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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催魂信箋紫丁香

  這兩日過得很慢,就像過了兩年似的。
  因為他倆一直都在旅店裡,連店門都沒出。
  本來,小獸精想出去轉轉,可是竹葉飛攔住了他,說怕他遇到雷震天或他家裡的人,又生麻煩,小獸精覺得竹葉飛說得有理,也就沒有出去了。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候了。
  小獸精和竹葉飛都坐在窗前,癡癡地,傻傻地向外看著。
  窗是開著的,窗外依然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一道牆。
  他倆也不知看過多少遍了,甚至連牆上有多少塊磚都數過了,但現在,可看的仍是這道牆和這條小巷。
  他倆都希望這巷子裡走來一個人,來到他們的窗前,停下來看看他們,或者笑一笑。
  雖然他倆都沒見過那人的臉,也沒聽到過那人說話,但他們都相信,只要那人來了,他們一定會認出來的。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想著,想像著那人的模樣,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著那人的到來,然而,又一次一次的失望了。
  那人一刻都未曾來過,而且這條小巷中,一連幾天,竟沒有一個人走過。
  他們兩人都弄不懂,那人既救了他們,又為何不願見他們呢?難道那人是他們的仇人?這好像不大可能。
  既是仇人,或是要劍,或是要殺他們,這兩件事在當時都易如反掌,可是他卻一件未做。
  他倆都知道:若是沒有那人的出現,此刻他倆的屍體都該是僵硬的了,所以,他倆才會一連數日苦苦地等著那個神秘的人。
  窗外,天漸漸黑了,竹葉飛點亮了燈,小獸精坐著沒動。
  夥計已把飯送來了,正放在桌子上。
  竹葉飛道:
  「小獸精,吃飯吧,飯菜已涼了。」
  小獸精像沒聽到,坐著未動。
  竹葉飛又道:「小獸精,吃飯吧,過後我有話對你說。」
  小獸精轉過臉來,道:「我們明天就走嗎?」
  「是的。」
  「再等一天可好?」
  「不必再等了,此刻他是不會來的。」
  「為何不會來?」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想必該是認得我們的,你說是嗎?」
  「那又怎樣呢?」
  「若是他真的想見我們,日後也可找到我們的。」
  小獸精省悟道:
  「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那我們吃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走,你說好嗎?」
  「好。」
  說著小獸精坐過來,與竹葉飛一同吃起飯了……
  ※※※※※※
  清晨,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透過稀疏的小樹林,照在一條小路上。
  小路上,走來兩個人,遠處,是一個小集鎮。
  小路上的兩人一高一矮,步履輕盈。
  小獸精道:「幾日能到太陽島?」
  竹葉飛道:「一月左右。」
  「若是騎馬呢?」
  「也要十五、六日。」
  「那裡很美嗎?」
  「非常美,」
  「到了那裡一定能見到大海嗎?」
  「一定能見到,你沒見過大海嗎?」
  「沒有。」
  「想看嗎?」
  「非常想,大海是什麼樣子?」
  「非常美,美得我說不出來,到了那裡你就知道了。」
  小路拐彎了,他們走到了彎角處,看見小路的中間站著一個人,便停了下來。
  小獸精道:「秀芝,你怎麼會在這裡?」
  秀芝紅著臉,笑道:「回家啊!」
  「這麼早,你到哪裡去了?」小獸精又問道。
  秀芝臉更紅了,道:「我……」低下了頭,又道:
  「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嗎?」
  小獸精臉也有些紅了,道:「那也未必。」
  竹葉飛站在旁邊,又覺不妥,於是悄悄退回路邊。
  秀芝抬頭問道:「你們要走了嗎?」
  「現在就走。」
  「還回來嗎?」
  「不來了,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
  「什麼地方?」
  「太陽島。」
  秀芝低下頭去,想著什麼。
  小獸精靜靜看著她,等著什麼。
  秀芝又道:「那日雷震天傷著你了嗎?」
  小獸精低下頭道:「沒……沒有。」
  「真的嗎?」
  小獸精不語,還是低著頭。
  秀芝看著他,等著。
  秀芝又道:「雷震天可厲害呢,怎麼會把解藥給你的?」
  小獸精道:「他沒給我。」
  「那你如何會有呢?」
  小獸精臉已通紅,仍低著頭道:
  「我被他打傷了,又被人救跑了,是那人給的解藥。」
  「你現在全好了嗎?」
  「好了。」
  「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知道。」
  「那人沒再找你嗎?」
  「沒有。」
  「那你可想找到那人呢?」
  「當然想,不然我們早就走了,就為了等他,到今日才走。」
  秀芝低頭笑了笑,又抬頭道:
  「如果那人要與你們一塊走,你們可願意?」
  「那要問我竹大哥了。」
  竹葉飛背對著他們,望著遠處,像在賞景。
  接著,小獸精又道:
  「怎麼,你認得那人嗎?」
  「不認得,我只是問問而已。」
  說著,秀芝又低下頭去,用一隻腳在地上踏碎了一片枯樹葉,靡著。
  「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
  「那我們可要走了。」
  「路上小心點。」
  小獸精又對竹葉飛道:
  「竹大哥,我們走吧!」
  竹葉飛轉過身來,笑著點點頭,沒說話。
  小獸精與竹葉飛向前走去。
  秀芝低著頭,向鎮子走去,走得很慢。
  今天,她穿的還是那身紅色的衣衫,腳上是一雙粉色的繡鞋,上面繡有一枝梅花的繡鞋。
  可是沒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只低頭站在那兒。
  小獸精與竹葉飛正向前走著,忽地小獸精像想起了一件忘記做的事情一樣,急忙停下來,轉頭向後看去。
  他正看見秀芝背對著他,怔怔地站在小路的中央。
  突然,小獸精轉身向秀芝跑去,秀芝像聽到了小獸精的腳步聲,也轉過臉來,而她剛剛轉過臉,小獸精已摟住了她。
  秀芝立刻掙脫出來,羞得面色緋紅,恨恨道:「你要做什麼?」
  小獸精卻大笑道:
  「原來那人是你!」
  秀芝急道:「是我什麼?」
  小獸精仍笑著道:
  「別裝了,是你救了我。」
  秀芝低下頭,俄頃,又抬頭道:
  「你胡說什麼?我何時救過你?」
  小獸精道:
  「那晚,我雖不能動了,但有知覺,那人抱起我時,我的左手碰到他的頸子,發現他頸後的髮根處有一個凸出的小點,可能是個凸出的痣,他把我放上床時,我又一次碰到了那地方,而剛才我摸了你的頸後,正與那天碰到的東西一樣,不信你自己摸摸。」
  秀芝真的伸手到頸後摸了摸,一句話也不說,又用腳踏起地上的枯樹葉來。
  「我說得對嗎?」
  良久,秀芝才道:
  「算你說對了。」
  竹葉飛也走過來了,對秀芝道:
  「謝謝你救了我們。」,
  秀芝輕聲道:「不必了。」
  小獸精道:「想必去旅店的公子,也是你裝扮的了,是嗎?」
  秀芝點點頭。
  小獸精又道:
  「那你為何不來見我們呢?」
  「我怕雷震天發現你們,所以沒去。」
  「你認得雷震天嗎?」
  「我是他家的女婢。」
  「那些藥你是如何弄到的?」
  「悄悄拿的。」
  「那你不怕雷震天發現嗎?」
  「不怕。」
  「你也不怕雷震……」
  話沒說完,小獸精停下了,目光直直地望著秀芝身後的路上。
  秀芝也轉過臉向後看去。
  小路上,一騎飛奔而來,馬蹄聲到,人也到了。
  來人正是雷震天。
  雷震天已翻身下馬,站到了三人的面前,對秀芝驚道:
  「你為何也在這裡?」
  秀芝輕聲叫道:
  「爹,我……」沒說下去。
  小獸精吃驚地看著秀芝道:
  「原來他是你爹?」
  竹葉飛的臉上也顯露出驚奇的表情,沒有說話。
  雷震天對秀芝道:
  「你回家去。」
  秀芝嬌聲道:「不嘛!」
  雷震天道:「你認得他們?」
  秀芝點點頭。
  雷震天指著小獸精,道:
  「那晚是你救走了這混小子?」
  秀芝低下頭,沒作聲。
  雷震天怒道:
  「那棵荔枝核也是你打的,你……我殺了他們!」
  說著已奪路衝向小獸精,同時舉掌打來。
  秀芝身躍到小獸精前面,還沒落地,已被雷震天的手臂掃飛出去,跌在小路邊,秀芝的額頭流出了血。
  雷震天掌沒打出,停下了手,吃驚地看著秀芝。
  他不能不吃驚,儘管他是個惡魔,但他只有一個女兒,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把秀芝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沒打過她一巴掌,雖然他殺死過許多人,但那只是別人,而不是他的秀芝。
  雷震天動也不動地看著秀芝。
  秀芝也看著雷震天,冷冷地道:
  「你若殺了他們,我也不活了。」
  血,流到她的面頰,又滴在地上,打著枯樹葉,「嗒嗒」地響著。
  雷震天走到秀芝身前,柔聲道:
  「秀芝,是爹不好,爹打了你,你沒事吧?」
  看著他的臉,你再也不會想到他竟能發出這樣輕柔的聲音來。
  接著雷震天又道:
  「好,爹不殺他們了,你跟爹回家去,可好?」
  秀芝道:「不。」
  雷震天又道:「那我就殺了他們。」
  又轉臉瞪了小獸精一眼。
  秀芝不再言語了。
  雷震天輕輕地抱起秀芝,放在馬背上讓她坐好,自己也翻身上馬,向烏龍潭奔去。
  良久,竹葉飛和小獸精才轉過身來,對望了一眼,默默地向前走去。
  雖然他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他們的心裡卻是充滿了言語,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便可看出來。
  小獸精神情恍惚,現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竹葉飛目光凝重地看著遠方。
  他倆都在為秀芝擔心,她傷得重嗎?
  真讓人想不通,一個惡魔的女兒,竟會是如此善良的人,而長得又是如此可愛。
  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見到她,小獸精想著,她真美,天下再沒有此她更美的女子了。
  竹葉飛也想著,難道惡魔的女兒就非得是惡魔嗎?那麼「近墨者黑」又如何解釋呢?不對,不是還有「出污泥而不染」
  嗎?這兩句話簡直太矛盾了。
  但是雷震天呢?難道他會算了,就此罷休了嗎?難道他果真突然變成好人了嗎?※※※※※※馬停在了門外。
  聽見馬蹄聲傳來,青臉漢子已把門打開了。
  雷震天抱起秀芝,向院門走去。
  青臉漢子道:
  「莊主,你回來了,小姐怎麼啦?」
  雷震天只「嗯」了一聲,跨進院門,走進屋裡去。
  他一直走到秀芝的房間裡,輕輕地把秀芝放到床上,用溫和的目光看著秀芝。
  秀芝順從地躺在床上,平靜地看著雷震天,沒有責怪他,她額頭上的血已不再流了,臉上的血也凝固了。
  雷震天用毛巾輕輕擦去秀芝臉上的血跡,輕聲道:
  「秀芝,跌得重嗎?」
  他知道自己的掌並沒打到秀芝,只是揮掌時,膀子碰到了秀芝,所以只問她跌得重不重。
  秀芝輕輕地搖搖頭,沒說話。
  雷震天知道她跌得不重,自己也覺得好受多了。
  雷震天又道:
  「你先歇歇吧,爹在這陪你。」
  說著坐到了床邊,轉過頭看著秀芝。
  秀芝慢慢地閉上眼睛,於是,小獸精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覺得小獸精很有意思,很好玩,見了小獸精,她就很開心,而且,她也覺得小獸精很俊俏,即使他的頸口有一塊很大的疤痕,也不影響他的英俊。
  她喜歡與小獸精這樣的男孩子在一塊兒,也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她覺得小獸精,比她認識的所有的男孩子都強得多,不管是哪一方面。
  雷震天見秀芝睡了,又轉回了臉看著對面的牆和牆上的窗子。
  他的目光已不再有慈愛,而是慢慢變得凶狠起來,是穿過了擋在他眼前的那堵牆。
  他弄不懂為什麼沒有一掌殺死小獸精?也弄不懂秀芝為什麼要救那混小子。
  想到秀芝,他又挽起衣袖看了看右臂,「曲澤」穴處的紫塊已經消退了,儘管秀芝那一擊打得很重,以至使他手臂失去力量而不能殺死躺在地上的小獸精,但他還是不會怪罪秀芝的,因為他太愛她了,他可以拿別人出氣。
  他想想覺得很倒楣,他本以為一定能殺死小獸精的,同時也一定能得到那把劍,可是他算錯了,錯在哪裡到現在他也不知道。
  而至於要他用劍與自己換解藥,那只不過是兒戲罷了,他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回頭看看秀芝。
  秀芝已睡熟了。
  他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他不能就這樣算了,他一定要殺了那個混小子,還有那個用他的「解夢草」救活的人。
  「青龍劍」確實太好了,往日握在柳劍青的手裡,他不敢去奪,他不知自己能否躲過「游龍鑽心」,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一定要去,要把「青龍劍」奪過來。
  殺人,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殺過的人太多了,多的他都記不清為了些什麼事情而殺人的。
  他想既然已經殺死過很多人,再加兩個又何妨呢?雷震天不還一樣是雷震天嗎?
  儘管別人說雷震天是個惡魔,但他自己並不承認,他認為做人就應該如此,難道讓人害怕不是好事嗎?
  再說,就算我是個惡魔,又怎麼樣呢?他想著。
  一陣馬蹄聲響起,雷震天又騎在了馬上。
  殺人,是他與生具來的本性,他認為殺人是一種樂趣,而為了某種目的的殺人,他更是不擇手段的。
  ※※※※※※
  太陽升高了些,已能從山坡上照下來了。
  小獸精與竹葉飛走在山坡下的小道上,目光看著遠方,那是一條漫長的路。
  每個人都有一條目己的路,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既然選定了,就該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直到永遠,只要這條路通向正義。
  竹葉飛道:「你覺得她可愛嗎?」
  「嗯。」
  「你喜歡她嗎?」
  「有點。」
  「就只有一點嗎?」
  小獸精臉紅了,道:「不止一點。」
  「我看也是。」
  兩人繼續向前走著。
  竹葉飛又道:「她也喜歡你嗎?」
  「不知道。」
  「我看她是喜歡你的。」
  小獸精低頭不語,只管走路。
  「你可願娶她嗎?」
  「這……她並沒說要嫁我呀!」
  「若是她說了呢?」
  小獸精低頭道:「那,那我……,我也不知道。」
  竹葉飛笑道:「你沒有說實話。」
  「誰說的?」
  「我說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說實話?」
  「我看出來的。」
  小獸精害羞道:「不與你說了。」
  竹葉飛笑道:「好,不說就不說了。」
  兩人笑著向前走去。
  「混小子,給我站住!」一聲大喝響若炸雷。
  兩人同時回頭看去。
  雷震天已飛馬而來。
  小獸精吃驚道:「你又來做啥?」
  雷震天翻身下馬道:「混小子,你不知我來做什麼?」
  小獸精道:「難道秀芝……」
  「住嘴,你也配叫她秀芝?」
  「那你還想做什麼?」
  「你死期已到,我來送你去見閻王!」
  竹葉飛怒道:「雷震天!你為何還不放過他?」
  「我不會放過他,而且,你也得死!」
  小獸精推開竹葉飛道:「竹大哥,讓我來。」又對雷震天道:
  「那你準備何時動手呢?」
  「現在!」同時雷震天已出招攻來。
  小獸精頓然出招迎上,看樣子他的傷已全好了。
  頓時,小路上少了兩個人的實體,幻作光與影的閃爍,風聲乍起。
  兩人已不知打了多少回合,速度太快,看不清楚。
  竹葉飛只好站在邊上看著,只因為他的武功還沒有恢復。
  閃動的光影漸漸向山上飛去,竹葉飛跑得比他們慢得多,漸漸就看不見了。
  山並不很高,片刻,他們已打到山頂上來了。
  突然兩人停了下來。
  雷震天道:「你這個混小子,傷好得可真快!」
  「你想不到是嗎?」
  「但我一樣可以殺死你!」
  「真的嗎?」
  「當然,要不是秀芝,你已經是死人了。」
  「但現在秀芝並不在,你為何還沒殺死我呢?」
  「『驚雷震天』想必你已嘗過了,但嘗得太輕了。」
  「我倒很想再嘗嘗,看看我會不會死。」
  「好。」
  小獸精手裡握著劍,等著他。
  「青龍劍」在陽光的照射下,青光閃閃,更加耀眼。
  「看招!」一聲大喝,雷震天招已擊出。
  小獸精一招「太公釣魚」迎了上去,招未出完,又變了一招「荷上採蓮。」直取雷震天的頭顱。
  但雷震天見小獸精招式已定,又突然一招「橫掃千軍」,擊向小獸精左腹。
  小獸精忽變身形,雷震天一掌眼看落空,一招「驚雷震天」
  已擊了出來。
  小獸精斜著身體飛了出去,落在三丈開外。
  雷震天見小獸精已被打倒,仍不罷休,一躍飛身掠起,在空中已舉掌向小獸精擊去。
  「噗!」的一聲,雷震天掌已落下!
  雷震天瞪著驚奇的眼睛看著小獸精,「青龍劍」的頭,已從他背脊鑽出來。
  小獸精抽出劍來,劍仍然閃著青碧的光,雷震天的血,是玷污不了「青龍劍」的。
  雷震天痙攣的身體歪斜著倒了下去,一灘鮮血從他嘴裡流出,污染了山峰上純淨的泥土。
  竹葉飛剛剛爬上山來,看到的小獸精,卻不同他想像的一樣。
  小獸精僵直地站在山頂上,握劍的手一動也不動,目光直視著空中,彷彿雷震天仍然站在他的眼前。
  但此刻,他的目光中已沒有仇恨,而人,卻如同驚鳥一般。
  他到底看見什麼了呢?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一隻驚愕的眼睛,噙著淚花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這雙眼睛應是熟悉的,而此刻,卻變得那樣陌生。
  淚水終於盈出秀芝的眼眶,她額上的血跡依然殷紅。
  「你!你為何要殺死我爹?」
  秀芝衝了過來,一把奪去小獸精手裡的劍,舉了起來,小獸精動也不動地看著她,呆呆地看著。
  他忘了,他只知道雷震天是惡魔,所以才殺死了他,但他忘了還有個秀芝,他殺死了秀芝,他殺死了秀芝的爹。
  惡魔,他是一定要殺的,而秀芝的爹,他又是不該殺的。
  如果當時他沒有忘記雷震天是秀芝的爹,他又該怎麼做?
  秀芝舉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劍,落在了地上。
  這可是「青龍劍」,多少人拚命都想去握起它,而此刻,卻落在地上,誰也不去拿了。
  秀芝不願殺他,因為她喜歡他,她救過他的命。
  既然她救過他的命,又為何還要殺了他呢?所以她沒有殺他。
  但此刻,她又該怎麼做呢?他殺了自己的爹,視她如命的爹!
  竹葉飛怔怔地站著,也不知所措了。
  秀芝「噗通」一聲,跪在了雷震天的身邊痛哭了起來。
  雷震天是個惡魔,但對她來說,他不僅不是惡魔,而且是一個非常慈善的父親。
  她恨自己,恨自己來得太遲了。
  但她又如何能來得更早呢?她一聽到馬蹄聲響起,便立刻起身追來了。
  她知道父親是追他們來了,她怕發生事情,不管是誰死了,她都是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她才追來。
  因為只有她在,才可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然而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必然接受現實。
  秀芝站起身來停止了哭,冷冷道:「你們走吧!」
  小獸精沒動。
  竹葉飛也沒有動。
  秀芝突然大聲叫道:
  「你們走!」便又哭了。
  竹葉飛走過來,拾起劍,扶著小獸精的肩,向山下走去。
  小獸精又回過頭來,留戀地看了秀芝一眼。
  他早已想好如何殺雷震天了,那晚,他是真的被雷震天打傷了,但同時,他也知道了雷震天「驚雷震天」的掌法了。
  所以今天,當雷震天打出此掌時,他從手臂上借力,飛了出去,假裝又被他打傷了,所以雷震天死了,雷震天中了他的圈套。
  如果雷震天不那麼凶殘,不再擊來最後一掌的話,他並不會死的,但他又是不可能這樣做的,因為他畢竟是惡魔。
  可以說殺死雷震天的不是小獸精,而是惡魔自己,是他惡魔的本性殺死了他。
  山,已變得很小,秀芝也不再能看見了。
  他們走了。
  他們必須走了,還有更多的惡魔正在張牙舞爪地等著他們。※※※※※※不知名的小鎮,不知名的小店,不知名的人。
  有人彈琴,琴是琵琶。
  小獸精道:「他彈得真好!」
  竹葉飛點頭道:「是彈得很好!」
  彈琴的是個老人,鬍鬚已白。
  「你知道他彈的是什麼曲子嗎?」小獸精問。
  「當然知道。」
  「叫何曲?」
  「『十面埋伏』。」
  「什麼意思?」
  「這是歌頌楚漢戰爭勝利者劉邦的武曲。」
  「噢……」小獸精又道:
  「他為何要向我們彈奏此曲呢?」
  「向我們?」
  「你看,他正對著我們彈呢!」
  「是嗎?」
  竹葉飛轉頭看去,看見一雙睿智的眼睛正盯著自己,而這雙眼睛正是彈琴的老人的。
  竹葉飛沒再說話,只是看著老人彈琴。
  琴聲,抑揚頓挫。
  老人的目光,仍然盯著竹葉飛,像在對他說著什麼。
  他到底要說什麼呢?
  小獸精不解地看著老人,也看著竹葉飛。
  語言是說明事物的最好東西,他為何不用語言說明呢?
  ※※※※※※
  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店裡。
  小獸精與竹葉飛一同坐在桌邊吃飯。
  「竹大哥,你不記得那天的事嗎?」
  「什麼事?」
  「那個老人對你彈『十面埋伏』。」
  「當然記得。」
  「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還不清楚。」
  「他彈得真好。」
  「是的。」
  一個小男孩走進店來,東瞧西望,像在找著什麼人。
  竹葉飛看見了小男孩。
  小獸精背對著他,沒有看見。
  小男孩向竹葉飛走來。
  竹葉飛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
  小獸精轉過臉來。
  小男孩走到他們的桌子邊停下來,用一雙充滿稚氣的眸子看著竹葉飛,又看看小獸精。
  竹葉飛道:「你有何事?」
  小男孩拿出一個信箋遞給竹葉飛。
  竹口十飛道:「這是什麼?」
  「不知道。」
  「是給我的嗎?」
  小男孩點點頭。
  「是誰叫你給我的?」
  「外面的人,」
  「你認得他?」
  小男孩搖搖頭道:「不認得。」
  「他對你說什麼了?」
  「他叫我把這個給那兩個有一把劍的人。」
  「好。」竹葉飛接過信箋,又道:
  「是哪個人,你還認得嗎?」
  小男孩墊起腳向窗外望去。
  竹葉飛與小獸精也轉頭向窗外望去。
  窗外沒有人。
  小男孩又向門口跑去,出了門。
  他倆把頭伸出窗外,左右看看。
  門外,只有一個人,一個小男孩。
  竹葉飛拆開信箋,看到了一張寫有字的紙片,字跡雋永,形如義之體,上面寫著:
  「限你三日,交出『青龍』,逾期不交,有人殺你。」
  看這張紙片,你再也想不到,它竟蘊藏著殺機。
  而這張紙,卻又是一個稚童送來的。
  竹葉飛又探頭窗外,稚童已不在了。
  紙片沒有署名,難道他忘了嗎?
  竹葉飛又拿起信箋的信封,向桌上倒了倒。
  一支紫丁香花,溢著香氣,落在了紙片上。
  他終於露面了,終於找到了,可是他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小獸精問道:「就是他偷走了『柳氏劍譜』嗎?」
  「正是。」
  「他很厲害嗎?」
  「不知道,反正他會殺人。」
  「我也會殺人。」
  「你與他不同。」
  「有何不同?」
  「他殺人不分好壞,而你分。」
  小獸精點點頭。
  竹葉飛又想到了彈琴的老人,想起那曲「十面埋伏」。
  看來老人是想提醒我,紫丁香知道劍的下落了,竹葉飛想著,難道他也要給我十面埋伏嗎?他有那麼多殺手嗎?
  竹葉飛道:「你可懂那曲『十面埋伏』了?」
  小獸精點點頭,道:「他為何要告訴你呢?」
  「不知道。」
  小獸精輕聲道:
  「真是一個奇怪的老人。」又道:
  「你以前沒見過他嗎?」
  竹葉飛歎道:「沒有。」
  過了半晌,小獸精道:
  「竹大哥,我們離太陽島還有多遠?」
  「不很遠了。」
  「那還要幾天?」
  「五天左右。」
  「能換條路走嗎?」
  「換條什麼樣的路?」
  「偏僻些的。」
  「為何要走偏僻的路?」
  「不易讓他們找到我們呀。」
  「你怕他們嗎?」
  「不是。」
  「那是為何呢?」
  「我是怕他們傷了你。」
  竹葉飛不語了。
  是的,他們要殺竹葉飛是很容易的,因為他現在沒有武功了。
  「竹大哥,好嗎?」
  竹葉飛點點頭。
  ※※※※※※
  夜幕降了,竹葉飛和小獸精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不遠處,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他們走到了小屋前。
  小屋有一扇破門,是開著的,屋裡沒有人住。
  他們走進屋去,屋裡空空的,除了他倆,其餘什麼也沒有。
  郊外,草是很多的,不一會兒,他倆就抱來一大堆草,鋪成一個很大的草褥子。
  他倆睡在草褥子上。
  月光,從窗口瀉進來,剛好照在他們的臉上。
  兩雙明亮的眼睛,看著黑黑的屋頂。
  小獸精道:「已經三天了,他們找不到我們了,是嗎?」
  「或許吧。」
  小獸精轉臉向窗外看去。
  天空掛著半個月亮,正好位於窗戶的正中。
  小獸精道:「要是圓月就好了。」
  「你也喜歡圓月嗎?」
  「嗯。」
  「月亮還會圓的。」
  「但今天的不圓。」
  兩人靜靜地躺著,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半個月亮。
  小獸精喃喃道:「也不知秀芝現在可好。」
  「想她了嗎?」
  小獸精沒作聲。
  「以後還想去找她嗎?」
  「就不知她可願再見我。」
  竹葉飛也不再說什麼了,他覺得這事情太難辦了。
  忽地,月亮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小獸精飛身躍到窗前,他又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月光下的一個人影飛掠遠去。
  窗台上已多了一物,是一封信箋。
  竹葉飛也起來了,問道:「是何人?」
  小獸精道:「沒看清。」
  「他來做什麼?」
  小獸精拿起信箋道:「送信來的。」
  「讓我看看。」說著竹葉飛接過信。
  這是一封與上次同樣的信箋。
  月光下,竹葉飛拆開信,首先拿出來的是一枝紫丁香,他接著又拿出一張紙片,上面寫著:
  「三日已到,若不想死,明日走時,留下『青龍』。」
  竹葉飛道:「看來我們躲不掉了。」
  「那就殺了他們。」
  「對,殺了他們!可是他們為何不暗中下手呢?」
  「那是他們怕我們。」
  「怕我們?」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你此刻沒有武功,怕你用飛葉神功殺死他們,你看我說得對嗎?」
  竹葉飛想了想,道:
  「或許是吧。」又道:
  「他們既是怕我們,就更不該告訴我們後,再來殺我們了。」
  「說的也是,那是為何呢?」
  「看來紫丁香的殺手也不弱。」
  小獸精點點頭,又道:
  「那紫丁香自己為何不來奪劍呢?」
  竹葉飛搖搖頭道:「不知道。」
  紫丁香永遠是個神秘的人物,沒人知道他……
  竹葉飛一覺醒來,看見窗外的天空,已微微發白了,他轉眼看看小獸精,見小獸精睜開了眼睛。
  「竹大哥,天快亮了,我們還是早些走吧!」
  「好的。」
  於是,兩人起身向屋外走去。
  涼爽的晨風,吹動了小路邊的樹林,沙沙作響。
  樹林裡仍是黑黝黝的,陰森森的。
  他倆的步子走得很快。
  他倆都希望早些到太陽島,早些取得「七彩魚」。
  驀地,一個白影從樹林中閃了出來,擋在他們的前面。
  他倆停下了腳步。
  小獸精擋在竹葉飛的身前,審視著站在他對面的人。
  這是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服的人,他的身體非常瘦弱,看上去如同是一件空衣服掛在那兒,被風吹得飄飄蕩蕩,整個人即刻就要飄走,他的臉也是清瘦的,如同骷髏,面色慘白,頭髮散亂。
  白衣人道:「你們要走了嗎?」
  尖細的聲音顫抖著,緩慢地發出來,卻不知道從他身上的何處發出的,因為他的嘴沒有動。
  小獸精道:「是的,你是誰?」
  「告訴你也不妨,我叫追魂半仙。」
  「不如叫追命鬼才是。」
  「你願意叫就叫吧,反正你們要死了。」
  「真的嗎?」
  「絲毫不假。」
  「你要殺死我們?」
  「不錯。」
  「為何要殺我們?」
  「為劍。」
  「你想要這把劍?」
  「不想。」
  「那是為別人奪的?」
  「不錯。」
  「他是誰?」
  「紫丁香。」
  「紫丁香是何人?」
  「一個女人。」
  「她是什麼樣子?」
  「很美。」
  「你為何要替她奪劍?」
  「我要娶她。」
  「她願意嫁你嗎?」
  「有劍她就嫁我。」
  「原來如此。」
  「你還有何話要說?」
  「沒了。」
  「那就把劍給我。」
  「那可不行。」
  「你真想死嗎!」
  「你才想死呢!」
  小獸精話聲未落,追魂半仙已出招攻來,他用的也不知是何種武功,整個人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圓球,圓球旋轉著伸出無數只手來,擊向小獸精。
  小獸精揮劍劈向圓球,眼看圓球要劈成兩半,忽地圓球又變成了一根白柱,直擊小獸精的右肋,小獸精急轉身回劍又是一招向上削去,白柱卻沒了。
  小獸精收住了招式,卻見追魂半仙已站在樹梢上了。
  風吹動著他,像一面白色的旗幟,飄舞著。
  小獸精道:「你為何逃到樹上去了?」
  「我逃了嗎?我只是要讓你開開眼界,死了也不冤。」
  「你還敢與我打嗎?」
  「有何不敢?」
  「那你下來呀。」
  「看招!」追魂半仙又攻了下來。
  這次他變成了一個半圓,正如這夜的月亮,但在半圓的外面,多出一圈手臂。
  小獸精起身迎上,刺劍而出,忽地半圓又變為一個環,向小獸精身體套來,而圓環的中間,已伸出一掌擊向小獸精的頭部。
  若是這一掌擊中小獸精的話,他腦袋至少要飛掉半邊。
  眼見小獸精已無法躲閃,忽地小獸精的身體又往回縮去,同時一劍劃出圓環,人落在地上站住了。
  圓環伸直後向樹林飛去,卻落下一根雪白的東西,掉在竹葉飛身邊的地上。
  竹葉飛低頭看到是一截慘白的手臂。
  追魂半仙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小獸精笑起來道:「這下你可不能娶紫丁香了。」
  竹葉飛也笑起來道:「算他倒楣。」
  於是兩人又起步向前走去。
  竹葉飛道:「原來紫丁香是個女人。」
  「不知她是何樣的人?」
  「她偷走了劍譜,一定是想習『游龍鑽心』。」
  「所以才叫他來奪劍的,是嗎?」
  「你以為她真的會嫁給那個追命鬼嗎?」
  「未必。」
  「那你就該知道她是何種人了。」
  小獸精點點頭道:「說的也是。」
  天漸漸亮了,兩人已走出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