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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雲過門間老病死

  ——淒苦苦的太乙峰下,韓鍔獨對著師父之塚,心裡淒苦得淚都沒了。一別四五年,本以為終有塵煩事盡,可以回侍溫顏的那一天。可是,當日一別就是永決嗎?直到今天,他才真正體會到師父對待自己的好。他老人家雖去了,卻總似還留下了點什麼給自己,讓自己不會再一次象五六歲時那個長安城外慘淡的冬中那麼撕心裂肺的惶恐與無依。
  「我師父是怎麼死的?」
  祖姑婆就是墓前。韓鍔低聲地問。
  「他不是死了,他是解脫了。」
  祖姑婆的臉上也有一種就是皺紋與慈悲也掩之不住的傷苦。只聽她慢慢地道:「你師父本來遺世已久,他就是那個脾氣,修的又是『自忘』之道。這一次,他與大小金巴論道,那大小金巴來自荒天佛國,其地佛門心法即不像它所出自的天竺,也不像最後其流傳光大的中土,因為地野天僻,蠻荒所浸,其心法內,凶悍狂暴處與慈悲之念交雜,竟也說不出是什麼天威地撼之力了。你師父以『吾雖吾,吾已喪吾身』的南郭子綦之術與之相抗。他修為極高,竟憑一己之力先重創了小金巴,令其功散神耗。可在大金巴的心法攻襲之下,你師父只有以『自喪』之心與之相抗。但那心法,最後的圓滿也就是『自喪』啊——取法自然,歸於自然,那是道家之術。道家之術只求自了的,本無攻人之意。所以你師父在心法提至圓熟時,他卻未及傷人,先已自了而去了。」
  韓鍔怔怔地聽著,這些「願力」之術,他原本不甚深明,只覺得心意恍惚。但祖姑婆的話似乎安慰了他——那師父,是已『自化』而去了嗎?他並沒有真的就去,而是融入那水聲月色中,與天地自然同在了。朝為山嵐,暮為雲靄,朝朝暮暮,還在自己身畔,甚或就在自己那一呼吸間?
  這麼想著,韓鍔只覺得心頭好受了許多。他看著祖姑婆有些灰綠的臉色——其實從一見面時,他就已發覺了,只是心沉入傷痛,沒有慮及,這時一見,才更覺驚心起來。他低聲道:「阿婆,你病了?」
  祖姑婆的身子如同禁受不住那秋風一般,在風中乾癟如葉。她微微一笑:「你也看出來了?姑婆是醫者不自醫,這一回,是病入膏肓了吧。」
  她微微一頓:「如果不是這病。你師父去後,我了無牽掛,也許本來還可憑那一點『苦海慈航』的願力與大金巴一抗的。」
  她歎了口氣:「可惜,你師父一去,我就覺得這病……再也壓服它不住了,只有束手而歸。那大金巴,也只能由他敗白馬僧,甚或於前日又已動雷殛毀了『河洛書生』。」
  韓鍔一驚,他從蜀中回來,才到長安,就找到祖姑婆來師父墓前拜謁。只聽他詫聲道:「顧擁鼻顧兄已經身喪?」
  祖姑婆歎了口氣,微微頷首。韓鍔只覺心中一痛:顧擁鼻是他相識不過半年的人,卻已成他摯友。那樣一個人,如何會正當盛年,就此命喪?他骨內只覺劍氣一湧,一躍而起,面上做色。祖姑婆卻淡淡地看著他:「他們是為他們所護之道而死,不同於凶死,你不必動怒。求仁得仁,那也是他們該當的。你難道要憑一支長庚,盡誅不合己道之人嗎?那卻不是你所修習的技擊之術的宗旨。」
  韓鍔只覺一愣:是呀,那大金巴再如何宏其,師父與顧擁鼻再如何為護己道而死,自己都沒有報復的理由。他苦聲道:「那麼,只剩下俞九闕了嗎?他,能不能勝大金巴?」
  祖姑婆歎口氣道:「如果單論他的九閽九闕之術,百害不浸。當日我以『慈航願力』都不能一搖他的心志,這世上,要想擊破他的九閽九闕之術只怕萬難了。你師父當日在世,心中相許的也僅只他一人而已罷了。」
  韓鍔怔怔地望著山腰間流轉之雲。他當日所居,就在那個山腰。每一天,雲飛雲度,就在門口劃過。世事倥傯難料啊,那山腰居處,想來已經荒廢了吧?雲彩應該還是每日的劃過那一扇門前。可那雲過門間,人世裡,已老、病、生、死無數。他低聲道:「姑婆,你接下來要到哪兒去呢?」
  祖姑婆的病勢想來已重,他雖事務繁忙,也想盡力把她接到身邊靜養。
  祖姑婆卻微微一笑:「哪兒也不去。你師父生前喜歡與我默然共坐。但他生前,他雖閒,我卻很忙。現在,我已病了,老了,沒有用了。就在這墳前了結宿因吧。反正……也不用好長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