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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因難測恩怨千端

  當然:「百事雖異,其理則一」。正如孔老夫子所說:君子之道,不只是可以本諸身,並且可以征諸庶民,考諸三王,建諸天地,質諸鬼神,雖聖人不惑,小則川流,大則敦化,無往而不適。所以不管任何人,處理任何事,千萬要順天之則,莫出強求,才是道理。
  「哼!寫書的,咱們買際的書,是看小說,誰要聽你來講這些道理?」
  糟了,又有人罵了,寫書的貧嘴,話頭一岔,竟說了這半天閒話,真是該死。
  不過寫小說的,本來就憑著,一張貧嘴,若非貧嘴,又怎能夠寫得出武俠小說來?各位都是明白人,所以寫書的雖然貧嘴,想各位總能原諒,閒話一笑放過,書歸正傳為是。
  白依雲看著俏郎君,正在忘情,芳心亂成一片,沒想到白鳳仙業已聞聲趕來,這才驚魂入竅,起了羞恥之心,紅著一張臉,不知如何是好?
  及至偷眼再看崖上的人,業已隱去,白鳳仙並沒發覺真情,心裡這才稍為定了下來,順著白鳳仙的話頭,敷衍過去。
  白鳳仙當然不明所以,也就放過,不再提起。
  誰知白依雲從此冷冷的,不再干和白鳳仙親熱,這是因為白依雲眼前心中,始終磨滅不掉崖卜的那個漂亮影子,因此也就不由得恨上了白鳳仙,認為白鳳仙不應該在此時此刻撞來,破壞於她。
  尤其在幾次偷眼上望,不見崖上的人重現,便更認為這是由於白鳳仙在側,有以致之。
  白依雲既覺白鳳仙成了自己的累贅,可惡已極,所以在白鳳仙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是給白鳳仙一個不理不睬,便乾脆硬梆梆地給白鳳仙釘子碰。
  白鳳仙生性剛直,年紀又小。這一來,當然也就不高興了,一賭氣,便摔下白依雲,去和老阿姨鬧著,當時就要回家。
  白依雲見白鳳仙離開了自己,倒反而稱了心,立刻打起精神,穿好農服,並且想好了許多話,等候與崖上的人重見時,好一吐心曲。
  可是等了好半天,崖上的人,沒有重現,心曲未能傾訴,卻等來了老阿姨,挨了一頓喧排,怪她不該對妹妹那樣無禮。
  白依雲這時的一顆心,已全放在崖頭人的身上,對老阿姨的說話,完全春風馬耳,那裡還能夠聽得進去。
  總還算她就對老阿姨有三分畏懼,平常順從慣了,所以在老阿姨拉她走時,也就只好忍著一肚子的不高興,乖乖兒的回到石洞。
  當然,白依雲那肯就此死心,所以到了當天戍時,該再度入浴之時,白鳳仙仍在賭氣,不肯同行。就格外的合了白依雲的心意,一個人高高興興地奔到桃花潭,去等崖頭人去了。
  並且連入潭沐浴的事,都沒有做,只目凝崖頭,心懷異感,等候著崖頭人出現。
  可是卻不知道崖頭人早已離去,那裡還能夠再等得到?但白依雲卻一往情深,雖然焦急,卻始終不肯死下這條心,一等到月上東山,銀輝瀉地,仍獨自兒在桃花潭徘徊翹望。
  直到老阿姨不放心趕來,這才把她拉了回去。
  依著白依雲,還不肯就此罷休,向老阿姨要求,要明天再留一日。
  但白依雲桃花潭入浴的事,每年三日,每日三次,乃是悟塵神僧安排,既不能多,又不能少,並且間接地也關係著老阿姨本身脫胎換骨,脫離苦海的事。同時白鳳仙又一再地鬧著要回去,所以老阿姨那肯答應白依雲的要求?當時便督命兩個丫頭,收拾好東西,乘著夜晚無人,強迫著白依雲出山回園去了。
  白依雲雖然無法反抗,但老阿姨卻不知道白依雲這天戌時,並未入浴,以致又種下了禍根,弄得將來連悟塵神僧那樣一個本領通天澈地,已達天人之境的有道高僧,都無能補救。這當然就不是老阿姨所能預料得到的了,後語慢提。
  單說白依雲回到園中之後,心裡那能安掙得下,日光所及,任何東西上都浮泛著崖頭人的影子,因此弄得坐立不安,茶飯無心,好容易才把白天一天,挨了過去。
  可是到了這天晚上,更難安忱。白依雲眼睛一閉,便看到崖頭人在向她招手,等到白依雲上前,張臂待抱之際,突然一聲大響,把白依雲從夢中驚醒。
  「咪嗚」一聲,原來是狸奴打翻了東西。
  白依雲心頭一恨,罵聲:「狸奴該死!」翻身起床,想打狸奴一頓。
  狸奴業已穿窗而出。
  白依雲無可奈何,又罵了兩聲,然後睡下,打算再尋好夢。
  但被這一鬧之後,竟連眼睛都閉不上了,強自閉起,則所看到的,已不是世頭人影,而是那只討厭的狸奴。
  白依雲不由大恨,可是越是恨怒,那只狸奴的影子,卻越發的推拂不開,並且「咪嗚」之聲,聲聲入耳。
  白依雲睜眼一聽,那「咪嗚」之聲,仍在窗外,氣得推忱披衣,翻身下床,腳下一點,便穿窗而出,罵道:「大膽狸奴,你想找死不成?」
  狸奴一看白依雲想打它,連忙逃走。
  白依雲怒氣難消,又罵道:「今天不打死你也不算,看你能逃到那兒去?」說著便追。
  那狸奴身輕,繞屋穿林,白依雲一時之間,那能捉它得到。
  幾個轉彎,狸奴一縱,便上了粉牆,回頭看著白依雲,又「咪嗚」了兩聲。
  白依雲輕功見好,這粉牆也並不太高,可是白依雲自幼被粉牆約制,已成習慣,因此反而收住腳步,沒再追趕,只恨恨地從地上撿起了一個石子,揚手發出,並且罵了兩聲。
  那狸奴見石子飛來,一翻身便出了粉牆,在牆外叫個不休。
  白依雲聽了心煩,又彎腰撿了個石子,捏在手中罵道:「該死的東西,你敢進來,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白依雲話聲才了,突然牆上黑影一動。
  白依雲心想:「這狸奴的膽子也忒大了,真的敢和我開玩笑,以為我打不著它呢?」想著便揚起右手,準備發出石子。
  可是就在這將發未發之際,牆頭上所冒起來的一個黑影,並不是狸奴,而是一個人,並且入目驚心,一認便出,正是自己魂紫夢想而不可及的那個崖頭人。
  白依雲連忙收住手勢,並且驚得退後了兩步,幾疑身在夢中。
  可是一彎新月,斜掛林梢,晚風習習,侵體生涼,一切全都是真的,尤其是牆頭人業已翻身躍入,站在十步之內,微微含笑,似欲有言。
  白依雲略定了定神,又偷偷咬了咬自己的小指頭,感覺生痛,這才完全相信,眼前所見,一切是真的,不由心花怒放。
  可是她是個除了父親,從未與任何男人見過面,交過言的人,所以雖然有滿腹情懷,卻就是傾吐不出,愣怔了好大一會兒,這才硬生生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這人便是不答,當然各位也會知道他就是俏郎君秦鐘。
  但秦鍾怎樣來的?作者又不能不交代一番。
  原來秦鍾自從看到白鳳仙之後,雖然也想到那潭中出浴的美人兒,可能就是曾經聽說過的白依雲,並還拿不準,但卻也已和白依雲一樣的,唸唸難忘,那一夜又何嘗能夠入夢。
  有心想打聽個切實,但既不願妄洩於人,更不敢去問白守德,那能便澄清得胸中疑問?
  直到初四,白鳳仙回到家中,被他看到,這才心中一動,想到了主意,陪著笑臉,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上前對白鳳仙說道:「鳳妹妹回來了,什麼事這麼不高興,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好不好?」
  俏郎君這樣說話。一來是看到白鳳仙面帶不豫之色,藉這話頭賣個好,以便搭訕下去。二來也是想試探一下,白鳳仙在桃花潭當時,有沒有發現自己?那美人兒對自己窺浴之事,反應如何?
  萬一白鳳仙的生氣,竟是由那美人兒囚為有人窺浴而起,那自己也好早作打算,免得白鳳仙告訴了白守德,被白守德把事情查明之後,自己下不了台。
  誰知白鳳仙卻只乾脆回了一聲:「這能怪我不高興嗎?這幾天我好意陪姊姊到桃花潭去,起初倒是玩得好好的,後來不知怎的,從昨天中午起,卻無原無故的老是給我氣受,這還能叫我不生氣嗎?」說完,摔著兩條小辮子,匆匆掉頭便去。
  俏郎君聽這一說。自己的目的已達,也就沒再問下去,返身回到房中,橫躺在床上,仔仔細細地回味起桃花潭當時的情景,和白鳳仙的這幾句話來。心想:「現在美人兒是誰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她既是自師叔的女兒,豈不是只要請出人來,上門求婚,便不愁不成功了嗎?」
  想到這兒,不由心中一甜。
  但再一轉念,便又想到:「這位師妹,聽說自出娘胎,便被關在園中,不准和任何男子見面,並且似乎聽說,乃是悟塵神僧的安排,原因是她生具宿孽,非如此不能化解。她既然連男人都不能見,那自己即就是請人上門求婚,豈非白搭?」
  這樣一想,便又煩愁起來,可是念頭一轉,又不由的一拍手,自言自語的說道:「白師叔最富心機,這明明是他囚為依雲師妹生長得太美,怕那些俗子凡夫,上門求婚,不勝哆嗦,所以才假借神僧安排偽言,想出此計。否則的話,既然不能與任何男人見面,那又怎能到峨嵋山裡去,山上多的是和尚,和尚也是男人,就不怕被和尚見到了嗎?」
  俏郎君這一想來,希望重生,眉頭頓展,笑了一笑仍自語道:「我才不會去相信那種說法,上白師叔的當呢!就憑我秦鐘,是人品比人差?是武功比人弱?還夠不上做他的乘龍快婿嗎?」
  尤其是想到白依雲在看到自己之後,輕頻淺笑,脈脈含情的那股勁兒,和白鳳仙剛才所說:「受氣」的話,更認定了白依雲是對他有情,並討厭白鳳仙撞破了好事,因此信心倍增,喜不自勝。
  可是也就因此想到:以白依雲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在被人窺浴之際,競毫無羞恥、恐懼之態,這豈非不近人情?難道白依雲竟是個蕩女淫娃之流的人嗎?
  俏郎君這念頭一起,倒是引發了一點厭惡之感,但電光石火似地,一幌即逝,又轉念想成:「莫說依雲師妹,自小就沒見過任何男人,甚至連兩位師弟,都不例外,當然不可能有越規之事發生。即就算她真的是個蕩女淫姓,但美艷若此,一頂綠頭巾,終不致壓得死人,那又有什麼關係?」
  俏郎君想到這兒,當然別的顧忌,就格外的不在意了。甚至連請人登門說親,都覺得是「遠水近火」,等待不及,因此又決定當夜先行前去,與白依雲見上一面,以解譏渴,並致愛慕之忱。
  所以雖然白守德已經當眾宣佈,明日端陽,五更出發,趕赴龍劍井,請大家早點休息,調養精神,以便應付可以預料到的那場惡鬥。
  但俏郎君又那肯依言而行,勉強挨到人靜之後,立即掩出白家,來到園外。
  正在打算如何進去,誰知略一轉睛,一面觸目驚心的木牌,便已躍入眼簾,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八個大字:「進園者死,慎勿輕試」。
  凡人孰不畏死?這死字一入眼簾,俏郎君那能不驚,因此倒也不敢輕率進入,卻又不捨就此離去,信足漫步,沿著圍牆,走了起來。
  而那同樣字跡的木牌,也是幾步一現。
  俏郎君走到園後一帶之際,突又笑起來說道:「我何其愚也!剛才既已看破了白師叔的詭計,怎的這時又怕起這個用來嚇人的牌子來呢?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剛好也就在這時候,白依雲追趕狸奴,來到牆內,和俏郎君一牆相隔。
  俏郎君一聽到白依雲的聲音,不由骨軟筋酥,別說這時四面無人,便是有人用力架在他的脖子上,恐怕也阻不住他進園之心了。
  所以俏郎君不顧一切地,腳下一點,便已躍上粉端,打量了一下落腳之處,便翻入園中,和白依雲對面而立,只不過當面還怕唐突美人,未曾先自開口。直等白依雲問他是誰?這才打疊起萬種風流,千般情愫,首先瀟灑倜儻地向白依雲施了一禮,然後溫情蜜意地開口說道:「姑娘芳名,莫非是依雲嗎?」
  白依雲點了點頭。
  俏郎君便又接了下去笑著說道:「這等說來,我和姑娘便不是外人了,姑娘還應該叫我一聲師兄才對呢!」
  俏郎君沒說出姓名,白依雲當然不解,因此也問了聲:「你到底是誰?」
  俏郎君這才說道:「我姓秦,名鐘,外號人稱俏郎君,大荒老人便是我的舅公,師妹大概知道我是誰了吧?」
  白依雲雖然沒聽過秦鍾這名字,但卻知道大荒老人,因此說道:「原來你是我師爺家裡的人?」
  俏郎君應了聲是。
  白依雲雖然是個自幼便被禁在園中,從沒與任何男人接觸過的人,但她到底是個女人,尤其是個生具淫孽,前來應劫的女人。所以就在這和俏郎君面面相對的、一剎那之間,那潛伏著的女人本能,便已發動,並且一通百通,所有一應對付男人的本領,說會就會,就好像是一朵曇花的花朵似的,說開就放,簡直微妙到了極點。
  所以白依雲接下去笑著看了俏郎君一眼,便矯情地問了一句:「那你為什麼跑到我這兒來?難道不知道我爹不許任何人闖進我這園子裡來嗎?」
  俏郎君年少風流,已是情場老手,得到了這樣一個好說話的機會,又那裡肯輕易放過?立刻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傾吐出無數的甜言蜜語,表示著自己的愛重情深,干冒危險,也要前來,誇耀著白依雲的美艷,直說得天上少有地下無。
  並且在看到白依雲對自己所說的話,並無嫌煩之意,仍自微微含笑,好像聽得很入耳似的。因此格外放大了膽,並且乾脆改了稱呼,說道:「妹妹!自從在桃花潭見到了你之後,這兩天來,害得我魂縈夢想,度日如年,那裡還是人過的日子?好妹妹,我已決定,央人前來向師叔提親,你說好不好?」
  白依云「咯兒」笑了一聲,並未表示意見。
  俏郎君便格外膽大了,心中一陣迷糊,立刻移步上前,邊走邊顫聲說道:「好妹妹,你既不反對,當然就是默許了。那麼你且先可憐可憐我,稍賜甘露,療我飢渴吧!」話剛說完,人也就到了白依雲的身邊,一伸手,便想去牽白依雲的手。
  白依雲春心本已蕩漾,並無拒絕之意,只不過為著要表示一點少女的嬌羞,所以人雖未動,卻回轉過頭去,以便裝作不見,等俏郎君拉住自己之後,也好使上一點佯怒薄嗔,增添風趣。
  誰知這一回頭,恰巧看到畫樓之上,自己房中,亮起燈火,並且轉眼之間,老阿姨便已出現窗前。
  白依雲知道老阿姨這是在尋找自己,同時也知道老阿姨目光如電,已能黑夜視物。因此不由得心頭一寒,立刻為俏郎君擔心起來,就怕俏郎君被老阿姨發現,那就甭再想活得成了。
  所以不再容俏郎君拉住自己,立刻向後直退。
  俏郎君不知就裡,還膩著聲音問道:「好妹妹!你躲我怎的,難道你不愛我嗎?」
  白依雲已來不及再對俏郎君細說,只低喝了一聲:「你快走。」
  俏郎君見白依雲變得這快,倒是一愕。
  白依雲見了,不忍使情郎傷心,連忙又給了俏郎君一個極甜極美的笑,這才轉身飛走。
  白依雲的這一笑,可就笑壞了事。
  俏郎君神魂顛倒之際,並沒體會出白依雲的用意,更沒看到畫樓上的老阿姨,卻自作聰明,以為白依雲在以退為進,要自己跟著她走,也許目的地便是白依雲的繡房香閨,當夜便能真的銷魂那個。心頭一漾,立刻放開腳步,跟上白依雲。並且忘情似的,笑著喊道:「好妹妹,我這裡道路不熟。你放慢一點,與我做一起走不好嗎?」
  白依雲見俏郎君不只是錯會了自己的意思,並且出聲發喊,知道一定會驚動老阿姨了。因此嚇得連忙轉身說道:「你這是怎麼啦?還不趕快逃出此園,老阿姨來了,再慢你就保不住性命了。」
  俏郎君聽這樣一說,這才驚住。雖然並不知道老阿姨是誰?但也就想起了園外木牌上「入園者死」的字佯,如道並不是為著空言嚇人而立。
  可是就在這一遲疑之間,俏郎君卻已來不及逃走出園了。只聽到畫樓之上,傳來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女人聲音:「何方小子,如此大膽,你納命來吧!」聲隨人到,一團黑影業已向俏郎君飛撲而來。
  這一來,俏郎君固然是大吃一驚,心頭發冷,便連白依雲也嚇得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總算俏郎君武功不弱,並且也在江湖上走過幾年,有交手過招的經驗。所以雖在驚惶之下,也還沒等老阿姨近身,腳下一用勁,人便倒躍了出去,躲過老阿姨的一撲,然後一旋腳踵,轉身便想逃走。
  如果這時俏郎君仍在園牆之下,乘老阿姨緩手之間,倒還有機會可以逃出園去。
  可是因為追了白依雲一陣,身入桃林之中,距離園牆,已有兩三丈遠近。
  而老阿姨的武功,又不知要比他高出幾倍,所以俏郎君轉身逃沒幾步,便又聽到老阿姨喝道:「你還能逃得了嗎?」
  同時一股強勁無比的潛力,亦已襲到身後。
  俏郎君知道逃已不及,迫不得已,只好回身應戰,眼看老阿姨張著雙手,像一隻大黑蝙蝠似的撲到。因此連忙運足真力,猛然兩掌齊發,打算和老阿姨硬拚一招。
  俏郎君暗自計算,如果憑著這一掌力,能夠把老阿姨震退的話,自己便不愁沒有逃走的機會了。
  白依雲見了,直嚇得心膽俱裂,連聲喝叫俏郎君趕快收掌,不可硬拚,同時不顧一切地飛縱上前。
  老阿姨則已怪笑一聲,雙掌向下齊落。
  俏郎君雖然聽到白依雲的喊叫,無奈掌已發出,無法收回。
  這些事本是同時俱作,所以就在眨眼之間,老阿姨和俏郎君的掌風業已接觸,硬拚了一招。
  訇然一聲響過,老阿姨紋風不動,腳踏實地。
  俏郎君則已被震得真氣全散,混身酥麻,血氣離經,心頭泛絞,頭裡一陣昏眩,人便直摔出去,倒地不起,昏死了過去。
  老阿姨獰笑著又罵了一聲:「臭小子,我道你有好大的能耐,原來不過是這樣不經一擊的銀樣臘槍頭。」說著又舉起手掌,打算取俏郎君的性命。
  所幸白依雲業已搶到,不待老阿姨掌落,奮不顧身地上前一把,便抱住了老阿姨的手臂,說道:「老阿姨不可傷他。」說著硬把老阿姨推過一邊。
  老阿姨至此,倒反為之怔住,說道:「你為什麼攔著我,不許傷他?難道你認識他是誰嗎?」
  白依雲急不擇言的說道:「我認識他是誰,他不是外人,他是師爺爺家裡的人,名叫秦鐘。你如果殺了他,爹會不答應你。」
  老阿姨心中一震,卻不是因為怕白守德不答應她打傷了秦鐘。卻是奇怪白依雲怎的會認識秦鍾是誰?因此問道:「姑娘!你是怎麼認識於他的?」
  白依雲這時心中機智,已非昔比,花樣之多,刁鑽備具,被老阿姨這樣一問,便想到自己為著搶救俏郎君,一時情急,把話說錯,追悔不及。因此略一轉念,便避開正面不答,只回了一聲:「老阿姨不信,儘管去問我爹好了。」
  並且不管老阿姨如何盤問,總是繞著圈子,不把話頭落到正題上去。
  老阿姨在二十年前,雖也是個翻江倒海的人物,但竟無奈她何。
  不過略一思慮之後,也就把情形明白了一半,知道事關重大。如果不把俏郎君就此除去,必見後患,影響自己非淺。因此心頭一懍,殺心陡起,暗暗打定了主意,認為:只有馬上除掉俏郎君,死掉白依雲的心,才能免貽後患。
  可是白依雲沒等老阿姨動手,便已看出了老阿姨的用意,連忙攔住老阿姨說道:「你想怎麼樣?」
  老阿姨對白依雲說話,一向無欺,所以仍然照直說道:「我要殺死他。」
  白依雲道:「這不行,你殺了他,我爹會不答應的。」
  老阿姨道:「我管不了這些,凡是撞進園裡來的人,便該殺卻,這是你爹吩咐我的,我並沒做錯。」
  白依雲道:「但他例外,他不是外人。」
  老阿姨道:「除了你爹而外,連你兩個弟弟也不例外,又何況是他?」說著便想推開白依雲,上前動手。
  白依雲一急,也就顧不得了,厲聲向老阿姨喝道:「你是真的想殺死他嗎?」說完之後,目露凶光,臉呈殺氣,注視著老阿姨,一瞬不瞬。
  老阿姨把白依雲從小帶大,十六年來,只有白依雲畏懼老阿姨三分,卻從來沒敢用這樣的聲淵對老阿姨說過話。
  尤其白依雲一向說話,總是嬌滴滴的,雖在生氣發怒痛哭吵鬧的時候,臉色也還是叫人看了可憐可親,就沒想到白依雲這等的聲音,竟會變成這樣慘厲可怕,叫人聽了,像被刀尖刺入心房一般;這時的臉色,變得這等邪惡凶殘,叫人望而生畏。
  因此老阿姨也不由得為之震懾住,覺得白依雲這時神情,完全和她過去的師父一樣的令人可怕,怔得好半天也開不了口,並且連連向後倒退。
  白依雲見老阿姨不敢再想上前殺害俏郎君,這才轉變了臉色,回復了聲音,像平常那樣的說了一聲:「老阿姨,我知道你是頂愛我的,只要你今天肯答應我,不去殺他,我便永遠忘不了你,永遠對你好。老阿姨,你肯答應我嗎?」
  說著又小鳥兒似的撲入老阿姨的懷中,仰著脖子央求道:「老阿姨,你就答應了我吧!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否則的話,你如果真的要殺他的時候,那我也就只好死在你的面前了。」說著便掉下淚來,仍是一股楚楚可憐的佯兒,叫人看了不忍。
  老阿姨剛才一嚇,又被現在一纏,雖然驚魂入竅,定下心來,但那裡還敢再提要殺俏郎君的話,只無可奈何地,點了幾下頭。
  白依雲得寸進尺,又要老阿姨為俏郎君治傷。
  老阿姨也照做了,憑著她精湛無比的內家功力,運用手法,藉自己的真氣,傳入俏郎君體內,為俏郎君引導氣血,各歸經脈,忙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俏郎君這才悠悠醒轉。
  只是俏郎君受傷過重,一時之間,不能恢復,人仍軟弱不堪。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只微微的睜了睜眼,瞄了白依雲一下。
  白依雲見了,好不心痛,便又要求老阿姨,要她把俏郎君抱回畫樓,送到自己的房中去休息。
  這一下,老阿姨可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了。
  兩個人糾纏了好久,這才取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把俏郎君送出園去。
  白依雲還想自己去走一趟。
  老阿姨也就以死自持,沒肯答應,只准由兩個丫頭送去。
  白依雲入魔未深,到底纏不過老阿姨,這才無可奈何。不過仍然對兩個丫頭,千叮萬囑了好一陣子,並且親自護送到園門口,這才罷休。
  可是老阿姨卻也已乘著白依雲不注意的時候,把事情經過的大概情形,告訴了添香,命添香轉告白守德處理此事,並且建議,最好是置俏郎君於死地,以除後患。
  白守德這時正忙著安排釣劍的事,累得頭昏腦漲,所以一聽到添香的報告,立刻勃然大怒,大罵俏郎君不該如此胡作非為,給自己增添麻煩。
  雖然因為俏郎君是恩師的內侄孫,沒有依著老阿姨的主意,處死俏郎君,但已就把虎頭神童敖勝,鐵孩兒敖鏗,和俏郎君帶著同來的那幾個年輕人,一起叫了前來,大罵了一陣,把俏郎君交給了他們,當時便一起轟了出去,然後仍自去忙著安排他明天釣劍的事。
  添香回來之後,當然不敢把這等事情,告訴白依雲,只偷偷地告訴了老阿姨。
  老阿姨聽了,好不煩心,深怪白守德不該不依著自己的主意去做。
  依著她的想法,本來還打算親自出去,追上俏郎君,殺卻了事。
  可是卻又怕在自己出去的時候,兩個丫頭制不住白依雲,怕白依雲任性出園。
  因此只好守在白依雲身側,不敢亂動。
  而白依雲則格外機靈,也防著老阿姨不肯死掉殺害俏朗君之心,所以也暗暗地監視著老阿姨。
  這一夜,兩個人都在暗地裡勾心鬥角,誰也沒能好睡。
  直到第二天,端陽佳節,了劫大師來到,老阿姨這才稍為放下了一點心。
  這了劫大師,便是住在龍劍井苦修庵裡的那一位,雖已年過四十,穿著一身灰布僧衣仍無損於她的姣好美艷,尤可怪者,乃是了劫大師眉目之間,竟和白依雲非常相像。
  這天了劫大師來到時,白依雲為著牽記俏郎君,正在懨懨不樂,及至看到了了劫大師為她帶來很多好東西,這時才暫把思念俏郎君的心情收起,現出笑容,和了劫大師親熱起來。
  按著歷年慣例,了劫大師來到之後,首先便要為白依雲按摩一番。白依雲只知道這是在檢查她的武功進益,到了何種境界。而其實,卻是了劫大師遵照悟塵神僧的指示和傳授,運用佛家「菩提心法」藉著真氣導入白依雲體內,引發白依雲前三天每日「寅、午、戍」三個時辰,從桃花潭中所吸收到的桃花瘴,以毒攻毒,去溶煉白依雲自先天所帶來的淫根淫孽。
  桃花瘴本已極毒,「寅、午、戍」又會成火局,更是毒上加毒,這本是常人所無法承受的,沾著必死。
  悟塵神僧之所以要以此加諸白依雲的原因,則是因為白依雲淫孽過重,非如此不克收預期之功,並且還怕力量不夠,所以這才又選定了五月端陽這樣一個毒日頭行事。
  而「菩提心法」除了引發作用而外,並且約束毒瘴真火的功能,不使白依雲因此受傷,這等安排,也真煞費了一番苦心孤詣。
  就算這樣,了劫大師還怕白依雲忍受不住,所以每次行功,到了緊要關頭,總是暗施手法,點住白依雲的睡穴,使白依雲在睡夢之中,不覺痛苦。
  可是這次開始行功之後,了劫大師立刻便發覺有點不對,不只是桃花瘴的毒氣,不若往年那等濃厚,即就是體內火勢。也不若往年熾烈,發引之際,竟難達到預期所需要的那種程度。
  了劫大師便不由的起疑,但卻不解是何道理。無可奈何,只好加強發出「菩提心法」中的三味真火,這才能勉強行事。
  了劫大師心中終覺不釋,因此在白依雲沉沉睡去之後,便打算立刻向老阿姨查問原因。
  老阿姨則早已忍耐不住了,不待了劫大師開口,便一五一十地,把這一夜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完全告訴了了劫大師。
  了劫大師聽了,直驚得面容失色,說道:「莫非她和那小子,已經有過……」
  話未說完,便去檢查白依雲,依然雲鎖桃源,含苞無故,便又愁眉不解起來,說道:「這還不是原因。」
  沉思半晌,便又向老阿姨問道:「在桃花潭出了什麼事情沒有?」
  老阿姨便把白守德如何只顧忙著釣劍,沒像往年那樣,親自護送白依雲前往的事說出,接著又道:「雖是由我送去,但一切均按神僧指示而行,並沒發生什麼事情。」
  了劫大師皺眉不解,說道:「那又是何原因呢?」
  老阿姨突又想起,白依雲曾和白鳳仙發生不快的事,便告訴了了劫大師。
  了劫大師忙喚添香,命去請白鳳仙,打算從白鳳仙口中,去追尋癥結所在。
  誰知就在添香未回,白鳳仙未到之前,突然聽到司環在外面發起喊來,大聲叫著:「你是何人?來此作什?難道沒看到外面的牌子,在自己找死嗎?」
  了劫大師和老阿姨聲才入耳,不由一怔,方在想著:「這大白天裡,有誰這樣大膽,竟敢撞了進來?」
  可是一念未見,便又聽到了一陣桀桀怪笑,入耳驚心,並且說了一聲:「鬼丫頭,你也敢攔阻與我嗎?」
  同時司環便發出了一聲慘叫,毫無疑問的,司環已遭了來人毒手。
  了劫大師正想起身,去看來人是誰?
  老阿姨卻已急不及待地,搶先飛躍而去,嘴裡喝著:「是誰大膽,敢來這裡逞兇傷人,就不知道有我在這兒嗎?」
  那來人笑道:「山人找的,就正是你。」
  老阿姨定睛一看,雖然覺得那老道士面孔很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便又喝了一聲道:「你到底是誰?找我作什麼?」
  老道士笑道:「好丫頭,你當真不認識於我了嗎?可是我卻還認識你呢!莫說你用塊黑布把臉蒙起,便是你被燒骨揚灰,我也認得你出。你還要不要我掀開你的面巾,讓我看一看你的那張美艷動人,傾國傾城的臉呢?」
  那老道士這幾句話才一出口,老阿姨立刻像被驚雷擊頂,劈中了似的,混身顫抖,向後直退。
  老道士牽髯笑道:「現在你認識了我了嗎?為什麼又要遠著我呢?二十年前,你不是用盡方法,死釘著我不肯放手的嗎?別再退了,來吧!你既然還能想得起我是誰,當然也就沒忘掉那段往事了,咱們兩個又何妨鴛夢重溫一番,以掀開頭巾為始,也以掀開頭巾為終,以了結兩人之間的那一重公案,免得再帶到來生去糾纏,不好嗎?」
  老道士雖然是笑著在說話,但已鬚髮怒張,殺氣滿面,虛抬兩手,十指微張,一步一步向老阿姨逼近。
  這時了劫大師亦已走出,一抬眼看到老道士那一張疤痕纍纍,不成人形的醜臉,也就認出了眼前的老道士,便正是二十年前幾乎把命丟在老阿姨手裡,譽滿武林,稱雄關中一帶的粉面金剛陸瑜。
  了劫大師對陸瑜和老阿姨之間的一段往事,知之最切,曉得陸瑜此來,必無善意,因此也不由的吃驚不小,為之愣住。
  老阿姨被迫沒有退路的時候,心頭一狠,也就立定身形,對陸瑜反喝道:「姓陸的,你別逼人太甚,難道我就怕了你嗎?」
  陸瑜自從跟隨當世奇人抱一真人出家之後,懷著滿心仇恨悲痛,經過二十年的苦練,已盡得抱一真人門中武學真傳,這才辭師下山,尋找老阿姨報仇。所以極具信心地冷笑道:「既然如此,今天便求得一個了斷不好嗎?」說時兩手又抬高了一點,腳步愈益沉重。
  老阿姨見了,知道陸瑜業已運足功力,準備動手,那憤然一擊之力,勢必難當,因此也就豁了出去,牙關一咬,不待陸瑜動手,便先發制人,猛然斷喝一聲:「這樣也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話聲未了,腳下一錯,交電也似的穿到陸瑜左側,同時橫掃左掌,向陸瑜肩頭擊去。
  老阿姨閃開陸瑜正面,從旁側猛然動手,本是存心取巧,避取攻虛,爭取先機之法。
  可是陸瑜已得抱一真人真傳,那把老阿姨放在心上,微一側身,讓過了老阿姨的一掌,同時一翻手腕便向老阿姨的脈門上扣去。
  老阿姨當然也非弱手,發掌之際,腳下本來就沒停步,所以一擊雖然未中,人已到了陸瑜身後,左掌一收,不叫陸瑜扣住,右掌又運足了功力,直向陸瑜後心擊出。
  並且認為陸瑜業已轉身不及,無法招架,所以也就同時喝了一聲:「你與我去吧!」
  誰知陸瑜一點也沒著慌,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似的,一小身形,不進反退,堪堪從老阿姨的掌下滑過,撞入老阿姨懷中,同時仲臂過頂,又向老阿姨的右手扣到。
  老阿姨做夢也沒想到陸瑜會有這種奇招,不由為之一愣,嚇得連忙收手後退。
  可是陸瑜這一手使來,奇快非常,老阿姨又怎能躲閃得了。一下扣住了老阿姨的右手,立刻身形暴長,便把老阿姨托了起來,緊跟著大喝一聲,功集肩背,向上一頂,同時伸手向前一摔,便把老阿姨拎過肩頭,向前面直摔了出去。
  這一來,老阿姨身體臨空,無法著力,眼看這下摔落,便是不死,也必重傷。
  所幸了劫大師一眼看到,連忙飛身上前,伸於一接。
  這一接雖然沒能便把老阿姨接住,但已為老阿姨卸去了不少前衝之力,因此老阿姨落地之時,並未摔傷,腰枝一挺,便又站了起來。
  陸瑜看到,好不生氣,立刻運足十成功力,大袖翻飛,二次向老阿姨撲去。
  老阿姨業已吃過陸瑜的虧,知道自己絕不是陸瑜的對手,那裡還敢動手過招,直嚇得面容死灰,魂飛魄散。
  還是了劫大師,閃身上前,攔住陸瑜,合掌當胸,對陸瑜施了一禮,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道友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陸瑜大仇當前,剛才的那一摔,沒能把老阿姨摔死,心中業已對了劫大師不快,現在再見了劫大師上前攔阻,當然格外動怒。怒火頭上,沒把人認清,也更無暇釋言,便對了劫大師喝道:「你是個識相的,便莫多管閒事,你若膽敢阻我報仇,便連你也難逃公道。」
  了劫大師十六年苦行禪修,並未動氣,仍自恭謹說道:「歲月難留,逝水不返,往者已矣!道見又已出家,又何必再把這些不愉快的往事,追將回來,自尋煩惱?」
  陸瑜怒喝道:「我不殺她,仇恨難消,少要你管。」
  了劫大師道:「她已蒙神尼赦過,革面洗心,只等俗緣償盡,便當皈依三寶,君子有成人之美,還望道兄看在神尼的面上,饒過她吧!」
  了劫大師所提神尼,便是與悟塵神僧、抱一真人齊名,飛錫五蓮峰度厄庵的圓通神尼,陸瑜那能不知?但陸瑜這時,怒火正熾,那肯理睬,仍然喝道:「神尼饒得了她,我陸瑜卻饒不了她。」
  了劫大師道:「即就以道友而論,也曾由家師施展無上佛法,使道友得脫魔劫,引度令師門下,長樂天人,修養性命。所以還望道友,深體家師前言才好。」
  陸瑜之得入抱一真人門下,乃由悟塵神僧引度,所以聽到了劫大師對悟塵神僧口稱家師,這才注意起了劫大師來。
  可是卻又不識,因此懷疑說道:「神僧門下,都是比丘,昭覺寺中,也難容尼僧居住,怎會收你這個女弟子?」
  了劫大師道:「出家人認佛為祖,無分男女,但得接引剃度,便是終生之師。所以貧尼雖然不住在昭覺寺中,卻……。」
  了劫大師剛說到這兒,陸瑜便已想起一件事來,搶著說道:「這樣說來,你莫非是奉神僧之命,在龍劍井看守老魔之人?」
  了劫大師又作一禮,說道:「貧尼正是苦修庵了劫,還望道友慈悲。」
  陸瑜身受悟塵神僧救命大恩,這一面對神僧弟子,確難自處。所以也不覺遲疑起來,盡把那往事恩怨,翻來履去地放在心頭顛播衡量。既不便重拂了劫大師苦勸,得罪悟塵神僧,更不願就此放過老阿姨,難洩心中仇恨。因此躊躇猶疑,舉棋不定,一時之間,那裡還能夠拿得定主張。
  了劫大師見了,也猜出了陸瑜的心事,並認定陸瑜是個正派人物,一定會不負悟塵神僧所囑,終能赦過老阿姨。所以也就由著陸瑜自己去天人交戰,並未開口。
  誰知老阿姨由於剛才被陸瑜一摔,雖未受傷,卻已被摔得昏頭轉向,尤其是驚恐過度,已達昏眩程度。所以對了劫大師和陸瑜所說的話,一句也未曾入耳。
  及至定過神來,卻又見了劫大師神瑩內注,攙若止水,而陸瑜則低頭皺眉,恍有重憂。因此以為陸瑜業已為了劫大師所敗,是被震懾在那兒,不由得殺心又起,暗自想道:「乘此把他除去,豈不就除了終生一患了嗎?」
  想著也就開口對了劫大師說道:「你千萬別放過他,就此除掉了他,還不就算了?」
  老阿姨話出如風,了劫大師想要攔阻,業已不及。
  同時陸瑜聽了,心中一震,也就狂笑抬頭,開口說道:「她的話一點也不錯,就此除去,免貽後患,這倒替貧道拿定了主意了。」
  了劫大師一看情形不對,連忙對老阿姨喝了一聲:「你不許多口。」
  接著便對陸瑜說道:「道友多多斟酌,切莫逞一時意氣,辜負了家師的一番苦心才好。」
  陸瑜笑著說道:「貧道本有考慮之意,但這決定是她自己做的,貧道當然只有依言而行。若說令師面前,佛道同理,最重因果,因果不清,便難成佛登仙。所以貧道今天,決不再改主張,寧願在事了之後,再去令師座前,俯首認罪。」說完之後,目射神光,雙手又抬了起來。
  了劫大師連忙說道:「道友且慢,貧尼還有話說。」
  陸瑜身法不改,隨口說道:「你且說來。」
  了劫大師道:「神尼當日度她之時,她曾向神尼稟明,說是仇家太多。因此神尼也就一口答應,絕對要保全住她的性命,並且恩賜隨身佩戴多年的那一串十八粒伽楠念珠,以資作為憑信。所以道友如果一定不肯放手,恐與神尼面上,不大好看,還望道友斟酌。」
  圓通神尼雖然古道熱腸,本領通天,但卻不能像悟塵神僧那樣具有菩薩心腸,免除憎恨。所以救人固然熱心,但人若觸犯了她,則殺人也在所不惜。這是江湖上黑白兩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實。
  所以陸瑜聽了劫大師這樣一說,也就不得不有所顧忌了。因此立刻又軟了下來說道:「當真會有此事?」
  了劫大師轉身,命老阿姨取出念珠,對陸瑜說道:「貧尼不敢打謊,道友請看。」
  陸瑜當然信了,但心中好不煩悶,呆在那兒,想了好半晌,這才又想了個主意出來,對了劫大師說道:「既然神尼有話在先,貧道怎敢不遵。不過神尼所言,也不過只限於保她不死,而不及其他。所以貧道和她之間的宿仇,也就有辦法可以解決了,應過之後,貧道即便放手好了!」
  了劫大師見陸瑜已經鬆了口氣,答應不致老阿姨於死,也就放下了一半心來,問道:「那麼道友打算作何區處呢?」
  陸瑜道:「這兩件事當然還得請你幫忙。」
  了劫大師道:「道友只管吩咐,貧尼如能做到,莫不效力。」
  陸瑜道:「你此話當真?」
  了劫大師道:「有如三寶,但請問這第一件。」
  陸瑜歎了口氣說道:「貧道雖已由令師引歸家師門下,但由於貧道始終不能忘記宿仇,無法靜下心來,去修持性命大道。所以雖然已存九頂山孤雲峰松篁觀中住了二十年,卻一直未蒙家師正式收入門中,到現在祖師神像未拜,法號未賜,只蒙家師傳授了一些武功,允於報仇之後,收心回山,再做道理。所以貧道對他此舉,也非得已。否則便無法歸心,靜修大道,那才真要辜負了令師的一番美意呢!」說完之後,又是一聲長歎。
  了劫大師也是個大風大浪裡的過來人,當然體會得出陸瑜的心中難受。因此說道:「貧尼知道,道友不必難過,但請說出尊意,早點辦完,以去胸中鬱結吧!」
  陸瑜這才說道:「這第一件,便是要她使我所身受的,也一一應過,我便饒恕過她,就此放手不提。」
  了劫大師不知陸瑜何所指而言,便問所以。
  陸瑜面色一變,伸於指著自己那一張疤痕斑剝的臉,恨聲說道:「我已如此,難道還能容得她保住花容玉貌嗎?你只叫她掀去頭巾,讓我動手,我絕不傷害她的性命就是,你能辦得到嗎?」
  了劫大師本來不知陸瑜想怎樣去對付老阿姨,倒還有一半懸心,及至聽陸瑜說是只要毀去老阿姨的容貌,便可放過。反而立刻把那一半心,也完全放了下來,說道:「道友的意思,是要毀去她的容貌,也就只限於此,即便算過了嗎?」
  陸瑜道:「貧道說話,從來不二,更何況這樣做法,對她還有好處,毀去了花容玉貌,死了她的心,免得她萬一故態復萌,又去害人,重墜地獄苦海。」說完之後,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連聲催促。
  了劫大師微笑說道:「如此說來,也就甭道友再費事了。」
  陸瑜不解了劫大師的意思,問道:「此話怎講?」
  了劫大師也不回話,只把老阿姨一把拉到身畔,這才對陸瑜說了一聲:「道友請看,這還用得著你再費事嗎?」話聲才了,伸手便把老阿姨遮在臉上的頭巾掀了開去。
  陸瑜一看,不由得訝然一聲,連退三步,手中匕首,「嗆啷啷」一聲響,松落地下,怔在那兒,張目結舌,呆若木雞。
  原來在二十年前,陸瑜看到老阿姨的時候,老阿姨確是花容玉貌,傾國傾城。這時下山報仇,雖然從別人嘴中,得悉老阿姨自到白家之後,便終年頭巾覆臉,任何人都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仍以為老阿姨是怕人尋仇,藉此遮人耳目。根本沒想到這頭巾掀開之後,所看到的卻是一個禿頭短髮,亂如蓬蒿,耳塌口歪,膚如龜裂,除了一雙明亮的眸子而外,其餘黨無一處不是醜惡得不成人形的一個怪物站在眼前。
  因此連陸瑜這樣一個武功絕頂,膽大包天的英雄好漢,也不由得為之大驚失色。
  了劫大師卻已開口對老阿姨說道:「陸道長已饒恕了你,你還不拜謝,更待何時?」
  老阿姨到了這時,性命要緊,同時也覺得陸瑜過去,被自己害得太慘,因此也就走到陸瑜面前,雙膝落地,說道:「翠兒知錯了,你饒了翠兒吧!但看過去翠兒年輕無知,誤入歧途,作惡種種,無非是受人鉗制,並非出於得已,而今身受之慘,已非人所能受,幸得神尼慈悲,才能洗心向善,難道你還能硬著心腸,不肯可憐翠兒,給翠兒以一條自新之路嗎?」言畢大哭,伏地不起。
  老阿姨原名尚翠峨,過去和陸瑜相處的時候,陸瑜總是叫她「翠兒」,所以她還以此自稱。
  作者從此,也就稱她尚翠娥了,交代不提。
  陸瑜雖然懷恨尚翠娥,直欲置之死地而後快。但眼看到尚翠娥的這一張臉,也不由的為之心酸,聽了她哭求的話,更覺可憐,憐憫之念一起,仇恨之意全消,略一擺手,說道:「你起來吧!但願你言出由心,自求多福,莫辜負了神尼也就是了。」
  說過便算,並且在回頭看到丫頭司環仍躺在那兒的時候,又從懷裡掏出了一粒丹藥,扔給尚翠娥,說道:「你替貧道救治她去。」
  尚翠娥這才又謝過陸瑜,走身去調理司環去了。
  陸瑜對了劫大師說道:「貧道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業已與她無關,如能得你幫忙,使貧道早日了卻心願,貧道也就可以早日回山,安心閉關了。」
  了劫大師聽這一說,這才替尚翠娥完全放下心來,說道:「道友之事,只要貧尼可以盡力,敢不如命?不過此地不是待客之地,奉屈道友移玉,裡面坐著,也好敘話。」
  說著便把陸瑜向屋裡讓,落坐奉茶之後,接著問道:「道友有何見示,敢請明告。」
  陸瑜說道:「提起此事,也是貧道一時多情,為自己惹下的麻煩。所幸此班倒也是一樁好事,所以決不難解決。」
  說到這兒,停了一停,這才又接了下去說道:「這事是這樣的,貧道此次下山,找尋尚翠娥報仇。百般打聽,也沒能打聽出尚翠娥的下落,只聽到白守德白仁兄龍劍井釣劍的消息。因此打算趕來,瞧個熱鬧,誰知在沒看到白仁兄之事,卻在路上碰到了一個故人之子,一問情由,那故人之子,是為著愛上了白仁兄的一個女兒,才被人打傷,並且又被白仁兄趕了出去。貧道便從那故人之子的傷勢上,發現了尚翠娥的下落。所以貧道當時一喜,便答應於他,只等貧道報仇之後,立刻替他去找白仁兄,化解誤會,做媒說親,成其好事,卻沒想到在這兒又遇上了你。這事當然就格外的不成問題。」
  陸瑜未曾說出那故人之子是誰,了劫大師卻已知道陸瑜所說的,便是俏郎君秦鐘,因此不由得一皺眉頭。
  陸瑜卻沒注意到,仍然繼續說了下去道:「白仁兄的令嬡,貧道雖未見過,但以我那故人之子的人品武功來說,大慨不論是誰家的姑娘,總是可以配得過的,更何況他本來就是白仁兄的師侄。所以貧道認為,白仁見雖然把他趕了出去,也不過是一時氣憤,等他消氣之後,貧道再仗著過去的交情,做個月下老人,想他總不全不答應的了?如果再能得到你的幫忙,當然就恪外的不成問題了,你說是與不是?」
  接著又說道:「你知道我那故人之子是誰?大概貧道即就不說,你也該想得出來吧?」
  了劫大師進而不答,只說了一聲:「貧尼自從出家之後,但求了劫,這種事恐怕幫忙不來了?」
  陸瑜道:「可是白仁兄的姑娘,不也就是……」
  了劫大師不等陸瑜再說下去,連忙截住道:「貧尼與白施主,業已一十六年未曾見面,道友又阿必往事重提,使貧尼為之不安呢!」
  陸瑜被了劫大師這樣一說,不由的怔了一怔,這才說道:「難道姑娘自己也不知道……」
  了劫大師仍不容陸瑜再說下去,又截住說道:「貧尼雖然每年要來一次,那只是奉了家師之命,前來為白姑娘行功去邪,白姑娘乃是白施主的愛女,老尼方外之人,是不便過問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