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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明代廠衛

  明代的每一個行省,都有所謂的「三司」,這三司便是行省中的最高長官,其中布政使司掌理民政及財政,都指揮使司掌理軍政,而提刑按察使司則掌理刑名按劾等業務。
  這三司一般又稱為「藩司」、「都司」,及「臭司」,三司並立,互相牽制,各主其事,權力極大。然而為了考查地方民情及官員施政狀況,朝廷往往會選派御史巡撫各省,這種各省的巡撫,權力又大於三司官員。
  可是有一種人,職位並不很高,權力之大,卻往往超越巡撫之上,這便是由宦官太監所主持的東廠。
  東廠是屬於秘密的特務組織,成立最早,後來由於太監爭權及皇帝避免東廠權力過大,又成立西廠來牽制東廠。
  東、西二廠在既合作又鬥爭的情況下,延續多年之後,皇帝復又成立內廠,藉此控制二廠的運行,於是形成一種極為紊亂的特務機構。
  從東、西二廠出來的人員,負責的事大至國家大事,小至市井鬥毆,無所不管,由於整個組織操縱在沒有學識,心胸狹窄的太監之手,加上廠中的人員良莠不齊,所以無論是朝廷大員或是各省官吏都害怕落入二廠蕃子手裡,在蕃子們羅織罪名,栽贓陷害之下,丟官削職倒是小事,大者牽連極廣,甚至會誅十族,女眷一律發放教坊為奴……韓永剛和程家駒一想起蘇州府城的大捕頭在提起那三個從北京城來的客人時,那種言語曖昧,神情緊張的樣子,立刻便想到了這三人的身份。
  因為這三人若非出身東、西二廠或者內廠的話,絕不可能讓身為蘇州捕頭,且在江湖上頗富盛名的乾坤雙環王正英如此忌憚,甚至說出會招來滅門之災的話來……
  江湖人雖然快意思仇,可是如果犯了國法,縱然勇武蓋世,仍有寸步難行的時候,除非從此隱姓埋名,藏匿在深山大澤之中,否則一般武林人,也最不願意在官府落下罪名,成為通緝要犯。
  所以韓永剛一提起乾坤雙環的警告,程家駒馬上臉色凝重起來,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密室之中一片寂靜,在密室外窺視的金玄白似乎也感受到那股沉重的氣氛。
  他自幼生長在山野之間,幾位師父對他敘述的大都是本身的遭遇及武功上的領悟,從未有人提起東、西二廠的事,而「內廠」二字更是聽也沒聽過。
  故此他在感受到那股沉重的氣氛之後,忖道:「那一筆勾銷諸葛明和褚山、褚石兩人的武功並不見得比風雷刀張雲高出多少,這韓永剛如此害怕,果然是因為他們來自北京的官府,不能得罪……」
  忖思至此,他聽到程家駒問道:「韓二叔,難道一切都作罷了不成?」
  韓永剛道:「不是作罷,而是暫時停下來,等到那三個在五湖鏢局作客的人離開,我們再繼續行動。」
  程家駒頷首道:「對!他們從北京來蘇州,一定有任務在身,頂多待上十天半個月,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按兵不動,等到他們一走,我們就繼續下去……」
  韓永剛臉上現出猙獰之色,沉聲道:「鄧公超那個老匹夫欺我神刀門太甚,不但縱容局中鏢師挑寡,並且還將門主的愛徒殺成重傷,差點便一命嗚呼,故此絕不能放過他,只要那三個內廠的檔頭離開,本門一定將五湖鏢局夷為平地!」
  程家駒道:「二叔,家父已經在午後趕往黃山,準備邀請天刀余老前輩下山相助,到時候有他那把刀,足夠對付姓金的……」
  韓永剛冷笑道:「那個姓金的小子年紀輕輕的,自稱神槍霸王,還用得著天刀余斷情來對付他嗎?我看令尊是多此一舉吧!」
  程家駒道:「家父為人謹慎,此行不僅邀請天刀余老前輩,並且還順便到宜興去邀請羅漢刀宮前輩,到時候江南七大刀高手有五位在我們這邊,就算鄧公超請到了山西刀客相助,也抵擋不住……」
  韓永剛道:「天刀余斷情已有多年不理俗事,恐怕令尊此行無法請他下山……」
  他話聲稍頓,笑了笑道:「賢侄,你曉不曉得天刀余斷情一生最怕誰?」
  程家駒一愣,道:「這個……晚輩沒聽說過。」韓永剛道:「天刀余斷情一生之中最怕的人便是雙盟的金花姥姥,想當年金花女俠韓翠花長得美貌如花,曾有多少江湖俠少慕名追求,可是她卻情有獨鍾,偏偏愛上當年並不怎麼有名的快刀余飛,兩人情孽相纏多年,雖然結為夫妻,卻因余飛想要追求刀法上的極致,而導致夫妻反目,自此余飛改名斷情隱居深山,苦練刀藝,歷經十年修練而下山,連敗三十八名刀法名家,被江南武林視為刀法第一,而昔日的快刀余飛,名號也一改為天刀,成為刀中泰斗……」
  程家駒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我爹會如此推崇天刀余老前輩,認為他的刀法的確已窺刀藝中的神奧,自認永無超越天刀的可能……」
  韓永剛道:「由於天刀余斷情拋棄妻子,獨自入山修練刀藝,所以金花女俠氣憤難平,不斷地找他的麻煩,不過天刀一直容忍躲避,多年過去,昔日的金花女俠已成為今日的金花姥姥,而她也跟她的兄長共創雙劍盟,廣收徒弟,勢力日益巨大……」
  程家駒「哦」了一聲,道:「難怪雙劍盟的門人常常無端地找刀法名家比武,原來有這段秘笈……」
  韓永剛道:「金花姥姥痛恨刀客,加上她的兄長出身峨嵋,故此自認劍為百兵之首,練刀者乃是下乘之人,因此雙劍盟門下弟子不但仇視刀客,並且常找刀客麻煩,不過,這次有了例外,我那師侄江百韜在去年游杭州時,結識了金花姥姥最寵愛的女徒楊小鵑,兩人不打不相識,很快便陷入熱戀之中……」
  「等等!」程家駒問道:「韓二叔,你說的楊小鵑莫非是江南三女俠中的散花女俠?」
  「不錯,就是她,」韓永剛道:「江南三女俠中以飛霜武功最高,其次是逸電,再來就是散花了,雖說楊小鵑在江南三女俠中排名最後,但她手裡的一手金花暗器的確不容小觀,這次我百韜師侄在五湖鏢局的十幾名鏢師圍攻下,得以留下一條性命,也多虧得她以金花打開一條血路……」
  金玄白聽到這裡,頓時眼前似乎浮現出散花女俠楊小鵑的模樣,他不明白楊小鵑救出江百韜之後,是如何敘述整件事的經過,不過,他的心裡卻很明白,若非自己出手救援,恐怕楊小鵑在倉促逃命的情況中,會死於田中春子的十字暗鏢下,絕無可能帶著江百韜安然逃回神刀門。
  韓永剛繼續道:「楊小鵑將滿身刀傷的百韜師侄帶回本門之後,詳細地敘述了整個情形,並表示要返回雙劍盟向她師父稟報整個經過,據門主說,那金花姥姥最是護短,縱然不高興她的弟子與刀客發生戀情,卻更恨她的弟子受到刀客的傷害,想那五虎斷魂刀彭浩是山西刀客之子,金花姥姥眼見愛徒受辱,自然會率雙劍盟的弟子向鄧老匹夫興師問罪,到時候,嘿嘿……」
  程家駒撫掌大笑道:「哈哈!韓二叔說得不錯,到時候二叔只要加油添醋地說兩句,不怕金花姥姥不出面跟五湖鏢局算賬,萬一金花姥姥吃了虧,她的兄長鐵劍先生就得出面,而後牽連著整個峨嵋派也得派人對付鄧老匹夫了。」
  「不僅這樣!」韓永剛道:「想那金花姥姥和鐵劍先生交遊廣闊,包括武當、峨嵋、崑崙、崆峒、海南等五大劍派,他都有朋友或親戚,如果雙劍盟一吃了虧,這幾大劍派的高手都會挺身聲援,何況還有一個天刀余斷情呢!」
  程家駒微微一怔,隨即恍然道:「不錯,雖然金花姥姥多年以來都是找天刀余老前輩的麻煩,但他們畢竟曾經是夫妻,金花姥姥若是受到傷害,天刀定會出面……」
  韓永剛笑了笑,正待說話,似是發現什麼,側首問道:「少堡主,你還約了誰到這裡來?」
  程家駒道:「我約了太湖齊玉龍……」
  韓永剛道:「門口有人。」
  程家駒一個箭步竄向前去,拉開房門,只見一個穿著一身灰黑色勁裝的矮胖年輕人站在門口,右手伸起,似乎正要拍門。
  他見到門被拉開,程家駒正站在門後,臉上不禁泛起錯愕的神情,程家駒忙道:「哦!原來是玉龍兄,請進。」
  齊玉龍進入室內,見到韓永剛也在,抱了抱拳,道:「在下齊天龍,見過韓二門主。」
  韓永剛趕忙站起,還了一禮,道:「少寨主多禮了,韓某不敢當。」
  金玄白從窺孔中望去,只見齊玉龍長得方頭豹額、身形壯碩、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若非程家駒稱呼他是玉龍兄,金玄白真不敢相信他便是嬌小可愛的齊冰兒的兄長,不禁暗忖道:「我還以為冰兒長得秀麗可愛,她的哥哥必然也是丰神朗逸,豈知卻是這麼個德行,真不敢相信他跟冰兒是同胞兄妹,難怪那程嬋娟會不喜歡他……」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來傳來一絲警訊,頓時把分散的心神凝聚起來,瞬間,他便覺查出有人在二十步之外,正向秘窟行來,並且是循著另一條通道而至。
  他將眼光從窺孔中移開,四下一望,發現裡面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藏匿,除非立刻循著自己原來進入的通道離去,否則一定會被來人發現。
  可是,在這緊急關頭,要他就此離去,他又非常不甘心,剎那之間,他的目光投向上面,只見密室後牆和洞窟頂部接縫之處,尚有尺餘長的隙縫,那條縫裡的石壁並非平滑,而是粗糙有稜。
  意念電轉,金玄白深吸口氣,整個龐大的身軀平空騰飛而起,像是一張紙樣,背部貼緊屋頂,雙掌如有吸盤,貼住石稜,兩腿平撐,撐在石壁和牆壁之間,讓自己就那麼掛著。
  遠處秘窟末端,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金玄白只見燭光搖曳,一個身穿薄羅錦衣的女子,手持一盞燈籠,姍姍行來。
  金玄白背部緊貼石壁,臉部朝下,瞇住雙眼,遏力收斂起眼神,俯望而去,只見那個女子雲鬢烏黑,上面插有髮釵及步搖,在燭火中閃動著金光,由於角度的關係,一時看不出她的容貌,卻很清楚地看到她在行進間,從裙下不時露出的一雙錦鞋。
  她裊裊婷婷地行來,錦鞋上繡著的鴛鴦圖案時現時沒,彷彿真有兩隻鴛鴦在她裙下出沒,看得金玄白幾乎有點眼花。
  那女子堪堪走到近處,湊首朝屋裡望了一下,似乎嫌手中拿著的燈籠礙事,蹲下身軀,把燈籠平放地上,又繼續緊貼牆壁,湊首朝窺孔向內探視。
  金玄白就在她的頭頂尺許處,俯望而下,那女子豐盈的雙峰和微突的臀部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唯獨她的容貌卻被烏黑的雲鬢擋住,以致看不清楚。
  當她探首窺視時,頸後露出一大塊白晢的頸肉,襯著稀疏的髮根茸毛,產生一種極為怪異的吸引力,竟使得金玄白的心跳加速起來。
  他心知這樣下去,遲早自己會沉不住氣,讓那女子發現,並且還可能喪失了探聽齊冰兒消息的機會,所以心念一動,立刻下了個決定。
  但見他身軀斜滑,在石壁間橫移尺許,然後像一片落葉似地落在那個女子身後。
  他的行動快捷又沒有聲息,可是由於衣襟之間所帶的細微風聲,使得擱置在那女子身旁的燭火搖晃了一下,以致讓那女子有所查覺。
  她的螓首一轉,想要探視洞窟內為何出現不尋常的氣流,豈知後頸翻麻,已被金玄白施出「震」字手法,將她暈穴閉住。
  那個女子身軀一軟,往地上倒去,金玄白右手一攬,在她倒地之前,已把她一個柔軟的身軀摟住。
  頓時之間,一股清幽的芳香撲鼻而來,香柔溫暖的嬌軀投入懷抱,一張美麗的臉孔,就那麼毫無隱蔽地展現在金玄白的眼前。
  金玄白只見這女子年齡甚輕,長相美艷,黛眉瑤鼻之下是一張宜嗔宜喜的菱形紅唇,豐潤潮濕的唇瓣散發出無限的魅力,似在向人索吻,雖然她雙眼緊閹,看不清她的橫波秋水,但是成熟女性的魅力依然無減絲毫!金玄白記得田中春子曾說過她的頂頭上司是中忍松島麗子,而這間青樓則是由伊籐美妙所掌控經營,那麼這個能進入秘窟窺探客人隱私的女子,必定是這兩人之中的一個了。
  金玄白看了懷中的麗人一眼,將她抱起放在一旁,讓她斜靠在石窟洞壁,然後走到窺孔處向內探視。
  隨著目光所及,他只見齊玉龍此刻已經坐在圓桌旁的圓凳上,而程家駒和韓永剛則是圍坐在旁,正在談論著事情。
  只聽得齊玉龍道:「程兄,你覺得小弟這番處置對不對?」
  程家駒點頭道:「玉龍兄的才智使小弟非常佩服,這樣處置非常正確,不過……」
  他望了韓永剛一眼,繼續道:「令妹既然在外結識男友,自然會編造出許多駭人聽聞的故事出來,一是可以抬高那個姓金的小子身份,二是破壞在下聲譽,讓令尊老大人對在下產生不良的印象,不過她到底是江湖經驗不足,所以編出來的故事破綻不小,只要稍加推敲,便可以戮破她的謊言!」
  韓永剛附和地道:「齊少寨主,程少堡主所言極是,你想想,槍神楚老前輩二十多年前便已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他失蹤了二十年,杳無訊息,怎麼突然收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為徒?這根本在年齡上街接不上嘛!更何況那姓金的既自稱有多位師父,都是絕代高人,又為何會為了二百兩黃金,投身五湖鏢局作鏢師?這裡面矛盾之處極多,只要稍加推敲,便可知都是謊言……」
  「不錯!」程家駒道:「這裡面最大的一個謊言便是冰兒所說的,那姓金的小子憑著一桿鐵槍,便破了神刀門的天罡刀陣,並且還當場殺了風雷刀張雲,這簡直是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韓永剛附和道:「少堡主說得極是,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齊少寨主,你想想看,本門的大天罡刀陣可與少林的羅漢陣相比,就算天刀余斷情進了刀陣,也不敢說能全身以退,更何況一個在江湖上沒沒無名的小子……」
  他冷笑一聲道:「老夫在江湖上行走二十多年,從沒聽說什麼神槍霸王,哈哈,真是好笑,虧得齊姑娘能想出如此荒謬之事,少寨主,這件事你該好好地管一管,別讓令妹碰上了騙子,連帶把令尊的威名都丟失了,鬧出武林中的大笑話,到那時就來不及了……」
  齊王龍頷首道:「韓二門主說得極是,舍妹不知道撞了什麼邪,說出那種荒謬不堪的話,所幸家父也不予置信,這才將舍妹禁閉在涵翠樓中,不許她再出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