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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夫妻團聚

  想不到珍珠會找到彰德府來了。
  更想不到珍珠會住進街頭的那家「祥和客棧」來。
  這「祥和客棧」,院子兩邊耳房是客房,夥計帶著老太太先看客房,然後把一應吃的也點齊,兩個抬轎的住在一間小房間,也把吃的叫進房內吃。
  珍珠與老太太二人坐在房中剛吃過,忽聽得一聲喝,道:「夥計。」
  前面跑來個夥計,他邊跑邊笑道:「大爺,你息息火別喊叫呀!我那兄弟去找了,唉,問了半天才知道那兩個姑娘住在城邊上。」
  「為什麼還不來?」
  「快了,快了。」
  「咚」地一聲房門又關上,就聽那人叱道:「娘的,快些,桂大爺銀子不少給。」
  那夥計就要往前門跑,姓桂的又吼了:「夥計,弄幾樣下酒的菜來,酒來個五斤足夠了。」
  夥計聽了忙改道往灶房跑。他已知道,昨日的七人原本是全走了,偏偏這大灰面漢子又回來,回來就要在酒樓侍候過的那兩個姑娘,夥計當然知道此人心火上升了。
  夥計不知道,兩姑娘有一套,那天吃酒逗得幾個魔頭滿意極了,只差沒有往床上去。這灰面大漢不是別人,乃「湘西殭屍」
  桂大雷是也。
  桂大雷是個十分陰沉惡毒的人,當時他是一本正經的,但當大伙分開之後,他老兄去而復返地又回來了。
  桂大雷指名要那兩個姑娘再來,上一回是「中原大酒樓」,這一回是在客棧房間裡,他要「真刀真槍」地同那兩個姑娘較量了。
  果然兩個姑娘嘻嘻哈哈地走來了,那位走在前面的姑娘,差一點推開珍珠住的客房門。
  夥計帶她二人進到桂大雷房間,兩個姑娘齊瞪眼,因為桂大雷生得很難看。
  好看就不叫「湘西殭屍」了。
  天還未黑下來呢,桂大雷的房中熱鬧啊!
  三個男女猜拳行酒令,然後又是發了狂的尖聲笑,而桂大雷的笑聲似打雷,有兩個客人要罵人,都被夥計嚇回房裡去。
  伙汁對兩個客人道:「你們不知道呀,房裡住的是殺人王,別說他身上的刀子了,便是看了他那副殭屍長相,就叫人三天睡不著覺,唉,出門在外少惹事,忍一忍,算了吧!」兩個客人縮回頭,再也不敢出聲了。
  這一夜別人可就不好受了,直到三更過一半才靜下來,就不知珍珠她們是怎麼睡著的。
  房門開了,老太太扶著珍珠走到房門外,珍珠細聲而又十分婉轉地道:「什麼人如此不顧羞恥地吵得別人沒好睡,姥姥,咱們走吧。」
  老太太道:「粗人便是這樣。」
  「轟」地一聲響起,另一房門拉開來,只見桂大雷宛如自地獄中跑出來的厲鬼般,大吼道:「娘的,什麼人敢說桂大爺的不是,活得……」
  他吼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一位他此生絕未見過的玉般美人,但見他雙瞳剪水,齒若編貝,滴粉搓酥,還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忍不住地大吸一口氣,道:「我的乖,美呀!」
  桂大雷只叫了這麼一聲,他立刻進房去,穿著之後,走到前房,拋下一錠銀子便追去了。
  他可真快,一溜煙地追出城外了。
  又過了那條河,老太太低聲對轎中的珍珠道:「那個老色鬼,他敢追來呀!」
  珍珠道:「姥姥,少惹他,咱們快走。」
  兩個抬轎的往前走,桂大雷追上來了。
  山坡邊,就聽桂大雷一聲吼叱:「別再往北了,娘的,轉頭往南了。」
  抬轎的不理他,仍然走得快,珍珠小公主叫不理他,他們是不會停的。
  於是,桂大雷露了一手空翻,他拔身一溜空心觔斗,人已攔在轎子前面了。
  「蹌」!他連刀也拔出來了。『
  桂大雷向轎子吼叱道:「朝南邊抬。」
  老太太過來了:「可惡,你想幹什麼?」
  桂大雷哈哈一笑,道:「幹什麼還用得著問呀,告訴你老太太,桂大爺看上這妞兒了,跟我回湘西拜花堂。」
  老太太叱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傢伙,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鬼樣!」
  「哈……沒嚇著你吧,老太太。」
  他這就伸手去掀轎簾了。
  「呼」!好凌厲的一杖,幾乎敲在桂大雷的手背上。
  桂大雷一瞪眼,道:「老娼婆你在找死!」
  ,老太太冷笑道:「這話由我來說。」
  一怔,桂大雷側身便是三刀殺,老太太不含糊,舉杖便與桂大雷於上了。
  桂大雷以為一個老太婆沒什麼了得的功夫,但當他出刀,竟被老太婆撥得幾乎脫手,他才知道遇上高手了。
  桂大雷心生惡毒,立刻騰身兩邊閃,便在他的閃晃中,他神奇地抖出一片煙狀薄霧,是的,桂大雷打出他的屍毒來了。
  他以為老太太必然立刻中毒而亡,卻不料老太太反而哈合地笑道:「你還有什麼能耐,全抖出來亮亮吧。」
  桂大雷一見,心中不由吃驚,這老太太有點邪,由不得大吼一聲:「殺!」
  老太太又笑了,她舉拐劈打著,冷冷道:「叫你知道長白杖法的厲害。」
  隨著她的吼叫,一片杖影往桂大雷罩上去了。桂大雷已至只有招架功夫了,嗨,還不止這些呢,因為這時候從北邊奔馳過來兩騎快馬。
  兩匹馬來得快,兩匹馬是打算過河的,偏在這山坡上遇上這一場男女大戰。
  只不過當馬上的男子一看之後,他哈哈狂笑起來了。
  這笑聲很懾人的,也很叫人不悅,桂大雷狂砍七刀才暴退出那片杖影,又見逼向過來的兩騎,他也吃驚了。
  「是你……媽的。」
  笑聲戛然而止,馬背上的男子沉聲道:「這真叫冤家路窄,娘的,咱們又在這兒遇上了。」
  來的不是別人,司馬如龍是也。司馬如龍這是陪同柳青青回開封的,卻不料會在這兒遇上了桂大雷,也算桂大雷要倒楣。
  老太太端杖守在轎邊不過去,但她卻對馬上的司馬如龍道:「年輕人,小心這傢伙身上有毒。」
  司馬如龍笑笑,道:「老太太,你真是好人,不過我早就知道了,他乃『湘西殭屍』桂大雷,在道上也是呼風喚雨的大豪,只不過……」
  桂大雷已吼道:「司馬如龍,操你娘的,下來,桂大爺今天超你的度。」
  「呸!」司馬如龍叱道:「你行嗎?」話聲中只見他一挺腰已自馬上下來了。
  司馬如龍又道:「桂大雷,司馬如龍就在此先修理你一番,娘的,你們七個魔頭不是打定主意了?不是把決鬥之期訂在大年三十嗎?你是看不到了。」
  桂大雷大吼:「操,你嚇不了桂大爺的!」
  司馬如龍動了,他的動那是比流星還要快的動作,看上去他與未動幾乎不分。
  「轟!」
  「殺!」
  桂大雷的胯上破了半尺長,鮮血在噴,而司馬如龍卻閃退在原地不動。
  桂大雷挨刀大聲叫:「操你娘的,你撿便宜呀。」
  司馬如龍以為他說的是剛才他同老太太搏鬥之事,而桂大雷卻又叫道:「老子一夜窮折騰,兩個雌兒我應付,才只睡了一個時辰呀,我的兒。」
  司馬如龍冷笑道:「那麼,你可以死了。」
  他又欲出刀了,只是桂大雷大叫一聲拔身就逃,他怕司馬如龍追殺,還大叫:「有種的年三十咱們拚個你死我活,誰不去誰是狗日的。」
  司馬如龍卻仰天哈哈狂笑了。
  柳青青拉著司馬如龍的馬過來了,她十分安慰地道:「如龍哥,咱們走啦,今天住彰德府也好。」
  司馬如龍笑道:「青青,我真的打算殺了他,可是我想到咱們新婚,不想見血。」
  柳青青笑道:「你真好,如龍哥,上馬吧。」
  橋中珍珠開口了。她對老太太道:「他們好甜蜜喲,姥姥。」
  老太太道:「是的,他們很恩愛,咱們走吧。」
  忽地,轎簾掀起來,珍珠向剛騎上馬的司馬如龍道:「壯士,請等一等。」
  司馬如龍看過去,他的心神猛一愣,他心中吶喊,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女人呀。
  「姑娘,你叫我等等?」
  珍珠已站在轎外面了,她的模樣也使柳青青為之心神一怔。
  司馬如龍道:「有事嗎?」
  珍珠道:「壯士,只想向你打聽個地方。」
  司馬如龍道:「你想去哪裡?請問,如果我知道,定能詳細向姑娘說明。」
  珍珠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會告訴我的,我是想知道有個地方叫平定鎮的嗎?」
  司馬如龍一怔,道:「你問平定鎮嗎?」
  珍珠道:「平定鎮郊有個紫竹林嗎?」
  司馬如龍幾乎自馬背上滾下來,他愣然地道:「姑娘,我想知道你打算找什麼人?」
  珍珠道:「我找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是誰?」
  「他姓蘇。」
  「蘇東二呀!」司馬如龍大吼。
  珍珠淺淺一笑道:「對呀,蘇東二就是我丈夫,他還最愛吹笛子。」
  司馬如龍哈哈一笑,道:「我們蘇兄弟最愛做白日夢,卻不料這一回他一夢成真,他果然有一位如花似玉美得冒泡的仙女呀!哈……」
  老太太走向司馬如龍,道:「我問你,你同蘇東二什麼關係。」
  司馬如龍道:「除了我不愛聽他的笛子外,我二人幾乎是合穿一條褲子的好哥們,我們也一起長大,一起習武,更一起為霍先生辦事。」
  老太太點點頭,道:「剛才看你的刀法是夠辣的了。」
  司馬如龍道:「老太太,你的一手杖法也高明呀。」
  老太太吃吃笑,又露出口中幾顆「貝齒」來,老人也受用於別人的誇獎,她對珍珠道:「瞧瞧,同蘇東二一樣,說的話也叫人受用,嘻……」
  珍珠有些激動地道:「我的丈夫蘇東二,他,他現在什麼地方?」
  司馬如龍道:「所幸我在昨日碰見於風了,是於風告訴我的,蘇東二欲出關找你的,重要事情把他耽誤了,他未去成。」
  珍珠道:「不論什麼事,我都不會計較他沒找我,我知道他不會把我忘掉的。」
  司馬如龍道:「頭一件事乃是為了保護文昌洞文大人,因為文大人是忠臣,咱們保他進京告御狀,也把姓魏的大奸除了。」
  他抬頭看看坐在馬上的柳青青,於是,柳青青也翻身落下馬來。
  司馬如龍又道:「第二件事也是續發的,乃是霍先生當年邀了江湖九個高手,連同霍先生共十人,人稱『十大高手會泰山』,那是為了對付黑道九個惡魔的,不料他們暗下陰謀,九個人中了『摧命毒瘴』而亡,只逃了霍先生一個人,於是,黑道與東廠搭上線,江湖便不寧了。」
  珍珠道:「是霍先生請我丈夫再出手?」
  司馬如龍道:「不錯,霍先生的事,蘇東二是不會也不能拒絕的。」
  老太太有些急,道:「說了半天他人今在何處?」
  司馬如龍興奮地道:「好像見了自己親人,我把話說得太多了。」他指著西北方,又道:「今在平定鎮上,霍先生也在那裡,因為紫竹林在大興土木呀。」
  珍珠道:「紫竹林大興土木?」
  司馬如龍道:「是的,上個月,東廠番子們大隊圍殺霍先生,他早已把家人分散各地,他也去了五台山,東廠番子們發了狠,一把火便把霍先生的『紫竹園』燒掉了。」
  珍珠道:「霍先生必又在原地重修了,我的東二也在,我要去找他。」
  司馬如龍道:「霍先生叫蘇東二留下來,就是為了對付幾個魔頭呀,就像『老超度』葛紅,『河澗閻羅』屠天雲,『花蝴蝶』東方水兒……」
  珍珠一聽,怔怔地道:「不是都在關外嗎?怎麼又回來關內興風作浪了?」
  司馬如龍道:「所以蘇東二要等到過了年三十才可以同姑娘你一起回關外。」珍珠道:「為什麼要等過了年三十?」
  司馬如龍笑笑,道:「年三十的正午,泰山頂上望月坪有一場黑白道大對決,蘇東二免不了要動刀,姑娘,你多體諒他呀。」
  珍珠道:「我只要同他在一起,我不會攔阻他的。」
  司馬如龍道:「那麼,姑娘一路多加小心了,我送我的妻子回開封,咱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珍珠抬頭看向柳青青,笑容滿面地道:「姐姐,你很幸福呀。」
  柳青青道:「是的,我嫁了司馬兄是幸福的,但我知道蘇兄弟每天都在掛念著你,你也一樣的幸福。」
  珍珠道:「被人愛的人最幸福,我祝福你。」
  柳青青笑笑,道:「難怪蘇兄弟常吹著一首《懷念曲》,吹得人聽了都鼻酸。」
  她此言一出,珍珠落淚了。她回身往轎中坐去,對老太太道:「姥姥,去平定鎮吧,我去找我的東二,他……為我傷心呢。」
  老太太手一揮,兩個抬轎子的立刻抬起轎子便往西北方向奔去,霎時消失在白皚皚的山中了。
  柳青青道:「如龍哥,她們走遠了。」
  司馬如龍道:「真令人難以置信,世上會有這麼高貴美貌的女子,她連每一根秀髮也生得美……她……是仙女?」
  柳青青道:「我是女人,我也喜歡她,她乃女人中的女人,美人中的美人。」
  司馬如龍道:「難怪蘇東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原來他真的有這麼一位美人呀……」他翻身上了馬,也扶柳青青上馬,又道:「珍珠有那老太婆保護,她可安然找到平定鎮的。」
  司馬如龍抬頭望向西北方,他似乎要確定珍珠的路向對不對,其實他心中在琢磨,萬一珍珠路上出了意外,他將對蘇東二無法交代。
  司馬如龍以為自己應該保護珍珠姑娘先回平定鎮的,那樣才算對朋友夠意思。
  柳青青似乎看出來了,她淡笑道:「如龍兄,你是否打算對蘇兄弟有所交代?」
  司馬如龍道:「是有這個意思,青青。」
  柳青青道:「我們已經結婚了,回去晚幾天應無什麼關係,何不陪珍珠一同去平定鎮,我也想去見見你心中尊敬的霍先生。」
  司馬如龍笑了。他立刻與柳青青撥馬便追向珍珠了。
  已經走到山道中了,抬轎的兩個大漢走得快,老太太卻又發現司馬如龍與柳青青二人追上來了。
  「停!」
  抬轎的停下轎,珍珠在轎中道:「姥姥,是他們又追來了,他們必是要送我去平定鎮的。」
  果然,司馬如龍追上來便笑了:「我的弟妹呀,我忘了我應該做的事了。」
  珍珠在轎中笑道:「忘了先送我,是嗎?」
  司馬如龍大笑道:「蘇東二呀,他是哪輩子修行的,弟妹還蘭質惠心呢,哈!」
  柳青青道:「珍珠姑娘,是這樣的,東廠番子們完了,但同他們勾結的黑道魔頭還在,怕你中途碰上了,我的如龍哥就不夠意思了。」
  珍珠格格笑了。
  司馬如龍的護送,珍珠姑娘未拒絕,這一路她同柳青青二人變成姐妹似的,司馬如龍也愉快了。愉快的是這一路到了娘子關,竟然太平無事。天色剛晚,烏雲又佈滿天空了,司馬如龍對老太太道:「今天咱們大伙住娘子關吧。」
  老太太道:「關內咱們不太熟悉,你既在此,就由你安排口巴。」
  就在距離關隘半里處,司馬如龍指著一家客棧的招牌,道:「看,這家『黃土客棧』,我知道蘇東二就住過。」
  轎中傳來珍珠的聲音,道:「姥姥,住『黃土客棧』吧,東二住過的。」
  光景只要蘇東二沾上邊,她也高興去沾一沾。
  其實這家客棧有蘇東二的專門房,蘇東二喜歡住在二院東側耳房。
  又是馬又是轎地到了「黃土客棧」門口,立刻自裡面跳出兩個夥計來:「歡迎光臨。」這句話可並非今日才有,幾百年前就有了。
  司馬如龍與柳青青下了馬,忽然間,司馬如龍怔住了,他直起脖子往門裡瞧。
  柳青青也瞧進去,因為有笛子聲音傳出來。
  司馬如龍忍不住地低呼:「蘇東二,他……他在這家客棧?」
  轎內走出珍珠姑娘,她立刻示意大伙別動。她動,她走在台階上。
  於是,二門後傳來笛聲,笛聲是十分淒涼的,聽得人心中好像塞滿了泥巴似的不自在。那是哀傷逾恆的,悲淒幽怨的,蘇東二與珍珠在一起的時候,他從未吹出這麼令人聽了難過的曲子。
  珍珠停在門口不進去,也阻止別人進去,再看她那如粉玉般的面頰上,淚珠兒一顆顆地往下滾,一看那就是自然的悲歡反應。
  司馬如龍不愛聽蘇東二的曲子,他有些想跳腳,自言自語地道:「那蘇東二,沒事幹丁,吹這種喪志的曲子叫人不舒服。」
  突然,珍珠尖聲叫了。她叫著往二門奔去,口中大叫:「東二,我的東二啊。」
  「轟」……右邊側門小房門拉開來,門下站的可不正是蘇東二。
  蘇東二雙目從來就沒有那麼圓過,他圓目帶發呆,不自覺地張開了雙臂來。
  珍珠也張開雙臂,相隔一丈遠,二人一頓間,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呼叫。
  「珍珠!」
  「東二……啊……」
  看吧,兩個人麻花兒似的扭結在一起了。
  兩個人恨不得變成泥巴重新和在一起似的,口對口打起仗來了,還嘖噴響呢。
  司馬如龍與柳姑娘來了,老太太也來了,三個人傻在一起沒開口。
  老太太在拭淚,她喃喃地道:「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啊。」
  司馬如龍道:「兄弟,夠了,你該向我夫妻打個招呼或道上一句祝賀詞吧。」
  蘇東二轉頭看,不由擁著珍珠對司馬如龍道:「司馬兄,我聽於風說了,我不只要恭賀你同柳姑娘,而且咱們馬上喝一杯。」
  他轉而大聲吼叫:「夥計!」
  有個夥計自前面走來,見蘇東二擁著一位天仙也似的美人兒,不由驚喜地道:「這位是……」
  蘇東二道:「我的妻子。」
  他在夥計驚訝中,又道:「去,為我備下最好的酒席,擺在正屋裡,酒嘛……女兒紅吧。」
  老太太來了,蘇東二衝著老太太一笑,道:「姥姥,真是辛苦你了。」
  老太太走過去,她拉著珍珠的手,道:「我們的小公主呀,你娘病也好了,一切已與平常一樣,你就安心跟著蘇東二吧,我要走了。」
  珍珠道:「姥姥,代我問候娘,還有我爹,我哥……」
  姥姥道:「會的,我會的。」
  她對蘇東二又道:「珍珠在你這裡,你要善自保護她,知道嗎?」
  蘇東二道:「我待珍珠超過對我自己的性命,姥姥,你放心n巴。」
  老太太拄著枴杖轉身就走,蘇東二與珍珠跟隨她走到「黃土客棧」門外,兩個轎夫已在等待了。
  蘇東二立刻掏出一張銀票,塞在一個轎夫手裡,道:「兄弟,留著路上用。」
  轎夫木然地接過銀票,仍然未說話,直待老太太低頭坐上轎,立刻往關外走去。
  連夜上路,倒令司馬如龍也是一怔。
  現在,大客房中,一張桌子坐著兩男兩女。
  蘇東二高興得與司馬如龍連干三大杯酒,他忍不住地取出笛子來。
  「兄弟,這時候你還吹笛子?菜香酒也香,還是你我痛快地吃個夠,你……」
  蘇東二一笑,道:「司馬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吹笛子,但今天不同,當著柳……不,應該稱大嫂才是。」
  他衝著柳青青一笑,又道:「當著大嫂與我的珍珠在此,我吹笛助興,只吹一首《仙女下凡曲》……」
  柳青青與珍珠撫掌笑了。
  司馬如龍道:「兄弟,你吹吧,我忍耐,我吃菜。」
  蘇東二果然吹了起來,真妙音也……曲音曼妙中,彷彿就是說;「仙女奔來唯我蘇某是幸,陰霾盡除獨膳佳餚招待。」
  吹到緊處,笛聲中似帶鏗鏘,令人精神振奮。
  司馬如龍原是毫不在意的,但當他斜目看向妻子柳青青,他發覺青青的臉上有了紅霞,再看珍珠,她已陶醉在蘇東二的笛聲中了。
  當司馬如龍聆聽之下,不由得雙目一亮,忍不住地站了起來。
  司馬如龍抖出他的尖刀在手,就在這正屋中舞了起來,他的一路刀法隨著笛聲出現了挑、刺、戳、撥、攔、劈、切、砍,一時間正屋中男的吹笛舞刀,女的全神聆聽,四個人完全進入忘我之境了。
  於是,蘇東二臉上出現紅暈,而司馬如龍也已舞到氣喘吁吁了。
  笛聲戛然而止,司馬如龍立刻收刀,他怔住了。
  「兄弟,魔音呀,我是不由自主的。」
  蘇東二笑笑,道:「對不起,害你忘了吃酒,來,我們大家乾杯。」
  珍珠對柳青青道:「我也叫你嫂子,好不好?」
  柳青青道:「我們是好姐妹呀,珍珠妹子。」
  四個人在房中混得十分親切,珍珠如今找到了蘇東二,她高興得看著蘇東二直發笑。當然,蘇東二更快樂,他原本打算出關找珍珠的,如今他安心了。
  蘇東二有個意見,他看看司馬如龍,再看向柳青青,他以為心中的意見必然會被司馬如龍接受。
  蘇東二問司馬如龍,道:「你我跟在霍先生身邊也不少日子了吧。」
  司馬如龍愣然,道:「十多年了,你問這些幹什麼?」
  蘇東二道:「霍先生育我教我,待吾等如父。」
  司馬如龍道:「是的,甚至超過親爹。」
  蘇東二道:「我們卻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司馬如龍道:「怎麼說?我們做錯什麼了?」
  蘇東二道:「我們自作主張在外結了婚,咱們也沒有先向霍先生說一聲,想一想,咱們太過份了。」
  珍珠也怔住了。
  柳青青道:「真對不起霍先生。」
  司馬如龍道:「兄弟,礙以情勢呀,咱們是不對,但霍先生必會諒解。」
  蘇凍二道:「可是如今咱們已帶著妻子來到霍先生附近了,難道不應先去拜見嗎?咱們不理會霍先生嗎?」
  司馬如龍怔住了。
  平定鎮外紫竹林,山明水秀似仙境,西北方有個斷崖飛瀑,奔流水聲似鍾鈴聲,正北面半坡上有一座八角涼亭子,石道繞到山坡下,延伸到大片紫竹林中直到四座大莊院。如今這座莊院被人放火燒了,只不過此刻有幾十個工人在重建,紫竹林中一片忙碌,那位監督的不是別人,乃「神行太保」於風是也。
  於風把在彰德府遇上「猴仙」呂太白等七魔之事對霍天行報告後,霍天行便在飛瀑附近的山洞中關上洞口,不再走出來。他的一日三餐改兩餐,全由於風送上去。
  現在,蘇東二帶著珍珠,司馬如龍陪著柳青青,四個人騎馬來到紫竹林,正遇上於風在同工頭指手劃腳地說個沒完沒了。
  於風抬頭見是司馬如龍等四人,立刻大笑著奔過來了。
  當他看到珍珠的時候,忍不住地大笑道:「哈哈哈,我猜你必是珍珠姑娘。」
  他的話聲堅決,珍珠也笑了。
  於風道:「蘇兄弟想你呀,想得都快瘋了,哈……你終於回關內來了。」
  珍珠笑道:「我的東二不出關找我,我只有找他呀。」
  「哈……」大伙全樂了。
  蘇東二指著於風,道:「他叫於風,他的兩條腿天生跑得快,跑起路來像飛。」
  司馬如龍道:「所以叫他『神行太保』呀。」
  於風輕輕一笑,苦喪著臉道:「我跑得快,可是捷足先登的卻是你二位……」
  他指著兩位美人兒,又道:「美人兒投入你們懷抱中,我於風仍然是孤家寡人,我天天喝著西北風。」
  「哈……」又是一聲笑。
  蘇東二道:「於風,霍先生在他的煉丹室嗎?」
  於風指著半山上,道:「自從我把七魔約鬥之事向先生報告以後,次日先生便把自己關進他的煉丹室中不再出來了。」
  司馬如龍道:「為什麼?」
  於風道:「我不好問,不過……」
  他臉上露出個笑容,道:「你們回來了,也許先生會見見你們。」
  蘇東二道:「我們對不起先生,沒和先生商量就在外面完成婚事。」
  於風道:「如果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或者是江湖上女煞星、淫娃之類,先生當然不會高興,如今你兩人娶的是佳人也,我看得出,先生是愉快的。」
  司馬如龍當先吁了一口氣,道:「太好了,咱們這就去先生的煉丹室。」
  於風道:「我同你們一起去,走!」
  他當先便往斜坡山道上走著。
  蘇東二四人把馬匹拴在竹林裡,便也跟著於風後面直往瀑布方向走去。
  珍珠站在瀑布前,神情愉快地對蘇東二道:「東二哥,這真是一處好地方呀。」
  蘇東二道:「小時候我常在此吹笛子,我也在此練功夫,想想那些事,彷彿就是昨日一樣。」
  司馬如龍陪著柳青青過來了,四個人又在一起往半山崖走去。
  霍天行乃太行神醫,他的煉丹室當然很秘密也特別,幾個人尚未走到那個方形洞口,已見附近地上儘是些樹根、老籐、怪枝、黃葉,冬天裡看來還以為是被霜煞的。
  其實那正是霍天行采自深山中的藥材。
  那是個向陽山洞,霍天行把石洞口堵得緊,天知道他在洞中正在做什麼。
  於風走近洞口,他輕輕地叩著洞門:「先生,先生。」
  洞中有了回聲:「又送飯嗎?還早哇。」
  於風立刻又道:「先生,東二與如龍回來了。」
  「回來就好。」洞仍未開。
  於風道:「他們也各自帶回他們的妻子來看望先生了。」
  「對他們說,房子修好以後,我為他兩人賀喜,暫時別叫他們前來。」
  於風道:「可是,他們已經來了。」
  洞中霍天行道:「我正在苦煉祛毒丹,我要對付那個可惡的老超度,我不能再上她們的當,等我煉祛毒丹有成之後,再出洞去見他們。」
  洞中似是在搬東西,還有黑煙冒出來。
  霍天行在洞中又道:「時間已不滿一月了。」
  忽地,洞口處一聲鶯歌似的語音:「先生啊,甭辛苦了,我有防天下劇毒之物呀。」是的,珍珠開口了。
  蘇東二便知道珍珠的話一些不差,「老超度」葛紅的毒她不怕,便是「湘西殭屍」桂大雷的屍毒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她說能必能。
  「嘩啦」一聲,石洞的門拉開了,霍天行一身灰黑地站在洞口,他對於風道:「人已到了洞口,你怎麼不直接說他們已在這兒了?」
  於風低頭直笑。
  霍天行看看柳青青,點點頭,當他看向珍珠的時候,神情為之一怔。
  霍天行道:「姑娘國色天香,東二應是有福了,難怪他自入關以後,常常魂不守舍的樣子。」
  珍珠與柳青青雙雙已拜了下來。
  霍天行很高興,他也不攔阻,任這兩女給他叩了三個見面禮的頭。
  「哈……」霍天行笑了。
  司馬如龍與蘇東二兩個人也對霍天行一禮,蘇東二道:「先生,我們無禮。」
  霍天行道:「形式上那是可有可無的事,也談不上什麼意義,重要的是你兩人有一片至誠的心就夠了,天下諸多十分隆重的婚禮,但夫妻不和也枉然。」
  這一段話說完,話鋒一轉,問道:「剛才哪位姑娘說有防天下劇毒的藥?」
  珍珠輕盈地走上一步,道:「先生,你瞧。」
  她把細如白玉的左手攤開來,只見她的手掌上有一顆混圓的珍珠。
  珍珠一般難祛毒,但在她手上的就不同了。
  她拿的乃是「避毒珠」。
  珍珠把珠子送到霍天行手上,又道:「先生可以試一試便知道了。」
  霍天行道:「姑娘只此一粒?」
  珍珠道:「我有許多粒。」
  霍天行拿珠子回頭奔進他的煉丹洞中去了。
  洞外於風對蘇東二道:「四位,你們在此等候,我有要事,幾個工頭等著呢。」
  司馬如龍一笑,道:「於風呀,老大不小了吧,也該找個女人了。」
  於風道:「誰要我這矮子當丈夫?得了吧。」
  他調頭直往山下奔去,似是有意露一手腿上功夫,身子一晃人已消失在竹林中。
  珍珠就笑道:「上天總是公平的,他矮,卻跑得快。」
  柳青青道:「他也是位忠心的朋友。」
  蘇東二與司馬如龍陪著珍珠與柳青青,四個人在這洞外面足足站了半個時辰之久,忽聽得洞中傳來哈哈大笑聲,旋踵間,霍天行自洞中走出來了。
  霍天行走近珍珠,笑道:「此物只應天上有,姑娘,這是寶物。」
  珍珠道:「有用之物才是寶,無用之物只有那些玩物之人才把它們當成寶。」
  霍天行雙目一亮,道:「姑娘說得對極了。」
  他反手指著石洞,又道:「我以天下最毒的十種毒對此珠試驗,只見此珠顏色會變,把毒物吸取之後便化為烏有了,真乃寶物也。」
  蘇東二立刻取出自己珍藏的兩粒寶珠,果與霍天行手上的一般無異。
  珍珠道:「只要把此珠每人兩粒放入鼻中,便不怕任何毒物了。」
  蘇東二道:「我就是用了這兩粒珍珠兩次躲過敵人的劇毒,靈驗之極也。」
  霍天行道:「太好了,如此老夫便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大年三十的決戰了。」
  蘇東二道:「先生,我們是不是……」
  霍天行道:「你們跟我去平定鎮,先為你們道賀,太好了,老夫要痛快飲幾杯。」
  「哈……」大家全樂了。
  平定鎮上有一家最大的酒樓叫「長城飯店」,看了叫人心裡舒服,大門正面落地朱色大門窗,雕花與人物栩栩如生,花是四季花,人物是八仙,橫匾四個大金字:「長城飯店」。
  為什麼這兒會開了一家以長城為名的飯店?實乃前朝修築長城的人,到了天寒地凍的冬天,差不多築城的伏子們便退到這兒來,另一批就近住在倒馬關。
  由平定鎮北上走一天便可接近長城邊,所以有人就在這兒開飯店、客棧,為的是方便築城的佚子們,但時至今日老闆已幾代在此,便把客棧改名為「長城飯店」。
  霍天行十分愉快,他帶著司馬如龍、蘇東二兩夫婦,還有個於風來到「長城飯店」。「長城飯店」的老掌櫃王拐子立刻瘸著一腿迎出來了。
  「嗨,什麼風把霍大夫吹來了,稀客呀。」
  霍天行笑笑,道:「王掌櫃呀!今天為我弄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同我的幾個侄輩們暈一暈。」
  王瘸子大笑,道:「沒問題,可要我瘸子陪坐?」
  霍天行道:「不,有你,這頓酒便免費了,哈哈。」
  「哈哈……」王掌櫃也笑了。
  王瘸子的斷腿是受人尊敬的,王瘸子腿斷之後,霍天行免費為他醫治,一個銀子也不收,當然,那是有原因的。
  原來這王瘸子每年會在過年的年初一,帶著一應供品香紙走一趟長城,他為築長城的人死在異鄉回不了家的孤魂們燒紙祭拜,而且這是王家的遺訓,當年王家賺了這些築城人的血汗銀子,如今這是回報。
  不幸有一年王瘸子踩雪滑落在城下,便也摔斷了一條腿,他原是要鋸掉的腿,卻在霍天行的妙手中只是變得瘸了。
  現在,王瘸子親自領著霍天行六人走入一間大客室中。好漂亮的一張圓桌是檀木製的,一應傢俱也與外面的不盡相同。夥計們立刻張羅著先把茶水送上,更急急地把兩盆燒紅的炭火盆抬進來,火盆上支起鐵架子,汾酒裝壺支上去,喝酒要喝熱的才舒服。
  於是大菜送上來了,霍天行舉杯,道:「咱們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不許太過拘束,來,干。」
  燈光之下,王瘸子被珍珠的美麗震住了,他驚為天人,那柳青青也不差,儀態就很大方。只不過王掌櫃知道霍大夫必有要事與他的人商議,他為每人斟酒之後便退出去了。
  霍天行先是看看柳青青,他笑容滿面地道:「青青呀,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派司馬如龍與蘇東二趕去開封保護文昌洞大人嗎?」
  柳青青道:「先生,文大人是忠臣呢。」
  霍天行道:「那只是其中之一。」
  柳青青道:「還有別的?」
  霍天行道:「有,而且十分重要。」
  柳青青看看司馬如龍,道:「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了。」
  霍天行見熱菜上桌,他舉筷,道:「來,先趁熱吃菜,這一道石猴頭蘑菇煨羊肉,吃了御寒。」
  柳青青很在意霍天行要說的話,幾乎食而不知味了。
  放下筷子,霍天行笑了,道:「青青呀,我問你,柳文堂是你什麼人?」
  柳青青神色一緊道:「先生,柳文堂是我爹爹,他……」她黯然地低下頭。
  霍天行道:「文堂兄死在泰山望月坪,也是十大高手會泰山之一,他的妻子,也是你的娘,便是文昌洞的姐,孩子,我雖不常去拜望,但消息卻不斷,當我得知文昌洞以一位太守而要拚上命進京告御狀,我感動了,文昌洞乃忠心為國之人,我們江湖人是不會漠視不管的。」霍天行此言一出,一切事情全明白了。
  柳青青起身向霍天行施禮,道:「霍伯伯。」
  霍天行高興地道:「當我得知你同司馬如龍已成佳偶,我十分高興。」
  他轉而對司馬如龍,又道:「如龍呀。」
  司馬如龍忙挺直腰桿,道:「先生。」
  霍天行道:「柳姑娘乃忠臣義士之後,你要善待她,將來仗劍江湖,必有一番前程。」
  司馬如龍道:「先生,是我高攀,我萬幸,先生以後多指教。」
  霍天行再舉杯,道:「來,咱們干。」
  放下酒杯,現在,霍天行注視著珍珠了。
  霍天行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便是「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實在不配見。」
  他很想細問,他卻把話題轉而問起他與蘇東二之間的事了。
  「珍珠姑娘,東二對你好嗎?」
  珍珠笑了。她往蘇東二貼過去,一副嬌羞不勝的樣子,那便是她的回答。
  霍天行立刻哈哈笑道:「聰明,老夫多此一問。」
  蘇東二道:「先生,我們之間的相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
  霍天行點點頭,道:「但願你們人長久,月常圓,千里共嬋娟……來,乾這一杯之後,東二吹一曲助助興,唔,多日未聽東二的笛聲了。」
  他向蘇東二,又道:「你的氣功已到了另一境界了吧,你多努力。」
  原來霍天行已知道蘇東二吹笛等於在練氣功,當他把一團無堅不摧的氣功練至頂處運之玄關,吹出來的笛聲便能有一種凝聚的力量。
  蘇東二果然吹起他的笛子來了。這種場合他是不會吹奏《戰刀曲》的,當然,他更不適宜吹那支《血魂曲》。
  他吹的是《彩虹仙舞曲》,就聽那曼妙的笛聲十分柔和地結合著仙女們的笑聲,彷彿一隊仙女白天空翩翩而來,為各人助酒興了。
  蘇東二的笛聲悠揚地飄滿在「長城飯店」裡,不少酒客驚奇地在看,要看這個吹笛的人在哪裡。
  有的人放下了酒杯閉上了眼睛,聽得津津有味,有的已忍不住舞起來了。
  「轟」!
  「嘩」!
  「媽巴子的,吹笛的小子在這兒呀。」
  這時門外一溜衝進十幾個怪客,這些人原是剛進平定鎮,更是想進這「長城飯店」吃一頓的,忽聽得笛聲自飯店內飄出來,這夥人衝進來了。
  王瘸子站在櫃房內同管帳先生看帳目,這些人已奔到屋中央,這些人的手—亡持著刀,還有各樣的兵刃全有了。
  有個夥計還看到四個東洋浪人在其中。
  夥計上前,道:「喂,你們幹什麼的?」
  有個灰髮老人沉聲道:「咱們進關來抓兇手的。」
  夥計道:「你們抓什麼兇手?」
  老者冷冷地指著自己,道:「我乃烏長山,我們的王爺烏拉西被一個吹笛子的傢伙殺了,他以為進了關就沒事了?咱們找來了。」
  夥計道:「找來又怎樣,咱們這兒沒兇手。」
  老人指著樓上,道:「把那個吹笛子的叫出來。」
  夥計道:「幹什麼?」
  「啪」!
  「哎呀!你打人?」
  老者叱道:「再不叫放火燒了你們這酒樓。」
  王瘸子知道霍大夫那些人在,他膽子大了:「喂,這兒是有王法的,打人是犯法的。」
  兩柄大掃刀發出「嗖」聲,「咚」地把個桌子劈成兩片,這兩人不是別人,天池雙雄也來了。
  天池雙雄是大掃刀,再加上關外七友七個惡漢,想也知道他們是進關來玩命了。
  王瘸子聽著樓上還在吹笛子,不由搖手道:「好,好,你們稍等,我上去叫那位吹笛子的客人他下來,嗨,天下會吹笛子的人太多了,你們找的不是他。」
  王掌櫃瘸著雙腿到樓上,他直往中間房走進去。
  他發現,六個人還在高興呢。
  他走到蘇東二身邊,道:「兄弟呀,別再吹笛子了,你吹來一群要命的人呢。」
  蘇東二收起笛子,道:「要命的,誰?」
  王瘸子指著樓下道:「我數了一下子,一共是十四個,十四人之中就有四個東洋黑衣武土,奇怪,他們指名要叫吹笛子的下去。」
  蘇東二笑笑,道:「娘的,找進關內來了。」
  珍珠道:「東二,他們來殺你的?」
  蘇東二道:「別怕,我去會他們。」
  霍天行開口了。
  他對王瘸子道:「王掌櫃,你去對他們說,就說他們找對人了,叫他們去郊外紫竹林大家見面。」
  王瘸子道:「霍先生,他們人多呀,個個一副瘟神模樣,一刀砍我一張大桌子。」
  霍天行道:「去吧,我們吃了便去赴約。」
  王瘸子走下樓來了。
  烏長山吼道:「他人呢?」
  王瘸子道:「各位,人,你是找對了,只不過搏殺要有個好地方,人家約各位去至郊外紫竹林邊上,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在那兒解決了。」
  烏長山道:「紫竹林怎麼走?」
  王瘸子指向東南方道:「出了南關往東南,地方好找,因有一大片紫竹林。」
  烏長山道:「咱們剛到此地,還未吃東西,把你們吃的弄上幾包,咱們帶去。」
  「啪」!一錠銀子砸在桌上,砸了個坑。
  王瘸子不賣也不行了。
  鍋爐上二十籠小籠包子剛停火,有一盆鹵了的牛羊肉、豬頭肉、豆腐乾之類,夥計拿了個油紙包,他拿了小籠包子一大半,滷肉只拿豬頭肉與豆腐於再加上十來個鹵蛋,湊成一大包送到烏長山的面前,道:「爺們,吃的在此。」
  烏長山一瞪眼,叱道:「小崽子的,你是豬哇。」
  夥計一怔,道:「爺不是要吃的嗎?」
  烏長山火大了,戟指夥計叱道:「媽拉巴的,你欺爺是外來的呢,砍了你。」
  烏長山手上拿著長把刀,那一刀小二就沒命,嚇得小二猛—退,道:「你老爺爺別發火呀,你吩咐,咱照辦,而且是馬上照辦。」
  烏長山把一大包吃的拋在夥計懷中,吼叱道:「快,分開包,分為十四包,爺們每人拿一包,爺們要馬上吃,至於酒,就湊和分幾袋,爺們到了地頭上自然會喝。」
  原來是這樣子的,夥計一笑,道:「怎不早說呀,嚇我一大跳。」
  三個夥計一齊忙,即便是王瘸子也加入了,王瘸子心中明白,這些人不好惹,一個個都是殺人王,萬一一個不小心,他們出刀就開膛。
  霎時間每人包了一包吃的送到每人面前去。
  這原本可以打發這批凶神走了,卻不料有個大鬍子毛漢發火了。
  只見這毛漢舉著一雙鋼鉤在右手,他左手平伸著那包吃的道:「媽拉巴子的,你過來。」
  誰過去?誰也不敢過去,鋼鉤舉得那麼高,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會過去。
  遠遠地,王瘸子嘿嘿笑,道:「爺,又怎麼啦?」
  大毛漢吼道:「媽的,你叫馬大爺吃髒肉呀,我宰了你們。」
  王瘸子立刻明白這大毛漢是回子,人家回教的人,送他一包豬頭肉,豈不是觸人霉頭呀。
  王瘸子回手一巴掌,打在夥計的頭上,叱道:「為什麼不問個清楚呀,快去,為這位馬大爺換一包。」
  夥計無奈地往後跑,匆匆地取來一大塊滷牛肉送上,道:「爺,這是牛肉,還有一張大餅,你吃一頓抵兩頓。」
  香呢,牛肉就是亮晶晶好香,蔥油餅也香,嘩,這一下惹得另外的人也跟進了,紛紛拋下手中那一包。
  烏長山大吼:「媽拉巴子的,好的留起來,叫爺們吃豬頭肉豆腐乾呀,操。」
  王瘸子頓腳了,今天看來要倒霉,不由對夥計道:「咱們弄不懂爺們喜歡吃什麼,去,大盆子全端來,您各位爺們挑。」
  兩個夥計把盆抬來,烏長山大吼:「娘的,你們還弄了兔子肉呀。」
  十四個惡漢不多言,每人抓了一大塊,牛羊兔肉全完了,王瘸子也不敢叫他們加銀子。他望著十四騎奔出平定鎮,他站在店門口罵大街:「操你娘,吃飽了見閻王。」
  蘇東二已無心再吃下去了,但霍天行不提起的事,他也不便開口。
  霍天行過了半個時辰才找來個夥計,道:「你去一趟紫竹林,告訴那些人,咱們就快去了。」
  他還未說完夥計已搖手道:「饒了我吧,老爺子,我還有七十歲老母要養呢。」
  霍天行笑道:「你還有老母在堂呀,你是個幸福的人,你是不可以去冒險。」
  夥計直叫對不起,而於風霍地站起來了,於風對霍天行道:「老爺子,這種事我專門吧。」
  霍天行道:「好,你去,你給我半個時辰去一趟。」
  大伙聽了全發愣,霍天行卻對大伙笑道:「來,咱們還有好多萊未上桌呢。」
  就聽灶上的鍋杓「叮噹」響,一道一道大菜送上來。
  於風果然奔向紫竹林去了。
  這兒地形他最熟,沒多久已發現一批人到了紫竹林中在拴馬了。
  於風自大路上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他衝著烏長山幾人大聲道:「霍天行、蘇東二就快來了,他不想占各位便宜,他叫我跑來對各位說,叫各位好生坐地歇一歇,有勁再殺才是真本事。」
  烏長山奔上來,道:「你是誰?」
  「我是替蘇東二跑腿的,我走啦。」
  就聽烏長山咒罵道:「他奶奶的,這小兔崽子是不是動什麼心眼了?」
  馬占水道:「咱們怕什麼,咱們人多,他不是叫咱們歇著嗎?留個人守著,餘下的養精神。」
  四個東洋浪人過來了。
  這四個浪人不簡單,他們乃是死在長白山客棧的那批東洋人的同門師兄弟,死了那麼多人,他四個人非宰了蘇東二不可。有個浪人大概剛學漢語不久,衝著烏長山直比劃道:「你們睡,我們等。」
  烏長山明白,他們想先殺蘇東二了。烏長山只要蘇東二死,誰殺也一樣。
  他點點頭,道:「兄弟,大大的好。」
  大伙在紫竹林中找地方歇,臘月天,寒風刺骨,個個凍得把衣領包住半個頭。
  於是,半個時辰過去了,紫竹林中十四個比虎豹還凶狠的大漢們彼此在咒罵了。
  忽然,又見於風奔來了。
  於風道:「是這樣的,蘇東二他不知吃了什麼藥,連著上茅坑,他拉稀已經拉了七次了,他叫我對各位說,他死活也會來的,叫各位等,稍等,稍等,等……」
  烏長山道:「等到什麼時候?」
  於風道:「等他肚子拉空就趕來。」
  烏長山哈哈大笑,道:「媽巴子的,聽到爺們找上他,嚇出拉稀來了,哈……」
  於風道:「不出半個時辰,他必來,蘇東二的脾氣我清楚,他說來必定來。」
  烏長山道:「那就叫他快點來,媽的。」
  ※※※
  寒月夜,月潔如洗,大雪的反映,大地宛如套上一層高貴的銀白帷帳。
  這時候明月穿窗進,霍天行舉杯:「咱們不能到三更吧,來,大家最後一杯。」
  全都站起來了,蘇東二對霍天行道:「先生,這最後一杯酒是我們大伙對你的崇敬,多年的培養照顧,多年的心血教導,咱們的感激就全在這杯酒中了。」
  霍天行點點頭,道:「東二長大了,也會說話了,哈……」
  司馬如龍不落後,道:「也是我心中想說的,先生。」
  那於風已雙目見淚了。
  於風跑了兩趟紫竹林,先穩住烏長山十四人,大伙都在這酒樓大吃大喝。
  蘇東二吃得最多,他拉的什麼肚子?
  霍天行對蘇東二道:「東二呀,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叫關外的這些仇家進關來了,也好,打發了他們,你也可以陪著珍珠回關外她家住些時日,對不對?」
  蘇東二道:「先生,我心中也是這麼想。」
  珍珠笑笑,道:「先生真好。」
  「哈……」霍天行笑了。
  這六個人真的是酒足菜飽精神好,一個個帶著熱呼呼的一顆心走出「長城飯店」。於風早已當先奔去紫竹林了。
  於風人尚未到,他已站在一塊大石上吼叫:「喂,來了,來了,來殺人了。」
  這是什麼鬼話呀?只不過竹林中一擁站起十四個怒漢來,他們聽懂了,個個全是面泛青色——凍加上氣,當然會哆嗦。
  果然,山道上有人出現了,當然那是霍天行一行來了,而且珍珠與柳青青也來了。蘇東二原是不要珍珠來冒險的,但他無法拒絕珍珠的堅持。
  就如同司馬如龍無法拒絕柳青青是一樣。此刻,紫竹林邊雙方站定了。
  烏長山冷叱蘇東二,道:「你邀了幫手?」
  蘇東二道:「你怕了?」
  有個東洋黑衣武士,撥開烏長山道:「就是他嗎?」
  烏長山點點頭,道:「豬木兄,正是他。」
  豬木抽刀了,他抽刀,另外三人也抽刀。
  豬木咬牙道:「王八,記得長白山客棧嗎?你殘酷呀,殺了我那麼多兄弟。」
  蘇東二道:「不錯,我是殺了他們,只因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呀,就如同現在一般,你不是找上了我嗎?所以我又要提醒你,殺人者小心自己挨刀,這就叫做什麼來著?『瓦罐不離井邊破』吧。」
  豬木咬牙道:「那麼,你就是快要破了的瓦罐。」
  他只這麼一句話,四尺長又窄的彎刀猛向蘇東二的身上切去,真的厲烈極了。
  蘇東二就如同游魚也似地繞著四條極光在游動,他並未出刀,甚至也未看到他的刀在什麼地方。
  蘇東二連躲三次,忽地一道極光進射,蘇東二知道這極光是怎麼來的,他毫不猶疑地往右前方的黑衣武士撞過去。
  當他雙足剛站定,身後面傳來「咚」地一聲響,有個浪人摔在地上不動了,只有鮮血在流。
  蘇東二剛回身,又見一把彎刀衝來,真厲害,這東洋浪人尚未到,刀已左右狂殺七次,但他仍需收刀,便也收進一道冷芒,斬在他的胸口上。
  「唔」!
  蘇東二已刺殺兩個黑衣武士了,只見兩個大個子並肩一起,舉刀空中往蘇東二身上衝上來。蘇東二立刻騰閃,否則實難躲過這一刀切。
  突然,又是一道極光出現,兩個浪人雙目急閉間,蘇東二貼地而上,他出刀就是肚皮上,等到空中的兩把刀殺下來,蘇東二已站在一邊冷笑了。
  於是,又是兩聲撞地聲,活似推金山、倒玉柱。
  烏長山終於發現進射的強光來自珍珠姑娘。他不由大怒,對身邊的「天池雙雄」一揮手,道:「走,咱們去砍了那個臭丫頭。」
  三個人全是一色長把掃刀,呼轟著便往珍珠姑娘殺去……
  蘇東二想攔,不料守在一邊的關外七友發動了。
  這七個人各自有各人的兵刃,沒有一個是相同的。
  這關外七友曾與百里和尚有交情,也曾追殺蘇東二,朱全到了古北口附近,卻被蘇東二殺敗而逃。如今忍不下一口怒氣,便應烏長山之邀進關來了。
  關外七友圍上蘇東二與司馬如龍二人,天黑,他們把司馬如龍當成了朱全。
  於風與柳青青二人反而到了外圍。
  他二人已閃到了霍天行與珍珠二人附近了。
  見烏長山三人動起掃刀砍向珍珠,他二人急急地要出手,但霍天行出手於。
  只見霍天行抖手雙掌拍出,有一股強大的力道掀起狂風激旋,隨之就見他錯身在烏長山身側,而烏長山的掃刀已落在霍天行的手中了。
  看起來那只是一招「童子拜觀音」,但在接觸的剎那間又變成「猴子偷桃」。
  烏長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兵刃,手腕還在痛。
  而霍天行並不用掃刀,他雙掌又拍向兩把掃刀,就聽一聲冷哼:「撒手。」
  「啊!」果然聽話,天池雙雄變狗熊,立刻抖著空手往外疾閃。
  於風迎過來的時候就是霍天行得手之際,他突然出刀,柳青青也出刀。
  二人的刀夠厲害,他三人全是攔腰斬,那烏長山就跌在天池雙雄的身前。
  太快了,他們是怎麼死的也沒弄清楚,但烏長山心中明白遇上了江湖異人了。
  穿梭在紫竹林中搏殺,這兒地勢對蘇東二與司馬如龍而言,太熟悉了。
  對關外七友而言,就太不熟悉了。
  幾個人穿梭在竹林中相互追殺著,而霍天行與珍珠、於風與柳青青四人全守在竹林外面。於風對霍天行道:「先生,我追去。」
  霍天行道:「不必了,只是時間而已。」
  柳青青急得直瞪眼,道:「霍伯伯,我不放心呢。」
  霍天行道:「青青,我把他們邀在這兒,便是要一網打盡他們,江湖再不容這些惡人橫行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得「嘩啦」之聲傳過來,而且還是不只一兩聲,有幾處還有尖嗥之聲。那當然是人死前的尖吼淒叫,仔細聽並非是蘇東二或司馬如龍的聲音。
  竹林中又有幾聲淒叫,然後歸於沉寂了。
  時間在告訴人們,殺戮已經結束了,大地又恢復了平靜。大地本來是平靜的,無波的,但人們會製造混亂,因為江湖上太多的人打算在混亂中得到些什麼。
  柳青青忍不住地大叫:「如龍哥。」
  珍珠也急了:「先生,怎不見他們出來?」
  霍天行道:「會的,他們就快出來了。」
  於風道:「先生,我進去瞧瞧。」
  「不,太危險了,一地的埋伏。」
  於風笑了。
  「先生,我明白了,蘇兄弟與司馬兄弟二人曾以此法搏殺過狼群。那一回一共三十多頭野狼,就沒一個逃出竹林外的,他們……」
  就在這時候,紫竹林中兩個人滿身是血地臂挽著臂大喘氣地走出紫竹林來了。兩個人只走了三幾丈外便又趺坐在地上了。
  柳青青與珍珠奔上去,二人吃一驚,分不出那個是自己的丈夫,直到蘇東二把滿面的鮮血抹去,珍珠才撲上去抱住蘇東二,道:「你受傷了?」
  柳青青也叫道:「如龍呀,你傷在哪兒?」
  司馬如龍與蘇東二相繼地大笑了。
  霍天行對於風道:「快去找人挖個大坑,這些人被竹子穿過肚子,死得很慘,每人裹一匹白布下葬。」
  原來在這紫竹林中,霍天行運用五行相剋參以八卦布了個不容易看得出的竹陣,每一個轉彎處便種了一種十分尖銳的箭竹,再在地上設下小坑,把竹削尖彎在小坑中,等著不知的人撲過去,這箭竹彈射而起,那人只要騰在空中,必免不了被利竹穿腹,因為這裡並非一根竹子,而是五七根合在一起,天大的本事也難躲過去。
  蘇東二與司馬如龍大部分的時間就在貼地設伏,才未見他們動刀殺敵。
  現在,霍天行對蘇東二與司馬如龍二人道:「你們回到『長城飯店』去,那兒有你們住的地方,『紫竹林』尚未建好,就先委曲你們了。」
  他說完飄然而去,消失在夜色迷濛的山林中,想是他回煉丹石洞中去了。
  司馬如龍道:「青青,咱們走吧。」
  但柳青青發覺珍珠未走,她去拉珍珠道:「妹子,咱們走吧。」
  珍珠搖搖頭,道:「青青姐,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陪東二哥。」
  司馬如龍笑了,他對柳青青道:「咱們走吧,他二人還有折騰的。」
  蘇東二與珍珠是不會在這死人纍纍中窮折騰什麼的,甚至也不再擁吻在一起。
  死了那麼多的人,這些人生之多不易呀,他們的父母那麼辛苦地把他們拉扯大,卻就這麼地死在外鄉,那真是有孛天和的呀。於是,蘇東二取出他的笛子吹起來了。
  蘇東二吹的《血魂曲》,那婉轉而又淒慘的笛聲劃破了長空,傳人無垠的遠方,使附近的狼群也狂嗥起來了。
  是的,太殘酷了,珍珠姑娘也依偎在蘇東二的身邊流淚呢。
  她忍不住地道:「可憐呢,我只以為湖中死的大量的蝦才悲慘,想著這麼多的人被殺,死了的人與死了的蝦有什麼不同啊。」
  蘇東二一直吹了一個更次,他才抹去臉上的淚站起來了。他把雙目看向十幾個工人,他們是在於風的指揮下,把死了的那十四個關外來客匆匆地埋掉。
  蘇東二扶著珍珠道:「咱們走吧,天寒地凍害你受著冰霜之苦,我心難安。」
  珍珠道:「東二哥,跟你在一起我不會冷的。人們為什麼要互相殺戮呀?」
  蘇東二道:「人活著不就是為爭一口氣嗎?」
  珍珠沉默了。
  司馬如龍與柳青青小倆口很快地回轉開封去了。如今東廠番子已除,朝中行政又上軌道,那種極其恐怖的濫捕濫殺的現象不復再發生了,當然這就是天下太平。
  司馬如龍也向霍先生說過,他會趕回來,大家一齊奔上泰山望日坪去,那一場黑白對決他是少不了的。
  霍天行並不打算再驚動江湖上什麼人,如果他要邀援手,他自信可以邀上十幾二十個,例如五台山的萬愚和尚,甚至已住在北京的朱全,還有那三山五嶽的老友們。
  然而,霍天行不打算再請別人來助陣,想著當年那一次,出面的人並非是他們十太高手,而是「猴仙」呂太白,大家以為君子之鬥,但尚未開戰,一個個已變得暈頭轉向地幾個打轉便死了。
  霍天行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不要臉的事情發生,所幸他備有避毒丹,他急忙吃了一大把,拔腿便走。他想想這件事,十年了。
  ,呂太白這批人為東廠利用,十年來干下多少傷天害理之事,直到這兩年,他們暗中對付四王爺於淮陽,二王爺於秦中,而霍天行用盡力氣才保住了三王爺朱英一家。
  雖然,蘇東二與珍珠也有很舒適的套房在平遠鎮上的「長城飯店」,但他兩人寧願住在大山裡。蘇東二也不去娘子關他常住的「黃土客棧」,他帶著珍珠遊山玩水,他吹笛子,珍珠就會偎在他身邊,像個小綿羊似的,快樂地微微笑。:
  蘇東二有個好處,他從不問珍珠的家世,也不問那位老太太為什麼有那麼大的本事。他只要看到珍珠在他的身邊就行了,他又何必去知道別的事情?
  現在,他扶著珍珠走到一個山谷中,只見山谷中羊兒成群,點綴得山谷更是白色一片,而在那雪景中,羊兒仍然撥雪覓草。
  蘇東二把披在身上的披風鋪在石上,與珍珠二人坐在上面。
  他吹起笛子來了。
  「雲裳仙子啊,為我起舞又唱歌,唱出這美麗的山河永遠美,唱出這人間祥和春常在,我愛大地上每一樣可愛的東西,我更愛跟我一起的美嬌娘……」
  沒有歌聲,但蘇東二的笛聲就已表達出快樂的生活了。人呢,誰能天天過著這種充滿溫馨的日子?當然有,那是神仙,只有神仙才無憂。
  蘇東二就以為他日子過得似神仙,至於年三十正午的搏鬥,那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笛聲劃破肅靜,先是附近樹上黑呼呼地落了一群烏鴉,烏鴉是鳥中最聒噪的鳥,而且它那粗啞而又低沉的叫聲,總是令人聽了不自在。
  然而這上百隻烏鴉就沒一隻聒噪的,甚至靜下來的時候也是輕悄悄的。
  然後,那大批的羊也慢慢地過來了。
  羊群也不吃草了,它們慢慢地圍上蘇東二與珍珠兩人,有些擠擠擁擁的。
  誰說動物不會聽音樂,不是有人說牛聽了音樂以後牛奶產得多嗎?
  這也許對蘇東二是一項鼓舞,令他吹得更起勁了。
  珍珠幾次的撫掌笑,久了,便也忍不住地翩翩起舞了。
  蘇東二在鏡泊湖的時候,就曾做過一場夢,他夢見那老太太對他說,珍珠是個舞者,此時看來,珍珠舞得十分美,一個舞者把美態以舞的語言詮譯出來,這人就是舞者高手。
  蘇東二吹得更加響,只要不見血腥,他的笛聲就美。
  這兩人一個吹,一個舞,都忘了附近的一切了。
  附近的羊在跳,烏鴉卻靜得一動也不動了。
  蘇東二吹笛不會累,他吹笛也是練氣功。
  忽然,蘇東二叫珍珠別舞了。
  蘇東二對珍珠笑道:「我親愛的珍珠呀,你把我上衣脫掉吧。」
  珍珠道:「天太冷了,為什麼脫衣裳?」
  「脫吧,我叫你看一件怪事……」
  珍珠笑道:「你說怪事,必然稀奇。」她果然脫了蘇東二的外衣,只留下內衣。
  蘇東二道:「我不要任何衣衫,請為我全都脫掉。」
  珍珠道:「你會著涼的呀。」
  蘇東二自己脫,腰帶也解了,褲腰也往下鬆去半尺,露出關元以上的赤軀。
  珍珠道:「你……會冷的……」
  蘇東二道:「我可以叫我的珍珠瞧瞧,我身上有一塊青紫肉塊,。這肉塊會在我體內游移,珍珠呀,你可以用手去摸,你用手指引它,你指到什麼地方,那紫塊就停在那裡,而且這紫塊可比鋼鐵。」
  「真的呀?」
  蘇東二不開口了,他吹起笛子來了。他吹的是《戰刀曲》,此曲一吹之下,還未吹一半,樹上的烏鴉飛上了天,地上的羊群也四散奔逃了。
  蘇東二與珍珠並不注意這些,珍珠伸手摸在蘇東二的背上,立刻出現一塊硬硬的紫塊,那紫塊足有巴掌那麼大小,果然在珍珠的好奇心之下,她的手掌摀住那紫塊在蘇東二的身上移動著。
  珍珠見蘇東二吹得更加起勁了,珍珠並笑著把她的嫩手在蘇東二的背後移向胸前,她按住了那塊紫塊來來回回地移動,她格格地笑了。
  蘇東二漸漸收回笛子,他雙肩聳動,喘著氣,就見那塊紫塊漸漸地消散,直到看不到了。珍珠立刻抱緊了蘇東二,兩個人笑成一團。
  珍珠對蘇東二笑著,道:「東二呀,我也令你驚奇,你可不能隨便對人言呢。」
  「你看我的手掌中。」
  「那是一顆顆大的珍珠,又圓又亮的珍珠。」
  「你拿一顆看看呀。」
  蘇東二果然伸手去拿,他卻拿了個空,大珍珠並不在她的掌中,而人了她的體內去了。蘇東二吃了一驚,他手指著兀自緩緩移動的珍珠,道:「也會移動呀,太奇妙了,真的太奇妙了。」
  珍珠笑笑道:「我自生下來便吃珍珠,先是吃粉,後再吃整個珠子,有一回有人進貢來,送了一盤明珠,正巧被我吃了一顆,可也嚇壞我了,那珠子不化掉,在我體內到處遊走,偶爾會發出極強的刺目光芒來。」
  蘇東二一聽之下才明白,原來在珍珠的身上還有這麼一粒曠世寶珠,這可得保密小心,萬一被惡人知道了,珍珠的性命難保了。有了這件事,蘇東二特別注意珍珠的安全了。
  當年十大高手會泰山的時候,司馬如龍與蘇東二還小了點,十幾歲娃兒難成大事,但現在不同了。當年十大高手還未同人交手便一個個地倒地不起,只逃了一個霍天行,霍天行當然不會重蹈覆轍,他失利的那一年就取出他珍藏的兩本刀法秘籍傳授給司馬如龍與蘇東二兩人,他以為有兩個人已足夠了。
  蘇東二與司馬如龍兩人果然沒令霍天行失望,這幾年他兩人為霍先生辦了許多大事。雖然沒有救到兩位王爺,二王死於秦中,四王死於淮陽,但他還是全力保護著三王爺一家人,這對霍先生而言,已是盡了最大努力了。
  霍天行心中最是明白一件事情,風浪十年,平靜十年,這是江湖定律。如果這一回真能收拾掉這七個魔頭,那麼他穩住他的紫竹逸園,八角亭快活十年沒問題。
  這世上誰不喜歡過安逸平靜日子啊!
  於風奔去泰山望日坪了。他是奉了霍天行之命提前三天趕去的,他去的時候未下雪,但他住在山頂廟中才一天,雪又下大了。
  山上下雪是成堆,地上下雪一大片,於風只好叫山上的僧人為他把柴火多加添,有火爐燃著暖和多了。
  有人說上泰山小天下,以我看別說小天下了,許多人上一半就下來了,千級陡崖有鐵鏈木柱,那麼冷怎麼拉,手僵了,一個不小心,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只不過有人就不靠崖邊的鐵鏈,他們登往泰山頂幾乎如履平地,就沒看到有誰去摸一把那早已斑剝了的鐵鏈。是的,這些人全是武功一流的高手,別說是靠鐵鏈,便是沒有鐵鏈,他們也一樣登上山頂。
  先是「老超度」葛紅與「河澗閻羅」屠天雲,這兩人混在一起,已到了誰也離不開誰的地步。隨之趕上來的卻是「猴仙」呂太白與成青玉夫妻兩人。
  他兩人自稱夫妻,天下並未有一個人見到他們結過婚,只不過呂太白說得妙,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是順天理而結在一起來,如果有人再問,呂太白就不客氣地說:「成青玉又不是你大妹子,你算老幾?」
  「湘西殭屍」桂大雷的後面就是「花蝴蝶」東方水兒。
  東方水兒好像憔悴了許多,老實說,如果不是這次決定性的一場,她早溜到關外去會她的和尚情人百里僧了。
  最後一個上來的乃是「黃河老怪」於不邪,他大喘氣,他吃的東西最簡單,用荷葉包了幾條烤熟了的黃河錦鯉便夠了,頂多取下腰上酒袋喝上幾口而已。
  這時候鵝毛大雪落下來了,望日坪的四周擺著石凳子,有兩個小童把石凳上的落雪抹拭掉,讓願坐的坐下來。
  有個矮子卻提了個火爐走出來了。
  這個人把火爐子抱在懷中暖和著,他把帽子拉一半,立刻便被人認出他來了。
  「奶奶的,是你呀!神行太保……」
  於風道:「不錯,是我於風,各位,你們不會先對我於風開刀吧。」
  桂大雷就火大了,「呔!這小子八成要搗蛋。」
  於風急忙搖手,道:「王八蛋才會來搗蛋,各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一流豪傑,呼風喚雨的惡霸,我於風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各位面前耍花招呀……」
  葛紅叱道:「你來幹什麼?」
  「傳口訊呀。」
  呂太白曾追過他,就是追不上,他此刻下毒心,他等著問明白於風傳話之後,先出手斃了他。他就堵在於風面前,而於風卻站在石崖邊,下面是萬丈深淵。
  其實人們就是賤,看日出什麼地方也可以看,日出日落天天有,又不是日出以後沒有了,偏就跑上泰山頂去看日出,名之曰登高看日出。
  其實用點頭腦就知道,越是地方低,看的日頭越是大,大到好像個大火輪,又何必上那麼高看日出?當然,這些人就不是來看日出的,這些人是來玩命的。
  呂太白逼著於風快說,於風可就是不立即開口,他還嘿嘿地笑。
  就這麼熬過半個時辰,山風寒又大,吹得每個人都不好受,忽聽得一陣笛聲傳來,只一聲便知道是蘇東二吹的《戰刀曲》,七個惡魔立刻向下看。
  但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尤其下面山道上,根本不見有什麼人前來,山路多處已被雪封了,人們自然不會來游泰山,只有武功高深的人,才會有此登山的能耐。
  但笛聲在什麼地方發出來的,只見「老超度」拉過屠天雲,兩人立刻躍在上風頭站定。葛紅又要用她的毒了。
  山上有些白濛濛的,當然那只是薄薄的雲悠然而過,帶不走望日坪上人們的殺戮之氣。便在這時候,忽然一位白衣姑娘飄然地到了望日坪上,她很美,美得叫人以為是仙女出現了,她那勻稱的身段,並不誇張的笑容,帶著幾許天憫地站著。
  這時候人們才從她的頭頂上發現一顆十分亮麗而又可比日月的大珍珠了。
  於是,當先跳出來的乃是「老超度」葛紅。
  葛紅一見這白衣美人便伸手去抓,她一句話也不說,她更不會施毒,因為她心中明白,只要控制住此女,便也控制了蘇東二。
  只不過葛紅連續抓了七次,她連碰一下對方也沒有。
  葛紅驚訝地道:「好神奇的步法。」
  白衣女子並非別人,她當然是珍珠了。
  當蘇東二吹起《戰刀曲》的時候,珍珠便悄悄地爬向望日坪中來了。
  此刻,她也發現屠天雲來了,還有那「花蝴蝶」東方水兒正側著身子一步步地自一塊石頭後過來了。
  「花蝴蝶」東方水兒左手握著兩隻蝴蝶飛鏢,右手上便是她慣用的蜂針刀。
  三個魔頭把珍珠圍在中間了,而珍珠,真奇怪,天上那麼大的鵝毛似的大雪下著,雪花不落在她身上,雪花落在另外三人的頭上身上,很快地已是寸厚而往下落了。
  葛紅未能抓住珍珠,她對屠天雲與東方水兒道:「這美人兒是個會家子呀。」
  東方水兒道:「讓我來……」
  她尚未動,而珍珠開口了:「你們應該在關外的,只要你們在關外改頭換臉,沒有人會去找你們的。」
  葛紅嘿嘿笑道:「女娃兒道理一堆,你若想活命,安份地站在一邊去,等咱們結果了他們,你跟我去過日子吧。」
  珍珠道:「我怎麼會同你過日子呀,你只會用毒害人,而我卻專門克毒。」
  葛紅大怒叱道:「原來是你這臭丫頭在作怪,老娘下決心先收拾你。」
  她說完,厲吼道:「上!」
  那屠天雲當然上,揮刀便殺,模樣厲烈,半點憐香惜玉也沒有,同一時間,「花蝴蝶」東方水兒雙鏢齊發,一個人和身隨鏢而上,那光景就是拚命。
  三個人同一個如花似玉的珍珠拚命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現了,三個人品字形地殺向珍珠,但珍珠的身法太奇妙了,當她閃出包圍之後,只見她的肩微抖,兩支蝴蝶鏢被她抖落地上,宛似她身上掉了東西似的,她也不在意。
  東方水兒在意,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珍珠的身上穿了什麼金鏤衣之類的寶衣?三人的撲殺是厲害的,但珍珠的閃躍是神奇的,她閃躍在三人的刀芒中只是甩袖閃身,偶爾她還會輕笑一聲,就好像在跳什麼舞一般,姿態美妙,神情輕鬆。
  幾個照面之後,珍珠邊閃邊叫,道:「我是不會害人的呀,為什麼連我也要殺?我可不管了。」於是,她舉步往山崖邊上走去,看上去她是要跳崖的,而且她到了崖邊果然往崖下就跳,只不過她並未驚叫或狂嗥,狂嗥的乃是「老超度」葛紅與屠天雲。
  當他們三人看著珍珠跳下懸崖的時候,也是蘇東二出刀之時。
  蘇東二出刀比之閃電快多了。他就在葛紅與屠天雲並肩過去看的時候,他自另一方出手,而且是一擊而中,殺得這兩個魔頭抱在一起臥在一灘鮮血中。
  雪更大了,剎時掩沒了那灘鮮血,也淹沒了老超度與屠天雲兩人。
  「嚶嚀」一聲拚力閃,「花蝴蝶」東方水兒往側躲,但蘇東二的身法太快了,他幾乎與東方水兒抱滿懷,好像東方水兒的退路早被蘇東二安排好了似的。
  東方水兒的一隻蝴蝶鏢只揚了一半便揚不起來了。
  她張大了嘴巴在吸氣。
  東方水兒更是不想死的,她只要發現有便宜占,她是不會放過的。
  珍珠的出現,就是「餌」,這也是珍珠自願的,即使是蘇東二再三反對,她也決定要做——她也做到了。此刻,東方水兒張口溢血,她口中吐了兩個字:「百里……」
  誰是百里?蘇東二知道,那是關外清原禪寺的大和尚,也是東方水兒出關以後遇上的男人,雖然是個和尚,又怎樣,和尚也是男人,只不過東方水兒臨死冒出這麼一句她心中男人的名字,也算情癡。
  蘇東二一舉殺了葛紅等三人,卻仍不見「猴仙」呂太白、「秦嶺狐仙」成青玉、「湘西殭屍」桂大雷與「黃河老怪」於不邪出來。
  其實,這四個人不敢出來的原因,如同當年二樣,怕中了「老超度」葛紅的「摧命毒瘴」。休以為都是同道人,真要撞在葛紅手中,她一樣把你當成敵人。
  有人就這麼說過,瘟神之名不是憑誰能玩死幾個人就可以掛名瘟神的,害一萬者是惡人,整個江湖都怕他那才稱得上是瘟神,由惡人到瘟神,那還得千錘百煉,一旦煉不好,中途就夭折。
  半晌,泰山望日坪上不見動靜,放毒的人被殺了,而蘇東二與珍珠兩人都又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珍珠並未跌落深淵,因為於風在那兒設計個妙處,當珍珠走過去的時候,有一道粗網張著,珍珠跳入網中,立刻便被拖走了。
  僵持在大雪紛飛之中不是辦法的,其時說僵持也只不過剎那間,再看地上死的三人,他們的手中各有不同的東西露在雪上面,他們僵硬的身子只把一臂舉著。
  東方水兒便是舉著一隻未打出的蝴蝶鏢,老超度的右手半張,一片片的粉狀物在她那人皮手套中點點地被風吹刮著,只有屠天雲,他趴在地上已被雪埋。
  於是,附近傳來大聲吼喝,道:「於不邪、成青玉、桂大雷,咱們齊上,一舉殺了這姓蘇的……」
  桂大雷道:「何不等他們一齊露面之後,再殺。」
  呂太白道:「如今只有他一人,時不我予了。」
  忽聽於不邪厲吼:「霍天行,你出來,別躲在你娘肚子裡喝羊水過日子……」
  雲霧中傳來霍天行的聲音,道:「老怪呀,你連我的徒兒也難以侍候,需要老夫親自出馬嗎?」
  誰也聽不出發聲來自何處。
  呂太白嘿嘿一笑,道:「霍天行呀,你這偽君子,可惡的小人,你只會躲在暗地裡動心機,你怎麼不出來?大家面對面地決一死戰,那該是多麼痛快的事呀。」
  桂大雷粗聲道:「郎中,你賤呀!不罵你不出來是嗎?那桂大爺可要開罵了。」
  他可真罵:「霍天行,你個王八蛋,東廠的事關你屁事,你卻在暗中扯爺們後腿,操你娘,朱家給你什麼好處了,封你個什麼官做呀。」
  霍天行卻哈哈笑了。
  呂太白道:「霍天行,你他娘的也不多用用腦子,你不是豬嘛,二百年的朱家天下也享受夠了,也到了改朝換代了吧,咱們暗中使勁,無非想弄個開國元老什麼的,娘的,全被你小子弄糟了,咱們大伙還怎麼混下去?」
  霍天行道:「所以想來個當年的陰謀再現呀。」
  成青玉尖聲道:「老超度已死,大家只有硬幹了。」
  蘇東二猛地厲聲道:「可以出來了。」
  忽聽桂大雷一聲驚呼,道:「操他娘的,這姓蘇的竟然不怕我的殭屍毒呀。」
  原來他們在借說話時,桂大雷在暗中放毒了。
  但他再也想不到,蘇東二早已在鼻中放了兩粒避毒珠了。
  蘇東二卻撥開石上的積雪坐下來。
  蘇東二又吹起他的《戰刀曲》,那笛聲起處,就聽「黃河老怪」於不邪大吼:「操他娘的那條腿,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這時候他還有興致吹笛子……」
  但旋踵間,他又罵:「娘的,你的老子心好煩呢。」
  呂太白大叫:「穩住。」
  霍天行道:「怎樣?你們可以出來了吧?盡躲在暗中呼叫咒罵,能到幾時?」
  成青玉道:「猴,出去……」
  「猴仙」呂太白叱道:「先見了人再出去。」
  桂大雷忍不住了,他狂叱:「喂,老猴,咱們窩在這寒洞中再不出去會凍僵的呀,操呀……」
  霍天行道:「我這兒帶有酒,各位怕是不敢喝,我也就省了,哈……嘟……」
  他傳來喝酒聲,幾個魔頭全火了。
  蘇東二的笛聲更見嘹亮了。那真是宛如千軍萬馬在奔騰,在追殺,聽得人們腦海之中儘是干戈遍野、死傷纍纍的殘忍景象呢。
  桂大雷第一個發了狠,他厲吼:「老子宰了你這狗養的東西。」
  有一個石塊,當石塊飛砸向蘇東二的剎那間,桂大雷已到了蘇東二身邊,也可以說他與那石塊幾乎在同一時間到了蘇東二的身邊。
  蘇東二的肩頭斜側,他把飛來的石塊生生撞成粉碎,一片碎石中長刀砍向蘇東二,但蘇東二的右臂一送又收,桂大雷的那殭屍臉更僵了,他的全身也僵了。
  「轟」地一聲倒在蘇東二的身側。
  桂大雷頭往側看,他只能看到滿天的雪花更密了。
  桂大雷的大石塊砸的力道何止千斤,但他的石塊卻撞在東二的肩頭上,他的氣功也正遊走在他的肩頭上,於是石碎了。
  於是,蘇東二又在吹他的笛子了。
  他仍然吹的《戰刀曲》。』
  《戰刀曲》是激發人心的,當然是激發蘇東二。《戰刀曲》又令敵人心神不安。
  現在,呂太白開口了。
  「老怪呀!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再同霍天行比個高下嗎?那麼,你何不大方地走出去,痛快地決一死戰?」
  「黃河老怪」道:「會的,我等這一天太久了,我甚至弄上十多條五斤重一條的肥鯉魚等姓霍的上門,娘的,苦等不著,總以為他躲在女人褲襠裡去了呢。」
  「哈……」這笑聲可不是別人的,這笑聲乃是霍天行發出來的。
  就在這時候,蘇東二發覺死在他刀下的桂大雷全身發紫黑,那顯然是中了劇毒的徵兆,那麼毒來自何方?
  就在他吃驚中,「黃河老怪」站出來了,一撮枯草上還有許多雪,誰會相信他會躲在草根下面?
  「黃河老怪」並不走近蘇東二,他取出那個長布袋,只一抖間,便是一支釣竿。他的釣竿是銅棍,那根天蠶粗繩上一溜地掛了十字銅鉤十二個,那模樣如果中上一傢伙實在不好受,更陰的乃是他的釣竿尾部是一把十分尖利的刀,如果近距離,他的刀是神出鬼沒的。
  「黃河老怪」這支漁竿遠攻近取,數十年無往不勝,他此刻便把漁竿抖開來。
  「霍天行,老夫於不邪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與你決一死戰,出來,看在江湖數十年的恩怨份上,出來吧……出……」
  於不邪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而且他的臉色也在變,變得鐵青色。
  他甚至一手抓住喉嚨,這是什麼原因?他那模樣漸漸地變得怕人了。
  但蘇東二並未動,蘇東二仍然生動地吹著他的笛子。
  「黃河老怪」拚命大叫:「快出來,霍天行,老夫只求看你一面……」
  霍天行道:「你不配。」
  於不邪道:「好陰毒的傢伙,原來你也用毒呀……」
  「錯了,老夫一生只為人解毒,老夫從不用毒。」
  於不邪道:「可是這毒……這毒……」
  「轟」地一聲,於不邪倒下去了,而且臉色漸黑,口中吐出白沫,任何人一看便知道他中了毒。
  既然有毒,只得防備,成青玉堵住雙鼻孔走出來了。
  原來這七個魔頭分別偽裝,他們分別偽裝之後藏在附近的山石縫中,除了乾草之外,大雪也助了他們。
  於風就在高峰上看見七個魔頭是怎麼藏,藏在什麼地方,他仍然在看,居高臨下他赫然見得清楚,只不過敵人藏身之處末稍動,他永遠也看不到。
  成青玉走近於不邪身邊看了一眼,再看看蘇東二在吹笛,不由哈哈一笑,道:「他死了。」
  蘇東二仍然在吹笛子,他渾然不覺的樣子。
  成青玉又上前踢了一下於不邪,又道:「僵了。」
  但蘇東二仍然古井無波,他吹得更加起勁了。
  成青玉道:「你一人吹笛太無聊了,這怎辦,我為你起舞吧,音樂如果沒有舞,就好像吃饅頭不喝稀飯,多枯燥無味呀。」
  蘇東二吹第二遍《戰刀曲》了,他的臉頰赤紅,在這大雪天,他還冒汗珠子。
  他坐的石頭好像是個尖而高的,石頭已被大雪封得像個白色的墳墓。
  但蘇東二的神情是愉快的。
  蘇東二的後面是個草窩,那兒也早已覆滿了積雪。
  「猴仙」呂太白未出現,他的人還在附近呼叫著:「霍天行,你總不能不露個臉吧,有許多話,雙方總得在這雪山之上說個明白,什麼樣的怨與仇,也有個交代吧?」
  霍天行哈哈一笑,道:「不必,閻王的生死簿上記載得最清楚,那兒才是分是非的最佳所在,上刀山、下油鍋陽間不多見,閻王殿中在等著,猴子,你還等什麼?」
  沒有聲音了。沒有聲音才最緊張,但緊張中還有極其輕鬆的一面,只見那成青玉已跳得敞開了懷,一對與雪差不多一樣白的雙峰,盡在她那舞動中若隱若現,跳到要緊處,她還雙手托著xx子要往蘇東二的臉上碰了,她把全部本事用出來了。
  就在這時,高處的於風忽地大聲吼叫:「小心後面……」只這麼一聲吼,只見雪中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是的,「猴仙」呂太白自雪中移到了蘇東二的身後,當他突然自雪中竄出來的時候,便也撒出一道冷焰扎向坐著的蘇東二。
  蘇東二的前面有一個跳艷舞的成青玉,她也在此刻出刀了,兩個人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一個前殺,一個後削,雙管齊下,這是要取蘇東二的命了。
  突然,蘇東二來個「老祖面壁」,他身子自他坐的地方來個一百八十度旋移。
  「呼……」
  「殺……」
  「哎唷……噢……」
  這些聲音幾乎是連續發生的,等到前後兩個敵人雙手抱緊了肚皮倒下去的時候,才看清楚那地方並非蘇東二一個人。
  司馬如龍也在,司馬如龍是躲藏在蘇東二的那塊坐著的石下方,那地方有個大洞,石頭就在洞口,當蘇東二一個旋身甫起,司馬如龍一刀刺人成青玉的肚子裡面了。
  而在同時間,也正是蘇東二一刀切過呂太白脖子的時候,這真是太好的安排了。
  於是,霍天行出現了。他們一行人躲在一個坑中,他四面皆是石板,使他說出的話四方都可聽到,但卻找不到他的地方。
  霍天行叫柳青青出去,大俠柳文堂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了,霍天行把她視為自己的女兒。而珍珠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她撥去地上的積雪,愉快地坐在蘇東二身邊。
  她只對霍天行、司馬如龍、於風、柳青青揮揮手。
  霍天行甩袖揚長而去。柳青青幾人便跟在他的後面,因為她明白,蘇東二如果就此離去,他是痛苦了。聽……蘇東二又吹起他的笛子了。
  那《血魂曲》啊!曲中的哀傷,帶著多少的悲哀與淒涼,天下的父母啊,你們花的心血到頭來變成了泡影,你們的傷心,天地也會同哭呀。
  蘇東二的《血魂曲》,一共吹了七次,當他發覺珍珠在拭淚的時候,,他不再吹了。
  往雪峰下走著,冒雪前進,蘇東二對珍珠道:「我希望以後再也不吹這種『天怒人怨』的曲子了,我要吹你喜歡聽的曲子,我知道你很會跳舞。」
  珍珠吻著蘇東二,道:「只有你的笛聲,才會令我有舞興,我只為你而舞。」。
  蘇東二道:「我以後只為你而吹。」
  「哈……」
  「嘻……」
  霍天行行在山道上,直到尋找到他們來時騎的馬匹。
  霍天行自從多年前十大高手會泰山之後,他就下了個決心,那就是十年後的今天,他成功了。當年他沒有成功,那是因為十大高手死了九人,也許是天意,才會有此十年浩劫,而東廠番子們也囂張十年。這也許就是天意。
  當他們策馬過了黃河,霍天行就勒嗎停住了。
  霍天行似乎安排好了一切似的,他取出兩張大銀票對柳青青道:「正是將門出虎子,俠義出英雄,你同你爹一樣是值得人們尊敬的人,柳文堂大俠靈前為我上一炷清香,我和老朋友把家安頓好以後登門再拜訪。」
  柳青青落淚了,兩張銀票沒有看便塞入懷中。
  霍天行與於風兩人看著司馬如龍與柳青青兩人策馬而去,霍天行道:「司馬如龍長大了。」
  於風道:「司馬如龍早就長大了。」
  霍天行道:「過去,司馬如龍見了女人會臉紅的……哈……
  哈……」
  蘇東二不提回去,珍珠是不會回去的,天寒地凍也不叫冷,她還把寒衣為蘇東二披上。蘇東二看著美麗的珍珠,他笑了。
  這時候他走向另一山道,他不再吹《血魂曲》了。
  蘇東二吹的是《平安曲》,那曲子的意思是天下已太平,今年五穀豐收了,路上的人有笑聲,和風送來稻香,魚兒呀,鳥兒喲,人間好美喲。
  珍珠聽得哈哈笑,她抱著蘇東二,哭泣了。
  蘇東二的笛聲是要珍珠快樂的,她為什麼會哭呢?
  蘇東二吃了一驚,立刻不吹了,他收起笛子,道:「我的珍珠啊,你為什麼哭了,為什麼?」
  珍珠道:「我是我爹娘最寵愛的女兒,他們寵我,也細心養育我,可是我卻遠離了他們,東二哥,我唯一的理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呀。」
  蘇東二道:「誰定的?珍珠,規定這一項的傢伙必是個男人,他若是一個女人就不會這麼做了。」
  珍珠還是一笑,但蘇東二忽然睜大了眼睛:「珍珠,你不是打算回關外吧?」。
  珍珠道:「那麼,你也是那個自私的男人了。」
  「哈……」蘇東二笑得十分愉快,也坦然,笑著,他對珍珠重重地道:「在關內,我除了霍先生以外,可以說並無什麼親人,我更相信天下不會再亂了,珍珠,容我同你回鏡泊湖去吧,讓我們逍遙生活在那裡,直到天荒地老。」
  珍珠笑道:「東二哥,你會吹那麼多的笛曲,你會唱詞嗎?」
  蘇東二在馬上大笑,道:「南宋大詞人辛棄疾的什麼詞?」
  珍珠道:「儘是悲愴,但范煙橋的詞我喜歡。」
  「范煙橋的詞我也會……」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唱起來。
  「紅遮翠帳錦雲中,人間鸞鳳御爐香,飄緲隨風今宵花月多美好,春氣盈人間……」
  蘇東二又唱:「願似這金釵綵鳳,雙翅交飛在晴空,願似這玲瓏鈿盒,百歲同心情意濃……」
  珍珠接唱:「看雙星一年一度重逢,似這般天長地久,願彼此恩愛相同……」
  蘇東二哈哈一笑唱道:「櫛風沐雨盡力耕種,要麥熟高粱高大肥,有飯大家吃,民生第一功……」
  珍珠唱道:「焚膏繼盡力紡織,要成布成帛奪天功,有衣大家穿,民生第一功……」
  一聲哈哈笑,兩個人合唱了。
  「一年容易又秋風,屈指佳期久過,渡銀河又夢到巫峰……」
  她細聲細氣地又道:「我好想你呀……」隨之女的接唱:「你別來無恙,依舊意氣如虹,奔走江湖,雨雨風風,恨山高水長如隔關山重重,不能朝夕相共,只有靈犀一點通……」
  蘇東二這些天的懷念,不由接道:「你韶華永駐,依舊玉貌花容,湖畔辛苦,雨雨風風,恨山高路遠如隔關塞重重,不能歡樂與共,只有靈犀一點通……」
  兩個人忍不住地雙臂在馬上互擁,又唱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良宵苦短情話偏濃,不要聚少離多,但願天長地久,人間美滿到永遠……」
  兩個唱完這一曲,眼?目都流出來了。那當然是高興至極的眼淚。
  當然歌詞多少有所更改,因為那才會配合兩人的時宜與情感。
  真叫人嚇一跳,因為前面站著個於風,他雙手叉腰,蘇東二「哎呀」一聲,因為於風這樣就是霍先生有任務了,這時候有任務是殺風景的。
  「霍先生又找我?」
  「等你好久了。」
  蘇東二看看珍珠,而珍珠微笑。
  於風又道:「這是任務,你拿去自己看吧。」
  蘇東二心中像塞了塊石頭,他接過來拆開信箋看,只見上面寫著:「每年回來一次看看我這老人,一萬兩銀子在鏡泊湖畔蓋上一座小小四合院,再蓋一座聽笛亭,最後回來時一定要帶著小孩子……大伯天行。」
  蘇東二看過信後,他交在珍珠手中,仰天大笑起來。他也笑出淚來了。
  「先生,東二絕不負您老人家,保重了。」
  於風道:「司馬如龍也叫我祝福你,東二兄弟,你要常常回來看看咱們呀。」
  蘇東二還能說什麼,他重重地拍拍於風的手臂,立刻與珍珠上馬走了。
  人說:生離死別,那得看雙方交情,你能說他們的交情不夠嗎?唉,只因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呀!
  只不過半年吧,鏡泊湖畔果然建起一座四合院,很精緻的四合院,有個小亭子就在一個山洞口。有些家鄉人也會常去聽人吹笛子,於是,漁人們每天又滿載而歸了。
  你只要看到一隻畫舫,便會聽到那悠揚的笛聲,實在好聽極了,而珍珠她從未把蘇東二帶回她的家中。蘇東二是不會追問的,只要過著快樂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去「打爛砂鍋『問』到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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