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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鷸蚌爭

  虯髯客一直注目著水中的倒影——樹梢上的李淺墨與大食王子阿卜的對決藉著水面倒影,分毫不爽地映入了他的眼底:只見李淺墨倒退之勢甚急,這時猛地雙足倒踏,藉著柔韌的樹梢突然止步。他身橫一線,藉著樹梢一蕩的反彈之力,一劍就向那大食王子阿卜的胸口挑去。
  新月刀與吟者劍再度撞擊,可這一次,卻全無鏗然聲響,只聽得一聲「絲」的聲音傳來,卻是李淺墨急切之下,終於窺得那新月斬中的一絲破綻,冒險反擊,劍尖直取對手彎刀護腕處,先挑後刺,挑得對方刀勢稍偏,即一劍前滑,吟者劍緊貼著新月刀護腕處直襲而前,磨得那刀刃發出一聲異響。
  那大食王子阿卜驚見李淺墨一劍竟破了自己的新月斬,劍勢直襲自己胸口,驚怒之下,猛然上躍。他手中之刀力壓吟者劍,人已借勢騰空而起。
  只見他上半身前壓,下半身橫起。他這一勢,卻也讓自己橫懸於空中。
  卻見李淺墨連人帶劍,已自橫懸著的阿卜胸口之下滑過。
  他一滑就滑向阿卜身後。阿卜自覺胸口一涼,似已被吟者劍劍鋒劃破了胸口的衣裳。
  兩人這一招驚險如雙魚對躍,一方稍有不慎,怕不就要命喪當場?只見半空中李淺墨被刀風劃斷的散髮絲絲而落。
  而李淺墨一劃而過後,驚覺這一招冒險反擊竟未能刺殺敵手於當場,也不由大為佩服那個大食小子的敏捷。
  他一躍已到大食王子身後,當即立身止步——棋爭一招先,他來不及轉身,一劍就向後刺去。這一劍卻是從他自己腋下刺出,反刺那大食王子阿卜的背心。
  阿卜聽得背後劍刃風起,知道攻守之勢已變,當即急急前躍,欲要避開李淺墨這一刺,才好旋身還擊。
  可李淺墨受逼已久,終於得隙,豈肯罷手?
  只見他仗著羽門輕功之高妙,並不返身,竟倒身執劍,一路後退,直向那大食王子追擊而去。
  兩人身形所向依舊未變,卻已攻守易位。只見李淺墨劍出腋後,竟倒執著劍,以退勢進擊,劍尖始終離阿卜背心不及三寸之距。
  ——這兔起鶻落之機一閃即逝,兩人都來不及換成個更有利的姿勢,這時竟成了背對著背的局面。
  一時只見兩人背對著背,貼近得如膠似漆,大食王子拚力在向前疾躍,全無餘暇返身,而李淺墨卻是背向疾退,以劍盯著那大食王子後背心脈,再不肯放鬆一步,也全無時間反身。
  這古怪已極的陣勢直讓在座中人個個目瞪口呆。卻聽得筵席那邊李承乾一拍巴掌,再度高叫了一聲:「好!」
  樹梢上的兩人卻電閃星移,再度沿著岸柳之巔,追成一擊一避之勢。
  虯髯客見到李淺墨這一勢反擊,不由撫髯而笑,呵呵道:「倒真不愧是那塊小骨頭教出來的徒弟,這一招刺得好!」
  ——恰在這時,李澤底喝了聲:「魚!」
  他一隻手探入水底,水面登時為他擾亂,樹梢上兩人對戰的身影登時不見。虯髯客心頭一怒,他手中釣竿不動,竿頭銀絲卻在水裡忽然一卷,硬挺地刺向李澤底探入水中的手,口裡怒道:「我早說過了,這條魚是姓張的。」
  李澤底探入水中之手一翻一避,依舊去抓那條魚,哼聲道:「只怕未必!」
  一時只見這曲江池邊的水面之下,李澤底一隻鐵掌五指或屈或彈,在水底彈射出一道道暗流,而虯髯客釣竿上的銀絲如同細小的銀針,與那些暗流彼此交駁糾纏。兩位曠世高手,竟已暗戰於水下。
  卻聽得於老柳樹上隱身的畸笏叟忽然插口道:「喂,原來你也識得我那個小朋友?」
  他指的自是李淺墨。當日,他們兩人曾相逢於異色庵外高岡之上,比過一回武,彼此還頗合對方脾胃。
  只見他口中說著,手下卻不慢,趁著虯髯客竿上銀絲於水底偷襲李澤底,兩人纏鬥之際,自己手中一根綠柳絲條忽垂入水中,就勢去圈那條魚,口中還笑道:「兩位別爭,待我套上來,看那魚腹中是否果真有字,寫的到底是張還是李,還兩位一個公道如何?」
  眼見有他加入,其餘二人如何肯稍加遜讓?
  只見李澤底最是氣壯,食指連彈,就見兩條暗濁的水流一取虯髯客手中釣竿,一取畸笏叟手中的柳條。自己一隻手掌卻借勢下探,往深水中去抓那條錦鯉。
  那魚兒潛游水下三數尺處,哪想得到水面上為了爭奪自己竟有海內三大高手鬥得這般緊張激烈?
  三人相爭間,彼此高下之勢已判,虯髯客端凝不動,僅以竿頭銀絲應付兩大高手的糾纏。李澤底卻已親自探手入水,以指掌之力全力爭奪。
  卻聽虯髯客笑道:「如此難分難解,難不成僅為了一條小魚兒?各位要不要加點什麼綵頭?」
  畸笏叟在樹上哈哈笑道:「加了綵頭也就俗了,為一條魚兒有何不可?這條魚兒生得煞是好看,老頭子我見獵心喜,要捉回去養著玩兒,斷不許你們治大國、烹小鮮地胡亂糟踐。」
  李澤底卻聞言色變,冷笑著望著虯髯客道:「你今日到底所為何來?」
  卻聽虯髯客哈哈大笑道:「我所為何來?嘿嘿,多年之後,終於有人敢來盤問我了!……老子今天不為何來,但老子不慣被人逼問,你既問起,那你想著我為什麼來的,老子就從了你,為什麼來好了!這樣算你厲害好嗎?」
  說著,他嗔目喝道:「別說那麼多,你到底賭是不賭?」
  李澤底何等樣人,豈肯示弱,冷笑道:「賭就賭,看你賭什麼了……這樣,我若贏了,你給我滾回東海,抓條鯨魚來獻給我賠罪。」
  虯髯客哈哈大笑道:「好,這個倒也不俗,我答應你。可我若贏了,你不得阻攔,我就如你之願,去叫那個什麼魏王把這魚燒熟了來給我吃。到時,長安王子長安魚,那才兩相得宜!」
  旁邊畸笏叟卻打岔道:「你們兩個爭什麼?這魚兒,我是要帶回去放在口袋裡養的。人都道什麼相濡以沫,又道什麼相忘江湖。我孤老頭子一輩子孤單,今兒看中了這條魚,要娶它回家,叫它與我相濡以沫,全忘了什麼鬼的江湖。」
  虯髯客與李澤底都沒興趣理會他的胡說。只覺東宮太子李承乾本人亂七八糟,找來的幫手卻也是這般亂七八糟。
  卻聽李澤底喝了一聲:「好!」
  他一聲「好」字喝罷,手反抽出了水。
  可他抽掌出水後,忽又喝了一聲,一掌就向那水面上拍去。
  一時只見,那原本平靜的水面上,忽炸起了九道水流。
  那九道水流俱都有缸口粗細,直騰空中,這正是李澤底的「九派黃流」之術。他平日練功專挑江湖大澤,以水為媒介。這時一掌擊下,只見九道水流應聲而起,直騰空中,他這一手實已練到了這門功夫的極致處。
  那缸口粗細的水流升入空中,直達丈許,忽然交碰,一時只見九派黃流亂注。那水流交碰之後,並不滴滴碎濺,而是聚成一坨坨的,砸出碗口大小的水塊,硬實實地滿天飛濺,直向岸邊的虯髯客與老柳樹上的畸笏叟砸去。更有道碗口粗細的水流,挾帶著李澤底那沉厚的勁力,襲向二位老者。
  虯髯客也沒想到他會有這一手。眼見得那水塊飛迸之勢平生未見,不由大覺有趣,伸手向當先襲來的水塊只管一抓。卻見那水塊才經入手,卻應聲破裂,迸成了豆大的水珠,四亂飛濺,直襲向虯髯客的面頰。
  虯髯客忍不住縱聲大笑:「看不出你這小子面目陰沉,卻還有如此好玩的把戲!」
  說著,他聚氣凝聲,張口就向面前吹去。一時只見到那無數水塊,為他吹散。那水塊破為水珠,在他撮唇一吹之下,竟化作一束虹雨,映著日光,色綻七彩,似東海蚌中無數顆珍珠散落,顆顆瑩潤,也顆顆異色。
  那些水珠飛濺間,只見虯髯客鬚髮皆張,根根蓬散,直如東海滄神,駕虯龍而怒現。
  卻有一道水流直擊向那株老柳之上。
  柳樹上的畸笏叟笑叫了聲:「我的乖乖!」伸出一雙枯瘦的爪,抓著一根柳條,就向那水流縛去,口裡還笑叫道:「何人東海觀雨?看我曲江縛龍!」說話間,那道水流在他枯爪疾抓之下,竟直如實體,為那根柳條所縛,轉了方向。
  只見那碗口粗的水流如一條活龍般,順著畸笏叟枯硬的胳膊,直向他全身爬去。奇的是那些水沾在他身上,他身上卻並未濕,也一滴也未曾落向地面。只聽他口裡大笑道:「老頭子平生最不愛洗澡,今日卻要洗個痛快!」
  他當日與李淺墨一見之下,開口即要與李淺墨「比美」,如今瘋魔起來,原要比誰都瘋魔得厲害。只見他在樹上疾旋起來,那道水流竟纏著他的身子,如一條透明之蟒,又像一條碗口粗的索練,將他自己全身綁縛。
  李澤底得此之機,伸手直探。才才入水,衝著那條錦鯉就虛虛一抓。那條錦鯉哪逃得脫他手心中的吸力,竟直落入他的手掌心。
  李澤底一時大喜,方待開口說「我贏了」,卻聽得虯髯客一聲豪笑:「人常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今日魚入熊掌,老朽可要兼得了!」
  李澤底身邊原有數條水柱相護。可那釣線又細又韌,切斷了那幾根水柱。李澤底忍不住面色一驚,他得手之下,稍嫌大意,避已不及,當即功凝於臂,任那銀絲纏上手臂,也不肯放了那魚。
  可那銀絲上臂,力道一緊,李澤底全力相抗,終究控制不住,好容易落入手心的魚就向空中跳去!
  那條錦鯉失了水,一時在空中大口喘息。
  ——曲江池畔,翠波之上,三大高手全力相爭,他們的頭頂上空,卻有一條銀紅躍鯉,腰身蟠曲,在那空中掙扎著。也不知它這一躍之下,可能化身為龍?
  卻見柳樹上的畸笏叟揮動柳條,一舞如鞭,身子疾旋。李澤底適才向他攻出的那道水流如水蟒一般,張口撲來,直捲向虯髯客。手中柳鞭卻抽向了李澤底。
  李澤底一時同遭兩邊襲擊,一為虯髯客之釣絲,一為畸笏叟的柳條。他下盤極為紮實,左右兩臂,有意地同時一纏,同時纏住那釣絲與柳條,與二老生生耗上。
  他仗著自己正當壯年,拼起力量雄渾,自負天下高手無過於他,對二位耆宿全然不懼。
  那釣絲本來柔韌,可那柳條其實脆弱,但在兩位高手的拉扯之下,竟並不扯斷,只見到上面的柳葉如遭勁風,一時向岸上倒伏,一時又向水面垂下。
  虯髯客大笑之下,伸出左手,一拳就向那道「水蟒」擊去。
  空中只見到水花噴濺。畸笏叟身上所纏之「水蟒」汲著曲江池水,源源不絕,浩然而來。而虯髯客左手迎擊畸笏叟,右手揮釣絲繼續纏鬥李澤底,張口一吸,如鯨吞虹霓,吸得那魚就向自己口邊落去!
  一見他當此之時,猶有餘力,李澤底也不由為之一驚。
  他一生自負功力深厚,自許超今邁古,萬料不到東海虯髯客一身內力,竟真的海納淵藏般,如此使之不盡,用之不絕。
  一時,畸笏叟與李澤底同時發力,一仗「水蟒」之勢,一借那釣絲傳力,齊攻向虯髯客,要他得手不了那條錦鯉。
  可兩大高手夾攻之下,雖李澤底與畸笏叟同時削減了彼此間柳條上的較勁,把大半功力用來攻擊虯髯客,猶見得到虯髯客張口猛吸不止,那條錦鯉竟為他撮唇一吸之勢,如鯨飲蒼波,虹吸東海,緩緩地向他口中落去。
  畸笏叟與李澤底互望一眼,當即扯斷了那條聯結著兩人的柳條,竟各執半條柳條,向空中那錦鯉捲去。
  恰在這時,空中忽多出了一隻手,只見那隻手憑空垂下,風中一陣衣袂飄蕩之聲。那手一把擄了那魚,然後一個身影就帶著魚跳蕩翻飛而去。
  卻聽一個少年歡聲道:「呀!賣魚了賣魚了,誰出的價高,就賣與誰了……」
  那憑空出手之人卻是李淺墨。
  ——他以倒擊之勢,搶回先機。一把吟者劍,逼住大食王子阿卜的後心,轉眼間,已沿著曲江池邊長堤追了那大食王子一圈,重又轉了回來,算是報了適才之仇。
  適才他為阿卜所逼,生死全懸於一線;而這時卻是他逼著阿卜,令那阿卜命懸於一線。其緊張急迫處,卻是他平生所未經。
  這時他一劍倒刺,身形倒躍,迫得阿卜騰不出手來,只能退避。再次經過虯髯客所處水岸時,卻在空中驚見了那條掙扎的錦鯉。他生死搏擊之下,這時猛見到那錦鯉掙扎於空中的似扭曲、又似歡悅的姿態,不知怎麼,突然有感於心。一時竟無心再與那大食王子作你死我活的互搏,猛然一躍,放開那大食王子,憑空出手,出人不意地就把那條錦鯉擄了過去。
  ——他早就見到了虯髯客、畸笏叟與李澤底的對拼,只是適才全然無暇細看。這時,能從他們三大高手手底討得便宜,偷了那魚,一時不由大為得意。
  李淺墨畢竟年少,竟於戰陣之中好玩之心大起。他不是什麼沙場宿將,為了一條鯉魚卻甘心全拋了適才好容易贏得的勝機。
  可這便宜也不是那麼好討的。三大高手驚覺之下,人人動怒,還沒看清來者是誰,只見李澤底就一掌翻天,祭起了一個「渾天印」,向李淺墨擊去。
  而虯髯客手中釣絲,鬆開李澤底手臂,長線迎空,針一樣的扎向李淺墨。
  畸笏叟原本攻向虯髯客的「水蟒」,這時也轉了方向,直衝李淺墨噴去!
  李淺墨於空中驚叫了一聲!
  那聲音中有驚駭也有興奮,他方才從生死之際打了個轉回來,這時只覺得玩弄生死卻也大是有趣。眼見得三大高手竟同時向他出手,他心裡竟忍不住升起一股孩童似的自豪來。只見他把那錦鯉一拋,張嘴用口銜住,騰出一手,以巧搏重,迎向李澤底那翻天一掌。
  李澤底的「渾天印」當真有翻天覆地之勢,隨著他那一掌,只見小艇四周的池面上,竟有水流繞著小艇激起。那水流飛騰如箭,圍成環形,已把李淺墨退路整個封住。
  李淺墨情知,若為那水流阻礙,在三大高手合擊之下,自己再怎麼也逃避不開的。
  他一掌擊下,斜斜切向李澤底祭起的翻天印,身子仗著羽門小巧功夫,竟於那「渾天印」上翻飛而起,可胸中卻只覺得氣血一翻,李澤底之掌力,畢竟不是那麼好承受的。
  這時虯髯客釣竿上的銀絲已至。李淺墨手中吟者劍覷準來勢,伸劍就是一點。那根釣線卻隨著他的身形直向高處追去,此時爭的就是李淺墨率先勢盡,還是那釣絲率先勢盡。
  李淺墨輕身功夫再高,卻如何能與那釣絲爭快?卻見他眼疾手快,手中吟者劍順著那釣絲之側,斜斜一削,向下滑去。
  那直挺挺的釣絲一時如不勝其癢,略顯彎曲。可它也趁勢橫捲李淺墨的腰際。
  眼見得那釣絲勾成環形,就要把李淺墨整個縛住,李淺墨銜魚一躍,卻從那釣絲所圈的就要收緊的環形裡躍出。
  眼見得他出其不意,奪得錦鯉,就要逃出虯髯客與李澤底的合擊,空中卻見一片刀光閃爍,卻是那大食王子阿卜終於脫困,憤然已極,還手反擊,要立時給李淺墨一個好看!
  一時只見,三大高手或在岸上,或在老柳樹間,或於舴艋舟上,同時向李淺墨出手擊去。而空中,還有一道新月彎刀挾怒升起,橫截向李淺墨,直欲腰斬李淺墨於彎刀之下!
  李淺墨這時避無可避,只能以吟者劍一劈劈向了那捲襲而至的刀光,可他雖盪開了那道刀光,終於氣息不調,身形已經洩力。卻見他忽張口一吐,那條錦鯉竟被他直噴出數丈開外,落入水中,李淺墨還微微一笑:「好魚兒,逃命去吧!」
  可這時他身形再也避不開畸笏叟疾襲而至的「水蟒」。
  那條「水蟒」在畸笏叟手上施來,長吸著曲江池水,奔騰不息,一旦被他擊中,不說是立即受傷,只怕還要立時落入李澤底與虯髯客接踵而至的殺招。到那時,就真的再難倖免了。
  卻見李淺墨於空中一笑,望向畸笏叟道:「醜老頭兒,你當真要殺我?」
  畸笏叟見他忽扭頭衝自己一笑,清眉爽目,正是自己於異色庵外高岡上曾一見心許的李淺墨。他當初一見,就喜歡上了這個少年,這時只聽他哈哈一笑:「卻是你這個小頑皮!老頭兒我最愛俊俏少年,好!不殺你,給你洗個澡總可以吧。」說著,他牽動水蟒之力稍洩,那道水流在空中炸開,竟直把李淺墨淋了個濕透。
  李淺墨沖畸笏叟領情一笑,身形已衝出那道水幕,直返高柳之巔。才才落足,就伸手向後招道:「好玩好玩,端的好玩。大食人,來來來,你我再鬥上三百回合。」
  那大食人還未作答,卻聽得「撲通」一聲。李淺墨縱目看時,卻是虯髯客在岸邊一躍,聳身入水,入水前還高笑道:「我看中的魚,你以為就這麼輕易溜得掉嗎?」
  他一個六十許歲的老者,直如孩童一般認真。眼見得那魚已被李淺墨拋入水底,竟不惜鑽身入水,去追那魚。
  李淺墨哈哈大笑,衝著水中道:「抓不著那魚,你就算枉負東海釣鰲客之名了!不過也許你釣得起又大又笨的鰲,卻追不上那靈巧的錦鯉的。」
  他此時渾身淋濕,滿頭滿面都是水。一番激烈對搏後,臉上更顯青春朝氣,笑吟吟地望著大食人阿卜,露出一口白牙來:「咱們要不也去追那魚?豈不比打打殺殺來得好玩,到時再看到底是你贏還是我贏。」
  他兩人本屬敵對,但適才對決時,彼此已生敬意。李淺墨只覺得適才險死還生的對決後,忽然平生出些開心來,忍不住地對那阿卜笑了出來。
  阿卜卻要遠較他來得沉穩。可適才沿著曲江池柳岸的兩圈追逐,雖驚險至極,回思卻也有趣,這生死之搏一時頗消解了他的殺氣。
  一時只見,他面紗之下,緊抿的嘴唇。沉默半晌,道:「別以為你可以跟我交朋友,我不需要朋友。但今日……」
  他停頓了一下——出於超強的自尊心,他不想說李淺墨適才饒了他一招,平白放棄了勝機,但如再與李淺墨交戰,他也覺得欠對方一個人情。
  「……為了公平,我們下次再戰吧。」
  說著他雙眉一剔:「不過,那個幻少師,我還是殺定了。而且你記著,下次對戰,別再跟我來這些小孩子的把戲。你一身功夫固然不錯。可我只跟男人打仗,不跟小男孩兒鬧著玩兒。」
  他口氣裡已隱含訓斥之意。
  李淺墨笑看著他。他此時只覺得高興,竟覺得那樣的話聽來也不討厭。何況這樣的話,怕還是那大食少年口中能吐出的最溫和的話了。
  他聞聲一笑道:「下次打就下次打,誰怕誰呢?」
  接著他語氣一肅:「只是,記著,再別干犯我身邊的珀奴!」
  他年紀雖輕,可這一句話,卻說得肅冷至極,語氣裡滿是要挾與殺氣。哪怕適才他本性流露,還露出孩子氣的笑。可這一句話說罷,滿座之人皆能聽到,聽後只覺得血脈一冷。
  那個大食刺客阿卜望著他,目光中,似惋惜,也似隱有留戀。想來以他之身手與他之自負,平素是很少會交朋友的,也很少會對敵人產生敬意。他欲待要說什麼,卻也不知說什麼好。這時抽身即走,卻也覺得不甘。
  恰在這時,只聽得柳樹下面,筵席之間,猛地傳來一陣騷亂聲。
  李淺墨回頭一望,怔了怔,忽叫了聲:「不可!」
  說著,他自柳樹梢上彈身而起,人如彈丸般,直向筵席間射去。
  那大食王子本不知再說些什麼好,這時見李淺墨猛地射出,不由吃了一小驚。可更讓他吃驚的是,這一回,李淺墨身形飛射,手中吟者劍,竟然直取的是——幻少師!
  阿卜只覺得腦中一陣迷糊:適才,李淺墨還兩度為了幻少師,與自己對決。可這時,他一劍飛刺,竟直取他曾拚命維護的幻少師?
  可他一掃眼間,卻見場中局勢,倏忽間已生巨變。只見東宮太子身側,有四個年老婆婆突然聳身而起,她們一個護向太子身邊,另外三個,卻直奔向王子嫿身邊的侍女。
  一時異色門下諸人等,人人出手,竟要與王子嫿手下爆發一場大戰!
  這場面倏忽變幻,眾人只覺目不暇接。適才,座中諸王子還在為李淺墨與大食人阿卜之間的對決牽去了全部心思,這時,一個個都不知為什麼異色門下卻與王子嫿手下衝突起來。
  卻聽得異色門中,柴婆婆已高叫道:「有刺客!」
  那邊,太子身側,王子嫿手下諸女也嬌聲叱道:「保護魏王!」
  ——難道,竟又有刺客行刺,且還是同時對太子與魏王下手?
  但看兩邊反應,似乎刺客正是來自對方陣營中,所以此時異色門下與王子嫿身邊的八個女侍才會突然全力出手,要各自保護太子與魏王,不惜傾巢而出,與對方動起手來。
  何止於他們這裡,卻見那邊柳岸邊上,虯髯客潛入水底後,李澤底與畸笏叟先聽到這邊騷亂似乎一驚,可接著,兩人幾乎同時出手,就向對方攻去。
  這兩個,一個是五姓門中第一高手,一個是大荒山一脈最年長的耆宿,一動起手來,要較諸筵席之間,諸女之鬥,更加的驚心動魄。
  李澤底一出手,掌力如黃流九派,縱橫汗漫,就朝畸笏叟襲去。
  而畸笏叟不愧草野第一耆老,他本當衰年,不以筋骨為能,一雙瘦硬的胳膊這時扭扭曲曲,竟還之以一套「老醜拳」。
  這一套老拳,卻是他平生秘修。哪怕李澤底手下掌力淹茲汗漫,如山移岳走,但他的一雙老拳直如經霜僵蚓、破土寒蟬,說不出的古拙怪異,也說不出的彆扭難堪,竟讓李澤底那樣長江大河的攻勢一時也難以順暢起來。
  龔小三與珀奴坐在席間,方看到李淺墨與那大食王子罷手,正中珀奴下懷,珀奴還自笑道:「這樣最好!」
  龔小三撇了撇嘴,對李淺墨罷手意似不滿。這時猛見身遭一切都一時變得如此亂糟糟的,不由齊齊嚇白了臉。
  只見轉眼之間,米婆婆、尤婆婆、柴婆婆、嚴婆婆率著異色門中一干女弟子,已與王子嫿座下八女侍鬥了起來。連東宮太子護衛與魏王府中高手也一併捲入了這場混鬥。
  一時只聽得刀鳴刃響,異色門中女子所用兵器多為異器,而王子嫿座下八女侍也技出奇門。這一場混戰卻也打得好看。
  旁人不知,這一切只為,適才諸人注意力全部或為虯髯客、李澤底、畸笏叟三大高手之間的較力,或為李淺墨與大食王子的決鬥牽引,忽然間,異色門下高手與東宮之護衛猛發覺王子嫿座下侍女忽悄然潛入,行刺太子……而那邊,王子嫿身邊侍女也驚覺:有人正欲對魏王不利,且那人還是東宮屬下!
  兩邊人本來彼此防得嚴密,如不是虯髯客、李澤底、畸笏叟這等名壓海內的高手出現,讓他們忍不住不看;加之李淺墨與大食王子阿卜的對決太過精彩,斷不會放鬆對彼此的戒備。
  可這時,雖人人只覺得自己眼角不過有人影掠閃,卻只覺那定是對自己的主人不利,心驚之下,更是禁不住要全力反擊,以報復自己適才被愚之恨。否則也不會打起來得如此之快。
  連那邊李澤底與畸笏叟,聞得這邊騷亂,縱目望來,一洩心神之際,也忽覺對方在向自己出手。他們只道對方今日確是有謀而來,心下大驚,所以才動起手來。
  卻見李淺墨全力飛刺,如星跳丸擲,已飛躍到自己曾坐過的席前。
  他這一劍,卻是直指幻少師。
  只見幻少師正面色青白,額角上汗珠滴滴而落,似是適才曾用力過度。
  他本精於幻術,對於技擊一道卻不甚在行。這時李淺墨一劍刺來,他只來得及抬眼望了望李淺墨的眼。李淺墨臉上卻滿是受欺之色。
  只聽得珀奴一聲驚叫,不解李淺墨為何忽然對幻少師出手,下意識地張大了嘴,也忍不住伸手一拉幻少師。卻見幻少師寧定地坐著不動,似打算生受那一劍。
  李淺墨劍勢已及幻少師胸口,這時與他對望之下,只見幻少師面色慘白,目光中似有傲決,也似有愧意。
  不知怎麼,面對這樣的目光,李淺墨忽覺得下不了手去。
  他劍勢一緩,劍身倒轉,劍尖忽然朝後,以劍柄一撞幻少師胸口的膻中穴,封住了他的血脈,趨勢附耳在幻少師耳邊說了一句:「你欠我一個解釋!」
  當即聳身而起,拋下已遭他禁制不能動彈的幻少師,捲入了東宮與魏王府的戰團。
  只見他這回出劍,凌厲無比,人人適才都見過他的手段,人人也不免都對他深有忌憚,且人人還不知他到底會相助魏王還是東宮太子,所以李淺墨身形過處,人人不免閃避。他卻也由此隔開了相互即將爆發慘斗的兩方。
  哪怕悍厲如柴婆婆四嫗,驕傲如王子嫿座下八女,為他氣勢所動,竟也各自閃避。一時,本來紛亂的戰局,竟生生被李淺墨一道劍氣劃分為兩邊。
  這時李淺墨才終於止住身形,喝了聲:「都給我住手!」
  喝完後,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額角的汗。
  可東宮與魏王府中的衛士,異色門下諸女與王子嫿座下八女侍,雖可為他分開罷手。那遙遙對立,一個沉吟著摸索著掌中纖手刀的異色門主,一個聳身靜立、懷手袖中的王子嫿,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殺氣卻非李淺墨所能控制。
  只見他忽跨前了一步,立身在兩人中間,沖王子嫿叫了聲:「子嫿姐姐……」
  說著,又扭頭望向異色門主,嘴皮動了動,臉上一紅,卻沒能叫出些什麼來。
  可他這不叫分明已似在叫人了。只見他怔了怔,面皮紫脹,勸和道:「兩位請別動手,恐入奸人之謀。」異色門主淡淡道:「奸人?」
  王子嫿神色較她更淡,冷然道:「好像是對方之人先動的手,我看見……」她一指一名東宮衛士,「就是他,適才出手行刺魏王。」異色門主卻道:「不,是那個女子……」她指向王子嫿手下的一名侍女,「她適才意圖行刺太子。」
  李淺墨一時也不知該當如何解釋。他急得一時扭臉望望王子嫿,一時又扭臉望望異色門主,面上神色焦急,這焦急卻並非全是為怕東宮與魏王府起衝突,而是擔心這兩個似乎對他都有某種重要性的女子會當著他拚鬥起來。
  王子嫿與異色門主望著他臉上神色,哪怕她們一個是五姓嬌女,一個是一派之主,為了自身尊嚴,從不肯放下身段,一時也覺得,為了什麼東宮與魏王府,讓這個與自己在生命根底處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親近感的少年如此焦急……卻值得嗎?
  李淺墨也自惱於情急口拙,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這時真不知該怎麼解釋。他對幻少師似猶存有一面舊情,不肯輕易說出他的名字。腦中卻只浮現出一句舊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可那「利」是什麼,卻是他一時想不清楚的。
  卻見遠遠的畸笏叟與李澤底已打出了真火。他們這等高手,一旦對搏,任誰也不敢不傾力而出,只怕稍一緩手,就會毀了一世聲名。
  李淺墨望著他們兩人的對決,想以此二人之功力,也會墮入術中,幻少師的幻術也著實可怕。這些異域王子,雖僑居長安,但對於李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想來誰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卻聽得曲江池中,嘩啦一響,卻有一個人大笑著從水裡鑽了出來。
  那人手裡捧著一條錦鯉,口中哈哈大笑,一鑽出水面,就沖筵席間直行過來。
  ——那可不正是虯髯客!
  只見他到底不愧東海霸主之名,終於還是抓住了那尾鯉魚,這時渾身浸濕,大踏步地走向場間。
  為李淺墨所阻,場間局勢本已一緩。人人各自驚疑,都不知自己剛才為何會突然打了起來,正在狐疑不已。眼見得虯髯客握鯉而來,卻不由神經再度繃緊。
  東宮太子與魏王身邊的親近衛士,原有不少曾親歷當日參合莊一會,對於此老印象自然極深。
  當日,他簡直就視堂堂李唐的兩位王子直如無物。在兩個王子貼身護衛的隨侍之下,戲弄得東宮與魏王府真如小兒玩物。這時只見他突然現身,不由個個擔心,只恐他對自家王子不利。
  李淺墨眼見虯髯客出現,腦中不由轟的一聲:那日東宮之中,曾親眼見到虯髯客與東宮太子成約,他要藉殺魏王以借兵符。難道,今日,在李世民即將回京之際,他就要開始履約了?
  只是就算殺了魏王,他又怎能洗脫李承乾的嫌疑?李淺墨腦中電轉,看了眼東宮衛士的緊張神態,已經明白:虯髯客今日不只要殺魏王,為了洗清李承乾的嫌疑,只怕還要順手重創李承乾,否則它日太子在整個朝廷面前斷難交代過去。
  但魏王李泰,雖不合自己脾氣,卻實為自己堂兄。李淺墨對他未見得有什麼好感,但就是今日,還承他相贈春衫碑,既然事及肩胛,讓李淺墨直覺不承情都不行。一時只見,隨著虯髯客的行近前來,東宮衛士與魏王府侍衛個個回縮,退保於主人身側。
  李淺墨念及春衫碑,也忍不住腳下一縮,向魏王身前、虯髯客行刺魏王的必經之路上遮去。
  面對虯髯客之威,他也不敢距魏王過遠,直擋在魏王面前不過丈許處。
  他的身後,王子嫿座下八女與瞿長史等,早團團把魏王圍住。而那邊,異色門主吳鹽也離了自家軟榻,在四個老嫗的護持下,遮身於太子身前。
  眾人皆退,獨王子嫿輕移蓮步,緩緩上前,直迎向虯髯客。
  ——不管虯髯客此時是否有行刺之意,也不管他要行刺的是誰,東宮與魏王府倚仗的兩大高手:畸笏叟與李澤底此時都抽不出身來。只見他們兩人正在柳岸之邊戰得個難解難分,甚至全神凝注,都無暇注意到虯髯客突然向宴席奔來。
  卻見虯髯客龍行虎步,大踏步而來,口裡笑道:「治大國如烹小鮮,老子久慕中土的烹調之術,今日逮了魚,正想找個可治大國的王子來與老子烹烹,看看究竟味美與否。在座諸王子,不知哪位有興,與老子烹此錦鯉?」
  此老一身氣概,不需出手,已足令見者自沮。
  卻見王子嫿雖心情凝重,面上自笑吟吟地衝他迎去。
  ——滿座之中,當真只有她敢這時上前。王子嫿想來也自知不敵虯髯客。可與魏王有諾在先,豈可因敵手強大而自毀然諾?
  她眼角餘光遙遙地望向李澤底,只見他被牽制於畸笏叟拳下,料來不及趕來。此時只有她孤身迎敵。可敵手再強,也難掩她峨眉之高概!
  卻聽她笑吟吟道:「只是張老怎知,自己手中之魚,就是適才硯兄弟放生的那條呢?」虯髯客微微一愣,哈哈大笑道:「聰明!只是你小妮子又怎知,自己所選,就一定是真命呢?」說著,他瞇眼看向王子嫿,腳步微停,說了聲:「可惜了!」
  話畢,他就再度前行,大踏步地直衝王子嫿走來。
  ——看他龍行虎步之態,分明當迎向自己加以阻攔的王子嫿已不存在!
  他這一句「可惜了」卻讓李淺墨心頭一驚:子嫿姐姐有險!
  回護魏王與否在他來說還是一件掙扎之事,但子嫿姐姐,他豈可任她遇險不管?他雖與王子嫿見面不多,卻已深知她的脾氣,那是遇強愈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今日,虯髯客要想對她答應保護的魏王不利,除非踏過她的屍體去!
  李淺墨情急之下,再不猶疑,吟者劍鏘然再出,一勢已朝虯髯客飛擊而去!
  只聽他口裡叫道:「虯老兒,速退!」
  虯髯客笑看了他飛襲而來的身形一眼,微笑道:「你可真真花心,又是珀奴,又是什麼耿鹿兒,還加上這個王子嫿,怕還有那個什麼當異色門主的小妮子,你到底有多少要護住的女人?」說著,他大袖一揮。
  他袖子本已為水濕透,這時一揮之下,為他內力充滿,直如一面滿篷之帆。
  卻聽李淺墨叫了句:「子嫿姐姐,快退,待我……」他一句未完,一招吟者劍已與虯髯客手中大袖交接上。
  ——當日,參合莊中,他也曾對虯髯客出劍。但直至此時,他才知道虯髯客的厲害!怪道強橫如李澤底,也對此老深自忌憚。
  他只覺那袖上濕濁之力,如大海之上,雲蒸霞蔚,濕重難當,卻也自絢爛,膠凝得吟者劍也遲鈍起來。
  只聽虯髯客笑道:「小孩子,走開,我不殺你!」
  李淺墨一怒道:「臭老兒,走開,我也不想殺你!」他擊出之劍此時已被捲入虯髯客大袖之中,卻聽得虯髯客哈哈大笑:「小王八蛋,你倒真合老子的脾氣。」說著,他袖子朝天一甩,已把李淺墨連人帶劍,直向空中甩去。
  李淺墨只覺自己如置身於暴風眼,身子立時騰空而去。他在空中轉折身形,一劍下擊,可也覺得,自己出手已慢——虯髯客那一隻巨靈神掌已經祭起,指向的就將是王子嫿的天靈蓋。
  他急怒之下,身子飛旋,頭下腳上,已不顧自保,直向虯髯客頭頂釘去!
  可哪怕他已盡全力,還是覺得自己恐怕來不及了。
  虯髯客今日有圖而來,出手斷不會稍加容情。哪怕王子嫿也號稱人間奇女子,但在此老掌下,不知能否當得住一招?
  卻在此時,只聽得一聲朗吟,空中閃過了一條尺蠖樣的影子,那熟悉的「縮如尺蠖,而展似游龍」的尺蠖劍,忽從曲江池面,直襲而來。
  李淺墨心中一喜:
  ——羅大哥!
  來者是羅卷!
  李淺墨一時心中驚笑:哪怕羅卷與子嫿姐姐新婚即別,各行天涯,各有求索,可今日一旦王子嫿有難,那是任什麼也擋不住羅卷拔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