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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老二十三,交出魔刀決和千殺咒,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宋錄的聲音突然壓倒了所有的喧嘩,亢然而出。
  老十一,你如今這般得意,還要這些何用?
  鄂奪玉上崖來時,一個蒼樅般地身影正突出石壘。
  二十三比起山洞之中,更見得瘦了,然而一張亂須叢生地臉上,卻隱隱地煥發著神采,就好像一柄銹蝕己久的刀剛剛被磨出一些鋒芒。
  我們為他賣力十年,他留下的東西我們自然有份。再說我們入門之時,可都受過千刀之咒!你卻來問我要這個有什麼用?宋錄陰沉沉地道。他站在二十三前面四五丈處,他們之間是一片斜坡,坡上倒著二三十具屍首。他身後的站著的人卻不多,似乎都是那些昔年魔刀天將的叛徒。沒有看到羅徹敏他們,更沒有看到羅徹敬。
  難為你們現在還掛心此事,二十三冷笑起來,道:可你也不想想,若真有什麼千刀咒,你們這些人,豈能活到今日?
  宋錄遲疑了一會,緩緩地搖頭,道:不!你我都親見看到當年十五的慘狀。此事一日不弄個清楚,我們寐食不安!
  二十三將刀貼肘而立,目光斜睨,似是再也不屑一言。
  宋錄顧看了左右一眼,刷地抽刀,走到正中,兩指在刀鋒上一彈,那刀鋒似水般波動,整柄刀便如活過來一般。
  你們非逼著我麼?二十三垂下眼,道。
  逼?宋錄笑道:這世上,有誰不逼人?又有誰不被人逼?
  二十三一震,他回了一下頭,身後贏弱枯槁的眾人,一雙雙惶惑的眼神盯著他。他長吁道:春山府殺了幾個凌州兵,被官府追剿,這禍事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夠一走了之?八年前我曾自誓不再用刀,然而躲過一次又一次,畢竟又到今日。十一兄,即然你為官兵,我為匪寇,那麼今日我們正該作個了斷!你不是要魔刀決吧他的聲音驟然變得低沉下去,引得宋錄向前踏去一步。
  二十三飛身而下,長刀細振,他的暴喝聲隨著刀擊而出,我就讓你看看魔刀決!
  宋錄飛踏數步,刀幻出無數亮影,像一方碎銀打就的飛翼揚起,飛捲向二十三凌空下撲的身形。二十三的刀卻平平展展地,就那麼推去。然而那瞬間,他的刀無比清晰,襯得宋錄的那一大片刀影,變得灰黯起來。
  兩刀在空中閃擊數十次,藏身在茅草後的鄂奪玉分明看到了那刀刃相斫時卷閃的光芒,然而卻看不到刀刃交切的瞬間,似乎這只是一場配合絕佳的打戲。然而宋錄不時地暴喝和二十三向上凝結的眼神,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杜雪熾在他身邊小聲道:那個人的使刀術好像可以自行破入所有的空門!
  當年我父親以單刀造反,五夫人低聲說話了,一夜間殺盡縣衙捕役,此後魔刀天將降世,縱橫二十餘年
  她的聲音空曠,自有種令人心寒的力量。
  正這時,兩人的交戰己見分曉。宋錄捂著自己的脖子,蹌退不止。神刀都諸校幾乎是同時向前,一邊奔行一散開,足下紋絲不亂。似乎有無形地圈環繪在地上,他們每個人都熟嫻地踏了上去。
  二十三隻在片刻間,就隱入了幾百柄刀的包圍之中。幾百柄刀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將他重重裹住。他每一動,前後左右都有十多把刀伺侯著他可能出現的破綻。而他又不能停下來,如果略一停竭,就會有人義無反顧地探入,調動他,而給其它人以可乘之機。
  馮宗客深吸一口氣,那天在山洞中見過的情形又出現了,二十三一步一步地踏出去。無論多少刀鋒簇集而來,都能從容避閃。在避閃的瞬間,紅灩灩地閃電就在夜晚的天空和地下綻開,然後就有人捂著傷口退出陣去,或是栽倒於地。只是這一切都是無聲地,殺人者無聲,受傷死去者也無聲。
  剎那間,二十三的左右一上一下各遞來一刀,他挑開時略一側身,就又有一刀劈他不及回防的肩下。他反手背擊,正面己是三柄刀劃來,這三刀層次分明,有若波捲浪湧,彷彿是一個人使出來,然而角度、力道迥異,又絕非一個人所能。他奮力反側,刀背連劈帶削,然而還是有一道長鋒從他肩頭拖過。他受傷的剎那,四周人都格外地激動起來,像一群嗅到血的鯊魚,一圈接著一圈地圍到了周類的身側。
  五夫人叫了一聲,鄂奪玉和杜雪熾的眼光從激戰中挪開,看了一眼她。她的身軀正顫抖得厲害,可是他們感覺得出來,那並不是寒冷也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刀光像一大把箭蘭怒放在人群中,內圈的四五人向外摔去,這時第二重刀圈己經押到了二十三的近畔。內圈中只有一人猶在挺立,那就是宋錄!他的刀與二十三的刀幾乎同時向對方斫去,兩人目光緊緊地對上。
  就是站得那麼遠,鄂奪玉依然被二十三眼中如山殺意壓得往後退了一退。宋錄身當其衝,終於不勝其荷,拖刀而走。就這麼一點點空隙,二十三己然繞步閃過,手中的弧鋒略略一偏,第二圈的諸人中已然倒下兩個。
  他盯著宋錄追上去,宋錄步下大亂,竟不顧左右胡撞起來,神刀都森然的陣局頓時為之一亂。二十三的動作越發輕巧,滿場都是他騰挪躍起的身形。
  你們這些人你們看看你們自己,你們還認得出自己來麼?不過是一群被下腳料餵飽了的狗!你們誰敢接我一刀,誰敢接我一刀!他這時己有些發狂,大力地搖著頭,頭髮散得連面目都全然模住,然而卻毫不影響他對身側微小動靜的覺察。哈哈神刀都,我呸!
  平日裡不可一世地神刀都的諸校,在他的喝聲中面色一點點變化,刀揮出去,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決勇有力。他們開始猶豫、徘徊,不知所措。而每一點遲疑都被二十三抓緊了,就有更多地人倒地滾開。
  神刀都的信心就這樣崩潰了,他們平生第一次竟被一個敵人懾服,四面八方地逃散。二十三的刀最終靜止在宋錄項上,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宋錄,森然道:老十一,酒肉淘空了你的膽量,還是泡軟了你的筋肉?八年來,你做掉了毓王遣派的兩個指揮使,做掉了老二、老三,當上了指揮使,你是耍慣了陰謀?一會我送你去見帥父,豈不會讓帥父也要含羞?
  宋錄在他刀下喘息著,頸口包著的裹料不知何時鬆掉了,血依然一湧一湧地往外淌。帥父?他有什麼能耐?他當了一輩子流寇,最終死於非命,你也會,和、他、一、樣!他的唇色己經開始發烏,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不停地抖著。
  二十三凝結的雙目漸漸地活過來,他不再如方纔的狂態,似是回憶起許多事情,然而他最終搖了搖頭道:我不想當一輩子流寇
  哈哈,笑話!宋錄方才完全消散的生氣似乎又回來了,他向上直了直脖子,喝道:若不是,你為什麼不敢娶丫丫?
  這話一出,鄂奪玉猛地回首,卻見身後蕭蕭敗葉,沉沉危崖,哪裡還有五夫人的形影?他霍地抬頭,對上了馮宗客與杜雪熾同樣詫異的眼神。
  你是深知自己過不了安寧日子的吧?因此不願讓她跟著你一輩子受苦
  二十三刀再往下壓了壓,宋錄被逼得躺到地上,然而嘴裡依舊不停地道:這樣的世道,放下刀就是死!只是我們的鋼刀,卻打不過心刀你方才說我耍慣了陰謀?其實我壓根就就差得太遠,不是那塊料我們這樣的人,不是當流寇最終讓那些會耍心刀的人殺了,就是當那些人手中一條凶刀,幫他們去殺人。這是我們的命,老二十三,你也逃不過的!他說了這麼大的一番話,似乎血也流得盡了,聲音變得極為低沉。
  二十三又靜默了一會,突然哂笑一聲,道:你的道理再大,可性命就在我一念之間,你又憑什麼來教訓我?我長刀在手,誰敢來教訓我!他刀一舉又下,這起落間,如有無聲地巨雷響了一響,眾人眼中似已看到那頭顱分開的景象。〕
  我來教訓你!
  這時一個身影從坡下密林中滾出,那一柄刀出鞘的聲音異常醇厚,似有綿綿不盡之意。餘音未絕,刃上如霧般的冷光,己然籠住了二十三的面目。
  二十三收刀反擊,兩刀鐺!鐺!鐺!地發出三下疏密不一的響聲,進退攻守卻讓正忙著尋找五夫人的鄂奪玉看得有點迷糊。來人幾刀來去看似全不合情理,似乎沒有什麼作用,偏偏讓二十三將好幾記殺招收了回來。
  數十招後兩人分開,鄂奪玉這才瞧清來人面目,驚呼差一點脫口而出。他在心裡念道:他怎麼來了?他怎麼來了?
  那人平凡眉眼、中等身量,不是何飛卻又是誰?
  爾後又有人從林中追出,少年喝道:宋錄,誰讓你私自決定進攻的?雖然還看不清面目,然而終系羅徹敏無疑。緊接著連二連三,王無失陳襄也跑了出來,步聲猶未絕,顯然大批兵丁即將到來。
  這一會功夫,何飛和二十三又交手了好幾個回合。何飛臂上,二十三後背,各開了一道口子。他們打得極慢,似毫無章法,然而卻沒人敢摻和到他們中去。王無失和陳襄看了看局勢,似乎不解神刀都怎麼還解決不了這山峰上的四五百殘敵,號令一聲,身後的兵卒就向石壘包圍而去。
  只一會功夫,第一聲慘叫就發了出來。這聲音把二十三從全身心地對敵中驚醒,他猛一抬頭看向後面,只見一個少年的頭顱從石壘上滾了下來,血跡片刻間就淋濕了一大方石頭。他咬牙回頭,接下何飛追來的長刀,刀身猛錯,便要卸去這力道。然而那刀勢奇特,竟早早料到這一著,猛地奪回去,趁他氣力一虛時又貼了上來,刀上浩大地力量一下子侵奪進他的經脈。
  多年來二十三沒有再經歷過這種險境,他強壓下一聲斷喝飛身跌去。在空中一口血噴了出來,他身軀在血霧中轉了大半個圈,竟向石壘方向投去。
  神刀都,還不快攔著他!羅徹敏的喝聲中,呆站了好一會的神刀都又動了起來。
  一柄刀自下而上削向他的雙腿,他反腳踏在刀面上,借力再升。然而這一耽擱何飛便又攻了上來,他不得不抽刀回撤,兩支長刀的刀尖在空中幾成一線,輕輕一觸。
  二十三落下地來,便再度落入刀陣之中。何飛遊走在刀陣裡,等他危急時冷冷地加上一刀。二十三不得不分心去提防他,就再也不能如方纔那般放手一搏。而石壘之後的殺聲猶烈,更讓他心焦意燥。
  我倒要看你,何飛再度瞥到空隙,鋒刃從二十三的胸前抽了回來,架開二十三己然逼到喉口的一刀,喝道:什麼時辰使出千刀咒來!
  這話一出,神刀都中人都不由得現出懼意,往後退了一退。
  千刀咒和你有什麼關係?二十三是真的不解。
  我父親當年偶得魔刀決與千刀咒,自知這兩樣事物魔性太重,恐怕禍亂蒼生,發誓不用。誰知被一名僕役竊去,父親臨終前命我發誓要收回這兩件東西,我因此而投入毓王麾下。若是你就此交了出來,我便饒了那些人,何飛刀石壘處一指,道:如何?
  我沒有千刀咒二十三的氣息己然有些紊亂,他極力不讓自己往身後看,然而那些瀕死的呻吟還是一聲接著一聲地,傳入他耳中。我早說過我沒有千刀咒!
  那好!我們再來!刀刃上振動的氣息又一次侵近了身側,昔日那麼清晰地靈覺,這時也變得含糊起來。他捉摸不到敵人攻勢,只能將一柄刀揮到極快,沒過多久,就覺得胸口如沸,氣息將竭。
  何飛的追索又來了,交出千刀咒來!
  他氣苦,笑道:好!給你們看看千刀咒吧!
  他這話一說出口,就感覺到身邊的人嘩地向後散去,連何飛也不例外。他呵呵地笑著,心中無限苦澀。
  都給我原地停下,在這殺戮之地突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千刀咒在我這裡。
  所有人都驚怔地抬頭,不知什麼時侯,刀陣中站著一個女子,長長的白帷簾拂過她曼妙身姿,那樣一種冷然,似乎挾帶著十月裡的飛霜。足下遍是血跡殘骸,然而卻彷彿半點也不能沾染到她身上。
  五杜雪熾這一聲己然喚出了口,卻還是硬生生地嚥了下去。馮宗客在另一邊也發現了,他握著劍往前跳了半步,鄂奪玉衝過去拉住了他。
  這是她自己的事!他扳住馮宗客拚命甩開的膀子,沉聲喝道:你己經完成了誓言!
  他一面說,一面四下裡張望,幸喜眾人都被五夫人的出現驚住了,還沒人留意他們的動靜。馮宗客又與他僵持了片刻,才慢慢鬆了勁,他喉結一聳一聳,許久許久後,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來。然後頹然地,將劍推了回去。
  二十三手中的刀在五夫人出現的剎那往下落,一直拄到了泥土中。他似乎費了極大地氣力才能很不情願地抬起頭來。
  白紗在他抬眼的瞬間擦掠過他視野的邊緣,帷帽落地,一道道縱橫的血跡煞是驚心。二十三急切地道:你,受傷了?
  五夫人卻背對著他,道:不打緊!
  你回頭,讓我看看!
  不!五夫人搖頭,她的聲音淒切無比,道:上來的時侯,我的臉被荊棘刮傷了,我很不情願八年後初次會面,讓你看到我這種樣子。
  丫丫,什麼臉不臉,你讓我看看你!二十三放聲嚷嚷起來。
  她是丫丫?宋錄第一個叫出聲,你是丫丫?
  我一次次地找到你面前,奈何你卻不願見我。如今你要見了,我偏就不讓你見。五夫人語中含笑,頗像是小姑娘在使氣撒嬌,然而放在這種時侯,卻只讓人覺得不合宜,因而可怖。
  五夫人!羅徹敏見到他,趕緊叫道:你上次幫了我大忙,你要是有那個什麼千刀咒就拿出來,我立即便放了你們兩人下山!
  世子!何飛喝止住他,道:這男子仍是劇寇,怎可輕放?
  何飛,他不是壞人,我親眼見
  然而他殺傷軍中弟兄數百,一路摧村滅莊,你便不曾親見?何飛再度將他頂了回去。
  羅徹敏被頂得發暈,然而心中對何飛甚有虧欠,竟也不太敢喝斥下去。五夫人卻輕笑起來,道:誰讓你們放我了?
  她突然高舉起右臂,長袖頃刻間從她柔細的手臂上滑下去,像是水從初融的冰面上化走。那只瑩亮的手臂上,一個小小的黑點,彷彿初春萌動的草芽,閃爍著充滿了生機的光彩。
  眾人過了好一會才紛紛叫出聲來,那是一個殺!
  父親臨死前,將千殺咒種到了我身上!五夫人向宋錄走進一步,宋錄等人趕緊往後退。然而她再度清斥一聲,道:我剛才說了不許你們動!他們竟真的不敢再動彈,兩股戰慄著呆在了原地。鄂奪玉實在也想不出來,這千刀咒倒底有什麼威力,可以讓這些血戰中出身的漢子們威怯至斯。
  你們都向這個字誓死效忠過,她的手指輕輕地在那個殺字上撫過,絮絮如話家常般道:因此才能蒙我父親傳以刀術,認為義子。你們發誓時,應當被告知過,如若有一日你們背叛了他,便會身中千刀,寸裂而死!那十年裡面,你們只看到過一次,十五出賣了父親,使父親沒能趕去樞北戰場,空對雄關扼腕歎息。那一次十五在白嶷輪山下化作支離血肉,便震攝了你們五年!
  我、我們汗珠從宋錄額頭上滾滾而落,結巴了好一會才吐出幾個字來:我們也是迫不得己,他不肯降
  五夫人傲然抬頭,道:他當然不能降!他是魔刀天將,是八天將之首!你們可以降,他卻只能戰到最後!
  可可我們為他出生入死十年,我們多少兄弟的血肉,才將他推八天將之首的位置!宋錄說的是硬話,卻又未嘗沒有哀求之意。
  若不為此,你們如何能夠活到今天?五夫人含著哭意道:他是拿自己的血肉給你們去換有酒有肉的日子了!他沒有催動千殺咒,他把這咒植到了我身上,讓我走!若不是二十三兄我是不會走的,我們八年前就死在一起了,早己骨化成灰。
  神刀都諸校臉色變得灰敗無比,像是地震中佛面上的金漆一點點剝落了,露出下面骯髒的泥土。
  你看,你們要感謝二十三兄,他不是救走了我,而是救活了你們呢!五夫人悠悠長歎一聲。
  丫丫,丫丫二十三輕聲喚她,依然道:你轉過來,讓我看你一眼,看你一眼。
  二十三兄,你我都知道魔刀決合以千殺咒,才是真正的魔刀。父親臨死前將魔刀決傳你,將千殺咒傳我,便是讓我二人永生相伴之意。我一直在想,你總會回來找我,就是為了千殺咒你也會回來,然而你真是狠心,竟連千殺咒也不要了你讓我是愛你好,還是恨你好?她不緊不慢地說,字字句句卻都含著無窮怨意。
  二十三兄悶了許久後方道:是我對不起你!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方纔,五夫人一笑,道:十一說的話,才讓我明白。原來你終究還是念著我的,是麼?
  是!可是我決不能讓你和我在一起。二十三決然道:丫丫,你將千殺咒交出來,馬上離去!從今後你再不是魔刀天將之女。你要好好嫁人,一生平安,若你真愛重我,便照我的話做!
  喔?五夫人帶著譏意笑了,向石壘處一指,道:你讓我走,不要救他們了?
  石壘後呻呤不絕,慘叫聲倒不再有聞,顯然羅徹敏讓王無失和陳襄停止了殺戮。二十三向石壘後看了又看,這一次竟真是無語可對。
  羅徹敏終於忍不住地再次叫道:壯士!我是毓王世子羅徹敏,如若你願投我父王麾下,將功抵罪,我願保下你們性命,你可願意?
  這一次何飛沒有再攔著他,顯然了是默認了這種交易。然而二十三頓時激憤,刀從土中撥出,帶著滿滿一天浸血的土,指向神刀都諸人,喝道:讓我和他們為伍?休想!
  他拒絕得毫無餘地,讓羅徹敏也只能乾著急。他拼著命地向二十三使著眼色,想讓他先答應下來,日後再設法轉圜,然而他毫不理睬,教羅徹敏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你讓我走,那為什麼你卻不能放下呢?五夫人亮聲道:二十三兄,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聽從世子安排,我們一起忘卻過往,相守餘生?
  鄂奪玉看到二十三臉上劇烈地變化,那變化像是一隻正在脫下厚厚皮蛻的蛇。他似乎有了一點點猶豫,然而只這片刻間,五夫人的笑聲就己經響徹了寂靜的山嶺。
  啊!一具神刀都都校的身軀飛騰起來,在空中象只隼鷹一般迴旋,一塊塊肉象被無形地刀子剜落,十步之內濺滿了他的鮮血。他落在地上時,臟腑從骨髂中散脫了出來,紅紅黃黃的一堆。誰都難以相信,這樣一堆東西,在片刻之前,還是一個活生生地人。膽小的人,連叫都叫不出,當場失禁。
  五夫人凌風起舞,秀臂微揚,廣袖輕舒,長廣可三丈,輕薄如霧。一道血跡在那上面上劃現,像是有一位丹青名家站在掛晾起來的薄箋後,肆意揮灑出鋒利地筆芒。
  住手,住手!二十三猛衝上去,狂吼道:你會死的,你會死的!
  這是怎麼回事?羅徹敏嚇得一把抓住何飛。
  不要怕,若是你前去侵犯她,千刀咒便會讓刀力反噬除非是發過誓的人,她才能用心念置你於死地,但每殺一個,她身上便會有有一刀刀痕,看她今日會殺幾人吧!何飛眉心深攢,飛快地道。
  那你還不快制住她!羅徹敏急道:神刀都要是完了,我們怎麼辦呀?
  我我也沒有很大把握何飛眼神閃爍,似是拿不定主意。
  他們說這幾句話的空隙,場上己然亂成一團。
  一名接著一名地神刀都都校滾倒在地,化作一團接一團地血肉。而五夫人衣上多了道道傷口,可身姿卻依然輕盈。
  丫丫!二十三的叫聲慘厲無比,然而那叫聲卻似再也不能為她聽見。他終於追到了她身邊時,被何飛推開了。
  住手!他手中一晃一晃地落出許許多多字符,在他播撒字符時,額上己憑空地出現一道血口,只是那些字符很快就在空中飛騰起來,每個字都發著純亮的光。這光芒匯聚,形成巨大的一面光幕,罩在了五夫人身上。突然間,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刺在了光幕上,光幕波動了一下,但還是平了下去。五夫人頓住身形,所有人都看到她胸前一點點綻開的刀口,深得可以見到雪白的肋骨。
  可這一次,四下裡都是安靜的,竟然沒有一個人倒下。
  你不要再催動千殺咒了,這是我父親歇盡心血畫就的天罩符,刀氣再也傷不了人了!何飛擦了擦額頭上的血,這血一抹,更襯得臉色蒼白。顯然方纔那一刻之前,他也是全無把握。
  天罩符的光芒之下,五夫人的週身一派熾燦,好像月宮墜在了人間之中。她若有所思地笑起來,笑意是極輕淡地,似乎在說,你們又懂得什麼?她旋起身來,袖袂飛散出去,血痕出現得越來越急,很快就將她的衣裳浸透。一襲濕淋淋地,鮮艷的紅衣,兼有著妖治與怪異,就像是從煉火中脫出。
  二十三一次接著一次地撲了過去,然而每一次都被光幕彈開。丫丫,你停住呀,你停住呀,你停住呀!他痙縮成一團的面孔在杜雪熾眼中是那麼可恨,她手中握著劍,很想很想上去,一劍殺了他。
  不知什麼時侯杜雪熾己然滿面淚水,她朦朧的視線中,五夫人似成為一隻失侶地天鵝,哀鳴著墜落。漫天的紙符也在這一刻散開,帶著殘光慢慢盤旋著飄在她身上。似乎是上天正在下著一場潔淨的雪,為了掩埋五夫人這樣一個女子啊,不,杜雪熾突然想到,她早就不是張紓的五夫人了,可他們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是那麼微不足道,活著似乎就是為了這樣一段哀情,就是為了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死在那個男人眼前。
  這瞬間,杜雪熾頭痛得像要裂開,有什麼東西在額心深處破碎,她甚至可以聽到那光地一聲裂響。然後,慢慢地,她覺得自己變得異常地冷靜。
  二十三抱起五夫人時如行屍行肉一般的動作,馮宗客掙脫了鄂奪玉吼叫著衝上前去,神刀都諸將校倖免於難的表情,都變得做作而又可厭。鄂奪玉在對她叫著什麼,然而她一點也不想理會,轉過身,便向著來時的斷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