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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西風在東方唱悲傷的歌曲

  初春的京都夜色蕭瑟,綺楚河上卻是春光無限,道道彩舫上燈火輝煌,水波中漾出鱗鱗艷光,紅袖翠裾在光暈中曼舞,箜篌管弦在槳聲裡悠揚。遠遠望去,每一條船便如同一個飄渺仙境,極樂之光中男男女女都沒有任何憂慮傷懷,只餘此朝的行樂。
  在這一夜裡,綺楚河上最為歡樂的人非方出道就已名動京都的舞妓憐惜兒莫屬,此刻她正在揮動著串滿珠玉的一雙廣袖,從那為自已吹簫的公子面前掠過,她含情脈脈飄過一個眼風,公子向她頷首微微淺笑,憐惜兒越發是舞得如萬花齊墜,星月同暗。簫聲如溫柔而有力的雙手,托起她的腰肢,讓她自覺從未有過的輕靈,只想永不停地舞下去。
  然而簫聲終於停了,憐惜兒立時掏出一方綿帕,遞到沐霖手中,沐霖笑著接過來拭手中的洞簫,道:你精靈得很哪。憐惜兒依在他身邊膩聲道:二公子不要走了好不好,今夜這船上可是一個人也沒有呀,要是二公子走了,憐惜兒今夜可怎麼過呀。沐霖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笑道:分明是做下的套子,不由我不鑽了。二公子是答應了!憐惜兒跳起來,躍起在空中,做了個極難的姿勢,然後落地,手一轉就多出一壺酒來,再一旋,酒液如線傾入沐霖面前的杯中,不淺不溢的滿上一杯,她盈盈跪在地上,雙手舉杯道:請二公子滿飲此杯。沐霖正要接過來,她卻把手一縮,道:二公子飲了這杯,可是不能食言的了。沐霖拉她起來,附過身去,一飲而盡,笑道:便是你這會想反悔也不成了。說就欲在她唇上一吻,憐惜兒正婉轉相承,卻聽得外頭有人高呼道:二公子可在船上?她覺出沐霖的手鬆開了。
  憐惜兒惱怒的向外看去,只見一名披甲將軍立於一艘快艇船頭上,沐霖似是極深極深的吸了口氣,走到船邊道:我在。將軍道:安王有令,二公子速歸王府。憐惜兒似是聽見沐霖喃喃的道了聲果然開始了。然後就躍到了那艘快艇上,憐惜兒趴在船舷上揮袖叫道:二公子你還會來嗎?沐霖回望她一眼,那眼神很奇怪,他回道:那不是我可以定的。憐惜兒站在船舷邊上,怔怔的看著沐霖的身形漸漸沒入夜色之中,她聽不懂這句話。
  沐霖回到王府,書房中沐郅閔正在等他到來,沐霖問道:怎麼了?沐郅閔將手中的信扔給他,看看吧,這是遠禁城的守將寫來的急件。
  大公子離城追敵不幸中伏被困於瞧城下十里處小峰,遣使回城求援,十萬火急。
  沐霖歎道:早說過不要他出城,他為什麼還是要跑出去。
  這本是在你意料之中的事,沐郅閔道:你為何放任此事發生。
  沐霖道:大哥以兄長的身份壓我,我只好回京都來閒居,父王怎生怪起我來?
  沐郅閔凝視著沐霖道:那些守城將士對你奉若神明,你若不是自願,就是我親自下令,也奪不了你的兵權。何況我一天三次地催你回去,你為何不理不睬?
  沐霖道:回去了還是與大哥鬧得不痛快,又為何要回去。
  是麼?沐郅閔看著別處道:若沐霈只是我的長子,他要死要活由他去,可他還是趙家的外孫,趙家人剛才來過了,說若是沐霈死了,他家就投向雲行天那邊去。哼,他家的消息也真靈通。所以,你自已留下的麻煩你自已來收拾罷。若是換了別人,不會有人相信可以做成此事,但你是沐霖,人人都說只要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到,你去把沐霈弄回來吧。
  父王也是這般想的麼?沐霖問道。
  沐郅閔避開他的眼光道:我只曉得,你從未認真想做過什麼事。
  沐霖的到來終於將遠禁城守將陳慶從焦慮傍惶中解脫出來了,二公子終於來了,唉,你又是為何要與大公子賭這口氣。有幾件事老將軍速去辦來,沐霖道:在南門的水閘外加上三道百煉精鋼鎖,把新造的雷震火炮全部放上城頭,此外每日測一次怒河的水高。陳慶原以為他說的如何解救沐霈之事,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怔了一下,一一答應下來,沐霖道:三日內我定要見到這幾樁事俱辦妥。陳慶忍不住問道:那大公子不要緊,沐霖淡淡道:雲行天要是想殺他早就殺了,他不過是想誘我出去而已。那二公子還是要出城去嗎?陳慶鄭重的問出這句話。沐霖頓了頓,卻有些答非所問的回答道:把這幾樁做好了,我在不在這裡,遠禁城也守得個三五個月吧。
  三日後的夜裡,李興率五十名從石頭營中精挑出來的士兵來到遠禁城頭,沐霖正在遠眺滾滾而來的怒河急流,城頭江風正急,滿天的星斗之下,沐霖的身形分處蕭瑟,他的執著一管洞簫,在掌中來回撫拭。李興原以為他會吹奏一曲,但他卻道:都到齊了麼?李興道:齊了,可,二公子,真的不多帶些兄弟去麼?沐霖道:不必了,我計若成,這些人就夠了,若不成再多的人帶去也不夠人家殺。
  他轉回身來,道:李興,這次你就不要去了。李興一驚道:這怎麼成?二公子,未將十多年跟隨公子,從未離公子一步不要說了,你已違了我的軍令一次,這次不可再犯。若是我回不來了,石頭營的兄弟們總要有個作主的人。我死後,你去找沉香,把那些雲行天給的珠寶讓兄弟們分了,大家散了吧。不要為我報仇,你可聽到了?二公子!你可聽清了?沐霖的聲音很淡,卻不容違拗,李興心頭透涼,勉強地答道:是,未將聽清了。
  楊放伏在草木中,雙眼似閉非閉,只有距他近的親兵才覺出他的耳朵在微微轉動,這是他在風南山脈中流亡年餘養就的絕技,這方圓十里的馬蹄聲絕逃不出他耳去。他驟然睜開了眼睛,兩名兵士拎著一個穿鄉農服色的人往這邊過來。大將軍,這人闖到了我們防區來了。楊放問道:盤問過了嗎?兵士道:問過了,好像確是誤闖進來的。那鄉農在地上搗蒜價的叩頭,顫聲道:小人是這臨近的百姓,出來砍柴的。求大人饒小的一命,大人公侯萬代。楊放見那鄉農一雙手上的厚繭確是長年砍柴留下的,與動弓刀的人絕不相同,便揮了揮手道:先把他關起來吧。
  雪擁關中,雲代遙收到了信鴿傳來的最新訊息,遠禁城中有船隊出來?船上之人疑是沐霖?他若有所思地背手而立,難道沐霖真會從水路上過來麼?沐霈被困的地方,是在距噍城不足十里的怒河邊上一座山頭。他貪功冒進,追秦前的船隊至此,被燒了船隻,不得已逃上岸。他選的這個山頭位置倒不錯,確是易守難攻,水源充足,不過要不是本就想拿他當個餌,他是無論如何活不到今日的。走水路自是最方便的,不過,那一帶的河面早已被趙子飛親率的四艘神機大船封住,想要從那裡過去,只怕不可能吧。不過,對方是沐霖,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雲代遙正如是想,卻見雲行風來稟,城外有人自稱是楊將軍手下,有要事稟報。雲代遙道:你可識得?楊將軍手下眾多,未將也不是個個識得。那我親去城頭看看吧。
  兩人來到城上,只見下面一支人馬,打著火把,大約也就是四五十人,正焦急無比地向上望著。雲代遙就著火光一看,那下面當頭的一人果有些眼熟,對身邊的親兵道:這幾人你們可見過?可是常跟在楊將軍身邊的麼?親兵們有些猶豫,道:那個人倒像是見過幾面,只是楊將軍素來治軍極嚴,親兵都用的是新丁,略熟了就打發到下邊去,身邊的人是常換的,小人們也拿不大准。
  你們可有何憑證?雲代遙向那些人道。那人手中舉起一隻鮮血沐漓的信鴿,小人巡山時發覺了這只信鴿被射殺,因距騰雲嶺遠了,不及趕回去向楊將軍請令,深恐會誤了大事,是以一邊讓幾個兄弟回去稟楊將軍,一邊就趕過來了,小人們也不需進城,只將信鴿傳到便是。那當頭的人道。
  雲代遙一聽疑心倒去了大半,心道:連個憑證也沒有就想混進雪擁關來,也太托大了些。何況,楊放在騰雲嶺埋伏之事便是我身邊也就幾個人知曉,他沐霖除非真是能掐會算,否則就是算到有人埋伏又如何知道那人恰恰是楊放而不旁人。便道:把信鴿拿進來。然後又對身邊親兵道:去查看一下,他們的馬匹上可有烙記?
  不一會,親兵帶來了那人,那人把信鴿呈上,親兵悄聲道:稟報將軍,馬匹上沒有烙記。雲代遙點點頭想:前年沐霖回南方時,天侄送了他不少馬匹,都有我們這邊的烙印,如沐霖真想派人混進來,沒有不用這批馬匹的理。我原想到這點,叫楊放帶去的全是沒有烙印的馬。一看手中的信,不由站起來,叫聲:不好!一邊已有叫道:不好了,起火了!雲代遙猛的起身一望,果見遠遠的一星火光,正是沐霈被困之處。他心道:遲了遲了,這只信鴿也不知是被沐家的人射下來的,還是不巧撞上了那個獵戶的箭上。
  他又看了一眼信,上寫道:今日獲一沐家細作,言沐家雷震火炮已成,將置於船上。又有言,沐霖甚厭其兄,擬將之一並除去。想道:不知神機大船上的護甲可敵的過這勞什子的火炮,早得了此事消息,卻不想能如此快的用於實戰。趙子飛可應付的過來麼?又想:沐家即已有此物,水面上是不便與之爭了,快著人從山原馬道上過去吧,怎麼也不讓沐霈就這麼死了,否則沐家就沒什麼制肘沐霖的人了。於是對雲行風道:快,快點精兵,走山道去。看還來不來的及。
  那送信之人察言觀色知此事與信鴿有關,懊惱道:都怪小人未能極早趕到,請老將軍許小人隨雲將軍同去,將功贖罪。雲代遙知楊放治軍極嚴,此事雖與那送信人無干,只怕仍會加以怪責,是以那信之人望著能立功抵過,便道:也好,你等同去罷。
  一路上疾馳飛奔,前年與蠻族戰時,這等山道不論人馬都是走熟了的,不上二個時辰,便已到了山腳下,只見山上火光倒不顯,卻是濃煙蔽日。雲軍的將士退到了山腳下,見雲行風來,戰戰兢兢的跪下謝罪,道:山上煙太濃,實是呆不住人。小的們不得已才退下來的。想來那沐霈一夥已被熏死了。雲行風大為不悅道:什麼想不想,快領我上去。雲軍將士無法,只得引了他們上去,密林中加上濃煙,五步之外不見人影。這陣火起的好怪。雲行風聽得領道統領如說,心頭一動,問道:不是火炮點著的麼?統領茫然,道:什麼火炮?雲行風突然醒悟,速去尋那幾個傳信的人,卻已是不見了蹤影,不由咬牙,氣極而笑,媽的,又上當了。
  大哥!沐霈將捂在嘴上的濕巾拿開,"你是誰?沐霈盯著眼前這個陌生人,那人抹去面上的妝泥,道:是我。沐霈驚怒萬分道:你怎麼這會才來,你帶了多少人?沐霖淡然道:就這幾個。那船呢?河面上被封的死死的,哪裡有船?那你叫我放火,不是讓我死嗎?沐霈氣急敗壞地衝過去,全沒想到沐霖此刻也身在此處。
  沐霖的親衛立刻將他攔住,喝道:住口,你憑什麼對二公子無禮?沐霖止住了親兵們,道:我沒能帶船過來,不過我帶來了這個。他敞開了衣襟,從身上解下一條皮袋來,他的石頭兵們也紛紛從身上解下皮袋,多則三條,少則兩條,沐霈這時頭腦卻又清醒些了,喝道:還等什麼,還不快吹氣。
  沐霈的手下馬上醒過來。紛紛將皮袋吹鼓,此時煙色愈濃,河面上朦朧一片,趙子飛的船隊正處下風,不得不向上移了數里,以避開這些嗆人的濃煙。不到一刻,皮袋已紛紛吹鼓了,眾人抱著下了水,沐霈瞧著滾滾濁水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跳了下去。尚有數千沐霈手下沒有皮袋,他們問道:二公子,我們怎麼辦?沐霖道:你們降吧。向江面上的船隊投降,那裡多半是趙子飛在,此人行事溫和,不會有殺俘的事。山下是雲行風的人,他此刻正怒,只怕對你們不利。
  在濃煙的掩蔽之中,這數百人悄沒聲息的飄了下去,待趙子飛得訊趕至,水面上的人已進了城頭上雷震火炮和水中精鋼鎖的庇護下,他只得望江興歎。事後那個與雲代遙對答的兵士疑道:二公子是如何知在山嶺裡埋伏的人是楊放呢?又是如何知他在騰雲嶺?沐霖笑道:其實也只蒙的,看到那個誤闖進去的農人吧,他被打暈了帶進去。要是令狐鋒雲行風都不會如此會仁慈,只會一箭射過去,再把屍首拖走。而趙子飛在雲行天手下是最擅水戰的,不會讓他守在路上。至於騰雲嶺可扼這一小段怒河走廊的不過就哪麼幾處。你不覺得騰雲嶺的名字對雲家很吉利麼?
  但這段話是回到京都後才有機會說。因為他們一上岸,李興就渾身血淋淋的跑過來,叫道:二公子平安!二公子終於回來了,楊放帶人打進城來了!這時天色微明,遠禁城中亂作一團,遠處火光熊熊,到處是廝殺呼喝之聲。石頭營沿江口佈陣,一時還抵擋得住,但沐霖一見就知,遠禁城守不住了,他問李興道:楊放是什麼時辰開始攻城的?陳將軍何在?沐霖此刻渾身濕透,形貌甚是狼狽,一雙瞳仁中映著遠處躍動的火光,現出倦到了極處的神情。但李興一見他心便定了下來,方才幾個時辰的憂急驚惶頃刻間消散無蹤。
  李興回道:陳將軍已陣亡了。楊放是在入夜時分開始城的。喔?沐霖眉頭一皺道:這才一夜,怎就被他攻了進來?李興答道:楊放在城處高挑出一個頭顱,詭稱是二公子的,城裡將士本不曉得二公子已出去一日一夜,見二公子不現身出來,驚惶之下已是信了七成,就連未將也嗯
  沐霖一聽便知,城中幾個知內情的只怕信的更深,連對他最為信賴的李興也以為他帶這麼幾個人出去是存心尋死去的。沐霖道:就是人心驚惶,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定是人在城內響應吧?是!李興對於沐霖的未卜先知早已是慣了的,並不以為異,道:城中有人燒了糧倉。糧倉不是有重兵看護的麼?可燒糧的人卻是供應軍糧的糧商,趙家!李興咬牙切齒的說道。
  胡說,你胡說!沐霈氣急敗壞地插話道:趙家是我的舅家,與我沐家多年榮衰與共,怎會如此。你造謠,你失了城,卻把髒水住別人身上潑。李興不屑的看著他,周圍士卒也無人理睬於他,沐霈叫著叫著,最終只得悻悻地收了聲。沐霖沉聲道:你們為何不走,卻要守在這裡?李興道:二公子未歸,我如何能走。我知曉二公子回來定是要從江上來,是以兄弟們一起定了,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把這處江口棄守。沐霖苦笑道:我去時說什麼來著,你們如今是越來越不聽我的話了。好在我還回來了,走吧!回京都。
  石頭營的將士們嫻熟地交互掩護,在楊軍騎兵的砍殺之下,紋絲不亂地撤走,遠處射來的箭在他們盾陣外紛紛墜地,攻到近處的騎兵又為不時齊射的弩弓所射下馬來。騎兵不由自主的避開這個令人膽寒的隊列,去追殺那些亂成一團的其它沐家兵士。眼見著他們已到了南門的吊橋之處,只需放下吊橋就可到了遠江南岸,卻有一隊步卒從城中衝殺出來,步卒中的弓手放出箭來又急又密,於奔跑中卻還紋絲不亂,箭矢尚極有準頭。石頭營正欲渡江,陣形不若方才整齊,當下便有不少兵士中箭倒地。
  沐霖抬眼看去,高聲道:唐真,是你麼?那領軍之將聽到此言,不由站住了,將手一擺,止住了身後的士卒。唐真走近石頭營,在陣前行禮道:二公子一句話未說出,已是眼眶微紅。李興喝道:虧你還有臉來見二公子。你們那姓雲的忘恩負義,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沐霖止住李興,對唐真道:你來拿我罷,讓這些兄弟們回去。你們好歹在西京城中同生共死過,就放他們一條生路如何?唐真突然於眾目睽睽之下跪了下來,向沐霖叩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道:唐真向公子請罪了。今日跟唐真的這些兄弟都是跟二公子守過西京的,絕不敢與二公子為敵。只是,楊將軍待未將也極好,今日放過二公子,來日戰場相見,就請二公子恕唐真冒犯,二公子也不必手下留情,若是亡於二公子之手,唐真榮幸之至。說罷便回到自家陣中,對士卒們說了些什麼,士卒們齊道:二公子保重。
  沐霖長長的噓了口氣,望著那廂,神情比方才更見悵然。石頭營放下吊橋,開始渡河。唐真率眾將石頭營緊緊圍住,擋去後頭人的視線。其它的楊軍將士見這邊有自家兵馬,也就不再過來。沐霖守在最後,當所有將士均已渡江後,沐霖突然道:唐真,你如何向你家將軍交待?唐真過了一會方道:大不了唐真去職歸田便是,楊將軍也是極為歎服二公子的,未必便會怪罪未將。請二公子速去,多留一刻便是讓未將多一分危險。沐霖知他私下縱敵,所擔風險必不至於此,但聽他這般說,只得在李興的百般催促之下離去。
  重光四年五月,京都城外。京都的圍城已有兩月。天氣炎熱,但人心更為燥熱。兩月來攻城不順已使得整個雲軍大營中充滿了火藥味,好似只要一點點火光,便會炸開。這火氣的來源就在中軍大營那頂金碧輝煌,曾屬於蠻族大汗的金帳。
  可有對付那雷震火炮的法子麼?雲行天在帳中轉來轉去,形同困獸,一時間到叫人難以分辨他倒底是圍城之人,還是被圍之人。袁兆周道:一時也確難以破解。雲代遙端坐一旁,沉著道:天侄莫要如此急躁,京都本是堅城,城中儲糧頗豐,沐霖又在城中,便是沒有火炮這等奇技淫巧之物,也難於一攻而落。好在令狐鋒楊放趙子飛行風他們都打的順手,沐家部將望風而降,我軍給養不缺,眼下京都已成孤城,困他些時日,終會有不戰而取的那天。雲行天聽這話越發煩躁,正是手下諸將都戰績頗豐,他在此處無有寸進就越發難堪,沐霖呀,沐霖,難道我就真的攻不下你守的城池麼?
  這兩月來各等攻城的法子都已用盡,投石機地道高架車等諸般器物都一一試過了。將士用命,傷亡也自不小,但沐霖是守城的老手了,這些場面早就經過,是以雲行天自已也未曾指望過會有效用。更兼沐家新造出的雷震火炮,威力極大,只發一炮便能將城下方圓十丈夷為焦土。雲行天便是有千般智計,對此情形也是無計可施。他有時也無奈想,唯一的取勝之機就是如方才雲代遙說的一般,待城中糧盡,使其自降。但雲行天總有些不甘,他突然轉念想到一事,對雲代遙說了出來,雲代遙點頭道:倒也可一試。
  二人率軍至城下,著令大軍列隊整齊。以盾護身,抬雲梯出列,作出大舉攻城的樣子。守軍起初也只是用著箭矢滾油之類向攻城士卒傾去,城下的箭手亦交續放箭,此陣去,彼陣來,箭支密的在空中撞擊。不時有雲軍將士慘呼一聲從梯上落下,但後繼的士卒緊跟著上來,隊列如此密集,任無數兵士未達城下便大片死去,那架式便如同存心想叫所有的雲軍都葬於城下一般。城下雲代天與雲代遙親身督戰,有傳令兵來回大喝:有敢退一步者,斬!第一個登上城頭者,封伯,賞千金,授統領之職,如不能生還,則恩賞家人!終於有一名悍勇的隊長登上了城頭,其後數人紛紛跟上,城頭守軍擁來,上百柄大刀長矛向他們攢聚而去,因城頭可騰挪的地方太小,避無可避,終被紮成了刺蝟,從城頭滾落下來。傳令兵高聲道:登上城頭的第一勇者為謝明,著封武成伯,賞金千兩,晉統領,由其子繼父職!能再上者依例受賞!於是攻城人群愈發無休無止的擁上來。守城之將見狀已有些膽寒,急道:快些把雷震火炮打開。旁人道:二公子交待過,眼下不是最危急之時,莫要輕用此物。守將跺腳道:這還不是緊要的時侯麼?勿要多言,快些開炮。
  守軍將火炮掩體的蓋子揭去,對著人群最密之處矯位點火,只聽得"轟"一聲巨響,地上的雲軍立時倒下一大片,屍首化為焦炭,一股濃煙從地上散出。雲軍將士先是一呆,然後如潮水般退下,任將官如何督促都止不住。而此時,雲軍中推出了投石機,一方方有些怪異的大石頭從城下投上來,守軍退開,並不理會那些石頭,京都因是無險可守之地,城牆建的分處高厚,比之雪擁關毫不遜色,雲軍的投石機還從未能對之造成損傷。然而這些石頭在空中紛紛炸開,大蓬的水樣物落下。守軍湊過去一嗅,突然變色道:這是火油!話音未落,已有無數火箭從高架攻城車上射過來,這些箭離的遠了,即無準頭亦無勁力,但火星四濺,霎間便見火光驟起,城頭守軍大喝,火炮被燒著了,快逃!話音未落,就是一天足令艷陽失色的強光閃現,然後是一聲巨響,眾人腳下的土地亂搖,磚石如雨而下,城下眾人俱伏地抱頭,就連雲行天也為親兵壓在了地上。良久響聲漸歇,地面微穩,雲行天抬頭看去,只見京都的城頭已現出一個三四丈寬,二三丈長的裂隙,雲行天哈哈大笑,道:沐霖弄來的好寶貝,居然炸得破京都城牆!正得意時,卻聽得身邊傳來哭聲,老將軍,老將軍,老將軍快醒醒!雲行天收聲衝過去,只見雲代遙倒在親兵的懷中,額頭上插著一塊銳如尖矢的磚片。
  雲行天呆了一呆,喝道:不許哭,老將軍不會有事的,快快,送下去著大夫診治!說道就催著跟去。那這裡怎麼辦?魯成仲問道。城頭出了這麼大的口子,正是大好時機。雲行天猶豫了一下,終道:你們督著攻城吧。自家卻隨雲代遙的擔架而去。
  隨軍大夫取出磚片,搖頭道:入腦太深,怕是胡說!中軍大營裡唏哩嘩啦一通巨響,然後傳出一聲極為忿怨的嚎叫,一應將士聽在耳中,俱是心頭發毛。入夜,魯成仲通稟,言沐霖以鐵汁澆城,頃刻間便使得城牆厚固如初,攻城未果,本是提心吊膽的來報,雲行天卻毫無動怒的意思,只是命下:速去宣行風將軍楊大將軍至此。
  三日後,楊放與雲行風快馬加鞭趕至,遇人在路口守望,傳雲行天之令,著二人不必先來見過他,直去雲代遙帳中。雲行天得知二人已至,速往雲代遙帳中來。及至,見二人出帳,俱是雙目紅腫,神情恍惚,尤其是楊放,非但是悲,更像是受了什麼大驚嚇,連雲行天叫他都嚇了好大一跳,半晌回不過神來。
  三人召見大夫,看南方可有什麼名醫能急速召至,大夫搖頭道:在下雖不敢稱什麼神醫,但這外傷的症侯是在軍中見的久了。如老將軍這般情形能活到二位將軍來已是讓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他這樣子是有心願未了的狀況,即二位將軍已見過了,只怕就是這一兩個時辰的事了。不要說這等傷勢救無可救,就算是有的救,請醫生也來不及了。果然這天夜裡,雲行天三日前派往各處求醫的人還沒有一隊回來,雲代遙就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雲行天心頭悔恨難言,早知就該聽從雲代遙的話,不必強攻,反正京都遲早也是掌中之物,可如今想起小時侯初見這位族叔,被富家子弟數十個壓在身上拳打腳踢,他與已素不相識卻斥退眾小,溫言撫慰。後來喪父失母,喪事都由他操持。在他家幫工也是受他之恩才得以識了幾個字。起事後,賞識自家才幹,毫無忌防之心,主動將雲軍主將讓與他,自甘幕後操辦糧秣調和往來。多少年血雨腥風生死相隨榮辱與共,著實是如父如師勝比親生,如今好容易可以共有天下,讓老人家安享晚年,卻由於自家的固執毛燥,至其遇難這,這其間的滋味,著實是沒辦法想,一念及此便心如火焚。
  三日之後一早,守城將士發覺城下的雲軍營中人馬不絕而出,看來竟是全軍出動的樣子。俱著麻衣白冠,列陣城下,白茫茫一片,聲勢端的駭人。人馬立定,中間分開,雲行天等諸將擁出一具棺木,竟似個出殯的樣式。城頭兵士疑道:莫不是葬於城下?卻有十餘傳令兵齊聲喝道:京都城中人聽著,因爾等頑抗,致先叔代遙公罹難,破城之日,我雲行天當屠盡此城一應生靈,以此廢墟為先叔代遙公歸葬。楊放聞言大驚,急欲勸阻,卻為袁兆周所止,袁兆周道:項王此刻急怒攻心,你勸不來的。不過他話裡還留著退路,只說是破城之日屠城。但若是城中守軍開門獻城,則不在破城之列。此言一出,沐家守城的意志還能有多久,倒也難說。如此一來,或者可以早日結了這無趣的最後一戰。
  承平堂上,沐家眾人團坐無言,雖隔著重重高牆深院,卻依舊聽得外頭喧嘩之聲不斷。高總管進得堂來,沐郅閔急問道:怎樣?請願的百姓們還是不散麼?高總管搖頭歎道:雖是賑糧撫慰,卻依舊不肯離去,反而愈來愈多。都道請王爺出降保全一城百姓。
  哼,"一將怒道:京都百姓受我沐家重恩多年,如今卻這等作派!豈有此理,我沐家便是不成了,也少不得拖上幾個陪葬的。沐郅閔苦笑道: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他們,且說我等今日當如何罷。卻有一人怪聲怪調道:當初也不知是誰要助雲行天的。眾人看去,正是沐霈。沐霖淡然道:那時我早已說過,若是助雲行天可再捱得三四年,至今日正是三年。沐霈還待說些什麼,沐郅閔已是惱道:叫你在屋裡呆著,又跑出來作甚?若不是你,遠禁城又如何會如此失去,出去出去。沐霈面上騰的一紅,張惶失措的跳了起來,在座上站了片刻,終於掉頭離去。
  沐霈出去,眾人齊望向沐霖。沐郅閔道:沐霖,你看呢?沐霖神色悒鬱道:我原也說過不守京都,退到嶺東一帶,或可支撐的久些。眼下我等被困在京都城中,外頭的部將那個還能盡心作戰?自古守城,莫不是指望有援兵來到,或是待敵軍糧盡自行退去。如今京都並無外援,雲行天給養充足,這守的不過是座死城而已。若是父王叫沐霖守,沐霖可以守個一二年,只是,那就要到人相食的地步了,能叫雲行天進城時找不到殺的活物。由父王與各位叔伯定奪罷。說罷,離席而去。
  沐霈呆立於房中,聽得待妾在外頭傳道:大公子,高總管來了。忙道:快請。簾子挑起,高總管已走了進來。沐霈問道:高總管,不知父王意欲如何?高總管道:眾說紛紜,尚未定論。沐霈突然失笑:我卻是何苦,雲行天最恨之人又不是我,降與不降,與我何干?
  高總管瞅了他片刻,道:大公子莫不是以為雲行天最恨者為二公子麼?沐霈奇道:不是麼?雲行天數度受挫於他,對其恨之入骨。高總管喟歎道:不是小人說大公子,大公子在見事明白這一條上,比二公子差的遠了。雲行天固恨二公子,然並非是想置他於死地。雲行天要的不過是二公子低頭服輸,便可去了心頭不快。他終究有功於雲行天,雲行天又愛重他的才幹,便是目下氣恨,也未必會殺他,這一陣過去了,或者就會依舊起用他。只不過如何?日後沐家在雲行天手中的生死榮辱皆掌於二公子,只怕是王爺大公子日後都要仰賴二公子度日了。
  不沐霈一聽此言,雙目中突然現出凶光,咬牙切齒道:我寧可餓死在這城中也不願降。高總管歎道:只怕王爺還是欲降的。沐霈躁急道:那該如何是好?高總管道:小人倒有一計。只是,唉,大公子素來心慈,不知可狠得下心?如何,你且說來。這等時辰,還有什麼恨不下心的。高總管竄至門口窗邊聽了片刻,這才趁至沐霈耳畔輕言數語。沐霈聽了面色一變,道:這可使得總管方才不是道雲行天並不想他死麼?高總管道:他心中固不見得想沐霖死,然他叔父死於沐霖所守之城下卻是無疑,他此刻定是急怒欲狂。此事做出,雲行天便是心中有些惋惜,也絕不至降罪於大公子的。沐霈聽著,神情卻是愈來愈鎮定,他突然冷笑道:日後如何也不必提了,我沐霈是完了,你沐霖也沒有明日!
  二公子!二公子,三夫人,她,她過世了!沉香撞撞跌跌的衝進房來,手中托一方白絹。面上啼淚縱橫,妝容不整。你胡說?沐霖一驚從榻上躍起,早上還好好的,大夫都道老毛病不礙事的,怎會?沉香雙膝跪下,將白絹舉過頭頂,泣道:三夫人是自盡的,便是用這段白絹懸了梁。沐霖一交坐倒,喃喃道:怎會,怎會,早上我去請安時,她還好好的沉香道:三夫人去時留下的話在這裡。沐霖雙手顫抖,取過白絹細閱。
  沐霖吾兒,母今去矣。吾兒天資過人,性近佛道,本非殺伐中人。數年來皆為母所累,母心難安。吾兒若非有母在,必早不為沐家效命,今日大軍壓境,母何忍兒再為母受制於人。今母去,兒可由自家意願行事。聞雲氏甚惜兒才,定可容兒離去。我兒若可就此無羇無礙,行止由心,則母於地下,也當心慰。母絕筆。
  沐霖看著看著,並未流淚,卻是全然鎮定了下來,問沉香道:她還有什麼話留下來?沉香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為何知三夫人還有話留下,道:三夫人身邊的小翠說,三夫人遣她出去時對她道,此生最愧之事,便是阻公子出家。那時並不全是為了母子之情,更是為了公子是她唯一的兒子,若公子一去,她在府中就全然沒了依靠。這多年來,每一念及都是心痛如絞,只怕是死去後,菩薩是不饒的。沐霖慘笑,道:世上那裡有什麼菩薩,她也真是多慮了。一句話未完。卻有一人從窗中跳了進來,手執長劍,向沐霖刺來。因是內室,本無兵勇看守,沐霖的石頭兵都不能進府守衛。這一下變起肘腋,沐霖竟無人可呼。
  沉香撲過去攔住那人,高呼道:大公子,你要幹什麼?沐霈雙目盡赤,將她踢開,一劍向沐霖背心捅去,沐霖隨手操起一隻繡凳擋開一劍,便欲去取那牆上的寶劍,然而論起格鬥之術,他輸與沐霈的只怕要比沐霈在用兵之道上輸與他的更多。沐霈側身避開繡凳,劍一橫,將沐霖從牆前逼開,沐霖欲躍出門去,卻已被劍從後心貫入。二公子沉香慘呼一聲撲上去。她一世一生也不能忘卻沐霖此刻的神情,他沒有半句質問的話,亦無忿恨之色,便如同一個人走了極久遠極幸苦的路途,終於到了頭安心睡下。沐霖合上眼,卻又睜開,推沉香道:快走,去去找李興,告告知他,記得我在遠禁城中的話快走。
  沉香渾渾頓頓的在城中跑著,她不曉得自已是怎地從府中出來的,只約摸覺得府中有人發覺了沐霖已死之事,正亂作一團。她只有一個意念,便是尋到石頭營,完成沐霖最後的囑托。城中此刻亦是騷動不安,好似有呼喝打鬥之聲遠遠傳來,但石頭營所駐的西門尚還平靜。她闖入石頭營中,只來得及說了句,二公子為沐霈所殺。便暈倒在地。待她醒來,見自已又回到了沐霖房中,沐霖的屍身仍在原處,卻是已被割去了頭顱。沉香一驚,轉身看到李興等石頭營將士聚在身側,方明白過來。她想起沐霖最後的話,對李興道:二公子要你記得他在遠禁城中之語。然後一頭撞在了牆上。
  李興見沉香說話的神情,便知她想如何,卻沒有阻止,他心中其實甚羨之,如沒有沐霖著他為石頭營兄弟的托付,他也極想就此一了百了。李興一把抱起沐霖的屍身,對身後痛不欲生的眾人道:二公子最盼的就是諸位兄弟們平安,如今沐家雲家都不必管他了,我們走!
  沐霖的頭顱此刻正放置在雲行天的案頭。雲行天踉蹌幾步退後,撞倒几凳燭台,險些跌在地上。雲行天難以置信的看了這具頭顱良久,雙手微顫捧起,沐霖神色恬然,縱使血污面目,亦不覺可怖,反覺可親,好似在沉沉入睡,嘴角含笑,彷彿頑皮的嘲笑於他。為何?為何在付出了如許的代價後,在京都就要到我手中之時,卻還是教你跑掉了。沐霖呀,沐霖,原來我今生都是無法攻下你所守的城池的,原來我今生都注定了做你的手下敗將的。雲行天感到極度的不甘不忿,他好似一個小孩子,好不容易完成了功課,得了大人的獎賞,然而才發覺那果子已是霉壞了的。
  雲行天將頭顱端端正正的放於桌上,坐下來,看著那個跪在自已面前的人,他的瞳仁驟然收緊了,喝道:沐家可降?魯成仲道:只沐霈來降,沐家餘人尚未知。那便好。雲行天道:既沐家未降,那便依我先前之言,屠城!袁兆周在帳外聽得,大驚失色衝進來,道:項王,不可,項王難道要做蠻族所為之事麼?雲行天盯著他,目光有若霜刃,袁兆周心頭一寒,又道:若是老將軍在,絕不會容項王做此事!良久,雲行天終於開口道:所有沐姓族人沐家軍士俱殺!袁兆周還待說什麼,但一見雲行天的神情,終於氣餒,不再言語。
  沐霈被拖出去時,沒有呼叫,卻是大笑。他想道:我這小丑角色終於演完了。高總管以為我信了他的話才如此做的。哼,我沐霈雖比沐霖笨,卻不比他差,難道我看不出來雲行天一心一意只想親自擊敗沐霖麼?我自然知道,雲行天會大怒,但那又怎樣,沐家全死了,黃泉路上倒也熱鬧。我是要入地獄的,沐霖在戰場上殺過那麼多人,只怕也是不得升天的。沐霖,等我一小會,我馬上就來。沐霖,我知曉欠負你良多,只是,誰讓蒼天給我們開這樣的玩笑,讓我早你兩月出世,讓我生於正室而你生於侍妾。自小及大你可知你給了我多大的苦楚,不論我怎生勤力,都永不能及上你。人人都在我耳邊道,你是嫡出的長子,怎可輸於那個賤婦生的兒子。若是你我易地而處,我定也能全心全意仰慕你,但我不能,是以便只好千方百計的害你。我二人定是前世結下了什麼冤孽,來生再還你吧
  光!門被砸開,高師爺從容的將一杯酒倒入口中。數十將士衝入,沐郅閔隨之走進。沐郅閔以劍指他道:你可是你教唆沐霈殺了沐霖投降?高師爺點頭道:不錯。"你為何要如此?高師爺笑道:我本不姓高,我本來的姓氏也不必說了,我父是個小人物,王爺也未必記得。我家輸於你家遭了滅門之禍,你沐家如今勢不如人,也正該如此。誰叫王爺雖生了個好兒子,卻更生了個奇蠢無比的傢伙,哈哈哈沐郅閔神色猙獰,迫了進來。道:我家雖亡,可總要在你死之後。高總管淡然道:不必王爺費心了。他唇角泌出一絲血跡,委然倒地。沐郅閔聽到身後樓板上傳來紛雜的腳步聲,火光四下搖晃,有人高呼道:項王有令,所有沐家人一個不留沐郅閔手中的劍頹然落下,他取過桌上的燈油,淋在了地上,火光驟起。
  相距五十年後,京都城中再度燃起映紅天際的火光,沐王府與皇宮最為富麗之處化為白地。至此京都元氣大傷,再無復中洲第一城之舊態。只楚綺河一帶遠避戰火,倖免於難,此後京都更名楚綺城,以煙花之地而名傳。只那些買醉尋歡的文人墨客偶或發些思古之思,作些詩詞歌賦相悼,才使得後世人略略可得知這城曾有過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