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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活佛升天

  石砥中冷漠地望著白塔大師,眼中一片冷綠。
  白塔大師忽地脫口而出道:「劍罡!」
  「不錯!是劍罡!」石砥中答道。
  白塔大師雙眼赤紅,淒然苦笑道:「老衲有幸,今日得見『劍罡』之技……」
  他話聲未了,宮裡突地響起一聲悠長的鐘響。
  寧靜的夜裡,這響鐘聲隨著夜風傳出老遠……
  白塔大師臉色一片通紅,他仰首望天,喃喃地道:「活佛升天了!」
  「啊!」石砥中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達賴活佛圓寂了?」
  白塔大師眼中流出兩行淚水,他嘴裡喃喃地說了幾句藏語,便倒仆地上。
  石砥中只見白塔大師肌膚通紅,灰眉已經脫落,顯然毫無疑問是已經中毒死去了。
  石砥中忖道:「他這是因為指上的毒被我劍罡逼回,以致自己中毒死去的,唉!這種功夫練來又有何益?害人又害己。」
  霎時,他心裡湧起了許多的思潮,無限感觸。
  倏然,布達拉宮燈光齊亮,一片梵唄之聲響起。
  上官婉兒輕聲問道:「石哥哥!你可是想要得到那鵬城之秘的解答文字?」
  石砥中點了點頭,道:「難道令堂也是要……」
  上官婉兒道:「我娘身邊有兩支金戈。」
  石砥中低歎了一聲,道:「唉!我應該告訴她,那兩根金戈是假的。」
  「假的?」
  「是假的!」石砥中道:「金戈一共有四支是假的,只有我這兒的一支才是真的。」
  上官婉兒緩緩低下頭來,道:「可憐的娘,竟為了一支假的金戈把命都送了,娘啊!你地下有知,該要歎息自己聰明一世到最後卻受了騙。」
  石砥中默然,他收劍入鞘,想了一下,道:「而且到那大漠鵬城裡,尚需另外一支玉戟,否則還是沒用!」
  上官婉兒緩緩地抬起頭來,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為一個虛空的夢,把生命葬送在裡面,想了想,真是不該如此。」
  石砥中沒想到上官婉兒竟會說出如此一句意義深長的話來。
  他心中反覆回味這句話,頓時只同覺人生空虛,一切事情都是那樣不可捉摸。
  「人生如夢!」他輕歎道:「人生如夢又似煙,總是空虛對人間……」
  陣陣呢喃的聲音自寺院裡傳來,飄忽在夜空裡……
  石砥中驀然抬起頭來,對著蒼穹,長長地呼了口氣。
  上官婉兒怯然地道:「石哥哥,我有什麼話講錯了?」
  石砥中聞聲低下頭來,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感觸太深!人生確實是很空虛的,在整個生命的過程中,真是苦多於樂,彷彿煩惱與痛苦是人的影子一樣,永遠跟在人的身後,不能拋去……」
  上官婉兒睜大兩眼凝視石砥中,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她心裡一陣難過,長長的睫毛一陣眨動,掉落兩滴淚珠來。
  石砥中道:「婉兒,你又有什麼難過的事?」
  上官婉兒肩頭聳顫,道:「我想起娘一生剛強,自從爹拋下我們去當和尚之後,她便一直悶悶不樂,總是被憂煩包圍,不能擺脫。」
  石砥中歎了一口氣,道:「我倒認為她與柴倫前輩之間的真摯情意令人稱羨。」
  他停頓了一下,道:「待我回到崑崙,我定要將此事告訴柴倫前輩!」
  上官婉兒輕聲道:「我想是應該告訴他的。」
  就是她這一句話,使得以後七絕神君挾著琴劍,以他的琴、劍、掌三大絕技,將布達拉宮裡的喇嘛殺死五百餘人,造成布達拉官空前的大災害。
  石砥中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現在就在此布起十絕陣,你抱著令堂的屍體坐在陣裡不要動,待我到藏經樓去一趟,再回來接你。」
  上官婉兒點了點頭,將她母親的屍體抱了起來。
  石砥中拾起地上的竹箸,飛快地依著那一排古木,將「十絕陣」擺好。
  他拉起上官婉兒走進陣裡,在大陣中心之處劃了個圓圈,道:「你就坐在這裡,不要管什麼人從身邊經過,絕不能動,縱然他指著你也不必管他,因為天下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到你的!」
  上官婉兒依言坐了下來,她點了點頭,道:「我一定要等你來,我才動身。」
  石砥中問道:「你真的如此信賴我?」
  上官婉兒充滿信心地道:「我相信你一定不會騙我的!你絕不會騙我!」
  石砥中心頭一震,忖道:「她對我具有如此大的信心,我怎能夠任由她一個人去流浪?
  我既然答應了她娘,終身都會照顧她,不讓她受人欺負,我就一定要遵守諾言。」
  他輕輕拍了拍上官婉兒瘦削的肩膀,道:「你相信我,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傷害到你,有我保護你。」
  上官婉兒臉上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羞澀地說道:「你快點回來,石哥哥!」
  石砥中點了點頭,身形一陣飛旋,交錯迂迴穿行於陣中,轉眼便躍出陣外。
  他四下一望,卻仍然沒見到一個人影,不禁詫異地忖道:「難道達賴喇嘛一死,這些喇嘛都閉門不出?」
  他一振雙臂,飛掠而起,朝屋脊上躍去。
  重重疊疊,一幢連著一幢的房子,都是燈光輝煌。
  裡面傳出了梵唄之聲,連續不斷……
  石砥中望了一下,朝那最大的一幢寺院奔去。
  轉過斜飛入空的簷角,他倒掛身子往殿裡望去。
  殿內燈光雪亮,一排排身穿紅色袈裟的喇嘛都合掌盤坐,喃喃地念著經。
  石砥中一眼望去,儘是一個個光頭,算一算人數似有近千人之多。
  他暗吁了口氣,忖道:「這些喇嘛大概是在唸經追悼,但不知達賴喇嘛是住在哪一幢殿裡……」
  他一個翻身又躍上屋簷,眼光瞥處,拉薩城裡萬點燈光,在黑夜裡顯得美麗無比。
  夜風拂來,他轉忖道:「我只學會了幾句藏語,還有認識藏經樓三個藏土文字,但這宮裡寬闊無比,寺院綿延開去,足有好幾百丈遠,我若一間間地去找,豈不是到天亮也都不能找到嗎?」
  他皺了皺眉頭,正待往後面殿院搜去,驀地——
  「當——」
  一聲悠長而幽深的鐘聲響起,接著是四聲急驟的鐘聲。
  鐘聲迴盪開去,拉薩城的燈光全熄。
  「咦!」石砥中一愕,忖道:「這是怎麼回事?」
  梵唄之聲一歇,兩排喇嘛自敞開的寺院走出,他們踏下石階,向山門走去。
  沉重的鐵門被拉開來,拉薩城裡突然亮起無數的火把,紛紛向宮裡行來。
  石砥中見到那些火光移動之間,漸漸匯合成一股火龍——
  他暗道一聲不好,忖道:「這些西藏人最是篤信喇嘛教了,活佛圓寂,必定是要來這裡瞻仰遺容,那麼火光之下我豈不是更不好搜尋藏經樓嗎?」
  他忖思之際,目光瞥見那寺廟後的高大鐘樓了。
  頓時他心中一喜,飛身躍向鐘樓而去。
  布達拉宮高有十三層,那座鐘樓較最高的一層殿院還要高,是以在夜裡看來,幾乎可以站在上面採下星星一樣。
  石砥中一躍上鐘樓,便已看到一個長眉垂胸、低閉眼簾的老喇嘛,正自垂首趺坐在那根撞鐘的杵木上。
  他心裡一驚,只見那個喇嘛身上穿著一件百補袈裟,兩袖之間一片油光,全身骯髒無比。
  那個年老喇嘛盤膝趺坐在敲鐘的杵上,一點都不搖晃,穩當無比。
  在他身邊就是一個青銅鑄的大鐘,此刻餘音仍似裊裊地響在石砥中耳邊一樣。
  他暗忖道:「這年老的喇嘛就是這樣趺坐在木杵之上敲鐘的?那他……」
  他正在忖思之際,驀地見到那個年老喇嘛張開眼來,朝自己望了一眼,然後輕輕一笑,仍又閉上眼睛。
  石砥中一愕,喊道:「大師……」
  那個老喇嘛張開眼來,衝著石砥中又點了點頭,笑了笑。
  石砥中問道:「請問大師,藏經樓是在……」
  那個年老的喇嘛咳了一聲,道:「你終於來了,很好,很好!」
  石砥中皺了下眉頭,忖道:「這個喇嘛還會中原的話,我倒可以問問他達克氣喇嘛有沒有在書庫。」
  他問道:「請問大師,本寺是不是有個達克氣喇嘛?」
  那個年老喇嘛伸出枯瘦的手,道:「拿來!」
  石砥中愕道:「什麼?」
  老喇嘛道:「短笛有沒有帶來?」
  石砥中狂喜道:「你就是達克氣喇嘛?」
  那年老喇嘛搖頭道:「我非我,他非他,又有什麼達克氣喇嘛?」
  石砥中聰穎無比,倒也聽得懂話中的機鋒。
  他想了一下,問道:「前輩不是看守書庫嗎?難道——」
  達克氣喇嘛微微一笑,道:「我生來就是守書庫的嗎?」
  石砥中大喜,將懷中的短笛掏出,交給達克氣喇嘛。
  那枝短笛平凡無奇,但是達克氣喇嘛高興無比,他伸出枯瘦的手,輕輕地摸著短笛,道:
  「有六十年沒有見到了,白雲蒼狗,世事無常,這支短笛卻還依舊當年。」
  他的話裡充滿無限的感慨,也隱隱含帶一份辛酸……
  石砥中停頓了一下,繼續問道:「在下奉師祖之命,來向大師請教有關大漠鵬城之秘……」
  達克氣道:「你有沒有帶著金戈玉戟?」
  石砥中趕忙將口袋裡的金戈玉戟拿出來。
  達克氣喇嘛摩裟了一會,輕聲道:「博洛塔裡——」
  「博洛塔裡?」石砥中腦海之中頓時記起當年初上天山時,聽見天山老人說起的關於博洛裡之事。
  他問道:「這博洛塔裡可是蒙古先知?」
  達克氣點頭道:「正是蒙古境內婦孺皆知的先知博洛塔裡,那流傳數百年的蒙古深漠中的金鵬城,也就是他所建築的!」
  「哦?」石砥中道:「原來那金鵬古城就是他所建築的,那麼真的有這個城池了!」
  達克氣瞪了他一眼,道:「你既然不相信大漠金鵬古城,那麼又為何跋涉千里,在這初春冰雪尚未融化之際,趕來藏土找我呢?」
  石砥中被達克氣問得一愕,吶吶地道:「請前輩恕我出言未加思考……」
  達克氣點了點頭,道:「對!年輕人應該勇於認錯,想不到我那老友會有如此好的後輩,看來他的願望是一定能夠達到了!」
  石砥中問道:「前輩與我那師祖是……」
  達克氣兩眼凝注夜空,緩緩道:「四十七年前的夏日,他曾來此與我盤桓了幾天,我們氣味頗為相投,他就曾提起此事,但是那個時候我剛剛剃度為僧,對於藏經樓之古籍一點都不懂,故而我將這枝短笛交與他……」
  他閉上了眼睛,停頓了一下,續道:「我那時曾對他說,只要三年時間,容我將書庫之內的典籍看完,我自然會找出那關於大漠鵬城的秘密,那麼,他隨時可以來找我,我便將譯文交給他!」
  石砥中聽得入神,問道:「那麼,我師祖三年之後有沒有來找前輩呢?」
  達克氣點了點頭,道:「他來了,他是遵照著我們之間的諾言來了。」
  石砥中嗯了一聲,道:「那時大概前輩還未能找出鵬城之秘,所以……」
  「一點都不錯!」達克氣睜開眼睛,凝望著石砥中道:「你很聰明!」
  石砥中沒料道達克氣會說出這句話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達克氣鑒賞似的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一點都不錯,是我沒能遵守諾言,將譯文告訴他,以致他空手而回。」
  他歎了口氣,道:「那時我已經將整個書庫裡的書看完了十之六七,但是卻仍然沒有找到那關於博洛塔裡之事的記載!」
  石砥中問道:「前輩看了大約有多少書?」
  達克氣想了一下,道:「有兩萬七千四百零六本。」
  石砥中一聽,咋舌不已,忖道:「沒想到他看了那麼多的書,竟然還沒將書庫中的書看完,可知這個寺裡的書有多少了!」
  達克氣道:「當年我就與他約好再二年之期,請他重來拉薩,或者就派他的徒兒持著這枝短笛向我拿取那本譯書。」
  他搖了搖頭,又道:「沒想到自那次一見之後,便是四十多年了,唉!故人已經作古,卻仍然使我懷念不已。」
  石砥中也懷念起那死於滅神島,孤寂終生的老人來。
  頓時,他默然了,彷彿空氣中有種淒涼的成分,使得他的心裡泛過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達克氣上身一動,他坐著的那根粗大的木杵頓時搖動起來,敲在青銅古鐘之上。
  「當——」
  低幽的鐘聲響起,裊裊飛散開去。
  石砥中耳鼓一震,被那幽而深沉的鐘聲撞擊得心頭一跳,他暗自驚懼不已,忖道:「真不知他怎會受得了這麼寬宏的音量……」
  他忍不住問道:「請問前輩,你撞了多少年的鍾?」
  達克氣道:「自我那老友的徒兒到此後,我開始撞鐘,至今二十一年了。」
  他沉思了一下,繼續道:「我又繼續看了二年的書,終於將博洛裡所手書的抄本看到。」
  他苦笑了一下,道:「但是那時我發覺裡面的文字不全有藏土古文在內,更有梵文在內,但是,我對梵文則是一點都不懂。」
  石砥中輕輕地啊了一聲,顯然是沒有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的曲折。
  達克氣道:「於是我就向活佛申請到噶丹寺學習梵文,共二年之久,也就是在那段期間,我那老友的徒兒闖入布達拉宮。」
  石砥中冷哼一聲,道:「他結果被擒獲,臉上被刀刃劃得像鬼一樣……」
  達克氣道:「當我曉得此事後,曾與庫軍大吵一頓,到後來我將他打得連退二十步,氣得吐血昏倒,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被達賴活佛罰著面壁一年,然後撞鐘二十年……」
  他微微一笑,活佛那時也知道當他歸天時,要我替他撞鐘的,所以我也就坐上鐘樓,撞了二十年的鍾!」
  他目光一轉,突地叱道:「下去!是誰上來?」
  一道龐大的人影飛躍而上,現身於欄杆邊。
  石砥中一看,見是一個中年喇嘛,神態驕傲地挺立著。
  那中年喇嘛望了石砥中一眼,衝著達克氣道:「師父說請你下去!」
  達克氣眼中露出逼人的光芒,沉聲道:「滾下去!」
  那中年喇嘛臉色微變,道:「師父說活佛已經升天,請你……」
  達克氣冷哼了一聲,怒道:「庫軍是什麼東西,滾下去!」
  他大袖微揚,一股柔風吹過,那中年喇嘛悶哼一聲,立身不住,自鐘樓上跌落下去。
  達克氣若無其事地繼續道:「我從噶丹寺回來後,便動手翻譯那本書,僅僅一個月功夫便已經譯好,卻一直等到現在才見到你來。」
  石砥中道:「我也是去年秋末才從師祖那兒取得短笛。」
  達克氣點了點頭,道:「然後微笑著問道:「你可相信活佛轉世?」
  「轉世?」石砥中先是一愕,想了一下才道:「這個我僅是聽過傳聞而已,詳細情形可不知道!」
  達克氣道:「這件事如果我告訴你說是真的,你相信嗎?」
  石砥中猶疑了一下,道:「這個晚輩不敢相信。」
  達克氣點點頭道:「像你這樣是對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主張。」
  他臉色一整,道:「但是我卻要鄭重地告訴你,這是真的。」
  他望著全神疑望著自己的石砥中,道:「博洛塔裡便曾被選為達賴活佛……」
  石砥中啊了一聲,忍不住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達克氣道:「他是蒙古人,就因為這樣,他……」
  他話聲未了,一聲暴喝自鐘樓底下傳來。
  達克氣冷哼一聲,道:「那是庫軍!」
  「哼!」石砥中右手一翻,將一面疾射而上的銅鈸抓住。
  側首一看,只見下面火把高舉,照得院裡有如白晝。
  眾生不幸,第五世達賴喇嘛於水狗年圓寂(藏歷以十二生肖和五行配合計數),庫軍大師欲專擅國事,秘不發喪,偽言達賴入定,自此凡事均傳達賴之命以行。
  高聳的鐘樓穿入夜空之中,一鉤冷月斜斜地掛在簷角,大鐘沉寂地懸在鐘樓之頂,留下一個濃濃的陰影。
  達克氣喇嘛瞑然趺坐在那根敲鐘的巨杵之上,默默地望著石砥中。
  鐘樓這下人聲喧嘩,燈火通明。
  顯然全寺的僧眾都已默禱完了,走出寺外,來到廣場之中。
  石砥中手中拿起一面銅鈸,挺立在欄杆之上,眼中射出逼人的鋒芒,凝望著鐘樓下面。
  倏地,一個人影飆然飛躍而上。
  紅影騰空,大袍舒展,洶湧如潮地勁道往石砥中身上撞來。
  「嘿!」石砥中見到這個年老的喇嘛竟然能夠躍起四丈多高,還能在空中發掌攻敵,這等功力的確不同凡響。
  他低喝一聲,左掌駢合如劍,猿臂疾伸,一式「全劈泰岳」,長臂似劍揮出。
  半空之中響起一陣刺耳的聲響,石砥中身形搖晃了一下。
  那個枯瘦的喇嘛悶哼一聲,僧袍飄拂,回空急翻兩個觔斗,往庭院落去。
  石砥中心裡微驚,忖道:「這年老喇嘛莫非就是庫軍大師?好強勁的掌力!」
  達克氣喇嘛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緩緩道:「剛才那是本寺三大長老之一的枯僧,還有瘦僧和病僧兩人,他們都是我的師弟,唉!我已有二十多年沒見他們了!」
  石砥中「哦!」了一聲,望著達克氣道:「前輩自來鐘樓後,便沒見過他們?」
  他微皺眉頭,道:「天下竟有如此絕情的同門兄弟?」
  達克氣微哂道:「他們見我被活佛責罰,並貶為撞鐘之僧,當然認為我對他們是一種侮辱,何況他們還要巴結庫軍。」
  石砥中暗自感歎道:「佛門子弟,修行之人,尚不能擺脫世俗之念,一味的阿諂主持,鄙視自己師兄,放眼常人,又何能免之?」
  達克氣搖頭道:「你年紀還輕,不能真正體會人心。」
  他話聲一頓,側目道:「那是老二,瘦僧章魯巴……」
  石砥中猛然側目,只見一個清瘦小的年老喇嘛似電掣般地飛撲上來。
  他腳下一移,整個身子橫飛而起,大喝道:「滾下去!」
  一掌拍出,狂飆飛揚。
  瘦僧腳步已經踏上欄杆,這股旋激的掌勁將他的大袍都吹得臘臘作響,陡然之間,他雙掌一兜一旋,身形如像風前殘燭似的搖晃了兩下。
  「喀吧」一聲,整個欄杆都斷裂折散。
  碎木飛揚,瘦僧章魯巴已跨前一步,踏在樓板之上。
  他指掌交拂,連攻五招,凌厲迅捷,有似驟雷齊發,威力煞是驚人。
  石砥中低哼一聲,雙足釘立不動,左臂飛掄,右手拿著銅鈸,施出天山「冷梅劍地」,虛實並生,奇正互換,連接對方五招,立即便將對方逼退二步。
  章魯巴臉色一變,腳下一移,斜跨六步,自密接的招式下撤身而退。
  他呼道:「師兄,庫軍主持請你下去!」
  達克氣搖了搖頭,道:「沒有任何人能支使我,因為達賴已經升天!」
  章魯巴道:「師兄,已經二十年了,你還計較那件小事情,庫軍主持請你重新回去主持藏經樓。」
  達克氣眼中射出逼人鋒芒,喝道:「庫軍是什麼東西?」
  章魯巴臉色連變數下,道:「但這是達賴活佛臨終前的遺命!」
  達克氣臉色驟然一變,兩道灰眉往上一揚,沉聲喝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章魯巴道:「一點都不假,師兄,難道我會騙你嗎?」
  「哼!」達克氣冷哼一聲,道:「你自幼便進寺裡,難道我不知道你的性情?」
  章魯巴臉上一紅,道:「師兄你既然如此不信任我,那麼……」
  達克氣倏地沉聲喝道:「別攔他,讓他上來。」
  石砥中聞聲一頓,緩緩地將發出的銅鈸收回護胸,退手了一步。
  一個身形碩長、滿臉病容的老喇嘛拽著袍角,躍上鐘樓。
  達克氣輕歎一聲,道:「巴力,你還是這個老樣子!」
  病僧巴力喇嘛似是非常激動,雙掌合攏行了一禮,恭敬道:「大師兄,二十年不見,不知道你竟成了這個樣子,真是……」
  達克氣道:「巴力,二十年的苦修,你還不能看破世情。靈台清明,你渾著什麼相?」
  巴力喇嘛垂眉合掌,焦黃的臉龐掠過一絲羞慚之色,低聲道:「謝師兄教誨!」
  達克氣微微一笑,道:「巴力,你二十年來都沒來見我,現在上來做什麼?」
  巴力道:「二十年來,因為活佛令諭全寺之人都不得來見師兄,所以我們都沒有來干擾師兄清修,但是剛才活佛圓寂前曾遺命,已免除師兄的責罰……」
  達克氣點頭道:「我早就曉得他升天之日必是我恢復自由之時!」
  章魯巴道:「師兄,活佛另外尚有遺命要請你主持藏經樓。」
  達克氣瞥了章魯巴一眼,轉身對病僧巴力道:「他這話可真?」
  巴力點頭道:「活佛升天之時,曾有三個遺命,第一是關於活佛轉世之地方及時候,第二是免除師兄之責罰,並請師兄出藏經樓主持……」
  達克氣聲色不動,緩聲道:「那第三個遺命呢?」
  病僧巴力飛快地瞥了站立於旁的石砥中一眼,道:「第三個遺命是不許攔截於今夜侵入本寺的任何人!」
  「哈哈哈哈!」達克氣突地放聲狂笑,笑聲好似有形之物,撞擊在大鐘之上,發出嗡嗡不停的聲音。
  章魯巴臉色驟然一變,似是沒想到達克氣會有如此深的功力,他暗忖道:「二十年前他是全寺武功最強學術最淵博的人,二十年後看來仍然是他,我們修練二十年,依然不能超過他,庫軍要想報那次連退二十步的羞辱,看來也是不可能了。」
  達克氣笑聲一斂,沉聲道:「那麼庫軍為何還要擾動全寺僧人幹什麼?」
  他這話是對章魯巴所說的,章魯巴一怔,道:「這個……」
  達克氣冷哼一聲,道:「他還記住那二十年前的仇恨,不知本寺即將面臨一大劫難,看來活佛的苦心是白費了!」
  章魯巴剛才親自與石砥中對過五招,結果還沒逼退兩步,所以深知石砥中的厲害。
  他迅速地望了石砥中一眼,心想:「莫非他真會給本寺帶來大劫?」
  巴力道:「關於這點,師弟我會勸阻庫軍主持。」
  達克氣搖搖頭,道:「沒有用的,這場大劫我是無能為力,只好辜負活佛的一片心機了!」
  巴力訝道:「大師兄你是說……」
  達克氣搖頭道:「我還有四個時辰便將涅磐,所以我不會出任藏經樓主持。」
  石砥中大驚失色,道:「前輩,你……」
  達克氣舉起枯瘦的手掌,道:「你不須要慌張,我不將那本秘藉及譯交給你,是不會去的!」
  巴力激動地大聲道:「大師兄,你難道不能體會活佛的一片苦心,多留幾年?」
  達克氣微微搖頭,道:「我是無力回天,天意如此又有何法?」
  他輕輕閉上眼睛,道:「活佛已經看得清楚,本寺這場大劫惟有我能解開,但是他沒有召我去親自說明,我豈願捨卻涅磐之期,而強自延續四年?」
  巴力道:「活佛病重時曾要庫軍師兄將你請回寺裡面談此事,但……」
  章魯巴輕喝道:「巴力!」
  達克氣倏然睜開眼睛,道:「這事我早已曉得,庫軍此舉使本寺已無可避免這場大劫,我無能為力了。」
  風聲微颯,那原先被石砥中一掌逼下的枯僧又已飛身躍上鐘樓,雙掌交胸,昂然寧立著。
  達克氣伸出手去,阻止石砥中欲待躍動的身形。
  他緩聲道:「就讓他上來好了!」
  枯僧眼光寒凜地掃過石砥中的臉上,他似是沒想到剛才一掌將他自空中打落的強勁力道,竟是這個年輕瀟灑的石砥中所發出,所以臉上浮現出訝異的神情。
  達克氣寧靜地道:「格雅陀,你的來意我已知道,我將在四個時辰後涅檠歸西,不能再掌藏經樓了,你可以下去與庫軍說明。」
  枯僧格雅陀驚訝無比,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達克氣繼續道:「你與他講,要他好自為之,否則三年之內,他將是應劫之人!」
  枯僧格雅陀還待說些什麼,但是達克氣已閉上眼睛,理都沒理他了。
  格雅陀枯木似的臉上泛出怒容,道:「師兄……」
  瘦僧章魯巴伸出手去拉格雅陀的手臂,低聲說道:「不要多說了,還是請主持上來!」
  格雅陀左臂一甩,怒道:「走開!」
  他跨前一步,道:「師兄,這是活佛遺命,你豈能……」
  達克氣猛睜睛眼,沉聲道:「格雅陀!你還認我是你的師兄?」
  他話聲一頓,緩緩道:「你如果相信我的話,立即下去,否則你我師門之情,從此斷絕了!」
  格雅陀一愣,狂怒地揮掌一擊,一股剛勁旋激的勁風呼嘯撞去。
  達克氣眼光陡然一亮,有似爍爍寒星,兩道灰眉斜飛而起,他大袖一揚,露出枯瘦的手掌,輕柔地拍了一下。
  他的手掌緩緩拍出,一點風聲都沒有,與格雅陀那股急嘯旋激的勁道,簡直不能相比。
  但是勁風飛旋里,突地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響,格雅陀悶哼一聲,整個身軀平空退後一尺。
  瘦僧章魯巴驚道:「師兄!」
  格雅陀深吸一口氣,拔身而起,他望了望像粉屑般破碎去的兩隻大袖,又低頭望著樓板上兩個洞穿的腳印,枯木似的臉上浮起驚駭之色,肌肉一陣抽搐,他怔怔地望著趺坐在大杵上,絲毫不動的達克氣。
  「唉!」達克氣輕歎口氣,道:「這二十年來,你的功力竟然毫無進展,看來是參禪太多了。」
  他似是不願再多說了,搖搖頭道:「你們都下去吧!」
  病僧巴力道:「師兄,你真是不理全寺的生靈?」
  達克氣喃喃道:「天意如此。」
  他又一次的閉上了眼睛,緩緩道:「這完全要看他意念如何了?」
  格雅陀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不要以為練成了『班禪天龍瞑』便可如此。」
  他話聲還沒說完,達克氣沉聲喝道:「下去!」
  格雅陀大喝一聲,怒推雙掌,身隨掌走,躍起四尺,一式「天龍舒爪」,雙掌將擊到達克氣身上之時,十指倏然張開,如鉤扣去。
  石砥中怒哼一聲,腳下一移,自章魯巴的身旁穿過,銅鈸一揚往枯僧格雅陀的腳下削去。
  格雅陀十指飛出,一齊擊在默然瞑坐的達克氣身上。
  「嗤啦」一聲,達克氣胸前的破襤衣袍被撕裂開來,露出瘦弱無肉、根根肋骨蚵見的胸膛。
  但是他十指一觸達克氣胸膛,卻好似被霹靂擊中,忙不迭地縮回雙臂。
  就在此時,石砥中已手持銅鈸急削而至,金風犀利,及膚生寒。
  格雅陀臉色在這陡然之間,連續變幻了幾次,他已不及考慮,雙足一拳,上身一仰,斜飛而出。
  石砥中進步撩身,左臂一抖,手掌輕拂,「般若真氣」發出,一股勁道彌然射去。
  枯僧格雅陀腳步還未立在樓板之上,已見到石砥中嚴肅地發掌出招,急忙中他一掌平推而出。
  「哼!又是密宗大手印——」
  「啪」地一響,格雅陀腳尖才點住樓板邊緣,猶未站穩便被石砥中的「般若真氣」擊中。
  由於他在匆忙中發出「密宗大手印」,力道未純,所以被那股彌然真氣擊得胸中氣血震盪不已,再也立身不住,自鐘樓跌下。
  他吐出一口濁氣,在身形跌下之際,雙臂一振,手指一掏掛在胸前的珠串,猛地一抖。
  石砥中一掌逼下格雅陀,身後突地響起一道勁風,急嘯旋動,往背後擊來。
  他弓身滑步,一個大迴旋,有似風車般地轉了過來,手中銅鈸脫手射出,一道劍光,划行一條圓弧,射將出去。
  瘦僧章魯巴眼見枯僧格雅陀被石砥中打下鐘樓,他默然不吭,一掌飛出,擊向石砥中背心重穴,想要在猝不及防之際,置他於死命。
  誰知石砥中反應迅速無比,陡然之間,翻身、飛鈸、出劍,一氣呵成,毫不停滯地疾攻而去。
  章魯巴一掌將飛來的銅鈸拍開,只震得手腕隱隱作痛,他心裡一驚之際,眼前寒芒進現,劍鋒犀利地穿過掌風,急射而來。
  他嘿的一聲,腳下微退半步,左袖一拂,往劍上捲去,右掌一縮一沉,力道陡然一加,往石砥中臍下壓去。
  石砥中雙眉一軒,劍鋒一旋「將軍揮戈」,一招二式,顫出一片淒迷的劍影,將對方攻來的雙掌齊都擋住。
  他這一式辛辣明快、詭譎的劍路行處,章魯巴左袖一截被削去,劍尖劃破他的手腕,鮮血立即滴落下來。
  這些動作都是在剎那之間完成的,等到章魯巴受傷後退時,石砥中已飄然翻身。
  他輕喝一聲,劍式迴圈,疊出兩層劍幕。
  飛射而來的佛珠似是滿天花雨,齊都投入這似是銀湖的劍幕之上。
  「嗤嗤」數聲,劍光一斂,顆顆佛珠都被絞成碎屑,飛散開去。
  石砥中望著躍起的格雅陀,大喝一聲,左手一抖,三枚金羽電射而出。
  似是流星殞石掠過藍色的夜空,那三枚金羽僅閃了一閃,便聽到格雅陀慘叫一聲,急速跌落下去,在明亮的火光下消失。
  石砥中眼中閃出碧綠的光芒,嘴角帶著一絲冷漠的微笑,緩緩地轉過身來。
  章魯巴右手捧著左臂,驚駭地望向石砥中,當他與石砥中那碧綠閃爍的眼光相觸時,不由得全身一震,側過頭去。
  病僧巴力神色肅然問道:「你是何人?」
  石砥中漠然凝視著巴力,沉聲道:「在下石砥中,現在請你們下去。」
  巴力想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石砥中到底是何人。
  他冷哼了一聲,道:「你單身闖入布達拉宮,竟然如此囂張,真的是見我藏土無人?」
  石砥中眼裡碧光流轉,寒聲道:「請你們下去。」
  病僧乾咳一聲,側首道:「師兄……」
  達克氣輕歎一聲,道:「他這是咎由自取,我無可奈何,你們下去吧!」
  章魯巴兩道灰眉一動,道:「師兄,你身為本門弟子,豈可任憑中土武林之人闖入宮裡,殺害自己的師弟」
  「他又何曾拿我當師兄看待?」
  章魯巴一愕,怒道:「今夜就算毀了全寺,也不能讓他安然走出本寺!」
  他掉過頭來,對巴力道:「師弟,我們走!」
  說著,他飛身躍下鐘樓。
  病僧巴力望了望達克氣,默然不吭,但是從眼睛裡露出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心裡的感想如何複雜。
  達克氣道:「巴力,你可注意到活佛的遺命,不要阻截任何侵入寺裡的人,這是他的先知之見。」
  他的目光投過持劍挺立的石砥中身上,尤其是多看了兩眼那碧綠泛光的駭人目光。
  他肅然道:「否則本寺的劫難將不可免,有半數以上的門人都將是應劫中人。」
  病僧巴力沉痛地道:「既然師兄你不以本寺僧眾生靈為念,又何必管這麼多,我決不相信他一人便能夠使本寺淪於大劫不復之地。」
  達克氣歎了口氣,道:「你既然不聽,那麼就下去吧!」
  病僧巴力恨恨地望了石砥中一眼,一拽長袍,飛身躍下鐘樓。
  石砥中吁了口氣,緩緩收劍人鞘,低頭朝樓下一看,只見那滿是火把的庭院裡,人群散去不少,只剩下一小隊燈火,像是一條火龍似的圍住鐘樓。
  他回過頭來時,眼中碧光已經散去,仍是剛才那種樣子,使得達克氣驚異不已,問道:
  「你這是一種什麼功夫,完全是邪門!」
  石砥中道:「我曾經在東海之滅神島上,誤服一種果實,以至運氣之時,兩眼時而泛出碧綠……」
  「哦!」達克氣道:「據我從秘籍中所知,那大漠中神秘鵬城、城頭之上是一隻碩大的金色大鵬展著雙翅,它的兩眼之中,是嵌著博洛塔裡先知在蒙古所獲得的兩枚最大的綠寶石,據他在手抄的秘藉上所記載,這兩枚綠寶石是來自更北方的鮮卑利亞,珍貴無比,能夠發出碧綠的光芒,遠達數里……」
  石砥中盤膝趺坐在另一邊的欄杆上,仰觀達克氣,問道:「前輩剛才說過關於活佛轉世之事,以及博洛塔裡先知的身世……」
  達克氣道:「我曉得庫軍的性情,他對於活佛的遺命一定不會遵從,不過幸好各寺都有代表來此,他在短時間內是不會侵犯你的,所以我不妨將所知道的統統告訴你。」
  他自寬大的袖子裡將金戈玉戟拿出來,緩緩摸挲了一下,道:「這支金戈上刻有梵文秘語,只說明它是用來啟開大門的,而那所大門如無玉戟插入匙孔,則會引動裡面的機關埋伏,來人將不能夠活著走出古城……」
  他眼中射出炯炯的神光,提高聲音道:「尤其最可怕的是裡面有十三重門之多,從第一道門到最後一道門,整個建築都是按照迷陣之圖建築的,任何人如果一踏進第一道門,就必須經過那些迷陣,從最後一道鐵門出去,所以若無迷陣之圖的行走方法,若無金戈玉戟,便不能取得鵬城裡的寶物秘典,而沒有鵬城方位地址之圖,則根本不能夠經歷茫茫的大漠,到達鵬之城的位置所在……」
  他頓了一下,道:「由於有這許多困難,所以數百年來,只有傳聞金鵬之城位於大漠深處,而沒有人能真的到達過。」
  石砥中雙眉一軒,問道:「既然那座城是如此的困難才能到達,那麼當初又是怎麼建築成的,這是需要很多的人工、很長的時間才能完成的巨大工程,而且他又為什麼要在大漠深處,建造這種機關重布的鵬城。」
  達克氣眼中的鋒芒漸漸隱去,枯瘦的胸膛一陣抖顫,點頭道:「這話問得好,這也就是整個故事的中心所在……」
  他喘了口氣,道:「但是現在我不願說出來,我將那本博洛塔裡所手著的秘籍交與你,裡面有你所想要知道的問題,還有前六道迷陣的分圖,至於後面七座鐵門裡的迷陣行法,則由玉戟之柄上可以獲得。」
  他左手微微一按木杵,坐式不變,身形輕靈地躍起,在鍾索上一按,摸出一個包囊。
  石砥中只見達克氣的衣袍撕裂開來,露出敞開的胸膛上根根的肋骨,這下由於飛躍之勢,而使得衣服臘臘作響。
  他立即脫下身上的大袍,道:「前輩,你的衣袍已經破了,披上這件吧!」
  達克氣仍是為石砥中這一個舉動大為震驚,他全身一顫,道:「你這是幹什麼?」
  石砥中沒料到達克氣如此問他,微微一怔,囁嚅道:「我剛才因為腦中儘是想到大漠鵬城之事,沒有注意到前輩衣衫已經破碎,現在看到前輩你袒胸露背,被夜風吹襲,所以……」
  達克氣雙眼凝注著石砥中,良久,他的眼中濡濕了,他咽聲道:「孩子,你好,想不到我孤獨一世,在這兒竟能遇見如此善良的你,我……很感激。」
  他仰首觀望夜空的繁星,深吸口氣,道:「我不需要你的衣服,我不須要任何人的幫助與憐憫!」
  石砥中沒想到達克氣會如此倔強,他只得將長袍收回,這時他真是悔恨自己多此一舉了。
  其實他不知道這等苦修的喇嘛,由於終年整季地都在刻苦修練,他們的目的是忘卻物慾,保持心境的寧靜,不受情緒的影響,不受環境的干擾,所以都成了孤寂怪癖的老人,他們是不敢使自己的情緒波動的,因為只有靈台清明,才能保持冷靜的思考。才能不受外在環境的影響。
  所以達克氣情緒一陣波動之後,立即便壓抑住自己,他望著滿天星斗,喃喃道:「已過四更了。」
  石砥中聞言抬頭一看,只見冷月斜照,星斗移載,眼看將要天亮了,他不由得想起枯坐在自己所佈的十絕陣裡的上官婉兒了。
  「她一定很是害怕,因為她是那樣的柔弱,須要依靠別人……」他繼續忖想道:「眼看我要遠涉大漠,取得鵬城裡面的寶劍秘籍,若是攜帶她去,怎能……」
  達克氣沉聲道:「孩子!這是我將博洛塔裡所著秘籍譯成漢文的手抄本,你拿去吧!」
  石砥中接過那個小包裹,心裡一陣激動,道:「前輩為了這事,將數十年的光陰齊都放在上面,晚輩我非常感激,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出口。」
  達克氣搖了搖頭,道:「你不要這樣說,我一生惟有你師祖這個知己,縱然故人已經遠去,但是當初答應之事,仍然要替他做到的。」
  他唏噓地道:「博洛塔裡雖是聖人,但是一生都是沒有半個知己,孤寂終身,所以他以自己的幻想,來建立了一座名垂千古的大漠金鵬之城,我能夠有一知己,此生也無憾了。」
  石砥中默然了,他默默地望著這個老年喇嘛,心裡泛過一絲感慨。
  靜默了一下,達克氣將手中的金戈玉戟交給石砥中,道:「這金戈玉戟上的文字除了說明鵬城中的後七座迷陣之行法外,還記載了博洛裡隨身攜帶的金鵬墨劍取得的秘法……」
  石砥中臉色一整,喜道:「我正想要取得金鵬墨劍……」
  達克氣兩眼一瞪,凝望著石砥中,緩緩道:「金鵬墨劍犀利無比,乃是蒙古大汗鐵木真之子窩闊台西征時所獲得的戰利品,後來為博洛塔裡所得。曾因此劍煞氣太重,而又淬練三年之久,後來當他建立金鵬之城,巨爪上抓著一柄利劍……」
  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嚴肅地道:「你現在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石砥中毫不考慮地點了點頭,道:「前輩儘管吩咐,只要晚輩我能夠辦得到,一定會做到的。」
  達克氣鄭重地說道:「我要你不要用那柄墨劍殺害本寺喇嘛,你答應嗎?」
  石砥中沒想到竟是這個問題,他的腦海裡想起了自己師伯遠來藏土布達拉宮時,被庫軍擒住後以刀刃劃面的情形,於是,他猶豫了起來。
  達克氣道:「孩子,我不是不要你替令師伯報仇,也不是要你在全寺人都圍攻你時不還手,而是要你不使用金鵬墨劍,因為那柄劍太厲害了……」
  石砥中點點頭道:「晚輩答應一定不用金鵬墨劍,而且我也不可能用它……」
  他頓了頓,道:「因為我不會再來西藏了。」
  達克氣微微一笑,道:「未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你既然答應我的要求,就一定要遵從它。」
  他又咳了一聲,道:「那柄墨劍雖是被城頭上的鵬鳥爪抓住,但是你若隨意拔出,則必會被壓死,而整個城裡的機關都將因此而發動,那時縱然通曉迷陣,也沒有辦法可以自第十三道門中走出來,更不用講取得其他寶物了。」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真有那麼奧秘的機關埋伏?」
  達克氣道:「博洛塔裡為蒙古先知,智慧極高,對於星術醫卜、陣式武功、埋伏消息之術,無一不通,那金鵬之城既是集他智慧之最後傑作,當然奧秘神奇……」
  他摸摸頷下長髯,「你到那城門口時,先將金戈插入右邊匙孔,再將玉戟插進鵬的嘴中,鵬爪一鬆,墨劍自然能夠掉下來,那時你拔下玉戟,便可依照我那本手抄本上的方法進陣。」
  石砥中將金戈玉戟放回懷裡,道:「晚輩會記得前輩的吩咐。」
  達克氣點點頭,道:「孩子,你去吧,希望你能夠體會佛家的慈悲觀念,瞭解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句話,盡量少動殺氣。」
  石砥中還待說些什麼,但是達克氣卻揮了揮手,道:「不要再說了,二十年來,要數今晚的話說得最多,何不休息休息?」
  他偏過頭望著蒼穹,輕歎一聲,道:「黑夜終於要過去,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
  石砥中抬頭望著東邊穹空,只見黝黑的夜幕已經輕揚,淡淡的微曦透出雲層之外,連星星都隱去不少,冷月更往西斜……
  達克氣自袖裡掏出短笛,緩緩地摩挲了一下,歎了口氣,道:「你走吧!」
  他雙手舉起短笛,撮在唇上,細細地吹奏起來。
  低幽的笛聲如咽如訴,在這夜盡即將天明之時,聽來更加淒涼。
  石砥中的思緒回到了滅神島,回到那老邁而孤寒的天山神鷹身上,也想到那通曉人性的大鷹,撞石殉主的情形……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頰上濕潤一片,舉手一擦,竟然是一手的淚水。
  笛聲繼續飛揚,石砥中心頭感到一陣沉重的負荷,他輕輕歎了口氣,道:「前輩,我走了!」
  達克氣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睛,仍自不停地吹著短笛,但是笛音已是一變,儘是惜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