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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野店遇險

  于思明並未直入秦川,他明白只有一條路可行,那便是從龍行山南麓過屠龍谷,那才是遠去塞上的必經之地。
  算日子,白鷹三人該是回頭的時候了,自己這是半路攔人,以逸待勞,那麼,屠龍谷不正是最適合的地方?
  屠龍谷足有十里長,從形勢上看,宛似個三節長葫蘆,葫蘆有尖嘴,便在谷的東面,有一個野店。
  就在進谷口不到兩里處,野店的門口,有一排老楊樹,如今深秋寒意濃,早晚地上霜,那排楊樹已是光禿禿的宛似倒插著一排長刷子,露出一副芳淒淒的樣子,慘極了!
  于思明到了這家野店門外,有個中年夥計,手上還端著個水煙袋,見于思明到來,露出那副笑臉,宛似見了活財神般,雙手把水煙袋往于思明手上塞,笑道:「客官,你抽煙,馬匹我來上料。」
  于思明接過煙並未抽,道:「可有住的地方?」
  那中年夥計遙望于思明身後面,邊笑問:「就你一位?」
  于思明點點頭,道:「不錯,就只有我一人。」
  中年夥計仔細看了瘦瘦的于思明一眼,笑道:「那可好,我們店裡也只有一張大土炕,今夜只你一人,我也就不用燒炕,你湊和著睡吧。」
  于思明笑笑,道:「未入冬,燒什麼炕,有張棉被就夠了。」
  這時從店裡走出來個年輕女子,他見于思明那副殭屍似的面孔,只是點了個頭,便又走進店裡去。
  于思明心想,這女人身材真纖巧,面上梨醉人,小手小腳,不比崔靈芝稍遜。
  走進店裡,也只見屋內兩張方桌,灶台與客房連在二門後面呢。
  于思明緩緩走到二門往後看了一眼,見是個小院子,一邊灶房,一邊是客房,院子裡有幾隻木桶,廊下面掛著刀叉。
  中年夥計走進門來,笑道:「客官,你那匹馬真健,好樣的。」
  于思明一笑,道:「替我弄些吃的,完了我向你打聽件事情。」
  那夥計點頭,道:「好,吃麵吃饅頭,還有燒酒,昨日才殺了一頭野豬,肘子鹵的可鮮紅呢!」
  于思明點頭,道:「口福不淺,野豬肉下酒,過癮!」
  中年夥計已往後面叫道:「掌櫃娘,送上吃的了。」
  這家野店的東西做的真快,于思明剛坐下來不久,便見中年夥計捧著個木盤子走出來,盤中一樣小菜、一碗醬肘子,外帶一壺燒酒。
  那夥計笑道:「客官,你嘗這野豬肉,香啊!」
  于思明湊近鼻子聞,笑道:「嗯!是很香,香的真膩呀!」
  夥計道:「你先喝著酒,盤子面馬上便送上來了。」
  于思明笑道:「夥計,怎不見這兒掌櫃?」
  那夥計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我們掌櫃往城裡辦貨去了,去一趟沒個三幾天是回不來的。」
  他一頓,又道:「客官,你是…….」
  于思明邊喝著酒,道:「在此等人。」
  那夥計面有迷惑的道:「這麼說來,客官要在小店住下了?」
  于思明看出夥計似有不歡迎之意,笑笑道:「二五天吧。」
  夥計一聽,起身便往後面走去。
  望著那中年夥計離去,于思明並未在意,緩緩的自斟自飲,店外面,山風陣陣呼嘯,夾雜著飛砂落葉,那北國的寒意,正自門縫中擠進來,是淒涼,也有著無奈。
  中年夥計從二門走出來,那支水煙袋又拿在他手中,于思明總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但見中年夥計走至門口,拉開來走出門,然後又自言自語的走進門來,于思明不知他在說些什麼。
  不料就在這時候,二門後那個年輕女子又伸頭往外面看,見中年夥計走進門來,便忙著又縮回頭去,敢情她是怕那夥計似的。
  于思明暗自思忖:這是什麼古怪?
  便在此時,那中年夥計已到了于思明身邊,正要往二門走去,于思明拍拍一邊凳子,道:「夥計,坐下來聊聊,一個人喝酒沒意思。」
  中年夥計笑道:「你喝酒我抽煙。」
  說著,便在凳子上坐下來,一隻腳打橫便擱在凳子上。
  于思明叨著醬肘子吃,邊笑問:「聽你說掌櫃去辦貨了?」
  中年夥計笑笑,道:「不錯!」
  「店裡面也就只有你同…….」于思明伸手指向二門。
  中年夥計打個哈哈,道:「客官說的可是我們大小姐?」
  于思明道:「原來灶上忙著的是店主東的大小姐。」
  中年夥計一笑,道:「其實我們這店裡還有兩位夥計,他二人一大早出去到現在還未回來,天都黑了…….」
  不料他的話剛說完,遠處已聞得呼叫聲:「刁六,你小子還不快開門。」
  水煙袋往桌面上一放,中年夥計便立刻衝到大門後拔閂打開大門,于思明望去,只見從外面撲進兩個大漢,青衫黑褲,足踏快靴,一人手持雙股鋼叉,另一人倒提砍刀,背上還背了個包袱,這二人一黑一白,黑的面上光滑滑的,白的倒長了滿面絡腮鬍子。
  二人進到店裡,中年夥計已笑道:「今晚有客人住店,你們出去一天,打到什麼野味了?」
  黑面大漢望望正自喝酒的于思明,齜牙咧嘴的笑道:「客官,凡你一個人呀?」
  于思明點頭,道:「等人,也許要在貴店住上三五天。」
  二人緩緩走近桌前,手中叉刀靠放一邊,拉著凳子也坐下來。絡腮大漢嘿嘿笑道:「門口那匹馬可是客官你的?」
  于思明道:「不錯!」
  中年夥計叱道:「廢話,這裡只有一位客官,不是他的會是誰的?」
  咧嘴一笑,絡腮漢子道:「好吧,算我沒學問。」
  說著便站起身來,取了鋼刀就走。
  于思明正自往口中夾菜,他絕想不到三人之中,有人會向他下手暗襲,寒芒電閃,那把鋼刀已貼著他的右面頰,三寸寬的刀刃已劃破他的脖子,但那人的刀未再運力,就在于思明一怔之間,雙股鋼叉也已指向他的後心。
  太意外了,只聽中年夥計哈哈大笑,道:「你倆人到哪兒去了,肥羊上門,我又只一人,左等右等的,總算把你們盼回來了,這要是他吃了飯就走,單就那匹馬也平白丟失了。」
  鋼叉緊頂住于思明的背心上,黑漢已罵道:「刁六,你他媽的盡在聒噪,還不快拿繩子拴人?」
  刁六嘻嘻笑著往二門跑,只見那年輕女子跑出來,叫道:「你們又要殺人?」
  一掌推開攔住去路的刁六罵道:「七七一過,你便是我們的老婆子,還不快幫我取繩子來,找挨打?」
  那姑娘被推,打橫跌在地上,刁六已取出一根麻繩匆匆便將于思明捆了起來。
  于思明是被連著木凳子捆上的,雙腿自膝蓋處被彎綁在凳子腿上,雙手由脖子處也緊緊的捆在凳子另一端,光景是分毫烽動。
  淡淡的,于思明道:「原來是開黑店的。」
  刁六已對黑面大漢道:「江懷,這次由誰下手?」
  黑面大漢道:「由我來。」
  于思明暗中運力,他發現這麻繩是新的,又是被連著凳子據起來,哪會掙得斷?
  虯髯的白面大漢已沉聲道:「推到後面去動手,萬一有人闖進來就糟了。」
  刁六伸手一攔,笑道:「急什麼?先把他的銀子掏出來,所不定還有什麼寶貝在身上呢。」
  只見他伸出兩隻大手,從上衣摸到褲子,還真被他摸出二十多兩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托在手上,刁六笑道:「江懷、谷一鳴,你們聽了我刁六的主見不會錯吧?
  總比再回到梁山去搖旗吶喊當名小嘍囉要自在的多吧?」
  白面虯髯大漢冷沉的道:「我谷一嗚本來就不再打算回梁山幹那名巡山小頭目,江家莊沒要了老子的命,那是我谷家祖上有德。」
  于思明這才知道,原來是那夜摸上江家莊包圍在莊外四周的梁山強盜,他們被江家莊上的人追殺得四散而逃,怪不得他三人不認識我于思明。
  此刻--
  谷一鳴與刁六二人合抬著于思明往二門走,那女子已撲前叫道:「你們不會再殺人吧?
  我求求你們。」
  刁六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怎的如此糊塗?別忘了刁大爺三人是幹什麼買賣的,沒聽人常說:幹什麼得吆喝什麼。哈……」
  那女子拉著刁六一臂,又道:「我爹停靈的地方,你們已經殺了好幾個了,能不能不要再殺呀。」
  振臂一甩,女子又跌了出去,刁六已怒道:「若非你還長得不錯,早就把你一齊宰了,娘的皮,滾一邊去。」
  于思明被抬進院裡一處柴房裡,只見一塊木板上正躺著個死人,不用看便知道是這家的掌櫃。
  那女的手扶著門框未進來,只是泣哭的道:「爹,他們又要在你身邊殺人了。」
  突然,于思明低聲道:「三位,我于思明落得今日下場,實在大出我意料。」
  刁六嘿嘿笑道:「人若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是認命吧,我說乖!」
  于思明道:「我當然認命,否則,我又能怎樣?」
  黑漢冷冷道:「怪只怪世上人吃人,只不過有文吃與武吃兩種方武,小子,你總該明白吧。」
  于思明道:「不明白。」
  黑漢一把抓住于思明頭髮,瞪著一雙牛蛋眼,厲聲道:「老子便在你臨死的時候告訴你,也好叫你明白。」
  他「呱嘟」一聲咽口唾沫,又道:「你爭我奪,勾心鬥角,誣攀坑陷,叫人痛不欲生,卻又能端出一堆法理來掩飾,這就是文吃。
  至於武吃,那便是爺們的手段,動刀子宰人了。」
  說完,鋼刀已高舉起來。
  于思明突然叫道:「等等。」
  刁六已叫道:「還等什麼,宰呀。」
  于思明道:「在下死是死定了,但有一事相托,三位若是答應,自然有不少好處。」
  刁六聞聽有好處,立刻笑低著頭,問:「你還有何事相托?」
  于思明道:「本來我是要找佟大娘的,但是…….」
  他話聲甫落,刁六三人對望一眼。
  黑漢叱道:「佟大娘在梁山寨,你跑這裡幹什麼?」
  于思明道:「到此地為了另一樁事情,但等此事一了,便要去找佟大娘的。」
  谷一鳴咧著毛嘴,問:「找佟大娘幹什麼?」
  于思明道:「告訴佟大娘,殺她丈夫的人是黑龍會人幹的。」
  刁六忙問道:「方寨主死了?倒是難以令人相信。」
  于思明道:「聽起來,各位也是梁山寨的人了?」
  原來那夜江家莊追殺圍在四周的梁山強人,刁六三人見勢不妙,早已遁走,隱於太行山裡,後來才摸到這家野店。
  他三人見店主女兒頗具姿色,又見只有一個夥計,遂起歹念,一舉殺了那夥計與掌櫃,掌櫃的女兒至死不從,一定要等她爹過了七七之期,入土以後,她才順從三人。
  刁六嘿嘿冷笑道:「過去是,現在不是。」
  于思明道:「我也是替佟大娘辦事,說來也是一條在線的朋友,各位何不高抬貴手?」
  谷一鳴冷哼一聲,道:「現在更不能放你了,佟大娘若是知道我三人不回山寨,她會輕易饒我們?」
  刁六已對黑漢道:「動手吧,完了我們把他的肉淹起來,前面喝酒去。」
  于思明忙又道:「各位,既然連佟大娘的面子也不賣,在下不認栽,但各位決得答應將死之人一個小小要求吧?」
  白面虯髯的谷一鳴罵道:「我操,你還真會拖。」
  于思明道:「即便是衙門裡要砍犯人的頭,總也得叫犯人吃喝一頓吧,何況大家自己人?」
  刁六道:「操,你不是剛才吃喝過了?」
  于思明道:「在下不是要求吃喝,只想在臨死前為我的靈魂吹奏一曲,完了各位再動手,如何?」
  三個人正自猶豫,于思明道:「鋼刀架在我脖子上,身子連腳又捆在凳子上,在下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掙脫,何不大方的順我這世上最後一次要求?
  對各位又有何損失?」
  刁六眨著大眼睛,思忖著……
  黑漢江懷已把鋼刀比畫在于思明的脖子上,沉聲道:「小子,就如你的願吧,如果你要想動動歪腦筋,老子立刻先切下你的腦袋來。」
  于思明一聲浩歎,道:「三位,總得鬆開我的兩手吧。」
  刁六還真小心,他從凳子腿上只把于思明的雙手鬆至上臂彎處,已問道:「小子,你拿什麼吹奏?」
  不料于思明已從背與凳子之間,抽出那支鋼笛,看的刁六一楞,道:「好傢伙,這小子後腰還插了這麼一支閃亮的笛子。」
  黑漢已喝道:「吹吧,老子倒要聽你吹的什麼哭喪調。」
  僅僅只能把手臂彎起來、于思明的鋼笛已湊近嘴唇上,他雙目直視著鋼笛,笛子下面,黑漢江懷的鋼刀仍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但于思明已微閉起雙目來……
  於是--
  笛音起身遙遠的空間,悠悠蕩蕩的往四方回飄,是輕柔,輕柔中含著哀傷,是淒苦,淒苦中隱含殺機。
  聽起來笛聲哀傷淒苦,但又清脆悅耳,扣人心弦。刁六已經言自語的道:「這他娘是什麼曲子?
  像哭又像笑。」
  白面虯髯的谷一鳴突然叫道:「老子想起來了,他不正是那晚上在那座怪屋中吹笛子的傢伙嗎?
  是他,一定是他。」
  原來那晚在江家莊上,正是于思明舞出笛音才招致江夫人區芳英的出手,谷一鳴他們雖在外面,但也曾聽到了于思明的笛音,只不過那時候他是舞出的笛音,而現在……現在他是吹出來的。
  但就在谷一鳴驚叫聲剛落,于思明鋼笛疾閃如流星一現,「噹」的一聲便把架在脖子上的鋼刀撥開,緊接著「?」的一聲脆響,黑漢江懷已拋刀捧腹,怪叫著往後旋跌下有一股子腥紅鮮血正自他難以摀住的傷口處往外面標射不已。
  于思明仍然躺在凳子上,那面,白面虯髯的谷一鳴雙手一搏雙股鋼叉便刺,口中大罵:「操你娘。」
  「嘿」的一個大翻身,于思明冒險以背迎上叉尖,「咚」的一聲,那叉尖正紮在凳子上,而于思明已趁機割破身上的繩索。
  刁六的一把殺人短刀便在這時候刺來,于思明已能站起身來,只見他一個旋身,那凳子打橫掃過去,刁六已「啊」的一聲撞向柴堆裡。
  谷一鳴拔出鋼叉再度刺來,于思明一聲冷叱,鋼笛疾撩又送,笛中的尖刀已自敵人的右耳切割到耳跟--谷一鳴的那張面孔也便在剎那間形同一團血糊淋漓的爛肉餅。
  不等刁六再度撲過來,于思明的笛中尖刀已挑斷腿上的繩索,旋身閃過谷一鳴那拚命的一叉,大旋身,谷一鳴「吭哧」一聲人頭垂向肩頭上,大約只有一層皮尚連著頭。
  刁六雙手連揮,口中狂烈的大叫,道:「好小子,老子同你-道上路吧。」
  尖刀如飛的直往于思明懷中撞來。
  就在他的沉喝中,鋼笛一連三閃,銀芒三束相連,「咚」,的一聲,鋼笛一端點在刁六的後腦勺,隱隱然,尖刀一端露出雙目正中央,人頭未裂,但漿水四濺,「噗嗤」一聲,于思明拔出尖兒尖刀已收回笛管中,一掌拍倒刁六的屍體,于思明已見額中沁汗。
  他緩緩喘了一口氣,道:「險,死在你們手中,才叫冤呢!」
  便在這時候,柴房外面撲進一條麗影,只聽那女子尖聲嚎啕痛哭的撲向木板上面的屍體,道:「爹,爹,老天開眼了,啊…….」
  鋼笛反手插回後腰,于思明道:「姑娘,你先別哭,快找三隻麻袋來。」
  燈光下,那姑娘抹去面上淚痕,道:「客爺,你要麻袋?」
  指著地上三具屍體,于思明道:「總得先把這三具屍體埋了吧。」
  女子指著屋後山邊,道:「這是三個強盜,他們殺了我爹,還要強佔我,還是我苦苦哀求他們,答應我爹滿了七七再說,再過幾日便也是我的死期,客爺,我絕不會叫這三個畜牲污了我的,你想想,哪還有麻袋替他們裝屍?
  拖到後山溝裡吧。」
  于思明道:「人死如燈滅,冤仇一筆勾,就送給他們一人一個破麻袋,至於你爹的屍體,我替你定副棺木,如何?」
  那女子咬著牙,道:「他們要害你,你還替他們想,我真是不懂。」
  說著便去找了三個麻包袋子,于思明匆匆把刁六三人的屍體捆起來,立刻便抗到後山去掩埋掉。
  一切收拾完畢,已快三更天了,那女子已為于思明做了幾樣小菜,燙了壺燒酒,靜靜的坐在一邊。
  于思明也覺得餓了,便拉開凳子坐下來,笑笑道:「姑娘你們這家客店我曾來過,除了你爹娘以外,還有個年輕夥計,難道都被他們三人害了?」
  那女子拭著淚,道:「去年冬天娘病死了,店裡原是有個夥計,但一個月前來了他們三個強盜,那天夜裡三個人便狠起心殺了我爹同夥計。
  他們還是要霸佔我家客店的,可是他們沒有殺我,我知道…….」
  她咽啞的又哭起來……
  于思明喝著酒,道:「姑娘,你別傷心,天一亮我便替你爹做副棺材,埋到你娘的墳旁去,也算了結你一樁心事。」
  女子起身施禮,道:「今日之事,如同做夢,客爺受我一拜!」
  說著就要往地上跪,卻被于思明伸手拉住,此刻四目相視,于思明發覺這女子除了有些憔悴之外,她面目姣好,氣質如蘭,澄目如秋水,梨渦若隱又現,細膩的皮膚柔嫩潔白,敢情是深山果然出俊馬,幽谷畢竟多馨蘭,美極了!」
  十分自然的拉著女子的纖手,于思明道:「快別這樣,坐下來說話。」
  宛如一頭馴良的小羊,那女子緩緩坐在于思明一側,伸手取過桌上酒壺便替于思明斟上滿懷,這才又低下頭來,兩隻手捉弄著方巾……
  笑笑,于思明一千而盡,道:「姑娘,你貴姓?」
  女子頭未抬,但雙瞳上翻,梨渦一現的道:「姓丁。」
  她一頓,又道:「我叫丁香。」
  于思明點點頭,道:「你名字真好聽,像花。」
  丁香嘴角一牽,道:「客爺,你又笑了。客爺你貴姓大名?」
  于思明道:「我叫于思明。」
  邊取出另一雙筷子,笑道:「我們一起喝」
  於香雙手接過酒杯,道:「客爺,你說在此等人?」
  于思明道:「不錯。」
  丁香眨著美眼,道:「多久?」
  于思明道:「可不一定,不過……總是這幾日吧。」
  丁香低下頭,道:「幾日後你便又走了,而我……」
  于思明這才想到,如今這片客店也只有她一個女子,荒山野店,她如何能支撐下去?
  他一念及此,雙眉緊皺的道:「如果你有親戚,我辦完事以後便送你去投靠。」
  丁香搖搖頭,道:「當年老黃河發大水,親戚們都被洪水沖走了,我爹便帶著我們來到此地開一家小客店度日,哪裡還有親人?」
  于思明吃了一杯酒,思忖道:自己救了她,反倒無法安排她了。
  突然,丁香往于思明面前一跪,仰面乞求道:「客爺,你要收留我。」
  于思明忙伸手扶起來,道:「好,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一走了之,但要等我把事情辦好才行。」
  丁香這才轉憂為喜的為于思明夾菜斟酒,好不高興……
  那丁香真是善解人意,不比江萍、崔靈芝或柳小紅那些江湖兒女,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只見她忙著為于思明燒了一大鍋熱水,又把他老父的衣裳取了幾件乾淨的,後廂房有個大木桶,等于思明酒足飯飽,便立刻侍候著要于思明洗了個滾燙熱浴,浴水裡放著香草,加以水燙,洗得于思明齜牙咧嘴,滿身香氣。
  前面關上店門,于思明就睡在廂房的土炕上,但當他一覺醒來,發覺丁香馴貓似的靠在他身邊睡的正酣,不由得大為憐惜起來…….」
  輕輕的,于思明伸手撫摸著丁香的秀髮,面頰……
  秀髮是柔的,但面頰卻是濕潤的,不錯,淚珠兒正自于思明的指縫中流下來……
  誰也沒有動,于思明輕聲道:「你哭了。」
  丁香抽噎了幾下,低聲道:「淒涼的身世,悲慘的命運,老天不開眼,造化作弄人,我的命…….」
  于思明歎口氣,道:「差不多,你同我的命一樣,所不同的,我是個大男人,有淚往自己肚裡流,而你……」
  緩緩仰起頭來,丁香道:「你也是一個人?」
  她頓了一下,又道:「你沒有妻子兒女?你沒有家室?你……」
  于思明伸手滑向她的嘴唇,道:「蒼天是被,大地為床,孤家寡人,就我一人。」
  丁香「啊」的一聲,伸出嫩臂勾住于思明的脖子,道:「太好了,太好了,上天總算開眼了。
  於爺,留下來吧,這片小客店還可以使我們溫飽,你答應我留下來吧。」
  于思明大為感動的道:「有一樁大事我得先辦,等辦妥了,我才能答應你。」
  丁香道:「於爺,我等你。」
  于思明想起自己幹什麼來的,他要對付的是黑龍會十三豹人中的三個大殺手,動手搏命,誰也不敢保證絕對能贏,萬一有個閃失,丁香該怎麼辦?
  仰面躺在床上,于思明低聲對身邊溫柔的丁香道:「我想送你去個地方暫住幾日。」
  丁香道:「什麼地方?」
  于思明生澀的道:「不得已,也是臨時,希望你能去。」
  丁香道:「去哪裡?」
  于思明摟摟丁香細腰,道:「大涼河,那兒有個撐船的,他叫風大雄,我想你去他那兒暫住幾日,等我去接你。」
  丁香撐起身子,道:「於爺,你呢?」
  于思明苦兮兮的道:「我就在你這店裡等人,只等事情辦完,我便立刻去接你,如何?」
  輕搖搖頭,丁香道:「於爺,自從你救了我以後,我便決心要跟你了,我們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是不會離開你了。」
  于思明愣愣的道:「丁香,我是個江湖浪子,無家無業,到處浪蕩,這種苦可不是你能吃的。
  你……」
  丁香伸手捂向于思明的嘴,笑道:「別說了,什麼苦我都能吃,於爺,你就別再為我操心事了。」
  于思明撐起身,道:「我得先替你爹弄上一副棺材去。」
  丁香點頭,道:「我給你燙壺酒吃。」
  就在當天過午後,于思明已把丁老爹的屍體裝殮,一根繩子拖上了對面山坡上,果真同丁香的娘埋在一起。
  那丁香雖然不會武功,但卻善解人意,是個女人味十足的女人,』侍候得于思明好不舒坦。
  只是,在于思明心中卻又惴惴不安起來,因為他想起了柳小紅。
  雖柳小紅是大刀會青月堂堂主,但她那份柔情蜜意,等於此生跟定我于思明瞭,萬一她知道有個丁香姑娘,說不定會一怒之下殺了丁香,自己豈不成了罪人?
  還有,黑龍會的崔大小姐,老松坡草屋裡,那夜她幾乎獻出她的身子,自己如果背叛她,別說是丁香,便自己也將吃不了兜著走。
  嗯。江家莊的那個丫頭也曾說過,自己辜負了她家小姐,難道江萍她也……
  于思明真不敢往下想去,自己這副尊容,那張連自己看了也不順眼的面皮怎會突然遇上四個女子,說來真是難以令人置信。
  風起了,起自屠龍谷的高處山峰,那一堆堆圍繞著山峰上的白雲,在陣風的呼嘯中往谷中壓下來,於是風起雲湧,黃葉飛旋,一股子早來的寒意,便隨著這陣陣風和雲傳送到整個屠龍谷裡。
  便在這呼嘯的風雲裡,隱隱似傳來馬蹄聲雷動,山谷中,馬蹄聲特別清脆,距離谷口附近的野店尚有兩三里遠。
  于思明已經走出店外,他躍身一塊巨石上手搭涼棚望過去,心中一陣狂跳,面色冷冷的躍下山石。
  店門口,丁香已笑問:「於爺,你等的人來了?」
  于思明點點頭,道:「不錯。」
  丁香走近于思明,輕聲柔順的問:「可是你的朋友?那我去準備炒幾樣菜,不能叫於爺失面子…….」
  一把抓住丁香一臂,于思明道:「不,他們全是黑龍會殺手,我找上他們是為了替我的好兄弟報仇。
  丁香,你快找地方躲起來。」
  丁香驚異的道:「於爺,原來你等仇家呀。他們他們很厲害嗎?」
  于思明點頭一笑,道:「比那三個強盜厲害多了,所以我要你躲起來。
  萬一我有不幸,你千萬別出面,設法找上大涼河去,風大雄也是我的好兄弟,他自會照顧你的。」
  遠處蹄聲漸響,于思明推開丁香,道:「快躲起來。」
  丁香急出眼淚,道:「一定要拚命嗎?」
  苦澀的一笑,于思明道:「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人在江湖,但求一義。
  丁香,你若關心我,就別令我分神。」
  丁香緩緩往店中退,邊低泣的道:「於爺,你要千萬小心呀。」
  寧靜的一笑,于思明雙臂叉環掖雙肋,威風凜凜的站在路中央,雙目如電,直視著迎面拍馬疾馳而來的三騎。
  山道上站個大男人,騎馬的從很遠便已看到。三騎剎時便到了客店前面的小廣場,為首的矮小精悍,光景可不正是十三豹人的宮自豪。
  在宮自豪後面的正是面色光潤的白鷹,王二邪正遠處吼聲叫起來:「這小子怎會在這兒出現?」
  驟然間看到于思明,宮自豪已嘿嘿笑起來,道:「攻龍,、你小子該現出原形了吧?」
  于思明搖搖頭,道:「甭他娘的張冠李戴,我叫于思明。」
  三個人幾乎同時躍下馬,也幾乎同時把坐騎拍離開,白鷹已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的師父叫喬鳴?」
  于思明點頭一笑,道:「不錯。」
  宮自豪猛的怒喝道:「放你媽的屁,喬鳴一生只收了一個對他有恩的徒弟,那個徒弟叫攻龍,清風鎮上沙城酒館的掌櫃王胖子最是清楚,你還想賴?」
  王二邪露出一口黃板牙,嘿嘿罵道:「我的兒,你以為喬鳴死了,老子們便問不出,是吧?
  呸。你準是攻龍那小子。」
  于思明平淡的道:「三位,黑龍會不少人認識攻龍,而崔大小姐更對攻龍熟悉不過,還有冷護法也知道,難道三位……」
  白鷹怒哼一聲,道:「小子,你若是敢叫老子們仔細扒開你的面皮看,那才算你是于思明,怎麼樣?」
  于思明想不到白鷹三人還真的找到清風鎮,而且又順利的找上「沙城酒館」的王胖子,不妙,什麼事王掌櫃全知道,由他口中說出來,什麼底細也全被他抖光了。
  突然,王二邪抖著滿面粗胡茬子,走上前道:「小子,看樣子你好像是專程在此地等我三人了?」
  于思明一笑,道:「恭候三位大駕已有數日之久了。」
  宮自豪沉聲道:「你想怎樣?」
  于思明淡淡的道:「各位不該攬下這趟差事的,我很痛苦的,沒別的法子。」
  白鷹怒對另二人,道:「這小子在叨噥什麼?」
  王二邪已尖聲嘿嘿笑起來,道:「老白,你怎麼裝起糊塗來了,他攔住我們是幹什麼的?
  沒聽他說嗎?已經候了我們幾天了。」
  光溜溜的面上一陣紅又白,白鷹冷沉的道:「黃口小兒,竟敢在爺們面前說大話,操,不怕閃了你那狗舌頭。」
  宮自豪冷哼一聲,道:「如此一來,他已承認是攻龍那小子。」
  于思明無奈的道:「不承認行嗎?黑龍會刨根究底,三千里外打探我的底細,這要是不在此候著三位,一旦消息送上崔百齡那個惡霸耳朵裡,成虎的大仇便休想報了。」
  戟指著于思明,白鷹尖聲冷哼,道:「你們聽聽,他已承說自己是攻龍了,嘿…….」
  王二邪道:「不虛此行呀。哈……」
  于思明面無表情的道:「是嗎?黑龍會十三豹人原也同我那成虎老弟稍有交情,崔百齡向他下毒手的時候,你們卻一旁看熱鬧,就江湖道義而言,說得過去嗎?」
  「呸!」宮自豪怒叱一聲,戟指于思明,道:「成虎什麼東西,平日裡沒有利害關係,大家見面打聲哈哈,那小子以為他成精了,竟敢同我黑龍會切地盤,割界限爭起買賣來了,他這不是自不量力?」
  于思明冷吭道:「如此說來,黑龍會是要弱肉強食了?」
  白鷹嘿然,道:「我說兒,你才明白?」
  于思明搖搖頭,道:「八年前走回中原便知道了,我是在替成虎抱屈,他應該明生死,辨利害,知彼己,只可惜…….」
  那面,王二邪已嘿嘿笑道:「我說老宮老白,看來該是動手的時辰了吧。」
  白鷹道:「我在想,是弄個活的回去交差,還是宰了完事?」
  宮自豪道:「為防節外生枝,我們殺了這小子,只把個人頭提回當家面前交差了事。」
  仰天一聲哈哈,于思明道:「可他娘的好,於某這身皮囊已成你們的了,任你們取捨似的。」
  王二邪已緩緩往側面移動,邊齜著一口黃板牙,道:「小子,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話聲剛落,王二邪雙刃尖刀揮灑出兩束極光,交互削斬,直往于思明撞去。
  另一面,粗短精悍的宮自豪怪異的如轍地陀螺般,斜揮著鋒利的板斧,自下三路砍來。
  只有正面,于思明不等白鷹的砍刀劈到,突的拔空三丈,一日氣連三翻,就在他連串的翻滾中,但聞一縷鏗鏘笛音,似來自西天般慢慢在擴大。笛音短而急驟,宛如古戰場上萬馬奔騰,更似濤天狂浪猛烈拍岸,是旱天焦雷,卻又有著接連不斷的撕裂耳膜聲,此起彼落,聲聲不絕。十招未到,那種充滿勁氣的聲音已在于思明的全身四周共鳴,宛似從他身上每個汗毛孔中進發出來般,令人心神悸蕩不已。
  三聲怒叱合為一聲,白鷹、宮自豪、王二邪三人品字形的又向于思明包抄而來。
  鋼笛怪異的撒出一片極光,極光中笛音迴響激盪,于思明以一敵三,此時非但已發起凌厲的攻勢,而且看來還輕鬆自如,揮灑流暢,宛似牛刀小試,游刃有餘之味。
  就在一陣悍猛的撲擊中,王二邪那張醜惡的面孔上,怪異的在扭曲著,他舞動雙刃尖刀,瘋子般的直砍而上,邊大叫道:「認準了下重手,奶奶的,老子奉送你一條臂。」
  他這話說給白鷹與宮自豪二人聽,他以為只要承受敵人一次重手,相等的機會便是自己方面也能換取等量代價,他出聲要白、宮二人下重手,準備一擊而中了。
  不料宮自豪立刻叫道:「王二邪,你毛躁個鳥,我們只用固緊這小子,彼此支持,相互呼應,他連咱們一根鳥毛也傷不了。」
  白鷹也附合的道:「老宮的話對,王二邪,你別他媽充好漢自我犧牲,須知天躁有雨,人躁有禍,何不心平氣和的干?」
  三個人說的是一回事,但手上的傢伙可絕未閃著,而且從連招上看,三個人早已經不耐煩的猝旋疾撲了。
  于思明這是初會黑龍會的十三豹人,而十三豹人上面還有黑龍會的三大護法。
  青松鎮外,他已經同冷公度交過手,如果不是他有預謀,那晚上他就會先收拾姓冷的。
  但眼前是十三豹人,而且又是三人合擊,情勢上他有必要瞭解黑龍會的這些殺手武功,雖然,從他們的悍勇無倫,功力雄渾中足列一流高手,如果不為他們群體圍殺,黑龍會的十三豹人又有何懼哉?
  鋼笛一緊,笛音更響,于思明在一路飛揚翻舞中,漸漸的大半個身子又隱於銀芒中,他高傲的一聲狂笑,道:「白鷹,任你們以三對一,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原來黑龍會的十三豹人僅只另唬唬一般人的一批酒囊飯袋而已。」
  勁氣連旋,三個兵刃幾乎同時招呼上來。
  宮自豪已白冷厲的大罵,道:「你休得意的過早了,兒,現在才開始。
  宮大爺敢打包票,你小子的樂子在後頭呢。」
  白鷹尖聲吼道:「攻龍,你是如何改頭換面的?」
  于思明笑起來,道:「你很想知道了?但那會對你有什麼益處?只有增加你們的早死而已。
  白鷹嘿嘿怪叫道:「你錯了,將死的是你攻龍,因為我們要在你死後找出那個為你改頭換面的傢伙,他該死。」
  于思明進退攻拒,笛音成歌,而歌聲更見雄壯的道:「白鷹,我不知是先收拾你呢,還是他二人?」
  其實,于思明的這些挑逗,便也是一種戰術的運用,他要先設法激怒三個敵人,只有如此,他才能覓得機會,一舉搏殺此三頭豹。
  現在--
  果然幾乎就在于思明話聲剛落的剎那間,側面敵人王二邪倏旋疾進,口中厲烈的一聲吼:「老子陪你去闖陰陽道。」
  吼喝之聲粗獷而兇猛,白鷹已撕裂喉管般叫道:「王二邪。你……」
  便在這時候--王二邪的雙刃尖刀疾撩如閃電,直往敵人胸前刺殺的瞬間,于思明已狂吼:「泣血音。」
  鋼笛陡然尖鳴,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層雪花,夾著如厲鬼般的泣吃聲,兜頭蓋臉罩向王二邪。
  空氣中發出兩聲幾乎不易聽得的脆響,響聲未落,王二邪已狂號著倒翻出三丈外。
  王二邪太不走運了,因為他倒翻的恁般巧合,打橫竟一頭撞上路旁的樹幹,「吭哧」一聲仰面倒在地上,從上面望向王二邪,只見他雙瞳已碎,血水滴滴淌落,把草鬍子也染紅了,胸口在起伏,顯然他還未死。
  怒矢般筆直射空,卻在騰飛一剎那倒折而回,白鷹的身法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一溜冷芒如電,暴斬于思明的頭頂。
  鋼笛回聲仍在,于思明人向後仰,「噹」的一聲砍刀撥偏,他也及時越過地上躺的王二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