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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平陽仍三晉名城,故老相傳為堯、舜、禹三代都邑所在。此說自然是遠不可考的陳跡,不過永嘉年間,後漢劉聰確曾以此為都,懷愍二帝俱死城中,此後便成為東遷士大夫們的傷心所在。
  此城位於晉陽與蒲州之間。由此向西,越過呂梁山,經阪蒲、大寧,有道直通關中;向東出浮山縣,越過中條山,可以去往沁水,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城池所在,顧名思義,築於平水北岸。平水發源平山,平山地勢頗緩,位於汾水東北。平水從山麓流出,灌溉附近的園圃,然後向東注入汾水。
  時節正是十一月間,深秋的北方大地被一陣又一陣咆哮的風刮得蒼涼灰黯。平水清可見底,瘦硬堅實的鵝卵石突出水面,乾燥泛白。幾片殘敗的葉子隨著水波輕漾,旋旋著打在石上,懨懨的亮紅,倒越發顯得那河水寒意徹骨。
  慕容沖順著河岸信步而行,刁雲和其它幾個親隨遙遙跟在後頭。他一時駐足,怔怔地望著那些不知從何處輾落的紅葉,不由想到:離開鄴都後,這已是第十三度深秋!而他來到平陽,不知不覺也有了八年。
  這個深秋卻是與眾不同的。此時萬里之遙的淝水兩岸,晉與秦的大軍雲集,惡戰一觸即發。秦軍八月裡開撥,步卒六十餘萬,鐵騎二十七萬,運送糧秣的船隻多達萬餘。經親眼目睹的人津津有味而不乏誇大其辭的描述,他可以輕易想像出出征時旌旆蔽天,戰鼓震地,鐵騎似龍,猛士如虎的盛況。此後陸續聽到戰訊,十月十八,陽平公符融克壽陽,後幾日,冠軍將軍慕容垂陷鄖城。而最新的消息,是八天前慕容永從長安給他帶來的,說晉將劉牢之在洛澗大破秦軍,士卒死傷達萬餘。不過,所謂大破,當是對晉而言,在秦這一方,除了士氣受損以外,戰力仍是遠遠高於晉軍,這場大戰中,著實看不到晉軍有取勝的希望。
  慕容沖反反覆覆的為晉軍統帥籌劃,可也沒想任何饒幸之處,不由心頭鬱悶,無以遣懷。這場大戰是他期盼了多年的,可真的打起來了,卻又更增煩惱。若秦軍完勝,一舉平定江東六郡,那麼,天下就將穩為符堅掌中之物,而所有暗地裡有所期待的人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將化作泡影。因此這時風掠枯枝,瑟瑟有聲,在慕容沖耳中聽來,也越發的淒涼。
  突然順著河岸傳來鼓吹之聲,一下子就打斷了慕容沖的思緒。水面上漂來一帶紅痕,給清冷的平水帶來些熱絡之意。不多時走得近了,就見得吹著打著,說著笑著,一群男男女女,擁出頂大紅花轎來,原是迎親隊伍,四下裡炮仗的煙氣伴著火光,辟哩啪啦爆響個不停。慕容沖側了身子讓在一旁,想道:這當頭上竟還有有閒心娶親的。
  花轎到他身邊就停下了,騎著馬系紅花的新郎官跳下馬來,畢恭畢敬地向慕容沖行了一禮道:郎官!
  慕容沖看了這新郎官幾眼,見他二三十歲,粗眉方臉,有些面熟,一時也想不起來。新郎忙道:小人是突屈氏,從前和郎官一起從鄴都遷來的。後來在長安左近呆不下去,流落到平陽。大人讓我們安頓下來
  喔!是小六呀!這一身打扮,倒叫我認不出來了。慕容沖這方才想起來,這幾年他很收留了一些生計無著的鮮卑人,也常來往。這突屈一家其實是很熟的,不過今日他穿得漢人婚服,確是面目全非。
  嘿嘿!那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衫,道:她是家裡的獨女,本來是非要招贅的。這回算是說給小人了,定要用漢人的法子結親,只好依了。
  那也是應該的!慕容沖點頭道:恭喜了!
  小六再深深地行一禮道:本是不敢擾郎官的,只不過我家就在前面幾步,郎官若是不嫌棄,請來喝一杯喜酒吧!我家老父定然歡喜得很!
  突屈氏一家,在他轄下的這些鮮卑族人裡頭,算是個打頭的。慕容沖略思忖了一下,便道:正有許久末通音訊了好吧!
  當下男家女家都是大喜,太守親蒞婚禮,說出去真是再體面不過。慕容沖招了刁雲他們過來,幾個人騎著馬,由新郎陪著,便往突屈塢堡而去。其時天下動盪,時有兵戈,因此許多地方百姓,便結眾而居,修以高牆堅壘,名喚塢堡。塢堡中多是同族同姓,不過也有幾姓人同住一堡的,突屈家就是這種情形。堡中有好些人家,都是鮮卑人,當初一起流亡,突屈氏隱為首領,後來被慕容沖收留,便還是奉這家當頭。
  只轉了幾道彎,塢堡便已在望,平日緊閉的堡門此時大開著,門口已經擁了男家的親眷。見到慕容沖,突屈老漢喜滋滋的由孫子攙著上前來,連聲道:郎官竟來了!快請快請!
  上了正廳,突屈老漢奉慕容沖坐在首座,新人拜堂。一通熱鬧過後,新婦與新郎便到各桌上敬酒。當頭一杯,自然是敬給慕容沖了。慕容沖說了幾句應景吉利話,突然又想起一樁事來,便沒有急著接新婦奉上的酒,對一旁的突屈老漢道:你家小二是被徵入大軍了吧?你還有心辦喜事麼?
  突屈老漢滿不在意地笑道:這回是天王親征,那裡會有什麼閃失,老漢我放心得很。等老二回來,只怕小侄兒才出世呢!新婦一時羞得直往人後躲。
  這孩子,有什麼好臊的?老漢呵呵笑道,旁邊鑽出幾個小孩子來,都衝著新娘作鬼臉。老漢隨手扶著一個,笑得合不攏嘴,露了幸余的兩三顆牙來。
  慕容沖隱約還能想起入關時那個精壯漢子,可眼前卻是垂老家翁了。他道:這些孩子們都是入關後的生吧?
  是呀!老大十三歲,就是入關那年生的,他娘虧是身子壯,沒在路上出事,總算是熬過來了!老漢說起這些時,倒極平和。似乎多年前的事,只化作了一場惡夢,用來襯現此時的平安喜樂。
  慕容沖也拍了拍孩子們的頭道:這些小子們,都沒見過家鄉了。
  是呀!不過沒法子,日後看能不能帶娃兒們回去看看了還不快敬酒!
  新婦躲無可躲地被扯出來,托了一盞酒奉到慕容沖身前。慕容沖面上溫和地笑著,接了杯來,可心裡卻有悶悶的。不過十幾年,鮮卑遺民們已經在異地養育了後人,娶了它鄉的女子。再過上幾歲,對於鄴都的回憶,或者就真的只會存於慕容氏宗族的夢裡了。
  慕容沖從怯生生的新婦手裡接過酒盞,環顧著四下氤氳的喜燭光焰中一張張面孔大口喝酒行著酒令的男人,咬著耳朵輕聲說笑的女人,自為以為小心翼翼盯著新娘的小六,搶著喜糕摔倒在地哇哇哭叫的孩子
  那一張張煥發著光彩的臉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一口抿下那盞酒,放回新娘手上去。新娘看著他,有些呆呆的,好一會方才垂下頭去,只覺得臉上燙得厲害。她不由慶幸,還好抹了這麼厚的脂粉,要不,真是不用做人了。這麼一想,便又膽大起來,再次偷窺了慕容沖一眼,卻見他向突屈老漢說了句什麼,就不理他連聲挽留,匆匆走了出去。
  慕容沖大步從那喜堂裡逃出,直到再也聽不到裡面的喧囂,才緩過勁來。他深深吸了口外面干冷的風,將方纔那些酒肉的氣息清除出去。刁雲跟上他,用關切的眼神從旁詢問,他搖頭道:沒事,方才胃裡有些發苦。也不知從何時起,慕容沖每次看到這樣歡宴富泰的情形時,都會這樣的不適,好像人世間的歡樂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為鴆酒砒霜一般。
  他帶著人方出塢堡,就見到一騎飛縱而來。慕容沖立即認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慕容永,不由大喜,叫道:我在這裡!
  沖哥!慕容永眼睜得老大,唇緊抿著,讓看慣了他嬉皮笑臉神情的慕容沖心上一緊。
  慕容永翻身下馬,抖了抖身上的浮塵,道:聽說你不在官衙,等不及你回去就趕過來,還好撞上了。
  有什麼消息?慕容沖問道,語音都微微發抖。
  慕容永拉了慕容衝往一邊走開幾步,貼上了他的耳朵道:已見分曉!
  慕容沖瞪著他,竟不敢問下去。
  秦軍慘敗!大敗!慕容永強作鎮定地說出這句,神情彷彿正在夢囈一般。
  慕容沖一時還不明白自已聽到了什麼,茫然地將目光投向遠處山巒。在禿峰之巔,半輪薄日從雲層中躍出,映得河水波光粼粼,色如碎晶。世間萬物好像在這一瞬間都靜止了,泛著幻象一般的光芒。
  此後的十餘天裡,戰事詳情逐漸傳到了平陽。據說是因為,兩軍夾淝水對峙,晉軍要求過河決戰,符堅急於求勝,令秦軍後退。結果有晉降將朱序在後面散佈謠言,說是秦軍已敗,再加上八公山上草木蕭瑟,被誤認為是伏兵,竟至於一退不可收拾,全局糜爛。符融戰死,符堅下落不明。
  慕容沖聽到這些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消息是假的!太荒謬了,太不可思議了,百萬精兵,真正對晉軍交戰的只怕尚不及一成,怎會如此兒戲般的潰不成軍?自方兵力遠勝於敵時,誘敵深入仍是兵家常事。統兵者皆是身經百戰的將帥,怎麼竟做不到循序後退?晉軍既沒有什麼奇謀妙訐,又沒有什麼天兵神將,如何不能小敗後站穩陣腳,再圖規復?符堅竟是這麼容易就敗了麼?
  他有好幾日非常地惶恐過,每日不得安眠,只怕前幾日不過是一場白白的歡喜,若是從未有指望也罷了,可方才滿懷了希望後,若是猛然成空,那種失落,真是可以讓他發瘋的。
  只不過確訊一道道傳來,秦軍的敗績已成為鐵一般的事實,只不過符堅倒是活了下來。慕容沖精神大振,就和慕容永商量,要將平陽城裡的兵械發與鮮卑族人,發兵反秦。慕容永勸道:秦軍雖敗,可眼下各方形勢不明,還是再等等好些。慕容沖只覺得胸口上一團烈烈火焰難以自抑,道:時機稍縱即逝,人人都觀望等候,豈不是等秦軍緩過勁來嗎?
  自然不是空自等候,慕容永道:這些人都已安家立業,久不習兵,得說動他們,再整治兵械,也需些時日。要緊的,是得看吳王的動向,他眼下手掌三萬精兵,秦南征諸軍中唯他無損。若是吳王起事,自是一呼百應,我們也免得孤掌難鳴。
  慕容沖多少有些不痛快,他不願隨驥於慕容垂之後。不過,他深知慕容永說得在理,於是也按捺下急切的心情,道:兵器倒是早就有準備了。平陽城府衙裡共計有七千枝槍,長短鹹備,還有腰刀千餘把,戟槊數百枝。我早讓他們在塢堡裡私開煉爐,也打了五六千。馬匹也養了有三四千,再賣上一些,也儘夠用了。
  沖哥竟記得這般明白!慕容永扮了個鬼臉,從兜裡掏出張短簡來晃了晃,道:本是抄在上面,溫習了想在沖哥面前擺現一下的,這可是白費了氣力!
  慕容沖抬了膝,一腳踢過去,喝道:都什麼時辰了,還在這裡胡言亂語的?慕容永一轉躲開,與那慕容沖那一腳配合的圓熟之極,渾然不需用心。又一本正道:只怕鎧甲尚有些不足吧?
  慕容沖也無心思與他多作計較,道:我們上突屈塢堡去,讓他們開始全力打造鎧甲,能多打幾副就打幾副吧!
  兩人也不多帶隨眾,往平山上走去,不多時便到了突屈家的塢堡。老漢說是病了,在床上不起來,讓老大和小六帶著慕容衝往鐵坊裡去。鐵坊修在塢堡前頭,方便從平水引流,以水排治鐵。離著老遠,就聽到激流撞在大木輪上的聲音,便覺熱浪滾滾,火光熊熊,還夾了有騾馬叫聲。
  老大在一邊解釋道:冬日水少,不得不加用畜力,否則只怕風廂拉不起來,火便不夠旺。撩了麻布簾子,便見水輪嗚嗚的轉著,拉動曲軸往反。風廂便隨曲軸一進一退,進時火焰騰的高起,那架在上面的鐵器化作金黃;退時,火光一落,鐵色也轉為黯紅。掌砧的師傅見火侯到了,便光光光敲得山響,慕容永忍不住摀住耳朵,罵了句:找死!打鐵的自不理他,老大陪著笑臉解說道:這是將生鐵和鍒鐵摻合著煉的,叫作灌鋼。有這本事的師傅不多,脾氣就大了點又是一通猛錘,下面的就是再大著聲也聽不到了。
  一行人只能摀住了耳朵,苦著臉等他這一打完。那師傅似乎終於覺得滿意了,將手裡的東西往五牲脂溺裡一淬,滋!,白煙騰起,再取出來,卻是一把鐮刀,鋒刃雪亮。
  慕容沖皺眉道:從這時起,你們全換作打鎧甲。不可再耽誤時辰了。
  老大訝然道:只是,今年的不是已打好了一百具了麼?明年開春的農具,還欠好些呢!
  明年開春?慕容沖一笑道:你們就不必用農具了!
  中山王,你真的決意要造反了麼?一個發顫的聲音問道。慕容沖轉身一看,只見稱病的突屈老漢被小六扶著倚在門框上,斑白的鬢髮被熱氣推著,亂糟糟地蓬了一頭。
  多少年沒有聽人叫過他中山王了?慕容沖被這三個字挑得心頭一顫,可是聽到後面造反兩字,又不由冷笑,道:我們造什麼反?難道你真以為自已是氐人之虜嗎?
  老人身子一歪,倒在小六懷裡,喃喃著道:果然如此!一時老淚縱橫。
  慕容衝過去扶老漢,環視了突屈兄弟們一眼道: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去。
  突屈老漢卻閃避了慕容沖的手,半闔的老眼看著他,道:不用了,老漢是年歲大了,只想安穩過幾日。中王山謀劃必定是好的,讓兒子們辦就是了!說完這話,便蹣跚而去。小六想去扶他,也被他一把推開。
  慕容沖與突屈家諸子找了個緊密的小廳坐下說話。可開頭你看我我看你,竟是都說不出話來。慕容沖在案上一撐,挺起上身道:你們也聽說過了吧?符堅大敗,匹馬逃還。
  是真的?小六十分興奮,道:這些日子我一直打聽,只是都不敢信。
  自然是真的!符堅大勢已去,正是我等雪恥良機。聽到他連稱符堅名諱,全無尊敬之意,老大有些不自在的動了一下身子,道:我們跟著郎官是沒什麼,只是好容易安下這頭家,還有女人小孩
  被迫西遷途中死去的人,還有這十多年來受的凌迫,竟都忘了嗎?慕容沖冷笑道:就這一點眼前的溫飽便得了你的心去,那裡還有半點鮮卑戰士的血性!
  是,是小人不好。老大面紅耳赤,緊緊閉上了嘴。
  又是一片死寂。慕容沖逼視著這些人的眼睛,他們大都有些惶恐茫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懵了,一時還沒有注意。他緩緩語氣道:你們難道真一點都不想念鄴都了嗎?
  鄴都!兩個字頓時引起了無窮無盡的回憶,太行巍巍,漳河浩浩,堰流十二,屯雲行雨。水澍粳稷,黝黝桑拓。均田畫疇,桑廬錯列,姜芋充茂,桃李蔭翳。陳封的舊事一一萌動起來,人人的眼中,都有了一絲陶然。慕容沖微微一笑,知道自已已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和突屈家人商量過糧米,治械和馬匹之事,慕容沖與慕容永便辭去,再往它處塢堡。二人在三四天內就便走平陽各處有鮮卑人聚居之地,與那些族長頭人定下密議。平陽仍是北方盛產大米之地,今秋糧食方才入倉,公私俱滿。粗粗翻揀,足夠二萬人一年之用,兵械也在加緊趕製。
  十幾天忙碌下來,最可唯慮的是少有帶兵之才。故燕將領,泰半都在符堅軍中。這些族人們多為尋常百姓,經過戰陣的不多。慕容沖好不容易挑了些勇武的授以練兵刺擊之術,著他們帶同族演練,可也是亡羊補牢,希圖未晚。這才覺得平日裡雖說多有準備,卻也只是掛心糧草馬匹兵械,未想到這上面來,著實失策。這樣忙忙碌碌的,連正旦都給忘了,轉眼就是到了建元二十年。
  進了元月裡,北風更緊,鋪天蓋地下了一場雪。慕容沖卻不理會天時,依舊在官衙裡找了個寬敞的院落,帶著一些挑出來的郡兵習練槍法。練了一日,再讓這些人來與他對刺,結果雖說個個舞得勁力十足,卻全是端著個架子,不曉得變通。他不由發急,下手了沒了輕重,不多時就將個個打得鼻青臉腫,手折腳擰。兵丁們倒了一地,唉聲歎氣個不休,再怎麼喝令也不肯起來。
  慕容沖一個個踢過去,將他們從雪地裡踹起來,吼道:個個都死了?這幾日還不拚命練功,真要打起來了,不是白白給敵人送功勞去的?
  這些兵丁一邊拍著祆上雪屑,一邊跺著腳,四肢都有些發僵,練習起來示免有些敷衍的意思。慕容沖聽到這話,雙眉一掀,就要發怒,旁邊刁雲卻上前行了一禮,道:休息吧!招了招手,有從人端了一缽參湯來給慕容沖。然後自已綽了一柄槍,過去道:跟我學!
  慕容沖一邊喝著湯,一邊站在廊下看刁雲領著他們習練,他自已先演招式,讓諸人跟著學了一會,再一一指點不妥之處。刁雲也沒什麼言語,只是在一旁見使得過了就擋上一擋,看到偏了就扳一下。那些人都不復在慕容沖跟前的畏縮之態,練得十分起勁。慕容沖心道:看來我的脾性確實不好!也是太不顧惜他們了。這樣一想,也就很讚許刁雲方才來打這個圓場。他缽裡的參湯將要喝完,突然醒起來,便對僕人道:參湯還燉的有嗎?給這些兄弟們一人來一缽!
  不一會就有幾個僕從抬了一隻大陶鍋上來,慕容沖高道:今日到此為止吧,都來喝口湯暖暖身子。這話剛一落,就聽得門後有人在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可見我的命好!
  慕容沖轉過身一看,角門開了,風裹著沫子般的雪揚了進來,天色已暗,卻有深郁而透亮的一抹光,映出來一個風帽斗篷裹得嚴實的人。不用看臉面,慕容沖一聽這話,就知道是慕容永回來了。不由一笑道:怎麼這麼晚?
  能回來就算萬幸,差點丟了命。慕容永抖了抖身上的雪,將斗篷揭起了一角,露出有些臃腫的胳臂,顯然是受了傷草草包紮過。
  慕容沖一驚,馬上想到莫不是被發覺反跡,引來秦軍征討。但又一想,便知不是。秦國君臣眼下收拾殘局都力有未逮,遑論顧及這裡。果然慕容永一面在大鍋裡搶參湯,嚥下一口,燙得吐舌,一面道:路上遇了一群盜賊,看我押著糧草,居然上來搶,不留情竟給他們射中一箭,真是丟人丟大了。不等慕容沖發話,便又擠到兵丁裡面去,嚷嚷著道:走開走開,敢和我慕容將軍搶,不要命了嗎?郡兵都知道他的性子,沒一個讓開的,個個絆腿扯臂,笑語不休。
  從前這平陽郡裡雖也時有劫案,可多在偏僻之處,夜深之時,而眼下竟在郡城臨近,光天化日都有翦徑小賊出沒。慕容沖心道:看來動盪指日可待,人心已亂。
  好容易等慕容永又端了一瓢在手,慕容沖方有暇問他:交待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慕容永向來是打探消息的能手,近日道路不靖,與長安音信不暢,因此慕容永就跑得格外勤些,慕容沖也順便讓他幹些押運糧草器械的事。
  慕容永大口喝罷湯,一抹腦門子上的汗也不知是湯太熱,還是方才和人擠得熱鬧,道:糧草,是沒事的;不過消息他頓了一下道:聽說吳王已經離了秦軍,還關東去了!
  當真?慕容沖問道:是什麼時侯的事?
  聽說是去年十二月間的事,過了一個月才打聽到,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慕容永又笑起來:鄴都是符丕鎮守,他斷不是吳王的對手!
  雖說是早有預料,慕容沖還是竟不住有些緊張,他握緊了倚在廊柱上的槍,看著幽黯的天際。他眼前橫亙著幾根樹枝,禿瘦的枝頭上積滿了雪,風一過,籟籟的往下落著,將城中人家的燈火攪得迷離恍惚。慕容沖不由自言自語道:這雪,何時開始化呢?
  兵士們的吵鬧在這一刻變得很遙遠,慕容永和刁雲對了一個眼色,神情竟是一般的鄭重。
  都回去吧!慕容沖喝止了那些郡兵,道:你們是打過幾天戰的,真到起事的時辰,只能指望你們把新卒帶出來,沒幾日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這些兵丁都是鮮卑人,對將要進行的大事皆有所聞,當下十分興奮,齊聲道:遵太守之令!
  不是太守!慕容永在一旁糾正道:是中山王!
  兵士們馬上回意過來,齊齊跪下道:中山王!
  慕容沖覺得血一下子往面上湧去,他定了定神,方道:起來,回去吧!
  那些郡兵走後,慕容沖馬上帶了慕容永刁雲回自已房裡來,令人掌了燈,摒去閒雜人等。他在平陽多年,雖也有收納了幾個幕客,可倒底不敢讓他們與聞機密。他自將一張細描的司兗冀幽州圖鋪在案上,道:若要至關中,必先取蒲阪!手指點在圖上畫作黃河的粗線大彎上。
  蒲阪去城南四十里,便是風陵渡,隔河相望,潼關盡在指顧之間。慕容沖道:此去蒲阪,並無大的城廓,便是有,兵力也微不足道,盡可一戰而勝。秦軍若欲攔我在潼關之外,唯有此地能設重兵。
  慕容永點頭,將燈上的攔板拉開,瞇著眼神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其實平日裡也看了許多次,早已記得爛熟。他道:此處向有重兵把守。因此我們起事必要快,一旦誓師,就要直取此地,最好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沖道:這個自然,可手上的兵力委實不足,若開始招募人馬,定然會引起秦晉陽等地官吏駐將的警覺。
  不要緊,慕容永道:我們手上也有萬把人,可以一路進軍,一路招募。
  慕容沖搖搖頭道:你也看到今天這些人了,還是最能打的!都不怎麼抵用。臨時招來,就攻堅城,能排上什麼用場?
  打上幾戰就好了!一直沒開口的刁雲突然道:我第一次和楊將軍出陣時也很怕,後來就好了。
  這話其實沒什麼用處,可被他這麼認真地說了來,倒底還是讓慕容沖心上一寬,他緩了緩面容道:是!萬事開頭難,不可以先自氣沮!
  慕容永點了點頭,道:那擇個吉日,我們便可舉旗而動了!
  擇日不如撞日,慕容沖道:就明白吧!
  好的!慕容永與刁雲一起點頭,不由都有些心搖神曳,準備了多年的事,竟然一下子逼到了眼前。
  明日事煩,你們去吧!慕容沖道,卻見慕容永欲有所言的樣子,問道:是不是又在腹誹我什麼?
  慕容永作個鬼臉道:那裡敢,我是在暗自欽佩殿下呢!
  慕容沖笑而不語,顯然是不相信。慕容永忙道:是真的,走前我都和刁雲說過,刁雲,是不是?
  刁雲點頭道:慕容永說過,覺得你料得准,秦王果然非征晉不可。
  當初王猛死的時侯,上了遺疏,說什麼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慕容永顯然對這段話記得極深,隨口就背了下來。他道:符堅那時又悲慟成那個樣子,未成殮便三次親省。還說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奪吾景略之速也!我總以為他會將王猛最後的進言放在心上的,怎麼會還是一意征晉呢?後來符融攔不住符堅,搬了王猛出來,也沒什麼作用。
  慕容不在意的答道:天下已取十之***,換了誰在符堅那個位子上,都不能忍住統一天下。你聽他說的是什麼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王猛活著的時侯也無法讓符堅盡認同他,何況是死了以後?他起身道:我送你們一程!兩人也不再多問。慕容沖送出來,下階而止,二人揖別。
  慕容沖這時不想回房,站在階上。夜裡風越發地大了,刮在他臉上,辣辣的痛,好像符堅扇下去的那記耳光,只是方纔的事。
  對於王猛漢人的身份,終於還是不免芥蒂的吧?慕容沖想起符堅那夜的神情,否則怎會對我所說的王丞相終究是個漢人這句話怎會如此暴怒?想必這些念頭,在符堅腦子裡偶爾閃過一星半點,也會讓他十分不安的。因此,突然被人猛地說了出來,他的反應就格外強烈了。
  符堅終於沒有聽從王猛的遺言,或者就是因那一句乃正朔相承吧!這句話聽在心高氣傲意存天下的符堅耳裡,是多麼的刺耳呀!他這些年的勤政勵兵,這些年對王猛的倚重敬愛,最未了,還是得到一個非正朔的評價。
  那東晉昏庸糊塗的司馬家小兒有哪一點點可以比我符堅強呢?憑什麼他就是正朔呢?符堅肯定這樣想過吧?而王猛至死反對征晉,倒是有多少是看到了此事的危險,有多少是為著保存晉室一脈的心願,怕就只有他自已知道了。慕容衝向符堅進言時說過:王丞相並沒有甚麼私心。可是符堅真的相信王猛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嗎?
  慕容沖在雪地裡踱著步子,溶雪在他腳下格格作響,深夜裡聽得格外分明。藉著門縫裡的光,他看著一片片晶亮的雪花斜斜落在地上,與他腳下的泥濘混在一處。曾經那麼高不可攀的事物,一落到地上來,都不過如此嗎?慕容沖笑了,雪片紛飛著掠過他的笑顏,溶在燈火中,煒然生暈。
  自那日後慕容沖就開始公然募兵,將平陽庫銀盡出,前來投軍者可得銀五兩。他再大肆購賣馬匹糧秣,雖說對外稱是盜賊蜂起,需強兵自衛,可明眼人都知道他的用意。平陽郡屬裡也有些忠於秦的官吏,但都被慕容沖拿下。慕容沖固然是想早日起兵,可各方事務太過煩難,再加他和刁雲慕容沖雖然在軍中呆過些日子,可都沒有帶數萬人大軍的經歷,不免鬧得手忙腳忙。好在秦君臣收拾新敗殘局,應付劉牢之和謝玄的進逼,已是無暇,而多出的擔憂,又用在了慕容垂身上,因此倒沒有對他這裡施壓的餘力。慕容沖索性就多等上幾日,將新募之人整頓一番。鮮卑人家青壯子弟計有萬餘,揀其中弓馬嫻熟的,編成八千騎兵,由他親自帶領。其餘人與募而來的散兵一起為步兵,計一萬二千人,分左中右三軍,他自領中軍,刁雲與慕容永各領左右軍。
  不多日天氣轉暖,已入三月,傳來慕容垂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承製改元的消息,慕容沖再也坐不下去了,使擇了吉日,召集眾軍於校場。他站在高台之上,絳袍明鎧,頭頂一桿燕字大旗烈烈而舞。春日澄明的陽光將旗影塗在他面上,色艷如血。
  慕容衝上前一步,面東跪下,彈汗祁連在上,請保佑我們迎回可寒與可孫,回到莫賀與磨敦與我們的烏侯秦!(鮮卑語,白雲青天在上,請保佑我們迎回皇帝與皇后,回到父母賜與之地。)不知是因為很久很沒有說過鮮卑語了,還是太過興奮了。慕容沖說得有結巴,眼睛從所有注視著他的面孔上一一掠過,那萬餘雙眼睛,有些興奮,有些惶惑,有些沉毅。
  慕容沖彎下腰去,刷!地拔劍在手,一道光華直衝青天。鮮卑兒郎,永不為貲虜(奴隸)!他右足猛蹬而起,身軀如拉滿了的弓繃得筆直,珵亮的鐵甲像一團艷陽包繞著他,熠熠生輝。
  報仇!報仇!報仇!如林的檢戟高高舉了起來,在驕陽下鋒刃反射出無數道灼人的熾光。吼叫一聲連著一聲,離開鄴都時的悲愴,澠淆道上死者的痛楚,及這十多年來無時無刻不曾有的屈辱突然聚斂在了一起,整個炸開了。
  有三個人被拖到慕容沖的腳下,慕容沖手臂一閃,血水直噴,衝起三枚頭顱,遠遠滾開。四下裡突然安靜下來,只餘鮮血緩緩地流淌。就以這三名秦官,為我大軍祭旗!慕容沖拭劍還鞘,傲然而立。
  殿下!慕容永突然跑了上來,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似乎是一份檄文。慕容沖接過來,看了一會,神色似喜非喜,好一會,方才抬起頭來。將士們不知出了何事,相覷不安。
  慕容衝將手上那張反過來對著眾人,道:我兄長濟北王慕容泓,現從關東召集了許多舊部,已發兵華陰,大敗秦軍!
  下面驟然一靜,突然就爆發出歡呼之聲,大燕萬歲萬歲萬萬歲!鮮卑男兒,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慕容沖看著突然之間充滿了信心的,求戰心切的部下們,不由想道:真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呀,正用來激勵士氣。
  他看著慕容永得意的笑,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將這件事留在這個時刻告訴自已。但是在一聲連著一聲,彷彿永無休止的呼聲中,他也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不久前還是那麼巍然的大秦帝國,彷彿只要他一劍,就可以攔腰劈斷。
  誓師這日那麼般好天氣,誰知一轉眼就變了。春雷滾滾,好一個驚蟄之日,似乎天下有多少沉眠中的事物,都騷動起來。雨從來他們離開平陽時起就細細綿綿下個不休,山被洗得滿眼郁翠。遠遠望去,只覺霧嵐瀰漫,峰谷氤氳,仿若仙境,可身在其中的人卻是叫苦不迭。
  真刁雲嚥下到口邊的咒罵,跳下馬來。馬匹的一支前蹄深陷在泥坑裡,哀哀叫個不停。幾個兵丁過來,將那構成陷阱的石頭掀開,放才將馬拉出,可顯然已瘸了腿,是走不得路了。
  殺掉!他陰沉著臉說了一句。幾個十餘歲的兵張了嘴,似乎有些茫然無措。你們呀?刁雲歎道:行軍例來如此,馬匹若受傷,難道還要等他好了再走不成?他撫了一下馬,心中也有些惋惜,軍中除了慕容沖的那匹卷霰雲,就只有這匹最好。
  是!小兵將手裡槍的遠遠的截了下去,刺得馬嗷嗷亂叫,刁雲回頭逼視了他一眼,他發急,又猛往扎數下,馬方才不動了。兵丁見刁雲神色不好,都嚇得直哆嗦。刁雲想訓他們幾句,這麼小的膽子怎麼打戰?這一路來,沒遇上正經的秦軍,只是和縣兵鄉勇們略為交手,自然是一擊便潰,可馬上就要到蒲阪了
  快些殺了,正好趕上晚飯!慕容永從後面趕上來,翻身下馬,將韁繩放在刁雲手上道:我這匹送你了,嘖嘖,誰讓沖哥偏心,把這匹好的給了你,要是給我騎,肯定不會這麼快就馬革裹屍了!
  刁雲搖搖頭,也不上馬,抹了一把面上的水滴看了看天空。慕容永道:是不早了,可這裡地勢不方便紮營,怕是要連夜趕到蒲阪城下去了。刁雲略頷首,道:馬你自已騎,我再就聽得慕容永叫一聲:怎麼回事?
  只見得前面山上,彷彿有幾個人影在草木間晃動了一下。有人慘叫一聲,從山坡上一路滾下來,看那服色,好像是軍中的一名探馬。沒等慕容永再發聲,刁雲就幾步從兩名兵丁肩上踏過,攀上了山坡。
  慕容永和一些兵丁也跟著跑了上去,不多時就見到好幾名燕兵倒在草從裡。前面草中泥跡清晰,那殺人的自是往上面逃走了。再跑了幾步,就聽到呼喝之聲,見四個人正圍攻刁雲,另有四五人狂奔而去。慕容永一打量,就知道那些人奈何不了刁雲,便對跟著自已的人道:你們兩個往左,你們往右,從樹林子邊上包抄過去,不讓他們跑了!
  急追片刻,慕容永趕上了逃跑的人,一刀砍向殿後的,殿後的反手一刀意欲以命換命。慕容永足下一絆,那人已是噗通!倒在水窪裡,那人反應也快,倒下之時,刀已插入自已胸中。林子裡傳出喊殺聲,慕容永知道手下已截住了逃入林中的人,於是也不心急,用腳尖將死人扳過來看了看。瞧衣裳只是尋常百姓,不過慕容永一眼就看出他的來歷,前襟露出的襯裡單衫分明是秦軍常見的服色。
  看來行蹤是被發現了。慕容永伸了一下腰,雖然早沒想過能瞞得住蒲阪守軍,可真個被對方盯梢,還是覺得身上有些沉重。
  不多時那幾名兵丁從林子裡鑽出來,稟道:沒有跑掉一人,只是,也沒能留下活口。不打緊,刁雲肯定不會殺完的。慕容永語氣十分篤定。
  果然走到刁雲那裡,見四個都倒在地上,卻一個也沒死。慕容永上前審問,開始當然是不認的,可殺了兩個以後,也就招了,是蒲阪太守廣平公符熙軍中派出來的探子。慕容永一怔問道:蒲阪城裡不是鉅鹿公符睿嗎?鉅鹿公前兩日方才調走,聽說天王召他去討在華陰作亂的叛賊慕容泓說到這裡方覺出稱呼不妥,一時張口結舌呆住了。慕容永讓手下將他們兩個捆起帶走,和刁雲道:我們快些去,將這事要稟報沖哥。刁雲點頭。
  當下趕上了慕容沖的中軍,略稟了情形,慕容沖皺眉道:既然蒲阪已有所覺,就更不能耽誤,今日全軍多趕一程,到蒲阪城下紮營那時再細細審問好了。他重重吐了口氣,吹散面前的雨絲,看著已經暗下來的天色,道:若不是這雨下得煩人,肯定早兩日便已到了。
  於是全軍快馬加鞭,至戌正時份,見山地略緩,河水湍急,嘩嘩有聲,恍若隱雷。眼前峰地驀然一豁,便有濁浪驚濤,深渦急旋,正臨腳下。水波咆哮著一次次擊在河道上,可覺出微微的顫抖,彷彿足下正是某個洪荒怪獸的囚籠。飛沫騰起數丈,濺在臉面上,隱有沙泥,與輕雨迥異。而抬頭再看,一座灰濛濛的城廓,就從丘陵側方微微探出頭來。
  慕容沖噓了口氣,總算是到了。慕容永在一旁進言道:前面小陵上好像有座祠廟,王駕就在那裡吧!慕容沖看那地方,正合居高臨下觀窺蒲阪城中情形,於是點點頭,一甩鞭子往那廂奔去。
  等跑得近了,只見半塌的山門,上面書有兩賢祠的字樣,旁邊立碑述建祠始末。原來此地卻是伯夷叔齊采薇餓死的雷首山,這祠是為他二人設祭之所,末了註明建於太康某年。慕容沖對漢人典故所知不多,但這兩位的大名卻也是略有所聞的,便解釋給全然摸不著頭腦的慕容永聽。慕容永笑道:這兩人也是夠迂了,有心一死的話,不如去行刺周武王來得痛快!慕容沖聽了這話,淡淡一笑,道:你快去城西,看蒲津關上的舟橋可還在?若是不在了,看能不能重建起來。慕容永答道:是!
  慕容衝下馬交給親隨,由刁雲先進祠裡看過,再燃了燈,引慕容衝進來。迎面是正殿,供著二賢彩塑,都已斑駁殘落。東西兩廡,對著獻殿,尚算完整。刁雲揀了個乾淨所在,指使著親隨鋪下坐褥,燒起火來。慕容沖也不坐,喚刁雲道:去把那兩個秦軍探子給我帶來。
  不一會有親兵將兩人給提到廊下。慕容沖詢問起慕容泓的情形,只曉得符堅令符睿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以左將軍竇沖為長史,以龍驤將軍姚萇為司馬,同討華陰。再問下去,這兩個小卒也無有所知。慕容沖聽到竇沖和姚萇這兩個名字,不由眼神一閃。八年過去,竇沖終於也升到左將軍的位置上了。姚萇竟廂助符睿,慕容泓這一下子,可不太輕鬆呀!
  他揮揮手讓人將俘虜帶下去,也有許多年沒見過慕容泓了,怕是當面也不大認得出來了吧?慕容沖凝望西面,群山煙雨空朦,不知正在華陰的慕容泓,此時怎樣對付迫在眉睫的敵軍呢?
  刁雲小聲道:濟北王沒事的!慕容沖搖頭道:姚萇和竇沖這兩人,可都不好對付!刁雲好像想了一會,終於冒出一句話來:將熊熊一窩。慕容沖失笑道:是是你也不必在這裡守了,快快去看看他們紮營扎得怎麼樣了?
  刁雲行了禮,匆匆退下。
  夜半慕容永來報,說是城西黃河上蒲津關的舟橋已經被撤了。河中木柱還在,但是鐵舟與竹索卻收起來了。慕容沖問道:在四下裡征一些木舟可合用?慕容永想了一下道:用木舟的話,走人或者可以,過馬怕不能。舟倒是能湊合,只是竹索卻非倉促可以找到的。隨後解釋:系橋用的粗竹索,所費極盛,一根價值數千錢,雖然有滿山新竹,可也要熟手工匠數月才能制就。
  自知遲了一步,慕容沖有些懊惱,面上就帶了出來。慕容永道:沖哥也不必如此,便是舟橋尚在,我們也不能先進潼關,否則若潼關不能輕破,後路又讓蒲阪守軍堵死,那就好比甕中捉鱉了!
  慕容衝上上下下看了慕容永幾眼,點頭道:果然一隻好鱉。慕容永捋袖而上,讓他一掌給推出正殿。快睡你的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