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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骨甘為泉下塵

  屋中有人,六人。他們化妝成大荒山門下弟子,可他們不是!
  他們是誰?余婕掃眼一看,已經猜出,那是商山四皓與「不測刀」卜應,還有已失一臂的「雙刃」韋鋌。他們居然六個都來了!這六人出手,不說是她,就是韓鍔與俞九闕,要想全身而退,只怕都難。
  接著她就望向她在屋中的機關佈置,這時才真的吃了一驚:他們把一切預先毀掉的那叫個乾淨!
  眾屋中到外面小院的門不過十七步,可那十七步這時在余婕看來彷彿天長海遠的那麼長。她微微一笑,面上頭一次在外人面前沒有偽飾的露出淒然之色:「杜方檸算得真準啊。」
  韋鋌目光慘厲地看著她,自從他失去一臂後,他的目光就老如獸般的慘厲。只聽他冷冷道:「如果杜姑娘說得不錯,那麼,你才是推動這一切禍亂的禍首。看來她原來勸太子的就不錯,每刺殺那余小計一次,就會幫你一次,反把韓鍔逼到不得不與東宮做對。」
  「真正該殺的,其實是你。這才是真正的斧底抽薪了。」
  他一語未完,屋中只見人影飛起。一共七條人影,商山四皓一守就守住了屋子的四角,而為他們所控的屋中,「不測刀」與「雙刃」齊飛,與他們對功的卻是兩把輪迴刃!
  余小計一出宮門之外就覺心驚。剛才他面聖時,因為為宮牆阻斷,他們大荒山心法也浸不透那俞九闕所閉制的宮禁之嚴,所以他感覺不到。可他才一出宮,心底就冷冷一驚:婕姐有險!
  他從小時是與婕姐相依為命過來的,所以余婕如有險,他定有反應。只見他忽把自己的指尖用牙一咬,濺出一點血來,然後在宮門口一站,四周忽似就沒有風了。他緩緩伸指指地,那血向下落地,微微地有點歪斜。他一聳身,也不顧是大白日,放馬就向那血跡所兆象的方位奔去。
  御溝斜邊,一定是玉鉤斜邊!
  他入宮足有大半個時辰,婕姐還能不能撐持到他的到來?
  他還沒進到那個小院屋中,鼻中就預先聞到了一點血腥。他馬兒才到了那御溝斜畔,身子就已騰飛而起,直向那小院撲去。自幼為秘術所浸染的他已聞出了凶禍!
  他一入屋中,見到的就是血。他先看到的是「不測刀」卜應的屍體,然後,見到的是面色蒼白的商山四皓,然後,才見到渾身浴血的韋鋌與余婕。韋鋌正咬牙恨聲道:「奸滑娘們,憑詐死還可以放倒我們一個。但今天,我要看你能詐死幾次!」
  余小計一看到血,心中的爆怒已發,他一摸腰間,「長庚」劍已出。只見一道蒼白的光華劃過,商山四皓幾乎人人有傷,韋鋌的傷勢更重,他們正在聚起余勇對余婕做最後的擊殺。這時猛見光芒耀眼,那劍他們卻認得!韋鋌尢其認得,只見他們面色突現驚慌,四皓中一人已驚叫道:「韓鍔!」
  余婕身雖在動,意識已在迷離狀態,她的容光卻忽然一燦。她本一直不算多漂亮的女子,但這一刻卻忽然容光一燦,變得極美極艷。她接著就向韋鋌出手,余小計長庚劃過,劍光包身,攻的也是韋鋌,韋鋌驚呼之下,就是一避。余小計長劍回手,卻在眾人驚駭之下已一劍壓了商山四皓中那個東首一人的性命。接著,他抱起余婕,返身就走!
  那餘下殘活的四人驚得怔怔的,他們與余姨相鬥,本料要殺這女子只怕也要費力,卻沒想到會那麼難,傷了五人不說,還丟了卜應的性命。小計來得突兀,直到走時他們還誤認為韓鍔,力乏之下,也不敢追,由著小計抱著余婕去了。
  御溝斜邊,不遠卻有一片廢園。那廢園因主人久已無力早護,早已荒草瀰漫,甚到園門口已成了一個拉圾場。這廢園還傳聞鬧鬼,就是白天,一等一膽大的頑童,也不敢進去的。余小計抱著余婕來到的就是這片廢園之內,他把余婕放在地上,就開始施救。但他知道:婕姐這次傷得太重,真的是不行了。
  他眼中的淚一滴滴地滴下,想起婕姐對自己的好。婕姐初入洛陽,重攏「來儀」門,收拾大荒山一脈的勢力時,還是他跟著婕姐在這廢園中扮鬼,嚇退附近之人,讓他們再不敢前來,得到了第一個密聚之所的。而如今,自己終於一部份如婕姐所願,金紫加身了,婕姐卻……
  余婕身子忽動了一動,她的嘴裡還在咳著血,只見她在昏迷中口裡低低地叫著:「長庚,鍔;長庚,鍔……」
  余小計眼中的淚一大顆一大顆地就那麼落下,心中的慘痛只覺得如刮骨刮髓的痛。他不該說婕姐其實是不愛韓鍔的,不該那麼刺痛她。這個世上,「愛」究竟又是什麼?
  余婕閉著的眼中眼球轉動,余小計知道自己雖已盡力,不過就是催發了她一個迴光反照。她要醒了,可余婕的眼雖睜開,卻似看不見了。只聽余婕道:「鍔……」
  她看不見,但她血污的臉上卻忽然在笑:「原來我每次死時,不管是真死還是假死,都還能羸得你抱著我。」
  她低低地說:「那日,那個木樨院中,我要你記得,那夜與你相伴纏綿的是我,是我,就是我。我是不是一個好有心機的女子,你會不會恨我?」
  余小計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臉上,余婕忽輕聲而笑,眼中空茫茫的:「沒想我扮瞎子騙過你那麼多次,臨死前卻終於真瞎了,天道輪迴呀。你要用淚水洗我的臉嗎?可惜,我現在怎麼洗都不會好看了,給你的最後一面卻是我一生最狼狽的時刻。這一生,我真的狼狽夠了……」
  余小計再也控制不住肩頭的聳動,只聽他模仿著韓鍔的聲音道:「……是不好看,但確實是不一樣的。你從始至終,都是不一樣的,不管好不好看,不管狼不狼狽,總讓人,記得深刻。」
  他本最擅仿人語聲,何況余婕此時在半醒半迷中。卻見懷裡的余婕忽已在倒氣,她一邊倒氣一邊低聲地說著什麼,小計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才可勉強聽到,只聽她道:「小計,小計……我願他終於不至遺憾,跟他說,就算滿世界的人不知道,我其實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我,祝他……」
  一語未終,余姨身子作了最後的一次掙扎,手死死地抓向空中,像想抓住想像中韓鍔的手,卻忽然僵硬了。余小計只恨自己沒有查覺,讓她抓住,哪怕是欺騙,也讓她覺得自己抓住了。他喉中忽然發出一聲悲嚎:「婕姐,我殺了你了!是我殺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