」
  鄧太平搖頭道:「沒有,不過他們非躺五六個時辰不能醒來。」
  小鳳定了定神問道:「老爹,你說是方總教頭要叛變?難道……」
  鄧太平道:「你沒有看見外面亂糟糟的?聽說宮裡的鐵衛已有一半以上對樸摩天不滿,所以這次方奎趁機謀變,一時附從的人不少,據說樸摩天已被他暗算,那高成財和姓劉的兩人保護著樸夫人已進入地道……」
  他進了屋,問道:「小姐呢?」
  小鳳真沒想到僅僅不到兩個時辰,金縷宮便會發生如此驟變,她愕了一下,道:
  「小姐在房裡睡覺……」她臉上微微一紅問道:「要不要喚醒她?」
  鄧太平關上了門,略一沉吟道:
  「最好是喚醒她,免得等一會兒發生什麼變故,應變就來不及了。」
  小鳳應了聲道:「啊!那麼老爹你在這兒等一會,我上去喚醒小姐。」
  鄧太平將竹笠往桌上一放,坐在椅上,道:「真是奇怪,我記得她一向耳目非常精明,怎會沒聽到宮裡亂糟糟的?甚至連我進來都不曉得。」
  小鳳微微一笑,道:
  「小姐大概旅途太辛勞,所以方才感到有點不舒服,很早便睡了,所以……」
  鄧太平哦了聲道:「我聽門口的那兩個小子說,廚房有一個小廝跑了,好像跟小姐有所牽連,是不是真的?」
  小鳳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不過他們一定在瞎說!」她趕忙轉身身上樓,道:
  「老爹,你等一會兒。」
  她不敢多望鄧太平一眼,唯恐他看出自己說假話來,她曉得鄧太平原先在江湖上也是享有盛名,後來被人圍困在黃山天翅峰浴血苦戰,幾乎死去,幸得梅花上人經過,將他救起,帶回冷梅莊加以救治。
  鄧太平因為感激梅花上人相救之恩,所以以身相報,投入冷梅莊為奴,原先梅花上人並不允許,但他執意如此,梅花上人在無可奈何之下,遂將他留下,倚為左右手,賦與他管理冷梅莊的大權。
  由於他稟性耿直,強傲威猛,是以冷梅莊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害怕他,但也很尊敬他;在冷梅莊十幾年來,他親眼看梅冷雪長大,對她非常鍾愛,因而梅冷雪每次下山,都是由他陪伴,梅花上人也非常放心。
  這次樸立人受傷回宮,樸摩天以飛鴿傳書通知冷梅莊,梅夫人囑咐梅冷雪來此探望問候,便是鄧太平一人趕的車。
  小鳳曉得鄧太平與梅花上人之間的關係,介於主僕與朋友之間,他又對于小姐分外關懷,所不敢將顧劍南藏匿在房裡的事說出來。
  她才登上三級樓梯,已聽到鄧太平喚道:「小鳳!」
  小鳳聞聲住腳,問道:「老爹,什麼事?」
  鄧太平濃眉下的環眼射出炯炯的神光,注視著小鳳好一會兒,方始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小鳳心頭一震,道:「沒,沒什麼呀!」
  鄧太平沉聲道:「小姐年紀輕,有許多事都不懂,就比如她跟樸立人那紕褲子弟來往我便不以為然,但夫人認為樸立人將來很有作為,我以一個老奴的身份也無可奈何,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夠瞭解到我跟老主人的一片苦心,我想你從小跟她一起長大,也不希望她將來會一輩子都不愉快,所以你……」
  他比了個手式,苦笑道:「老夫一生從未牽連到情愛之中,所以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不過我想你該會明白我的意思,我們都要為她好……」
  小鳳心情一陣激動,幾乎要將梅冷雪和顧劍南之事告訴鄧太平,可是一想到梅冷雪,她又忍了下去。
  點了點頭,她輕聲道:
  「老爹你的意思我明白,有什麼話,還是你直接跟小姐說吧!」
  鄧太平揮了揮手道:「好吧!你去喚醒小姐,說我有事稟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