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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萬流歸宗

  兩名差人提著風燈領著白虹劍客等一行人往天香樓而去,一路之上靜寂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不但緊隨在何康白身後的槍神後裔,如楚仙勇、楚仙壯、楚慎之如此,連乎日裡毛毛躁躁的鬼斧之孫歐陽旭日、歐陽朝日也都緊閉著雙唇,沒有吭聲。
  當然,楚花鈐和歐陽念玨身為武林世家出身的女俠,更是沒有理由破壞這份寧靜,尤其隨行者還有兩名衙門的差人在內,少女的矜持也不容她們多言。
  在此之前的一個時辰裡,當白虹劍客何康白在松鶴樓中查視完那些遭到一刀割喉和暗器之傷的死者後,依據經驗的判斷,以及參照趟大等人的意見之後,確認出松鶴樓裡死的人雖近二百,卻大部份都是喪命在一個人的手裡。
  因為第一,這些死者大多數都是同樣身穿黑色勁裝,臉上蒙著一條布巾,無論他們是死於刀下或暗器,蒙面的面巾並沒拉開。
  而其他不到二十個的死者雖然也是一樣的穿著玄黑色的衣服,可是沒用面巾蒙面,故此可以推斷並非同一夥人,而是對立的一方。
  第二,由於拚殺的雙方撤離得極為急促,根本不及收拾殘局,更沒把屍體帶走,故此可推斷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在一種緊急的狀況下撤離。
  第三,由於一刀割喉的死者都幾乎是同一處部位中刀,並且傷痕的深淺都是五寸長、兩寸深,故此可判斷這是同一個人所為。
  這個人的刀法狠毒、犀利無比,根本沒用第二刀,便已精準地把人殺死,就算這些蒙面人不是武林人物,僅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不可能坐以侍斃,讓人一刀割喉。
  由此可見施出這種刀法的人,必定是名動江湖的一代刀法名家。這就是何康白首先認為動手的人,可能是江南七大刀法名家的第一高手天刀余斷情,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當五湖鏢局的鏢師侯七認出了何康白是曾經名噪一時的華山派大俠白虹劍客之後,也參加了討論之列。
  這群江湖人七嘴八舌的發表著自己的觀點,當時,就有人表示,僅憑一個人是不可能在短時間殺死如此多的黑衣蒙面人,這必須要有天刀一般水準的刀法名家,最少三人以上,才會造成如此慘烈的場面。
  故此當白虹劍客提出自己的見解之後,趙大和錢二等王府的護衛齊都傻眼了,而侯七則突然想起金玄白在蘇州城外所演練的刀法。
  那種凌厲狠辣的刀式,一浮現在侯七的腦海,他立刻脫口而出,表示天下只有一種刀法,可以造成如此大的傷害後果,這種刀法便是金玄白所創的必殺九刀。
  金玄白在武功上的造詣,何康白和趙大等人都親身體驗過,知道他的修為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可是何康白等人僅是領略過金玄白劍術上的造詣以及拳腳上的功夫而已,並沒有看到過他施出如此毒辣的必殺九刀。
  江南七把刀雖說在江南享有盛名,可是放眼天下,他們也算不上絕頂的刀法名家,更不可能憑一人之力,能在一場拚搏中,殺死如此多的蒙面人,而且還包括了來自川西唐門的高手在內。
  最後,討論的眾人取得了一致共識,認為除了金玄白之外,蘇州沒有其他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何康白由於這個結論,聯想出許多的揣測,於是趁著官差驅離大批圍觀民眾之際,離開了松鶴樓,悄悄的回到客棧。
  他進了房之後,又把松鶴樓裡的血案推敲了好一陣子,越想越是不明白金玄白何時又惹上了四川唐門的高手?竟然讓這些人從四川遠道追來蘇州尋仇!
  如今血案已經造成,死了這麼多人,無論是對衙門還是江湖來說,都是一件轟動的大事,其影響的範圍極廣,後果更加難以預料。
  何康白在屋裡思忖了好一會兒,於是決定召集楚氏兄弟和歐陽旭日、歐陽朝日等人,把這件血案告訴他們。
  因為金玄白的神槍絕藝是傳自槍神楚風神,他可以算是七龍山莊的門人,而鬼斧歐陽玨也算得上是金玄白的授藝師父,他因此又和巨斧山莊脫離不了關係。
  不僅如此,金玄白尚且是少林大愚禪師和武當鐵冠道長的嫡傳弟子,因而他在這兩派中的身份極為特殊,輩份也極高。
  以金玄白多重的身份來說,如果他出手殺了如此多的唐門弟子,且又把另一派不知名的黑衣蒙面人屠殺如此之多,所結下的血仇,必然影響到整個江湖未來的動盪和安危。
  故而何康白越想越無法躺下安眠,只得把幾位子侄叫醒,告知大家自己親眼目睹的這件血案。
  楚氏兄弟和歐陽兄弟聽到此事之後,全都是短暫的驚愕和震駭,他們萬難相信金玄白以一人之力,竟然在一段極短的時間裡,殺了將近二百個江湖好手,而這些人除了身中暗器之外,大部份都是一刀割喉而死……
  歐陽兄弟在震驚之後,首先便想起父親所提的昔年鬼斧歐陽玨在苗疆遇見唐門掌門人唐大先生之事。
  他們互望一眼,脫口說出:「萬流歸宗!」
  鬼斧歐陽玨一生行走江湖,靠著一柄重達四十六斤的鐵斧,憑著追風二十九斧的功夫,躋身武林十大高手之中,為人嫉惡如仇,到處懲奸除惡,快意江湖,卻從沒讓人知曉他身懷接收暗器的特殊手法。
  由於歐陽玨自認光明磊落,不屑於施放暗器,故此他一生之中,極少施出這種萬流歸宗的手法,放眼天下,也僅有少數的人知道他曾以這種特殊的功法,重創過四川唐門的掌門人唐大先生,並且逼得唐大先生自殺。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跟隨父親學習家傳的追風二十九斧,卻沒有獲傳這種萬流歸宗的手法,根據巨斧山莊當今的莊主神力斧王本人的說法,自從鬼斧歐陽玨練成萬流歸宗的秘技之後,根本沒把這手技法傳授給獨子歐陽悟明。
  歐陽玨僅是曾經在獨子的面前亮了一下那奉搶自荒秘窟的秘笈,之後的三年,絕口不提此事,直到他練成之後,當著歐陽悟明的面,表演過一次這種接收暗器的手法。
  那時,歐陽悟明曾請求父親將這種功夫傳授自己,可是歐陽玨卻以獨子尚未練成追風二十九斧為由而加以拒絕,僅表示以兩年為期,如果歐陽悟明能在兩年之內練成家傳的絕藝,就把這種秘技傳授給獨子。
  當時歐陽玨曾以「貪多必失」四個字訓誡獨子,歐陽悟明也深以為然,不再纏著父親,僅是對母親抱怨了幾句而已,而歐陽夫人知道丈夫剛強的個性,也僅是勸兒子等待下去。
  在那個時候,他們絕未料想到,就在次年的秋天,歐陽玨見到媳婦進門不久就懷有身孕,興奮之下,便說要離家摘取藥草替未來的孫兒或孫女淬洗筋骨,就此告別家人,離開巨斧山莊。
  歐陽玨離家之後,捎回的第一封家書,表示自己應好友楚風神之邀,要到武當拜訪另一位至交鐵冠道長,此去可能要半年才能回家,要家人放心。
  在一個半月之後,歐陽玨又托中州鏢局的鏢師捎來了第二封家書,這封信裡提到了他們會合少林的大愚禪師,要趕去泰山之巔觀戰。
  由於兩張信紙都寫得密密麻麻,全都是表達歐陽玨對家人的思念,對兒子的企望,以及對未來孫兒的期許,故此歐陽玨並沒提到泰山之巔是哪兩位高人要交手。
  可能在寫完信之後,他才覺得要向家人交待此行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於是又在第一張信紙的背面空白處草草的寫了「九陽神君光戰天下第一高手漱石子」十五個大字,其他就沒詳述了。
  從此之後,歐陽玨便在武林中失去了蹤影,此後二十多年來,巨斧山莊派出近百人,在莊主歐陽悟明的率領下,會合著七龍山莊的高手以及武當、少林的弟子數百名之多,幾乎搜遍了大半個江湖,卻一直找不到鬼斧歐陽玨的行蹤。
  不僅江湖上沒有歐陽玨的下落,連槍神楚風神、少林大愚禪師、武當鐵冠道人也都彷彿從人間蒸發,再也找不到這幾個人了。
  長達二十多年的歲月,歐陽悟明在江湖上搏得了個神力斧王的威名,膝下也添了一女二男,不過歐陽悟明並沒在武林中留下什麼赫赫事跡,遠不如鬼斧歐陽玨那樣被人稱誦,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他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在追查父親失蹤的那件事上,而沒有做多少行俠仗義的事。
  歐陽悟明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認為自己無法揭開父親失蹤之謎,找到歐陽玨的下落;而第二件憾事便是懊悔自己的資質愚鈍,練了十三年的家傳絕藝追風二十九斧,直到二十一歲娶妻之後,仍然未被父親認同,以致失去了學習萬流歸宗的奧秘絕藝。
  每回他從江湖上跑了一趟回來之後,就有很長一段時期陷入情緒的低潮期,常常在長吁短歎中度過,若非當時女兒歐陽念玨乖巧伶俐,一雙孿生兄弟活潑可愛,他恐怕精神早就崩潰了。
  故此,他經常摟著女兒,擁著兒子,對他們敘述當年鬼斧歐陽玨在武林中的一些英雄事跡,深以父親曾身為武林十大高手為榮,並且一再地指出,長女的取名,便是源自於父親的思念而來,要她終生都記住祖父。
  當然,在敘述鬼斧歐陽玨的事跡之際,歐陽悟明不忘把自己未能學到「萬流歸宗」手法的遺憾說了出來,一來是以此來督促兒女用功練武,不可懈怠;二來則是藉此渲洩內心深處的痛楚和遺憾。
  歐陽兄弟幼時並不十分瞭解父親的心情,還常常磨著歐陽悟明要學這種接收暗器的神奇手法,不過後來看到父親憑著記憶,比劃了幾下,卻並不能接收暗器,這才死心塌地的放棄了無理的請求,從此也就不再提起,以免父親傷心。
  不過,在他們的記憶裡,萬流歸宗這種功法,應該是巨斧山莊失傳的絕藝,他們認為一定要找回來,將之流傳下去。
  這件事是塵封已久的記憶,也可以算得上是巨斧山莊裡的一種禁忌,最少有十年以上,歐陽家族裡沒有一個人提起此事。
  直到此刻,當白虹劍客何康白敘述松鶴樓裡有數十具屍體都是身中暗器而亡,這些人身上最顯著的相同點,便是他們都在腰際帶著兩個以上的皮囊和布囊。
  放眼天下,身上帶著兩個不同材質的袋囊,除了唐門之外,便只有嶺南霹靂堂的弟子了。
  唐門中人,一個布囊是盛放普通的暗器,另一個皮囊,則以鹿皮或麂皮縫製而成,裡面盛放的則是淬毒的暗器,施放這種暗器時,必須戴上鹿皮或麂皮的手套,以免無意中觸及,而傷害到施放暗器的奉人。
  至於嶺南霹靂堂的弟子則將暗器分放兩種不同的袋囊之中,是為了分辨暗器的性質,一種是普通的暗器,另外一種則是內藏火藥,重擊之下會產生爆炸的。
  何康白在敘述唐門子弟和霹靂堂門人的不同之處時,從懷中取出了兩個袋囊放在桌上,道:「這兩個暗器袋裡面本來裝有兩種不同的暗器,一種無毒,一種有毒,如今卻空無一物,可見唐門弟子已把袋裡的暗器全部射放出去!」
  他在說話之時,把兩個袋囊翻轉過來,讓大家都可看到袋上用紅線繡著的一個「唐」字,並且表示,任何一個唐門弟子的暗器袋上都繡有相同的一個「唐」字,只不過這個字有差別,並且有等級之分。
  在唐門之中,以地位和功力來分,除了掌門人或本門的長老是用金色絲線來繡這個「唐」字之外,次一級的如掌門人的兄弟,則用銀色絲線;暗器手法已獲掌門認可者,則攜帶用紅色絲線繡成的鏢囊,至於一般剛入門不久的弟子則佩帶以綠色絲線繡成的鏢囊。
  唐門之中,每兩年一次,由掌門人考核門下弟子在暗器放射上的技藝,以此評定等級,發放不同性質、不同繡線的暗器囊袋。
  這種規矩是前一代掌門唐大先生的祖母,被視為唐門老祖宗的老掌門人,在正統年間所制定下來的,距今已有七十多年,而朝廷也經歷了六個皇帝,可見歷史頗為悠久綿長。
  口口口
  明英宗年號正統,僅在位十四年,而接續的代宗皇帝以景泰為年號,在位的時間更短,只做了七年的皇帝便已駕崩,此後的明英宗以天順為年號,才短短的做了八年的皇帝,便又駕鶴西歸。
  接續明英宗繼位的則是明憲宗朱見深,他以成化作為年號,在位二十三年之久,比起明成祖在位二十二年還要多出一年,算得上夠久了,不過他從十六歲接任為帝,死時還沒滿四十歲,也算短命了。
  明憲宗歿後,接位者為他的第三子明孝宗朱佑樘,年號弘治。明史對於孝宗頗為推崇,認為他「恭儉有制,勤政愛民,兢兢於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寧,民物康阜」,這一段評語記載在「明史」卷十五(孝宗本紀贊)之中。
  而在明史卷一八三中對孝宗又有這樣「使政不旁撓,財無濫費,滋培元氣,中外皆安」,可見歷史對孝宗的評價不錯。
  可惜明代自正統以來的政治積弊太重,孝宗的努力不夠,仍然任用不少佞臣,尤其是從弘治八年之後,孝宗熱衷於煉丹、齋醮,視朝漸晚,也沒及時批答章奏,於是朝政日壞,奸人漸漸取得權勢。
  孝宗皇帝在位十八年,歿沒便是由太子朱厚照繼位,是為明武宗,年號正德,在歷史上,正德皇帝是位有名的風流皇帝,野史上記載更多,最有名的便是他和賣酒女子李鳳姐的一段風流軼史,廣為流傳,甚至被編成戲曲,拍成電影,便是著名的黃梅調電影「江山美人」。
  口口口
  四川唐門老祖宗定下了規矩,唐門至今繁衍了五代,不過這個規矩一直沒有改變,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這件事,不過沒有像白虹劍客具有如此豐富的江湖閱歷,能夠很清楚唐門的一些秘事。
  是以當他說出來時,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子弟們等於上了一課,他們紛紛傳閱這兩隻不同材質的鏢囊,果真發現一個囊袋是以兩層粗布,內襯黃牛皮縫製,另一個則是用牛皮和鹿皮貼合縫製的,兩個鏢袋的後面都有用紅色絲線繡成的一個「唐」字。
  至於鏢袋的正面則是以白色絲線繡著一個圖案,圖案是以正方形、圓形、三角形構成,頗為工整。
  何康白在撫摸這個圖案時,曾經這麼說:「唐門的老祖宗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她嫁入唐門之後,不到三十歲便已守寡,當時唐門上下經歷一場江湖大亂,門人幾乎死傷過半,不過這位奇女子卻把唐門從川東遷到川西,以現有的人力和物力,重起爐灶,一方面精研醫藥之學,在四川各地成立藥局,從事藥草的買賣,賺取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則僱人開礦,提煉淬制暗器的鋼材,並且提升子弟們的技藝……」
  何康白看了眾人一眼,繼續道:「唐門崔氏當時花了二十年的工夫,才奠定了唐門的基礎,讓川西唐門的名號再度傳誦武林,江湖上無人不知曉唐門的毒藥暗器威力極大,不願意隨便招惹唐門的弟子,只可惜她以八十高齡死去之後,繼位者驕縱自大,尤其自滿於唐門的現有成就,惹來許多是非。」
  他這番話雖是說的唐門之事,其實也等於告誡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子弟們,要他們不可太過驕縱,是以眾人聽了都沒反駁。
  何康白見到這些後生小輩都默然無語,於是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唐門出了兩個暗器功夫極為厲害的人物,一個是有千手觀音外號的唐琳,另一個則是那時的掌門人唐鋒,唐鋒外號千手神射,江湖上為了尊崇他的武功和地位,許多人都稱他為唐大先生,尤其是西南一帶的江湖人物,更把唐大先生視為當地的領袖,連峨嵋派的弟子在出師時,都被告誡,千萬別無故招惹唐門子弟,以免惹來禍端,可見唐大先生當時的威名……」
  當何康白說到唐門昔年的這段故事時,歐陽朝日幾乎要脫口說出父親所提及的那段江湖秘辛,卻被姐姐歐陽念玨以眼色制止。
  何康白雖因師門的關係,熟識武當二代的弟子,並且由於武當鐵冠道長和槍神楚風神以及鬼斧歐陽玨是多年好友的緣故,而結識了七龍山莊和巨斧山莊的兩位莊主,被視為他們的兩代之交。
  可是昔年鬼斧歐陽玨在苗疆大展神威,破了干手神射唐大先生的所有暗器,並且將他十指一起折斷的這件往事,巨斧山莊視之為絕對機密,並沒有向何康白透露絲毫。
  所以當何康白提起二十多年前唐大先生名動西南武林的那段往事時,歐陽兄弟的眼中全都閃現著驕傲的異彩,因為他們知道當年就是自己的祖父以萬流歸宗的絕藝,破去了唐大先生的千手神射,讓他把兩隻鏢囊中的暗器全部射光,直到無法再發射暗器時,才以無儔的神力把唐大先生十指一起拗斷。
  而在那之前,隨同唐大先生一起圍攻苗疆三十六峒峒主的唐門七大弟子,被鬼斧歐陽玨以一柄巨斧,連劈五人之多,最後,他折斷了唐大先生的十指,告誡一番後離去,並沒置對方於死地。
  然而唐大先生在兩名僅存的弟子護送下回到了唐門之後,卻悲憤交加,痛苦萬分,每天望著殘廢的一雙手,再也無顏看到親人子弟,於是在兩個月之內,便服下巨毒藥物,自殺身亡。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幾乎是同時想到唐門弟子遠從四川而來,找上了金玄白,可能便是為了當年的那段恩怨,於是不約而同的脫口說出了「萬流歸宗」這四個字。
  何康白詫異地裡了他們兄弟一眼,歐陽兄弟本想說出昔年祖父歐陽玨和唐大先生的那段往事,卻被歐陽念玨以眼色制止,於是一起閉上了嘴。
  何康白的經驗何等老到,看到他們的神色,當然知道他們隱瞞了一些東西,不過這兩人是他的子侄,既有難言之隱,他也不能特意追問下去,於是繼續原先的話題說下去。
  他拿著鏢囊,指著正面繡的圖案,道:「唐門昔年那位老祖宗不僅能幹,並且還很睿智,她畫出這種圖案,有特殊的含意,正方形是說唐門弟子必須惟心方正,正直不偏;圓形則表示要為人圓融,不可輕易樹敵,另外則像征團結;至於三角形則讓弟子們要記住當敵人侵犯時,必須以最銳利的三角攻擊來敵,並且護衛本門的安全,所以這種三角形也是唐門的一種暗器發射陣法,最少可由三人組合,由點到線,再擴及面,最多可容六十人組陣,據說是由三才陣演變而來。」
  聽到這裡,楚慎之終於忍耐不住,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是屋裡所有人想要知道的,那便是:「為何身為華山大使的何康白,會對四川唐門如此瞭解?」
  何康白微微一愣,眼光投注在跳動的燈火之上,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並沒有立刻回答此事,過了一會,他才歎了口氣,表示自己年輕時,曾經經歷過一段荒唐的歲月,其間認識了一位朋友,兩人結伴行走天下,而那個友人便是唐門中人,所以才會知道唐門如此多的秘辛。
  他沒有詳細敘述那個人的姓名和身份,甚至連那位唐門弟子是男是女都沒提,僅是短短幾句話便交待過去,然後話風一轉,提到了自己的判斷和推理。
  當「金玄白」三個字被提出時,屋裡每一個年輕人都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驚呼,楚氏兄弟所想到的是金玄白那熟練而精湛的槍法,頓時記起敗在金玄白手下的那件事。
  而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心意相通,立刻便想到萬流歸宗這種接收暗器的秘法上,本能地覺得鬼斧歐陽玨當年沒把這種神奇的萬流歸宗手法傳授給兒子,竟然全盤傳給了金玄白。
  他們一想到金玄白的年齡只不過比他們大了三歲多,武功上的造詣卻遠遠超出他們,禁不住心中懍駭,不知道他是如何練的。
  歐陽朝日眼前似乎浮現金玄白使出追風二十九斧的英姿,忍不住對歐陽旭日道:「我真是想不出他是如何練的。」
  歐陽旭日臉上一陣茫然,隨即苦笑道:「他在那麼多的師父逼迫下練功,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
  何康白見到所有人都若有所思,點頭道:「旭日說得不錯,玄白在多位名師的督促之下,練功的時間一定很長,所花費的精力也極大,可是就因為他的苦練,加上他聰穎的天資,所得到的成就,也極為可觀。」
  他頓了一下,道:「你們都只見識過他的槍法和斧法,也瞭解他在這兩種兵器上的功力,不僅不遜於昔年的槍神和鬼斧兩位武學大師,並且已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驚人成就,然而你們卻沒有看到他在劍法上的造詣,已然凌駕在槍法和斧法之上,連我都不是他的三招之敵。」
  楚氏三臉色凝重,歐陽兄弟則表情沉肅,只有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兩人神色不時變幻,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何康白的目光在她們秀麗奇美的臉孔上掃過,雖知她們所想的一定是關於金玄白之事,卻不願妄加揣測,因為他知道,一個女孩子的心事千變萬化,往往連她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有如此的變化,自己又如何能猜得出來?
  他輕咳一聲,打破室內短暫的寧靜,道:「我說這些話並非眨抑自己,實在是玄白在劍法上的成就已經到了一代宗師的階段,功力更是在各派掌門之上,恐怕不出十年,天下第一高手漱石子前輩也得把這個位子讓出來。」
  歐陽念玨突然問道:「何伯,金……大俠真有你說的那樣厲害嗎?」
  何康白點了點頭,道:「據王馥說,玄白不僅通曉少林、武林兩派的劍法,連本門的寒梅劍法也練得能自劍上發出十二朵劍花。說來慚愧,我練功二十年,至今只能在劍上發出七朵劍花?而家師當年也只不過發出九朵劍花,由此可見玄白在劍法上的成就,到達何種地步!以此看來,昔年的劍神,在劍法上的造詣,也不過如此……」
  他頓了頓,道:「據五湖鏢局的侯鏢師說,玄白手創一種必殺九刀,刀法凌厲,威猛無儔,由此可知他不僅已到達宗師的階段,可說已經有一代大宗師的層級……」
  楚慎之似乎不滿意他這句話,道:「何伯,照你這麼說,金大哥比我爹的功夫還要高?」
  何康白臉色沉肅地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兩位莊主聯手,恐怕頂多也只能支持十招之多,若再加上武當、少林兩派的掌門,一起聯手對抗,恐怕也只不過打個平手,若想獲勝,則是萬萬不能!」
  此言一出,屋中的每一位年輕人都泛現驚駭之色,頓時整個氣氛顯得嚴肅起來,每一個人都在想著不同的心事,沒人敢吭聲。
  何康白靜默片刻,繼續道:「如果玄白要危害武林,恐怕請出漱石子老前輩都沒有用,而如今四川唐門莫名其妙的出手對付他,恐怕將來難脫滅門之禍……」
  他頓了一下,憂心仲仲地道:「唐門被滅還不是件可怕的事,怕的是玄白受到朝廷的攏絡,成為錦衣衛的一員,那麼他成為管束武林的工具,武林浩劫就在眼前,江湖上受到傷害的門派就更多了,故此必須防患未燃,盡早提防此事發生。」
  楚花鈴等人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全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歐陽念玨道:「何伯,依侄女之見,金大哥為人正直、樸實,恐怕不會受官府利用來危害武林吧?」
  楚花鈴附和道:「何伯,念玨姐姐說得不錯,金大哥眼眸清正,個性老實,恐怕朝廷無法逼迫他做壞事吧!」
  何康白頷首道:「希望如此,否則江湖動亂,武林各派受制於朝廷,恐怕以後就會……」
  他輕歎了口氣,頗有深意的望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道:「這要靠你們以後多多規勸金賢侄了,可能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有如此大的力量,足能顛覆江湖……」
  說到這裡,他的心中隱隱有種感覺,認為當年槍神、鬼斧、鐵冠道長和大愚禪師之所以收下這個天資聰穎的徒兒,恐怕不僅是看中他的資質,可能還有另一層更深的含意在裡面,否則他們為何要把孫女一起許給金玄白為妻?
  他暗自思忖道:「難道這幾位老前輩當年便覺察出玄白今後可能為禍武林,故此才做這種安排?」
  想到這裡,他隨即又為自己的荒謬想法覺得可笑,忖道:「這幾位老前輩縱然智慧如海,也不可能預知多年以後的事,想必他們是基於喜愛玄白之心,才做出這個決定,否則大可不必傳以絕藝。」
  口口口
  他的想法固然正確,然而他卻根本不知道當年和天下四大高手同困石窟中的,還有一位被他們視為洪水猛獸的九陽神君在內。
  當年,槍神等四大高手,全都身受重傷,一身武功幾乎全廢,全都知道大去之日不遠,眼看金玄白這麼一個天資聰穎的練武奇才即將投入九陽神君門下,若是不插手,那麼十幾年之後,金玄白武功大成,受到九陽神君的影響,必然心性大變,成為一個為所欲為的邪道高手,那麼首當其衝的恐怕便是少林和武當兩派。
  以九陽神君那種偏激的思想,以及一身剛猛難御的九陽神功,槍神等人可以預見金玄白以後的成就必然在沉玉璞之上,到時,另一個更厲害的九陽神君出現江湖,將會對武林造成何等大的傷害!他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下去。
  所以經過一番磋商之後,他們於是搶著收下金玄白為徒,希望憑借各人的教誨,塑造一個將來能行俠仗義,維護武林的大俠,而不是為禍武林的另一個九陽神君。
  其實當時九陽神君沉玉璞的神功尚未大成,也並沒什麼劣跡,只不過他率性而為,挑戰天下十大高手,在江湖上一路行來,所使出的手段較為毒辣,殺戮極重,以致被槍神等人視為武林的禍端,這才連袂追殺,欲消弭禍事於未發生之前,免得到時候造成江湖浩劫,就為時已晚了!
  口口口
  何康白想來想去,一時之間思緒如潮總覺得松鶴樓裡的血案牽連甚廣,可能引發未來江湖劫亂,於是決定不等天明便要找到金玄白問個清楚。
  歐陽旭日和歐陽朝日兩人想到了金銀鳳凰都是唐門中人、唯恐金玄白和唐門結仇,一怒之下毀了唐門,波及到唐鳳和唐凰兩女,那麼他們的希望將會破碎,未來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們,所以第一個便表示要隨何康白去找金玄白。
  隨著歐陽兄弟的表態,楚花鈴和歐陽念玨兩人也表示要隨何康白前往,不過她們僅表示要找何玉馥說幾句貼心話而已,並沒其他企圖。
  楚慎之雖然是楚仙勇和楚仙壯兩人的堂兄,卻同樣是槍神楚風神的孫子,他自幼及長留在七龍山城,所習的仍然是楚家的槍法。
  當金玄白以一根竹篙使出槍神的三路九招槍法將他和楚仙勇、楚仙壯一起擊敗後,他的心情極為沮喪,幾乎連飯都吃不下了。
  可是當何康白一再強調金玄白至今在武學上的成就,已經到達宗師的層級,他的心結便已被打開,認為自己就算敗在金玄白的手下,也不是一件丟人之事,沒什麼好難過的!
  因為何康白說過,就算七龍山莊的莊主和巨斧山莊的莊主一起聯手,也無法擊敗金玄白,那麼他楚慎之又算得了什麼?
  因此他在心結打開之後,便決定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向這位年歲和自己差不多,輩份卻比自己要高,又一直謙稱是同輩的金玄白請教,希望能破除自己在槍法上的一些疑惑,讓自己能晉陞至另一個層級。
  所以他也立刻表示要隨何康白一起去尋找金玄白,至於楚仙勇和楚仙壯兩人從小就以這位堂兄馬首是瞻,見他開口要隨行,於是也立刻加以附和。
  何康白見到眾人都沒意見,於是便領著這七個年輕人出了客棧,往大街而去。
  他們經過松鶴樓前,見到群眾大部份都被驅離,只有幾十個膽子較大的,遠遠站在對面街角,三五成群的低聲議論。
  至於松鶴樓前方圓三十尺之內,遍佈著衙門差人,把整條街都封鎖起來,不讓行人通過。
  何康白等一行八人除了他穿了一襲藏青色的道袍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身勁裝,帶著兵刃,雖說有一件披風罩住,卻仍可看出他們是江湖人。
  他們這一群人才一出現在松鶴樓附近,很快便引起衙門官差的注目,立刻便被圍了起來,這些差人似乎將他們視為松鶴樓血案的犯人,連單刀、鐵鏈都已拿了出來。
  這時,許麒、薛義等捕頭都已趕到,通判帶著兩名仵作在松鶴樓的大廳裡從事檢查的工作,許麒等人則負責整個現場秩序的維護。
  他們一見有人闖入封鎖圈,造成了騷動,於是立刻趕了過去。
  這時遠遠便聽到有人沉喝道:「老夫何康白,來自華山,請求一見貴府王正英王大捕頭。」
  許麒一個箭步躍了過去,高聲喝道:「各位弟兄,請住手,千萬別發生誤會。」
  那些擎著單刀、提著鐵鏈的差人們一聽到許麒的喝聲,全都停止了行動,緩緩退了開去,不過並沒有一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許麒和薛義走進包圍圈裡,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掃過,隨即落在何康白身上,許麒首先抱拳道:「在下許麒,請問老丈要找王大捕頭有何指教?」
  何康白抱拳道:「老夫華山何康白,系應神槍霸王金玄白之約,要往天香樓而去,金大俠曾說,此去可找王正英捕頭帶路!」
  許麒和薛義都沒聽過華山白虹劍客之名,可是神槍霸王可是如雷貫耳,一聽這個老道竟然要找金玄白,立刻態度都不一樣了。
  薛義立刻喝叱道:「各位弟兄,還不快點把兵器收起來?得罪了金大俠的客人,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差人忙不迭地插刀入鞘,收起銷人的鐵鏈,紛紛退閃開去,不敢再擺出包圍之勢,因為誰都不敢得罪神槍霸王金玄白的客人。
  許麒畢恭畢敬的又再度抱拳行了一禮,道:「何大俠,請恕我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各位大駕,尚請各位原宥。」
  何康白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多年,在這些官差的眼裡,遠遠不及金玄白,顯然這些差人是衝著金玄白的面子尊稱自己一聲大俠,可見這個「大俠」在衙門官差的眼裡,實在值不了幾文錢。
  他暗暗苦笑了下,抱拳道:「許捕頭,多禮了,老夫來得冒昧,難怪眾位官差老爺要擺出這種陣仗。」
  許麒道:「慚愧!慚愧!讓何大俠見笑了,不過也難怪各位弟兄緊張,實在是松鶴樓裡發生了大血案,我們職責所在,不得不嚴加警戒。」
  薛義跟著道:「稟告何大俠,本府王大捕頭此刻未在現場,各位如果要去天香樓找金大俠,在下可替諸位帶路。」
  何康白抱拳道:「不敢有勞差官大人,我們直接前去就行了。」
  薛義和許麒商量了一下,於是決定派出二名差人帶領何康白等一行人趕去天香樓。這時,王正英已帶著數名差人趕到現場,他久走江湖,一聽何康白報出名號,立刻便認出這個老道便是華山派有名的白虹劍客。
  當時,若非他記住只有半個時辰可供他勘查現場,尚要趕去陪諸葛明和蔣弘武到雙喜閣去應酬慶功,恐怕他就要親自替何康白等人帶路了。
  最後,何康白在王正英再三致歉的情況下,領著一眾子侄們,隨著兩名高擎風燈的差人,往天香樓而去。
  然而他們到了蘇州衙門之前,又遇到了蔣弘武的攔阻,所幸金玄白這塊招牌極為有用,蔣弘武一聽到何康白一行人連夜趕路要去找金玄白,立刻和他客氣的交談起來。
  何康白聽到蔣弘武左一個金侯爺,右一個金侯爺,嚇得頭上直冒汗,不知怎麼才兩天光景,金玄白怎會從五湖鏢局的副總鏢頭,變成了朝廷的侯爺?
  眼看著長相凶狠的蔣弘武,態度是如此和氣,如此恭謹,何康白真不知要如何應付,尤其是面對那十幾個彪形黑衣大漢,何康白一看便知他們都是廠街人員,被這些狼虎之徒盯著,不打寒顫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所車蔣弘武知道何玉馥是金玄白的未婚妻子,而何康白則是何玉馥的父親,面對金玄白的未來岳丈,他的態度極為和藹,幾乎是執子侄禮,不過這樣一來,讓何康白更加難受。
  好在蔣弘武心懸雙喜閣裡大同名妓之事,沒有蓄意要與何康白深談,雙方才寒暄了一陣,便客氣的分手了。
  一路之上,眾人默默無語,直到遠遠看到天香樓,何康白才實在忍耐不住,低聲詢問身前的一名差人道:「請問差官大人,金大俠何時做了朝廷的侯爺?」
  那個差人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提的風燈扔了,囁嚅道:「這個……請恕小的不知道。」
  何康白不解地道:「那麼,你應該知道金大俠為何要住在天香樓這種地方吧?」
  那個差人又嚇了一跳,差點沒跪了下去,苦著一張瞼,道:「何大俠,小的地位卑微,只知道當差辦事,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就在這時,數名身穿錦衣衛衣著,腰佩繡春刀,腳穿薄底快靴的錦衣衛衛士,在一個身形粗壯的錦衣衛官員帶領下,快步走了過來,將何康白等人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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