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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關·五行·九宮劍陣

  顧明遠望著灑來的片片劍影,面上神色微微一變,大喝一聲,疾射的身形繼續前衝,手掌平空一豎,猛然劈去。
  掌刀帶著一股急嘯之聲發出,落在那矗立的劍幕之上。
  這一擊,顯露出他那驚人的內力,只見那麼嚴謹的劍式,竟然被他這一掌硬生生的擊破一個空隙。
  劍影一亂,顧明遠毫不停頓,連環三掌拍出,一連三下沉悶的響聲,那綿密的長劍已被勁力擊得彎成弧形。
  顧明遠「啊!」的一聲,吐出一口長氣,手腕一抖,碩壯的身軀已自空中落下。
  他的腳尖才一踏實地上,耳邊「啪!」的一響,一柄襲向自己的長劍已斷成兩截,持劍的老道身子一陣搖晃,退了三步!
  四下傳來一陣驚呼之聲,四個老道躍了過來,成扇形而立,四柄長劍平舉於胸,劍尖齊指顧明遠胸前。
  「你們退後!」那個折劍老道沉聲道:
  「就算我們五劍齊上,也是白饒的,你們又何必讓天下武林恥笑!」
  顧明遠只見那四個老道齊都臉色大變,默然後退。
  他認得這五個老道正是方才陪著玄清的那五個道人,他的目光閃過他們手中所持的長劍,恍然道:「原來是天下聞名的五行異劍,怪不得劍法如此奧秘!」
  那五個老道乃武當派的五個護道長老,年齡較之玄清尤要大上十歲,他們原為武當第十代掌門浮丘子的侍劍道童,因為機緣巧合,在後山拾到一本殘缺劍譜,習得上面所載的五式劍法。
  由於那五式劍法的奧秘神奇尤在武當劍法之上,所以浮丘子就任命他們為護道的侍劍道僮。
  他們因為並非武當嫡傳弟子,加之這五式劍法系按五行之理所創的,所以就以金、木、水、火、土名之,數十年中,他們五人隨著掌門人數次下山,在武林中享有顯赫的盛名,幾乎誰都知道五行異劍之名。
  近十年來,他們因年事已高,在派中已居於長老的地位,所以罕得下山。
  但是他們雖然留在宮中,卻未絲毫放下武功,劍法較前更為精練,不料碰到顧明遠竟敗下陣來。
  金道人面上泛起一絲苦笑,道:
  「血手天魔不愧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的宇內二魔之一,貧道自歎不如!」
  他話聲一頓,繼續道:「貧道今日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人能憑藉無儔的內力,解破五行劍法,難怪施主敢隻身闖上武當,毀我故掌門人法體,但是,你不怕天下武林義憤,九大門派合擊麼?」
  顧明遠道:「金道長,玄天道長的遺體,老夫並未見到,丹房之中並非真正的玄天道長,而是易容假扮的,此事玄清知道,方纔他眼見棺中之人以『天狼釘』暗算老夫,因而被老夫擊斃……」
  此言一出,站在庭院中的數十名道士齊都嘩然。
  玄清道人大喝道:
  「血手天魔,你污蔑貧道無甚要緊,但我武當數百年之清譽,卻不容人醜玷污!」
  顧明遠冷冷地一笑道:「玄清,你若以武當數百年來之清譽為念,你就不會做出此等泯滅天良之事!如果老夫要作此事,也不會怕人說話了!」
  玄清勃然大怒,道:「貧道念在故掌門師兄與你曾有約諾,故此允你上山一瞻遺容,豈料你竟仗恃本身武功,毀我玄天師兄法體……」
  顧明遠怒叱一聲道:「玄清,你尚要狡辯?一手遮天雖不容易,但要掩盡天下人耳目豈非更難,玄清,你敢讓我帶他們過去看看麼?」
  玄清道:「證據確實,貧道看你要如何辯駁?」他側身道:「五位長老請隨他同去丹房查看,貧道實在不忍重睹故掌門師兄法體被毀之慘狀!」
  金道人望了望四位師弟,木道人憤然說道:
  「貧道相信掌門人之言,不過進去看看也好,倒看血手天魔到時如何解釋?」
  土道人沉聲說道:「血手天魔此舉,不但蒙羞武當,為本門之恥,亦即我九大門派之恥,天下武林之恥,事關重大,貧道也主張慎重行事,最好進去看一看。」
  金道人一揮手中斷劍,道:
  「好,我們再進去看看,詳情如何,立刻便可知道。」
  顧明遠瞥了一眼玄清,只見他臉色鐵青,不知是因為五行異劍不相信他而不高興,或是由於害怕他們發現真相之故,站在那一群道人之前,神色沉默之至。
  顧明遠目光閃耀,他凝視著玄清的眼睛,竟然從裡面捕捉到一絲耐人尋味的嘲笑之色?
  「咦!」顧明遠心中一動,忖道:「他明知一個人易容之後,就算再精巧,也能夠被人揭去假面目,但是他為什麼連一絲驚慌之意也沒有?」
  心中閃過無數個疑問,但是已不容他細想,金道人臉色沉重的道:
  「顧施主,請……」
  顧明遠深深的瞪了玄清一眼,帶著滿腹的不解之惑,轉身向丹房走去。
  他一踏進丹房,毫不猶疑地向著那被砸為兩段的棺木行去。
  地上的血液已經凝固,黑黑的一片,血腥剌鼻。
  顧明遠站在棺木旁,一指棺內道:「你們看……」
  看字尚未說完,他的目光已接觸到棺中屍體的形像,話聲立即一噎,渾身一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敢情棺中的屍體不但胸腔被打扁,而且面目糜爛,頭骨碎裂,除了看得清是穿著道袍外,連白鬍子都被血液染成紅鬍子了!
  這叫人如何能認得清死者到底是誰?
  五行異劍一齊湊到棺前,探首向棺中望去。
  木道人大叫一聲,道:
  「好狠的手段,血手天魔,你連遺體尚且不放過,你的心到底有多黑?」
  隨著話聲,四柄長劍陡然飛出,五個老道將顧明遠團團圍住。
  顧劍南從竹簍中探首出來,霎時他也呆住了,望著棺中屍體的慘狀,他臉上顏色立時變成蒼白,幾乎不敢置信。
  但棺中人的死狀,卻是如此鮮明而深刻的映在他的腦海。
  「爹!」他突然大叫道:「你告訴他們那隻手!」
  顧明遠並非害怕五行異劍圍攻自己,而是為這突然變化的情勢而驚懾,以致額上都滲出汗水。
  他聞聲一喜,忖道:「對,那隻手!」他神色凝重地道:「老夫不知屍體怎會變成如此情形,但是你們可以看看他的那只左手,那只戴指環的左手。」
  「戴指環的手?」
  「是的!」顧明遠道:
  「玄天道長生前既然戴著貴派掌門信物碧玉指環,那麼取下之後,必然會留有痕印,而方才老夫發現此人手上並沒有這種印痕,所以才發覺這個陰謀。」
  金道人目光一瞥其他四位師弟,含著問訊之意,火道人啞然道:
  「師兄,聽他鬼扯做什麼?」
  顧明遠眼中射出一股煞光,寒聲道:
  「你們自問憑這四柄劍便能留得下老夫嗎?」
  金道人想及顧明遠在江湖上的威名,以及方纔所顯露出的駭異內力,知道顧明遠若要放開手來,二十招之內,自己師兄弟五人確實將會落敗,武當弟子也將要血濺上清宮,到那時難免遍地屍首……
  他暗自打了個寒噤,忖道:
  「除非師叔能夠破關而出,否則今日武當劫難來了……」
  輕輕的在心底歎了口氣,他說道:「顧施主此言不差,貧道等無法攔得住你,但是武林正義自在人心,顧施主你若要倒行逆施,貧道等也無可奈何。」
  顧明遠大笑一聲,道:「老夫與玄天道長一見如故,也想要將他的生死之謎弄個明白,若非如此,老夫何必與道長等多費口舌?」
  金道人道:「木師弟,你仔細瞧瞧!」
  木道長冷哼一聲道:
  「不必瞧了,掌門人左手五指已被打斷,血肉模糊,該要如何辨認指上痕印?」
  顧明遠大叫道:「什麼?」
  他走到棺前一看,只見棺中屍體的雙手五指果然被齊掌打斷,斷指之上一片血肉,再也看不到一分完好的肌膚。
  他木然望著棺木,突地一個旋身轉過頭來,道:「這室中還有沒有其它門戶?」
  土道人冷冷道:「這是掌門人練丹之處,怎會有其它的門戶?」
  顧明遠喃喃道:「好周密的計劃,好毒辣的手段。」
  他知道此刻無論自己如何解釋,再也無法取得旁人的相信了。
  「走!」這個字鮮明的跳進他的腦海,他不再多加考慮,陡然一聲大喝,手掌一揚,一式「血手問天」,朝向最靠近自己的木道人擊去。
  他這下驟起發難,是抱定決心要先闖出武當,然後再尋找機會查明自己被牽進的這件陰謀。
  因而這一掌把握住一線的先機,是絕不容木道人逃出自己掌下。
  那圍在他身外的五行異劍,微微一震,劍鋒齊展,四劍只拳快如電閃的向顧明遠攻到;可是他們動作雖快,顧明遠那血紅的掌刀卻已穿過木道人初發的劍式,擊在他的胸前。
  「啪!」的一聲,木道人全身一陣抽搐,臉色立即變為淡金之色,鮮血流出嘴角,連退三步,仰天一跤,跌倒於地。
  顧明遠一掌擊倒木道人,眼前劍光閃爍襲上身來。
  他大喝一聲,道:「劍南,小心!」
  左手往前一推,那個大竹簍挾著一陣勁風,迎向斜攻而至的三柄長劍,他右足微旋,那拍出的一掌,兜了一個半弧,沉擊而出。
  金道人雙拳力道一發,勢如奔馬,沉猛之極,眼見對方只顧出擊木道人,自己這雙拳已遞至近身,卻不料顧明遠上身輕輕一轉,右掌已迎擊而至。
  他深知自己內力不是對方之敵,但是力道已發,在這不足五寸之距即將接觸的剎那,他已無法收拳變式,只得雙拳一沉,運集全身所有內力,猛然發出。
  急勁的拳風窒人欲斃,顧明遠的大袖一陣拂動,那碩大而泛起紅色的手掌在強勁的拳風裡,毫無停滯的拍去,「啪!」的一響,已拍在對方的拳背上。
  金道人只覺雙拳有似落在炭火之中,燙得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在叫聲裡他還未及縮拳退身,一股重逾千鈞的力道已從對方掌上撞了過來!
  「喀嚓!」聲中,他雙臂抵受不了那股勁道,齊腕折斷,對方的無儔勁力,依舊毫不止歇的撞上胸前!
  他只覺胸口有似被巨錘擊中,胸中氣血翻湧奔騰,喉頭一甜,鮮血張口噴出!
  斷臂之痛再加上這迎胸重擊,金道人再也忍受不住,在鮮血飛濺中,暈死過去!
  這僅是一剎那間所發生之事,顧明遠藉著竹簍堅硬逾鐵的特質,擋下那攻來的三劍,以全力將金道人擊倒。
  隨著那三柄長劍展開,他一個大旋身,飛躍而出丹房。
  炙熱的陽光落在他那黝黑的臉上,映著陽光的疤痕,呈現一片鮮紅,帶著濃郁的血腥味;他雙眼射出憤怒的目光,在庭院的一群道士中,搜索到了玄清的身影,大喝一聲,撲了過去。
  庭院之中起了一陣雷霆似的大響,那些道人微一震愕,眼前紅影一閃,已挾著尖銳的異嘯奔向玄清。
  玄清看到顧明遠有如瘋虎出柙,面上的凶狠殘忍之態使人心神震懾。
  他心中大寒,不敢單身一人獨自抵擋顧明遠的鋒銳,身形一動,往後飛掠而去,大聲喝道:「布九宮連環劍陣!」
  一片扇形的劍幕陡然散開,霎時十八個道土布成兩個劍陣,在玄清的居中策應下,以顧明遠為中心,迅快地合攏了起來。
  只見人影縱橫,劍光閃爍,錯綜的劍刃,有如狂風暴雨似的向顧明遠襲到!
  這九宮連環劍陣,系明末武當掌門黃葉道人所創,采九宮八卦之式排列,與少林的羅漢大陣相同,系以陣式的變幻而使人困居於死地。
  到了浮丘子時,復以正反九宮之式,再加上了一個反九宮劍陣:若是兩陣齊展,奇正相生,變化無窮,而使陷身劍陣之人,往往自投死路,威力更是宏大。
  武當九宮劍陣,天下聞名,百餘年來,僅僅施出過三次,其中最後一次乃是應一代劍聖梅花上人之請,單身入陣一試,以冠絕天下的神劍絕技,足足在劍陣中施了百餘招,方才使得劍陣停滯,但亦不能破去此陣。
  因而武當九宮劍陣,有不破之名……其實是否不破,惟有武當派自己知道。
  顧明遠身形奔掠之速,可謂迅如奔雷,捷若電閃,可是那些道人步履一動,踏著九宮方位,身移劍動,僅是一眨眼之間,便已萬劍森立,光幕四合。
  顧明遠心中大吃一驚,立即想及江湖傳言的九宮劍陣之事。
  「傳說武當認為此乃鎮派之神技,若非面臨本派生死存亡的時候,絕不輕用。」他飛快地忖道:「沒想到玄清竟能在初掌門派之際,立即便能命令那特別居於劍院的十八個道人布出劍陣……」
  這一剎那,他回憶初上武當,從玄清派出玄法阻止自己上山開始,直到現在布出劍陣為止,自己每一步幾乎都落入對方計算之中。
  眼中映過那一柄柄閃亮的劍鋒,像是深刺進自己心底一樣,他深吸口氣,忖道:
  「我為何要仗著一時氣憤,與他們拚命,雖說九宮劍陣傳言是不破,但是不見得比海南劍陣更為奧秘,我犯不著大開殺戒,劍南的安危更是重要,我何必耽誤在武當山……」
  他在身形飛掠空中的剎那,想過了許多問題,也作成一個決定,只見他右手大袖往前一拂,吐氣開聲,龐大的身子陡然煞住。
  順著這一拂之下,激起的空氣漩渦,他上身一仰,倒翻而起,在空中連翻四個觔斗,紅影乍閃,斜斜地向著丹房左側落去。
  劍陣疾轉,如似烏雲反捲,顧明遠已經像一支脫弦箭簇,從那才一彌合的劍陣中直射穿躍而去。
  事實上那整個劍陣並非是像一個裂開的鐵桶,有隙縫可以讓他穿破,而是利用劍陣剛才合攏的剎那,防禦之力自然比較薄弱。
  顧明遠擊綻春雷,連施七招,以全身之力,衝了過去。
  一重重無儔的氣勁交疊而出,他整個人就像一支錘子,僅僅稍為停頓了一下,便在連斷四柄長劍之後,衝出劍陣,可是在他的身上卻也留了五道劍痕……
  玄清似未料到顧明遠那樣的氣勢洶洶而來,竟虛晃一槍便落荒而逃,他大喝一聲,道:
  「追!」
  整個劍陣飛快地向前推動,秩序毫不紊亂,向顧明遠逃逸的方向追去。
  顧明遠一直奔出十多丈遠,吸了口氣,回頭望了望那一大群的道士,轉折方向,躍上屋頂,在那櫛比鱗次的屋宇上,朝向西北奔去。
  「當當!當當!」一陣急促的鐘聲傳來,他看到屋宇的盡頭,又有一大群道士提劍追來,身形一頓,他吁了口長氣,在屋上略一停頓,又轉向北方,朝後山奔去。
  顧明遠身形疾如電掣,連越三十餘座屋舍,當他落下了地,已將那些囂擾的聲音拋得遠遠的。
  四下一望,他只見前面約三十丈之處,便是一排綿延而去的松林,此刻松濤陣陣,綠枝搖曳,沐浴著清涼的山風,不由使他心情為之一鬆。
  垂首望望自己身上,他這才發覺自己一身衣袍,被那犀利的劍刀割得一條條的,雖然未傷及肌膚,卻也狼狽萬分。
  回想起來,他的心中不由也生出一絲寒悸之意,為自己能毅然改變主張而慶幸,他拍了拍竹簍,道:「孩子,你還好吧?我們這就下山了。」
  顧劍南在竹簍中應聲道:「孩兒安好。」
  顧明遠連換了幾口氣,腳下一動,向松林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