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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無情一劍

  光亮而閃爍的陽光,在眼前跳動著,百杖翁竺化目光被逼,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情不自禁地移開一點。
  就在他身形稍一移動之際,寒芒輕嘯,已自空隙射進,劍刃在陽光下,發出璀璨的霞光,掠空削下。
  他心中一陣慌亂,移步退後,竹劍急轉……
  劍光連閃,他手中竹劍斷為數截,劍尖削過他的胸前。
  「啊——」他哼叫一聲,跌出四尺以外。
  石砥中運劍回身,目光沒在竺化身上停留,略一顧盼,他見到滅神島主已經向那紅色的大樓行去。
  他輕哼一聲,移步飛躍,往紅樓追去。
  就在他身形晃動之際,眼前人影一閃,冷飆乍湧已見寒芒閃爍,勢如奔電般射到身上。
  他微微一凜,移步挪身,滴溜溜的一轉,長劍帶起一道光痕,飛射而去,急逾隕星,電射而出。
  「嗆——」雙劍一擊,一點火花綻出,石砥中身形微微一晃,幾乎立足不住,他心中不由一驚。
  無情劍何平更為吃驚,他運出渾身真氣擊出一劍,原是見到竺化危險,想以之阻止石砥中再下毒手。
  他以為自己這一劍擊出,至低限度可以使那年青人受傷,沒想到自己卻被對方劍上傳來的力道,震得胸中氣血沸騰,長劍幾乎脫手飛去。
  他直退七尺,方始遏止那迴旋翻滾的力道,立穩身子。
  臉色迅捷地一轉,他很快便回復冷靜,肅然地凝望著手中的劍尖,沉氣挺立,漠然於四周的一切。
  他練劍多年,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既能擊敗海南劍派宗主,且又能運劍如電,較之自己更為快捷,使他不敢絲毫輕視。
  面對何平,石砥中緩緩將劍尖收回,抱劍側身,他也嚴肅地望著冷漠無情的何平,一點都不懈怠。
  石砥中眼芒閃處,瞥見金羽君已將那枚寶戒搜了出來……
  他目光斜走之際,何平低哦一聲,長劍悄無聲息地攻出三劍,劍式詭異,飄忽無痕。
  石砥中長眉一軒,劍把一立,劍刃劃起一道寒芒,奪人眼目。
  三聲輕響聲,石砥中雙目神光暴射,劍式破空運行,「將軍執戈」,「將軍射雁」,一連兩式。
  他劍式展開,有似長江大河,滔滔不息,洶湧澎湃,還擊而去。
  無情劍何平挺劍划行,劍影飄飄,輕靈地翻騰於石砥中如海潮般的劍浪之中,毫不退縮。
  石砥中目中射出炯炯神光,劍尖所指,又連環攻出三劍,劍上真力充沛,隱隱發出風雷之聲。
  他見到何平劍術,乃是輕盈毒辣,飄忽為主,故而劍式所行,大開大合,嚴正無比。
  剎時之間,何平被石砥中這一連三劍,逼得無法立足,那一丈寬闊的劍虹,將他擋在丈外之處,不能前進一步,只能往後倒退不已。
  石砥中自劍影之中,窺見金羽君已經不見了,連施韻珠也不在棚內。
  耳中突地傳來陣陣鼓樂之聲,細柔輕軟,卻穿過劍風隱隱之聲,直貫耳膜。
  他驚異地忖道:「怎麼在樓中還會出現這種絲竹樂聲?」
  他思緒流轉,忽地想到一事,不禁暗叫一聲不妙,劍式一頓,喝道:「住手!」
  何平正自感到難以攻入那寬闊的劍影中,突地眼前光影一斂,那如潮的劍浪,竟撤乾淨。
  他微微一愣,愕然地望著石砥中,冷冷地問道:「你有什麼話說?」
  石砥中道:「我此來是要與滅神島主算帳,並非與海外劍派結怨,希望你不要強加出頭!」
  何平冷哼一聲,目光射出堅毅的目光,沉聲道:「閣下能仗劍硬闖滅神島,即是輕視我海外劍法無人,本人忝為五島之一,豈能放任閣下如此橫行?」
  石砥中眉頭一皺道:「我與滅神島主有殺父之仇,依江湖規矩,當……」
  他話未說完,一個憤憤的聲音插上來道:「什麼江湖規矩不江湖規矩,我們不講這套!」
  他臉色一變,冷哼一聲道:「你沒有死呀!」
  何平側首一看,見到海南島主竺化滿身纏著灰布,兩眼血絲佈滿,充滿仇恨地盯著石砥中。
  他心中一驚,問道:「竺翁,你的傷勢……」
  竺化狂笑道:「我老破竹一身經歷無數危難,從沒有被毛頭小子擊傷,你想我甘心就此死掉?」
  他揮舞著手中長劍,啞聲道:「小子,崑崙雖是中原四大劍派之一,這是並無這樣高明劍術,你究竟是什麼出身?」
  石砥中道:「本人出身天山,而天山一門自滅神島主派人去後,已自江湖除名。」
  他微微一頓,想到天山血流滿山的情形來,他臉上殺意更濃,寒聲道:「我要將島上殺得血流滿地,凡是誰幹予我復仇的,便是我的仇人!」他目光似劍,掃過竺化和何平臉上。
  斬釘截鐵地道:「是我仇人則以劍鋒殲之!絕不留情!」
  竺化咧開血盆大口道:「好狂的小子,你仗的是誰的勢?
  金羽君便能嚇唬住我?」
  何平冷漠地道:「聽你的口氣,我可要將我的頭顱贈與你了!」
  石砥中道:「話已說盡,是友是仇端在你們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回身便朝那紅樓之中走去。
  就在他移步之際,竺化喝道:「且慢!」
  石砥中緩緩回過頭來,道:「你有何話說?」
  竺化道:「我已二十餘年未持長劍與人對敵,今日要與你一決生死!」
  石砥中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道:「你的確不是那種背後偷襲的宵小之輩,較之他好多了。」
  竺化慘笑一聲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一定不輕易放過你!」
  何平冷哼一聲道:「跟這種小輩羅嗉什麼?」
  他身形一閃,劍刃劃開一個大弧,攻出三劍,劍影重疊,氣勢逼人。
  石砥中默不作聲,長劍平身翻出,劍花三朵,銀光氾濫,朝何平擊來的長劍點去。
  「叮!叮!叮!」
  劍尖所指,統統擊中那攻來的長劍的劍刃處。
  何平手腕一顫,長劍劃了開去。
  竺化雙眼俱赤,低吼一聲,滑步移身,自偏鋒攻出一劍,險辣狠毒,迅捷無比。
  石砥中朗笑一聲道:「你早該這樣子!」
  他移步斜肩,避開那攻來的一劍。
  何平一咬嘴唇,雙眉一軒,自側面迅速地躍了過來,剛好與竺化站成犄角之勢。
  他輕喝一聲,長劍劃過半空,快捷似電地連進四劍。
  竺化滿頭亂髮,一陣波動,他配合著何平進擊之勢,「大海眨眼」,「白鱗萬點」兩式相接,緊密地將石砥中後退之勢封住。
  他們都是當今武林有名的劍派宗主,放眼中原四大劍派,也都無人能與之對峙百招外。
  現在竟以兩大幫派之掌門人,合擊一個年僅二十的年青人,若是傳出江湖,有誰能夠相信。
  所以何平與竺化都明白這次只要石砥中生還中原,那麼他們永不能出現江湖了。
  這種為了名譽之事,簡直可說是孤注一擲,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他們一用全力,劍式辛辣配合著滑溜,詭譎配合著狠毒,不容一絲空隙,直似銅牆鐵臂圈住了石砥中。
  石砥中長劍回擊,在兩人夾擊之中,變換了六套劍術,時而天山,時而崑崙,甚而千毒郎君的雙尺上的招式也都使了出來,卻都不能突出劍圈。
  剎時之間,他們三人已經交鋒了二十招之多。
  石砥中運用「將軍十二截」中的第六式,反覆—使用,猛攻穩守,沉著地在劍幕之下尋思著脫出之計。
  要知若是普通武林人物合擊之時,每因步履與武功不能配合,而陷入紊亂局面,反而與人有可乘之機。
  而這等絕頂高手,劍式運行之際,便能測知兩人的長短,而以已之長補人之短,劍式配合,互相銜接,威力之大,絕不是兩人功力之和,而更有甚之。
  故而石砥中能在海南崎石兩派劍術嚴密配合之際,抵擋了二十招,使何平和竺化都不禁為之動容。
  何平臉色鐵青,心知自己與竺化一向都是同來同往,故而劍式配合,連三君四大神通都不敢小視。
  而眼前這二十來歲英俊的年青人,卻有如此深沉的潛力與神妙莫測的劍術,真是他畢生所僅見的。
  他的心念轉動,已見竺化怒吼一聲,猛攻數劍。
  這數劍擊出,只聽劍氣「嗤嗤」響起,劍光繚繞。
  他心中一驚,忖道:「他怎會不顧自己的生命,攻出這種猛烈的劍術?難道他真要與敵俱亡?」
  不容他再思索,竺化那種有去無回,激烈剛猛的劍術已將石砥中逼得向自己這邊退來。
  他大喝一聲,上身挺立,長劍筆直射出,劍光突然大熾,劍式所行,真似大江瀉下,有去無回。
  石砥中在這激烈的劍氣中,只覺心神大悸,恍如當日在大漠逢到幽靈大帝的幽靈騎士圍攻時的情景一樣,稍一差錯便是生死之別。
  他低嘯一聲,左掌迴旋半匝,急劈而出,右手長劍斜引一圈,劍氣彌然,嗤嗤聲大響。
  陡然之間,「般若真氣」激旋而出,他滿頭頭髮掙脫束髮的簪夾,根根高豎而起。
  劍式行處,已疊出兩劍,「將軍托山」,「將軍撐天」。
  他那劈出的盤若真氣將兩人急衝的沉重力道,撐得緩了一緩,使那雙劍上傳出的劍氣受到一擊。
  長劍滑過,一圈一行,頓時將那兩支擊到的長劍粘住。
  輕煙一縷飄上,他手上劍鋒被那雙劍擦過,變得火熱,頓時之間,三柄長劍齊都變得通紅……
  「啊……」
  一聲尖銳的女人叫聲,刺破長空傳了過來,
  石砥中臉色陡然一變,手腕一震……
  「叭……」
  三柄長劍齊從劍刃中央斷去。
  石砥中兩眼射出駭人神光,神色嚴肅地舉劍一送。
  自長劍斷刃之處,一個光弧升起……
  光弧乍閃即沒,何平已慘叫一聲,被他發出的「劍罡」擊得飛起丈餘,跌在兩丈開外。
  他臉色蒼白,遲緩地提起斷劍。
  竺化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將劍舉起,拚命的一擲。
  一道劍光射出,朝石砥中胸部射來。
  石砥中身形一偏,想要讓過那支急射的長劍。
  然而斷劍急射如電,已釘入他的左肩。
  「呃……」他忍不住哼叫一聲,身形一個踉蹌,方始站穩。
  竺化睜著血紅的雙眼,死盯著石砥中,他胸前傷痕已經掙裂了,鮮血滲透外衣,一滴滴的落在麻石板上……
  石砥中急驟喘了兩口氣,運及「將軍紀事」中所載之「瑜伽術」療傷回元之法,運轉真氣迴旋體內……
  百杖翁竺化看看自己,突地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卻蘊含著無限悲憤淒涼……
  石砥中長眉斜軒,怒喝道:「你笑什麼?」
  竺化啞聲道:「我笑什麼?」
  他茫然地將視線投在石砥中身上,突地又狂笑起來。
  石砥中臉色蒼白,肩上仍然插著那支斷劍,他往前行了兩步,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
  竺化笑聲未歇,石砥中怒喝一聲,斷劍一揮,寒光過處,帶起一片血水飛濺空中。
  百杖翁竺化臉上的笑容凝聚了,他一條左臂飛起二丈,落在石板上,人卻像木雕泥塑似地呆立著。
  石砥中閉上眼睛,輕歎口氣,回頭便住那紅樓中躍去。
  竺化整個身子立即臥倒於地。
  大棚之中,留下許多屍首,血水染遍麻石鋪就的地上,那些屍體之上,有著金光閃閃的長羽……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絲樂之聲,彷彿樓中歡樂正,濃。
  石砥中跨進大廳,便見地上倒著許多屍首,每一具屍首之上,都插有一支金色的長羽。
  他目光移處,便見竹簾之後,人影隱現,穿梭往來。
  那悠揚的樂聲,此刻聽來更是醉人心脾。
  他猶豫了一下,方始想到自己是為了聽到那聲尖銳的呼聲而來了。
  他深吸口氣,運功催動體內真氣,飛快地運行一周,然後,飛身朝廳後撲將過去。
  掀起竹簾,眼前一陣腥紅,使他雙眉一皺。
  金羽君正自跌坐於那紅色的地氈之上,他的雙眼緊閉,滿頭汗珠湧現,臉色紅地像喝醉了酒似的。
  他雙手握著九根金羽,卻在微微顫抖,沒有將之發子出去。
  在他四周,十個披著輕紗,赤著雙足的少女,正自曼歌輕舞,薄紗輕飄,真似雲間仙女……
  目光剛一凝視,他只覺熱血沸騰,心旌搖曳,不可遏止急速上升的慾念。
  他急驟地喘了兩口氣,慌忙退了出來。
  剛在受傷之後,他感到自己也無能力抵抗那種激動心神的輕歌妙舞,這使他臉色立時轉紅。
  他深吸口氣,壓制住上騰的熱血,這個時候,他身上那支斷劍還沒有拔出來,是以鮮血自傷口溢出。
  一陣驟痛使他全身顫抖了一下,他知道此刻縱然疼死,也不能將那深入左肩胛內的斷劍拔出,否則將因無藥遏止血液急速流出而死。
  在這個剎那之間,他的思緒急轉,盡在籌思怎樣才能破去那迷魂勾魄的陣法……
  那是一種令人心神迷亂的陣法,不能依據他胸中所壓迫擺陣之術破去,要在心神未被震懾時設法……
  他一連想了十幾個法子,依然不能想出破陣之法。
  頭上汗珠湧現,他目光一斜,轉到右首一根雕著大龍的石柱之上。
  他心中意念一動,跨步過去,一掌拍出,擊在那根石柱之上。
  「彭——」
  一聲巨響,石柱斷裂兩截,碎石飛濺,屋簷「格格」作響,掉下粉灰碎瓦,好似樓閣就要傾倒……
  他身形一旋,斷劍急揮,那排竹簾被劍刃削得掉在地上。
  他目光閃處已見到依靠在朱欄之上的幾個奏樂吹簫的少女,都驚慌地望著這邊。
  他大喝一聲,斷劍急射而出,一道閃光,便將那捧著玉笙的少女射中。
  「啊——」斷劍穿胸而過,那少女被劍上力道一帶,翻出朱欄,直往外面跌去,慘叫之聲直墮海上……
  石砥中牙根一咬,趁著絲樂稍頓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進去,巨掌揮動,狂飆旋激而起……
  那些披著輕紗的少女,正自隨著樂聲旋動之際,突然樂聲一歇,接著便是慘叫之聲傳入耳中。
  她們神色一怔,已經見到一個滿身血污,披頭散髮的人衝了進來。
  尤其那人身上還插著一支劍,直貫背後,這像是凶神自空而降,使得她們驚慌無比,幾乎忘了己身何在。
  石砥中右掌連揮,指尖點處已閉住那些少女的穴道,狂飆起處,將那些少女打得七零八落,跌倒於地。
  他急喘兩口氣,身形閃處,又將那四個捧著樂器的少女攔住。
  他目中射出凶狠的光芒,殺氣騰於臉上,沉聲問道:「你們島主哪裡去了?」
  那四個少女驚得呆了,望著他這幅樣子,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石砥中單掌一舉,狠聲道:「你們島主何在,老實的說來,否則我……」
  身後一聲輕響,他猛然翻身,只見金羽君莊鏞站了起來。
  他收斂起戒備的敵意,微微一笑道:「前輩好!」
  金羽君擦了一把汗,臉色尷尬地道:「真沒想到十年來的潛修,還是不能抗拒這『迷陽之陣』……」他話一頓,驚訝地道:「老弟,你受傷了?」
  石砥中苦笑了下道:「這個倒沒什麼!只怕你不知那丫頭哪裡去了?」
  金羽君驚歎道:「老弟你命真長,劍刃穿過肩胛竟能不死。」
  石砥中道:「我已經運功閉住了左邊的穴道,一時尚還無恙。」
  金羽君臉色凝重道:「我有藥在此,先給你將傷口敷好,然後再……」
  石砥中搖頭道:「我無關緊要,那滅神島主不能讓她逃了。」他臉色一變道:「哦!還有那施韻珠,剛才我好像聽到她的叫聲,不知她到哪裡去了。」
  金羽君道:「我剛才追趕她到紅樓時,曾見另一個美麗少女也追了進來,那時我惟恐那丫頭逃走,故而發出金羽將她打傷。」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瓷瓶,倒出了一些粉末道:
  「你忍著痛,我這就替你拔劍。」
  石砥中點點頭道:「後來怎樣呢?」
  金羽君莊鏞臉色凝重,沒有說話,他右手握著那沒入石砥中肩胛的斷劍劍把,詳細地看了看傷情。
  他「嗯」了一聲道:「老弟!我這藥粉是唐門秘傳傷藥,斷無絲毫痛楚。」
  石砥中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麼關係。」
  莊鏞趁石砥中說話之際,用力一拔,將斷劍拔出。
  石砥中眉毛一皺,全身不禁地一陣顫抖,一股巨痛使他幾乎忍不住叫出來。
  他不禁想起關公刮骨療傷之事來了,似乎在這時候,他才更能體會出痛苦的意義。
  莊鏞將斷劍拔出,馬上將左掌上的藥粉掩了上去,很快地撕下衣襟,將傷患處包紮好。
  石砥中目光在樓內望了一下,道:「那幾個奏樂的溜走了,我也沒有阻攔,剛才我是想到人間恩怨糾紛,紛爭不已的事……」
  金羽君歎了一口氣道:「江湖中恩恩怨怨,又怎能防止得住?像我自滅神島逃出後,即流居鄉間,欲以塾師終老,誰知又會介入金戈之爭而重入滅神島……」
  石砥中坐在椅子上,閉目沉思,只覺人間恩恩怨怨紛爭永無歇止,一切的事都循環反覆,幾乎使他不能想出自己這次到島上來究竟為了什麼。
  一時之間,思緒紛沓,心潮洶湧不已。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一掌劈下,擊在那大理石桌上,「喀嚓」一聲,將整個大桌擊得粉碎。
  他立身而起,道:「我還是要將那女子找到!」
  金羽君撫著長鬚道:「我金羽之上有的塗有烈性毒藥,有的卻是沒有,剛才我發出金羽之際,忽然忍心不住,所以發出的乃是無毒金羽,她叫了一聲朝樓外躍去……」
  石砥中問道:「施韻珠也就在那時追了去?」
  金羽君頷首道:「我是見到那個美麗的少女持劍追了過去,而我迫近這大樓時,被這陣式所困,幸得我身上有奪自那老兒的戒指……」
  他自懷中掏出戒指,交於石砥中道:「這是你的紅火寶戒!真沒想到丹田真火能夠被誘導而出,抗拒住搖搖欲飛的心神,真是寶物。」
  石砥中接過戒指,目光呆凝地注視著紅光瀲灩的寶石上,眼前又湧出當時在大同城外,與東方萍共同抗禦四大神通的「天雷轟頂」劍陣時的情形……
  明眸浮笑,雙頰嫣紅,性情柔弱的東方萍,為了他而面對中原四大神通,為了他而至於要發出「三劍司命」的絕技殺人。
  他知道她是平時連螞蟻都不忍心踏死的善良無比、純潔可愛的女孩子……
  剎時之間,他的思緒又轉向大漠,在那浩瀚的沙漠中,有著他思念的伊人……
  他真願此刻身長雙翼,越過大海,橫跨中原,直奔黃沙漫地,白雲飄空的瀚大沙漠……
  「唉!」他輕歎一口氣,緊緊地握著紅火寶戒,然後緩緩地放在懷中束腰包裹裡……
  金羽君不知他在這短短的剎那裡,意念已飛越過千山萬水,他只覺得石砥中非常落漠……
  他咳了一聲道:「老弟!你莫非因為首次受挫於人而頹喪?」
  石砥中淡淡一笑道:「不是的,我好幾次都是死裡逃生,甚而明知絕望已將來臨,但是終能不死,而獲生機……」
  金羽君道:「你這樣想就好了,我就怕你因為沒吃過虧而過於灰心。」他嚴肅地道:
  「我生平所遇之人何止千萬,卻從未見過你這種滿身蘊含著神秘之人,這較之武林二帝,尤其過之,在十年之內,你石砥中之名必超越我們這些老不死的,而居武林之首,所以,我勸你好自為之,不要輕易放鬆!」
  石砥中微微一笑,兩眼仰視紅樓之頂,輕聲道:「是的,我絕不能鬆懈!」
  莊鏞道;「希望你能重創西門熊那狂妄的老匹夫,那時……」他話聲一頓:「哦!我將傷藥給你,以備他日之需。」
  石砥中呼了一口氣道:「我會有機會與他相遇的!」
  他將拳一舉道:「謝謝前輩傷藥,現在我必須找到施韻珠。」
  莊鏞道:「我陪你去找,她們可能還在附近!」
  石砥中道:「剛才我曾看了一下這紅樓的情形,發現此樓像是依八卦圖造成,門戶重疊,可能不只這裡一處,只不知為何沒有埋伏……」
  金羽君驚愕地道:「你還通曉機關埋伏、消息門派之學?真是奇才!」
  他點頭道:「昔年何青媛那賤人曾化名潛行中原各處,招得許多奇人異士,這些樓宇可能是那些面首中擅於埋伏消息之人建的。」
  他「嗯」了一聲,詫異地道:「只是為何今日沒見到那些面首參與這什麼劍會……」
  石砥中沒有多想,走至牆壁,朝壁上第二盞燈的銅柄上拉了一下,然後又往上面一托。
  只聽一陣輕響,牆上裂開一道狹門。
  石砥中道:「這是這樓中生門所在處,她恐怕是進入裡面……」
  他說著,便朝洞裡走進,金羽君莊鏞也跟著石砥中走進那狹門裡。
  梯階伸延開去,他們才走了兩極,便聽一陣輕響,身後的門,已關了起來。
  石砥中看了下兩壁中懸著的燈盞,道:「剛才我們一踏上第二階梯,已經觸動機簧,將牆門又帶動回復原樣,前輩不用疑慮,前面一定有出路的。」
  他們身形移動極快,轉眼便一直深入甬道之中。
  一股潮濕之氣撲來,眼前兩條岔道分歧開去。
  石砥中略一顧視,道:「前輩請向左邊去,這才是八卦陣中的生門所在,前面必然毫無阻擋,若是遇見滅神島主之女,則請前輩擒住,然後在出口處等我。」
  金羽君應了一聲,道:「你要小心點。」
  話聲迴旋於甬道之中,石砥中點了點頭便向右邊岔道躍去。
  他知道這條岔道是八卦陣中的死門所在,若是整個樓設有機關,則此處必然藏有樞紐。
  因為死門若是用來困敵,則門戶一封起來,便可置人於死地。
  故而他身形一落,便閉住呼吸,在黑暗之中窺視著,看看是否有人藏在這黑暗不見五指的甬道裡。
  他目光如炬,那三日三夜在崑崙絕頂練就的夜間視物的奇能,此刻只要略一停頓,便可看到甬道中的情形。
  他左臂插於腰帶之上,右掌輕附胸前,緩緩地往裡邁進。
  行走了約三丈之遠,看見地上一柄長劍橫著。
  拿起長劍,他又繼續向前行去,走沒兩步,看到碎布幾條落在牆沿。
  他輕咬嘴唇,向前躍去,轉過兩個圈,地上竟有了不少白骨殘骸,還有的骨架端正,倒臥地上。
  他忖思道:「這些該是闖入紅樓中之人,卻誤闖進死門之內,不能出去,以致於就此死去……」
  他疾行數步,便見到一個女人倒臥在骨骸堆上。
  他蹲下身子,將那女人翻轉過來,發覺正是七仙島來的施韻珠。
  她手上還緊緊握著一塊黑紗,雙目緊閉,嘴角溢著血。
  石砥中微微皺著眉頭,單掌一搭施韻珠脈門,發現她脈搏跳得很是微弱,而是很不正常。
  他抱起施韻珠往前行去。甬道突地敞開,一個鑌鐵大門堵住甬道底端。石砥中推開鐵門,發覺室內竟然光亮無比。光線驟然轉為強烈,使他眼睛一時睜不開。
  他閉了下眼睛,已聽見沉重的呼吸自身邊響起,指風數縷襲上身來,竟然犀利尖銳。
  他可以感覺出來指風雖強,卻是很為緩慢。
  他身形急旋,右掌斜揮,一式「目送飛鴻」,已迅捷地將那自身後偷襲的手掌擒住。
  他睜眼一看,見到自己所擒住的正是滅神島主之女。
  此刻,她滿頭長髮倒散,臉上面紗已經除去,露出美麗清秀的臉孔,和那白玉似的頸……
  石砥中眼光掃過,已瞥見室內堆著許多鐵箱,和一張長桌,桌上灰塵很厚,似是很久都無人來此。
  他眼睛一時睜不開。
  他閉了下眼睛,已聽見沉重的呼吸自身邊響起,指風數縷襲上身來,竟然犀利尖銳。
  他可以感覺出來指風雖強,卻是很為緩慢。
  他身形急旋,右掌斜揮,一式「目送飛鴻」,已迅捷地將那自身後偷襲的手掌擒住。
  他睜眼一看,見到自己所擒住的正是滅神島主之女。
  此刻,她滿頭長髮倒散,臉上面紗已經除去,露出美麗清秀的臉孔,和那白玉似的頸……
  石砥中眼光掃過,已瞥見室內堆著許多鐵箱,和一張長桌,桌上灰塵很厚,似是很久都無人來此。
  他目光移回她身上,發覺她臉色紅馥,竟然像喝醉了酒一樣,那迷人的眼睛,撩人心弦顫動不已……
  石砥中只覺心神搖曳,幾乎又不能自己。
  他低喝一聲,收斂起搖晃不定的心神,沉聲道:「你又在搗什麼鬼?」
  她卻仍然凝神注視著他,沒有說什麼。
  石砥中心神一陣迷亂,幾乎要想摟她入懷。
  他呸了一聲道:「你又在運用你那『迷陽之法』了?」
  他右手一緊,厲聲道:「你聽到沒有?」
  誰知他右手一搖,她身上那件杏黃色的長袍已滑落地上,露出她裡面的衣服。
  她身上仍然插著一支金羽,血水自傷口流出,將她衣服都浸濕了,而她的右邊衣裳,被劍刃劃開了一道長痕,背後也被撕去了一大塊,露出雪白的肌膚。
  石砥中一愕,她已嚶嚀一聲,埋首投入他的懷裡。
  石砥中一陣慌亂,趕忙拾起那件長袍給她披上。
  她伏在他胸前低聲飲泣著,抽搐不停的雙肩在他眼前顫動,那濃黑的長髮在他的鼻尖,陣陣幽香撲進鼻中……
  石砥中輕皺雙眉道:「你叫什麼?你真是滅神島主的女兒?」
  她抬起頭來,輕聲道:「我叫何小嬡,至於誰是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
  石砥中見到她臉頰上沾濡著淚痕斑斑,真像一枝梨花帶春雨,嬌柔美麗,清馨芬芳……
  剎時之間,他的心神震了一震,幾乎忘了身在何處?忘了自己所為何來?
  美人的淚比她的笑更可愛。
  一個有眼淚的微笑是最明媚可人的——沒有露水的清晨算是什麼呢?那眼淚,由於那微笑,變得比微笑本身更珍貴……
  石砥中只覺自己實是太殘忍了,竟會對一個弱女子施以暴力,他放鬆了右手,說道:
  「你真的不知誰是你父母?」
  何小緩點了點頭才待答覆,突地全身一顫,臉色一變,雙眉緊鎖,捧住胸口,「唉喲」
  地叫了聲。
  石砥中一驚,道:「什麼事?」
  何小媛頭上汗珠滴下,顫聲道:「內傷和外傷,此刻都……」她語聲一頓,叫道:「還魂草!」
  這三個字有如箭矢射入石砥中的心裡,他突地跳了起來,說道:「什麼還魂草,你殺了我爹……」
  然而何小媛已經暈了過去,沒有聽見他的話了。
  石砥中望著何小媛仆倒地上,他怔怔地望著她那有似白玉的雪白背部,不知想些什麼。
  好一會,他歎了口氣,自懷中掏出那采自鏡湖的「還魂草」結成的果實。
  碧綠的果實,在他掌心滾動著,好一會,他方始蹲下身去,將那顆還魂果放進她的嘴裡。
  他目光掠過她肩上的金羽和那血污,於是,他雙指點處,將她的「肩井穴」閉住,然後拔出金羽。
  他把金羽君送與他的玉瓶拿出,倒出藥粉敷在何小嬡肩上傷口,再撕下衣襟包紮好。
  解了「肩井穴」,他飛指點住她的「睡穴」,然後將長袍纏好她,抱起放在桌子之上。
  他吁了口氣,投下最後一瞥,回頭朝鐵門外走去,重新走入甬道。
  他忖道:「我也不知道我這是對還是錯?似乎我難以分明這世間的恩怨……」
  善與惡,情與恨,恩與怨,本來就沒有一定準繩,誰能肯定地分別呢?
  眼前又恢復黑暗,石砥中仍然喃喃地念著,他的思緒纏結於恩怨之中,不能想出絕對的對錯……
  他走到施韻珠臥倒之處,夾起她,飛躍於甬道中。
  他的身影很快地消逝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