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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織女初弄獲玉笛

  這幢民房背山面水,附近只有十來戶人家。
  相信這十來戶人家絕對不知道有位武林絕世高手的鄰居。
  晚燈時刻,垂柳含煙。三兩稚童驅牛蹣跚於田埂間,好一幅迷人的名畫。
  魚得水在民房環上拍了三下,不一會聽到年輕女子輕靈的腳步聲在門內道:「誰呀?」
  「在下姓魚,特來拜訪老爺子。」
  「姓……姓魚?大名是……」
  「在下魚得水!」
  大門內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老爺子不在家,請改日再來吧!」
  「如果方便的話,在下可否借宿一宵,以便等老爺子回來?」
  「老爺子不在家,孤男寡女甚是不便,魚大俠請原諒。」
  魚得水自門縫向裡望去,門內也有一隻眼向外望。
  二人立刻離開門縫。
  「既然如此,在下就在門外等老爺子回來,不知老爺子何時回來?」
  「很難說!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
  「魚某遠道來此,決定等老爺子回來。」
  門內的輕靈腳步聲往裡走,魚得水在門縫中看到一個窈窕的背影,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理他了。
  秋夜睡在門樓之下,這日子他經歷過。
  深夜有點冷,他倒無所謂,而是心底另有一股寒意。
  這當然要包括「叟」的超然身份和頂尖的武功,還有些使他十分為難的地方。但只要他想到自己的職責,心情就素然了。
  夜裡下了雨,還刮著大風,他的衣衫幾乎全濕。
  這工夫午夜左右,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縫,一個細柔甜美的聲音道:「衣裳濕了是不是?請進來吧!」
  「多謝姑娘!」
  原來這不太大也不太小的宅子內只有三個人,主人「叟」不在家,尚有一位女合肥市金大嬸和開門的姑娘。
  執行他的卻是金大嬸。
  此刻一套藍布衫已放在廂房中床上。
  外間桌上有兩上饅頭,一盤滷肉和一碗蛋湯。
  女傭冷冷地道:「我們小姐說,深夜無法張羅菜餚,貴客多擔待!」
  「不敢!深夜叨憂已經感盛情。」
  飯萊吃光,收拾一下,猛一回頭,發現一個衣衫素淨,身段窈窕,長髮飄飛的年輕女良郎下自廂房前走過。
  魚得水眼前一亮,說不出內心是喜悅抑是悲愁?
  女郎似乎還向他微微點頭,含蓄地一笑呢!
  魚得水是個硬漢,此來任務沉重,此刻也不免綺思生,從未想到「叟」的閨女如此動人美好。
  上床躺下,不免思前想後,無法成眠。
  來此之前,有人勸他寧願丟了此職也不冒這個險,「叟」畢竟是當今武林頂尖人物,這錢可不好賺。
  他畢竟是來了。
  他自信有某種程度的把握,也許那程度很低。
  第二天一大早,魚得水還沒起床就聽到院中那姑娘道:「金大嬸,要不是金大叔的病不輕,等我爹回來你再走,那是再好不過了!」
  「是呀!小姐,可是小柱子他爹早就有病,昨天捎信的人說,他還吐了兩口血,如果遲些也許就看不到他了!」
  金大嬸的下文被抽搐聲哽住。
  「大嬸,你還是馬上起程吧!不知多久能回來?」
  「要是小柱子他爹的病情稍有好轉,三至五天准回來,要是重了,那就會遲些,反正無論如何不會超過一個月。」
  不久,姑娘把金大嬸送走了。
  當姑娘回到院中,魚得水不由自主地在窗上向外望去。
  不一會聽到了姑娘輕盈步履聲來到廂房門外。
  「貴客起床了嗎?」她在門外問著「起來了!姑娘!」
  只見她娉娉婷婷端著一盆洗臉水放在屋內洗臉盆架上,然後把毛巾放入盆中。
  一切弄好,向他嫣然一笑,翩然走出。
  魚得水楞了一會才開始洗臉,他以為姑娘的笑頗有挑逗性。
  他曾有個念頭:就此離去。除了湯堯就無人知道他已經找到了「叟」這個人,這是公私兩便的事。
  「魚大俠,請到正屋來用飯吧!」
  「謝謝姑娘!」他知道目前這宅中只有他和姑娘二人。
  正屋明間桌上擺上了早餐,有饅頭、稀飯、鹵蛋及醬菜等等。
  姑娘細嚼慢咽,魚得水已吃了一碗稀飯。
  姑娘去接空碗為他盛飯,兩人的手相觸,姑娘忙不迭地收回去,他自己盛了一碗,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是鐵漢!」
  「說來慚愧……」
  「魚大俠何出此言?」
  「未見姑娘之前,也不便妄自菲薄,自信當之鐵漢而無愧,可是……」
  姑娘搭拉著脖子,道:「小女子粗枝大葉地,那有大俠說的那麼好!」
  「姑娘客氣,魚某在江湖混了好幾年,及得上姑娘十之二三者已不多見!」
  「魚大俠廖贊,小女子怎麼敢當?但有幾句話不吐不快,一事起,則一害生,故天下常以無事為福,故人又說:『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成功萬骨柘』。」
  「姑娘高見,魚某佩服,也有一得之愚,不避獻譏:人之一念貪私,便削剛為柔,塞知為昏,變恩為仇,染潔為污,壞了一生的人品,所以古人以不貪為寶。」姑娘弦外這音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魚得水讀易讀禪,涉獵頗深,豈不知姑娘的心意?要不又怎知湯堯的流年不利而予於指點,道:「魚某身不由己,請姑娘原諒。」
  姑娘不再說話,卻深深地歎了口氣。
  魚得水深感事難兩全,食畢到廂房去了。
  晚膳時,姑娘一反早、午餐之冷淡,且準備了豐盛的菜餚,還有燒酒半斤,道:「魚大俠,小女子敬你一杯!」
  「魚某公務在身本不能飲酒,姑娘盛情卻之不恭,就陪姑娘一杯!」
  二人各干子一杯,姑娘道:「大俠如就此離去,下次光臨,情況就不大相同了!」
  「姑娘的苦心,小可豈是鐵石心腸之人,可惜魚某不敢私而忘公,我心之苦,非我所能形容。」
  「據本姑娘所知,大俠並非公門內編製中的捕頭,不過是一半義務一半取得酬勞的工作,也不必那麼認真……」
  「魚某作事講究職業良心,如果是小罪,可以不舉,如此巨案在下不敢包庇……」
  姑娘不再說話,這頓飯吃得也十分彆扭。
  深夜,魚得水躺在床上諦聽風雨聲,忍不住回味著姑娘的一言一行和一顰一笑,不由長歎一聲。
  現在他一走了之還不算太遲,他能這麼做嗎?這工夫風雨中,似有呼救聲,最初他以為是錯覺,況且潛意識中本就有這種英雄救美的幻想,傾耳靜聽,確有呼救之聲:「救命呀……色狼!救命呀……」
  魚得水來不急穿上外衣,登上鞋子,開了門,聽到正屋左邊明間中發出呼聲的,他穿窗而入。
  幾乎在此同時,一個背影自後窗外一閃而沒。
  這屋中孤燈搖曳,地上有個大木甕,木盆中熱氣騰騰,只是木盆還不夠大,一個人坐在盆中洗澡必須把雙腿伸到盆外。
  在燈火搖曳之下,那晶瑩、細緻、白中透紅的胴體,泛脂玉般的光澤,是姑娘在洗澡,色鬼尚未得逞。
  小魚是君子,但君子也不能有效控制自己的眼睛,他的視覺上爆出火花,當他正要自窗追奔出去,卻發現姑娘似乎嚇昏過去,自然還是先救人要緊。
  姑娘仰身盆中,下身蜷曲,當然那緊要部分是視覺的死角,但上半身卻是一覽無遺。
  他急忙把浴巾蓋在她的胸前,呼叫道:「姑娘……姑娘!」
  似乎沒有反應,只好抱起她放在床上,這工夫她才醒來。「我好怕!」她忽然抱住了他。
  這是多麼動人的場面,設若魚得水不是一絲不苟的人,「織女初弄舊玉笛,牛郎再彈新琵琶」是極為可能的。
  只不過他是個鐵漢。
  他掙開來,道:「魚某重責在身,希望在下的自重不至於傷了姑娘的自尊心……」說畢,回到廂房中去了。
  他很矛盾,也很痛苦,但不願違背自己的良知作事。
  深夜,父女在客廳中相對良久,少女道:「爹,你就迴避一下好不好?他畢竟是為正義奔波的人。」
  「爹是何等身份,怎麼可以要女兒作那種事?」「爹,那是大嬸的意思,但女兒以為他總是女兒的……」
  「住口,事已至此,爹也只好接著!」
  「爹,固不論你們誰勝誰敗,其結果仍是可以想像的。」
  「爹暫時避而不見,正是給他改變主意的機會。」
  「爹,至少他是公事公辦!」
  「什麼公事公辦?那是官方建制中的一名捕頭嗎?不過是出出鋒頭而已。芝兒,爹一生沒有讓過一個人,只有他例外。」
  這工夫客廳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一個人來。
  他正是那個只有十八歲卻混個「一把抓」神捕名頭的魚得水,顧盼自若,居然沒有一絲懼色。
  兩人互視一眼,老人道:「今夜沒有霧,你這『霧中人』自忖有幾成把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把戲?」
  「刷」地一聲,後窗又射進一人竟是湯堯。
  他們是好友,他也是魚得水的影子。
  對付這等曠世罕見的大敵,他怎能不來?道:「我們也知道,『霧中人』的把戲瞞不了你的……」
  「你們找老夫何事?」上次在「三手大聖」屋上窺視的正是叟?也許是另一個人。
  魚得水道:「二年前你自潞王府中盜走名人畫三十餘幀,還有御筆『鐵卷丹書』,如果書、畫仍在,交還失主,可以大事化小!」
  「不成,老夫是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
  「你是『霧中人』的傀儡,不配與聞此事。」
  魚得水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必是福主唆使,那『鐵卷丹書』乃是御筆恩賜,此寶失落乃不為不敬,可見福王居心叵測,為了諸君之事,旨在陷害,但朝中大臣無不知福王有:貪淫、酗酒、不孝、暴虐、不讀書及干預官司等七項劣跡。忠臣如張慎言及呂大器等人都反對立福王,只有鳳陽總督馬王英及魏忠賢餘黨阮大等人知福王昏庸,便於控制利用,非立福王不可……」
  「叟」揮手打斷他的話,一張精瘦的臉上毫無表情。
  此刻正是明朝壯烈帝崇禎十七年,流寇李自成攻陷北京的時候。
  事已至此,話已說絕,金大嬸忽然出現代主人出手。
  湯堯一接就知道她不行,但也不是泛泛之輩。
  此刻魚得水這才想通,所謂金大嬸的丈夫病重,她必須回家探望,只是暗示魚得水家中只有他們二人了。
  只要魚得水要,也許什麼事都可以發生,那包括真的投懷送抱以換其父的罪案,或老來一次「仙人跳」,在緊要關頭「叟」。出現,使主對此案非放棄不可。
  當然,以「叟」的身份來說,他不太可能這麼作的。
  此刻他認出那金大嬸女扮男裝表演的,以便造成魚得水的英雄救美,進而掉落粉紅色的陷阱中。
  她們的用心也無可厚非。
  湯堯在第九招上弄折了金大嬸的一支胳臂。
  「爹,他們的操手廉潔,值得敬重,可否網開一面?」
  「不成!」
  「況且魚得水不過是湯堯的影子,在爹面前等於不會武功,過去辦案逮人都是湯堯之手暗中相助。」
  「老夫故意迴避,給他們機會和面子,他們不知好歹,這些怪誰?姓湯的『霧中人』,你可以出手擊人了!」
  湯堯的「桃花」出鞘,一片粉紅寒芒向叟罩去。
  叟飄逸無常,根本未把他放在心上。
  果然是盛名不虛,頂尖中的頂尖。
  叟,當然有名也有姓,別人不知,魚得水自然知道。
  叟的本名叫白雨亭,他的女兒叫白芝。
  叟未亮兵刃,赤手相搏,在「桃花」的粉紅色芒焰中穿掠,二十招過去不論湯如何賣力,始終扳不回攻勢。
  當然叟要擊敗湯堯這位使刀的名家,三五十招內也辦不到。
  粉色刀芒有如一片粉霧,湯堯以剖開燭蕊之準的奇妙刀法和速度。居然碰不到叟的衣角,只隱隱看出叟的一襲藍衫,一會兒緊貼身上,形同麻楷,時而膨脹開來,有如飽帆滿篷。
  丈五六方圓內每一寸之地都遍佈刀芒,卻傷不到叟的一根汗毛,乍看飄浮的藍衫中似無血肉之軀,但又像是無所不在。
  只聞「啪」的一聲,「桃花」名劍被震落,湯堯的右半邊身子被震得幾乎不能動彈。
  魚得水上前扶住他,道:「小湯,怎麼樣?」
  「老魚,死不了!不過咱們『霧中人』帶不走人犯,還不如死了好……」湯堯從不如此洩氣,可見他自知和人家相差太遠。
  魚得水比他小七八歲,他叫「老魚」卻十分習慣了。
  「先不要悲觀,我身為捕頭,明知不行也要試試看……」說著,已經赤手攻上。
  湯堯用「桃花」名刀都不成,這小子居然徒手,真是玩命。
  湯堯大聲道:「魚得水,你要是活膩了到處都在歪脖樹,乾脆吊死算了!你只是我的影子,我都不成,你……」
  這工夫雙方已經折騰了五、七招,湯堯瞇著眼觀戰。
  他開始不信任自己的眼珠子。
  乍看魚得水的招式頗似莊稼把式,樸拙有餘,靈巧不足,按理在十招之內就該挨幾下或者被撂倒才對。
  十五招過去,二十招過去了,只不過魚得水拖泥帶水有點手忙腳亂。
  乍看起來,叟的攻擊有如狂風驟雨,驚濤駭浪,而魚得水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會翻覆或散開。
  怪事!這種土把式居然也能在叟的手下拖過八十招。
  金大嬸的神色由篤定變為焦灼,白芝由焦灼變為平靜。湯堯欣賞地連連搖頭,也許是自嘲,這才知道他們二人誰是誰的影子?更服了他的裝孬扮傻的本領。當然也十分震驚他的愛妻,似對魚得水的一切知甚深,甚至比他還多。
  一百五十招都過去了,魚得水開始挨了一拳。
  叟瘦小但掌力雄厚,把魚得水震出三步以外。
  白芝尖叫道:「爹……」
  白雨亭恨魚得水裝熊,居然被他騙了兩三年。
  裝孬可以造成對方的低估,而且一邊苦練奇技。
  在白雨亭的看法,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又能厲害到那裡去?即使魚得水是「松竹梅菊」四絕的傳人之一也不例外。
  一百八十招過去,「蓬啪」聲中,魚得水又中了一拳一腳,栽出七八步,撞在牆上,但叟卻也不免齔咧嘴。
  他的拳掌和腳擊中魚得水,就像吃辣椒地發燒而痛一樣,只不過是吃辣使舌辣,擊中魚得水,不但拳和腳辣,渾身無處不辣。
  渾身辣痛、燒熱,好像身上起了火。
  打鐵趁熱,叟凌空下擊,銳不可當。
  這一腳要是被踩實,必然骨碎肉靡,魚得水一扭身,磚牆被踩了個透明窟窿。
  湯堯脊樑上升起一股寒意,魚得水就算藏了拙比他高明,其結果只怕還是一樣,而白芝大致也有這想法。
  過了三百招,魚得水挨得更多,幾乎每三五招必挨一下,但叟卻是大汗淋漓,面孔赤紅,而且呼呼牛喘。
  破打不好受,似乎打人的也不輕鬆。
  他沒見過這等武功,打中後會使打人者渾身象發生辣椒一樣灼熱奇辣難當,而且體力消耗也很大。
  任何人都有吃辣椒的經驗,有一種奇辣的米椒(由於顆粒小,所以稱之為米椒,湖南產此椒),只要吃下一顆,口中象冒火,要有扇子扇,渾身的衣衫會濕透。
  魚得水挨的有輕有重,重的會倒下。
  任何一次倒地,都以為他半天也爬不起來。
  只不過每次這想法未畢,他已經爬了起來。
  武林中沒有能挨叟三四十下而仍能爬起來再出手的。
  眼前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白雨亭上氣不接下氣,他見多識廣,能挨的很多,但挨打之下能使對方象泡在辣椒水中渾身灼熱的卻絕無僅有只有一人例外,四絕之-或其傳人。
  五百招將近時,天已經亮了。
  叟畢竟是叟,-位老高手打了五百招而且是拳拳到肉,全力施為,倒下的魚得水居然還能爬起來。
  湯堯不知多久未流過淚,即使看妻子為他受苦,三餐不繼,也不曾流過淚,現在他淌下了大量的淚水。
  白芝淚眼模糊道:「爹,你如果不想跟他去投案就走吧!」
  在呼呼牛喘中,白雨亭砸出了決定性的一掌。魚得水倒地,白雨亭退到門槓處猛喘。
  如此對敵是他畢生中最奇特而痛苦的經驗。
  現在沒有人相信魚得水還能爬起來,因而白芝掩面,湯堯悲嘶,而且正要上前去查看他是否還活著?
  「姓湯的……」白雨亭揮揮手,道:「把屍體弄走!這……這不能怪我……是他不……不自量力……」
  這工夫魚得水又顫巍巍的爬了起來,口、鼻血漬殷然。
  湯堯含淚歡呼,白芝激動得含淚而笑了。
  白雨亭卻呆了,他以為這小子必有邪術。
  以人類的體能以及挨打的堪力來說,不可能到此地步。
  天下沒有百打不死的人。
  白雨亭羞怒交集,盡其所有的力氣,吼嘯著在魚得水身上不同方位上砸出了一掌、兩拳及跺出一腳。
  只有一拳未中,魚得水的身子破窗而出。
  即使奇跡出現,也不曾有人相信魚得水會再爬起來,因為重擊別人的叟早已力盡退到牆邊,順牆滑坐地上。眼前金星迸射,虛脫無力,張口猛喘,似嫌喉頭不夠寬敞。
  就算叟勝得太吃力,畢竟還是勝了。
  「爹!」白芝悲呼著奔上,正要扶起白雨亭,卻聽到門外來沉重的腳步聲。
  此刻魚得水鼻青眼腫,口鼻淌血,步履蹣跚地進入客廳,道:「還要不要打了?」
  白雨亭信心瓦解,事實上他連站也站不起來了。湯堯心想,這小子的武功是什麼名堂?
  世上那有憑挨打而把對方累倒而心服口服的?
  就在這時,魚得水掏出一副銬子,上前銬上白雨亭,對白芝道:「白芝,如果僅是前述的罪案,盜字畫和『鐵卷丹書』那還是小事,只不過是皇家勾心半角,兄弟鬩牆而已。老實說,江山在風雨飄搖之中,他們兄弟還爭權奪利,不知攜手合作,共赴國難,實是咎由自取,加之宮廷腐敗,君沉於淫樂,臣上下其手,賣官爵,那有不敗之理,我這所以堅持大義滅親,主要是因為白雨亭曾一度附從降將吳三桂」。
  此言一出,無不失色。
  白芝卻大聲道:「此說難以令人信服!」
  白雨亭往年是明將吳三桂的密友,吳的愛姬陳沅,又名圓圓,本為李闖所擄,李闖入據就城,聞吳三桂來攻。立將吳三桂之父吳襄殺死,將所有金銀鑄成金餅,每餅千兩,用騾車載運先行,又放火焚宮。吳三桂入宮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找陳圓圓,後有一小民送上一麗姝,正是愛姬陳圓圓,原來李闖王怕吳三桂追上,就採納了陳圓圓的計謀,留下她可止追兵,歷吳三桂最重視的是她,這一手果然生效。吳三桂為了一個女人向滿清借兵導致清兵入關,白是出主意的人之一。所以說,明如亡國,白是罪魁禍首之一。當然這是後話。
  白雨亭連連搖頭道:「明如敗亡,乃是皇家自亡,誰……誰出不能埋怨,就以弘光(即福王由松)帝來說,酒色無度,暗暗派內使四出挑選美女,見有姿色的女子就以黃紙貼在女子額上,聲明當日選中,無人敢抗,終日淫樂,而且命令太醫鄭三山製造及搜羅春藥,如『黃雀腦』及『蟾酥』等,一時價格大漲,而阮大誠又討好上面,以烏絲欄繕窩編成一部燕子箋,作為無據樂曲,史可法痛陳時弊,奏章上去卻如石沉大海……」
  魚得水道:「你是吳三桂的至友,沒有錯吧?」
  白雨亭默然。
  白芝道:「魚大俠,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過我爹。」
  魚得水搖搖頭,道:「請姑娘請原諒我的苦衷。」
  湯堯搔搔頭皮道:「你這小子可真絕,這幾年來我一直在作你的影子,別人卻以為你在作我的影子,看你和白雨亭父女絕非普通交情,你們到底什麼關係?」
  魚得水眼眶濕潤地道:「他……他是我的岳父……」
  白芝斷然道:「魚得水,這婚約取消了!」
  湯堯陡然楞住,半天才道:「你小子簡直絕透了!你這一手怪功夫又叫什麼名堂?」
  「這叫『梅花操』,意思是冰篩寒操,堅韌不拔,我師兄弟多人都因一天到晚被機器人毒打,受不了而放棄,只有我咬牙強忍,略有小成……」
  湯堯道:「這門武功違反了人類生理構造呀!」
  「不違反!忍人之所不能忍,挨人之所不能挨的打,能使對手餒而鬥智瓦解……」
  稍後,帶走了叟。
  湯堯對魚得水佩服得五體投地,道:「老魚,白雨亭說的卻也沒有什麼不對,明室自己不爭氣,才會有李自成和張惠忠之崛起。」
  「對!明廷是不爭氣,將來一切後果他們要負責,可憐的是百姓迭受兵荒馬亂的塗炭,李自成佔據京師,入居大內,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魏澡德等居然帶領百官入賀,上表勸進文中居然有這等肉麻兮兮,不知廉恥的字句: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這些投機小人的下場更慘,李自成對他們百般拷打、抄家,且叫他們列出名單,照單追脅犬金……」魚得水道:「無論如何?吳三桂該懂血濃於水的道理,引狼入室,置不容誅!」
  當天走出約兩百里,傍晚入鎮落店。
  好歹白雨亭是他的岳父,一切飲食居都不馬虎,還為他每餐來點酒小醉一下,現在三人又在一家酒樓上用餐。
  白雨亭道:「魚得水,你要把我送到何處?」
  「送官法辦!」
  「不對!」
  「有什麼不對?」
  「如要送官,府衙即在附近,如要送福王(弘光帝)或潞王處,去的方向也不對!魚得水,你不必拐彎抹角,我已入你手,你可以任意處置我,你到底要把我送給何人?」
  「兵部尚書史可法。」
  白雨亭不由一震,又一笑而止。
  飯後回到客棧,魚得水暗中和湯堯商量,好歹白雨亭是的岳父,不忍點他的穴道,既有手銬,二人輪流看守即可。
  湯堯不反對,湯叫魚上半夜先睡,但魚得水被叫醒時,卻說白雨亭已脫銬逃走,也只是在他入廁少許時間內逃走的。
  二人立刻追出,直到天亮毫無結果,立刻急急趕回白家,宅中空空,連白芝金大嬸電都不見了。
  鋼銬完好無恙,是縮骨功助他遁走的。
  如果白雨亭要向他們施襲,只怕難逃毒手。
  看來白雨亭還有他起碼的身份。
  湯堯道:「老魚,怎麼辦?」
  魚得水道:「小湯,這又要看你的了,你是出名的耳根神(包打聽),此事交給你,只怕誤了你的醫生行業。」
  「抓此國賊比賺錢救人更重要些,妤在內人這些年來跟我學得差不多了,她也會看病,也許不比我差。」
  「那就好!她不但會醫似乎也會武功吧?」
  「不會!老魚,有件事真可惜!」
  「什麼事?」
  「你媳婦宣佈退婚,我看她既美又慧,太可惜了!」
  魚得水道:「白芝是個好姑娘,可是她袒護她爹,知恥近乎勇!這一點她還是不夠,只不過某些地方她很大膽。」
  五十里外的野外林中,三人正在歇息,也在爭議。
  這三人正是白雨亭父女和金大嬸。
  白芝道:「爹,你真的和吳三桂是死黨?」
  「爹認識吳三桂也有過錯嗎?」
  「這麼說,魚得水的話十之八九可信了?」
  「什麼可信?那不子恃技凌人,欺負我老了?」
  「爹,吳三桂引清兵入關,這不是假的吧?」
  「他要造反與爹何干?」
  「他說爹是吳的智慧,果真如此,爹該勸他取消那衝動而愚蠢的行動才對,由此推研,爹盜寶……」
  「盜寶?」
  「對,也就那御賜福王(後被擁為弘光帝,史可法等少數忠臣反對無效)的『鐵卷丹書』。」
  「你是說……」
  「爹受命盜寶,自潞王常芳府中搜出,不僅是兄弟鬩牆,可能是受命吳三桂自搖搖欲墜的朝兩王之間製造糾紛,加速其敗亡,而吳三桂也可能是受命於清重臣多爾滾……」
  白雨亭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白芝牙根出血。
  金大嬸道:「老爺,小姐此話也是為老爺好!」
  「好什麼?她犯賤,只想跟那小子走!」
  「果真如此,老爺,小姐為何言自動退婚?」
  「嘴皮子上聲言退婚,見了面還可以復婚……」
  白芝掩面狂奔而去,金大嬸追了上去。
  白雨亭舉手要吶喊,又放下手來,他冷冷地一笑道:「那小子知的不少,卻也不算多,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你以為『梅花操』就可以獨步天下嗎?幼稚!你還是見到『菊花』,哼……」
  他竟向相反方向馳去。
  這一幕竟被一個少女看到,她追上了白芝和金大嬸。
  這少女也就是在「熱被窩」中趁機取走銀票和金條的人。
  她也是湯堯殺「三手大聖」後魚得水出現,魚為湯算命,在屋上窺視的那個人,她追上白芝卻是男裝。
  白芝被摑了一個耳光,左頰上還紅紅的,和金大嬸在一家酒樓上用膳。
  金大嬸道:「姑娘有什麼打算?」
  白芝道:「在山行將不保之下,又有幾個人能為自己打算的?」
  「總不能在浪蕩?」
  「大嬸,你如不願,我給你點錢回籍去吧!」
  「姑娘,我是看你著長大的,我會讓你在武林中流浪?除非姑娘嫌我累贅.非要我回去不可。」
  「大嬸,那怎麼會?我只是以為你還有丈夫子女……」
  「他們都很好,不須我照料了。」
  就在這時,梯口走上一位風浪俊逸的公子,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光景,手中-把折扇卻很大,扇骨是天山寶心竹所製成,堅如鐵石,扇面是天蠡絲所製。
  這公子四下一打量,立刻緩步走到窗前桌邊,道:「此位甚好,可以欣賞街景,不知小可是否要以與二位共桌用膳?」
  金大嬸道:「男女諸多不便,又不相識。」
  白芝道:「不妨!這位公子請坐!」
  於是又添了副杯筷,這公子還叫了三道菜,抱拳道:「在下姓李名悔,不知姑娘的芳名和大嫂的芳名可否見告?」
  金大嬸道:「我比白姑娘大一輩,你最好客氣點!」
  「真抱歉!大嬸原諒。」
  金大嬸道:「你說大名李什麼來?」
  「李悔,十八子李,後悔的悔。」
  金大嬸道:「這名字可真別緻!」
  「名子嘛!都有點特別的意義。」
  「是什麼意思呀?」
  李悔故作未聞道:「姑娘的芳名是……」
  「白芝,芝蘭的芝。」
  「好名字,在下能與二位相識十分榮幸。」
  白芝道:「小女子也感到榮幸。」
  「不知姑娘此去何處?」
  「隨意走走,磨練一番。」
  「正好在下也是初出茅廬,想出來閱歷一番。」
  雙方談得頗為投機,金大嬸看著有點厭。
  她以為這丫頭根本不像初出茅廬的人,不但聰明,而且油滑,簡直就是個老油條,很不願姑娘和她來往。
  就連名字都怪裡怪氣地,她們主僕二人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飯後住入客棧,依李悔要住一房。
  盒大嬸極力反對,對屋而居就行下,李悔也未堅持。
  辛悔道:「小兄只想與姑娘多聊聊,覺得和姑娘一見如故。」
  半夜,金大嬸出屋入廁,向對面屋中望去,差點驚得大叫,甚至以為是不是睡意未消看花了眼。
  對面房門未鎖,只是虛掩著。
  一個人完全裸裸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已經入睡。
  由於屋內有一盞燈,可以看出正是自稱李悔的人。
  無怪她時顯女兒態,果然是個女人。
  也無怪金大嬸看出此人油滑,正經女子絕不會赤裸裸睡覺,身上什麼也不蓋,且呈「大」字型仰臥著。
  金大嬸回屋立刻把白芝叫醒。
  「大嬸,你……」
  「你來看看。」
  「怎麼?大嬸是不是害怕,要我陪你入廁?」「你來看看嘛!」
  白芝披衣下床,二人輕輕掩到李悔門外,向內望去。
  白芝看清了之後立刻掩面而退,二人返屋,白芝還在發愣。
  「小姐,你還敢和她同行?」
  「的……的確,怎麼有這種女人?而表面看來又像是大家閨秀,扮男裝則風浪儒雅。」
  「小姐,此人絕對不是正經路數,快走吧!」
  二人收拾一下,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