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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赤條條遮羞芭蕉葉


    最可怕的是只要一旦燃著,縱然星宿海兩老怪飄然而去,猿長老和石軒中勢將眼睜睜看著朱玲燒死,而無半點兒辦法。
    那邊石軒中明白星宿海兩老怪去而復轉,定必全力迫攻猿長老,用意當然是想乘間殺死白鳳朱玲。是以他必須全速尋回長劍,才可以有把握和猿長老兩人將星宿海二老怪分頭擊退。
    這時地缺老怪已繞著朱玲走一匝,滿地俱是黃黑色的石油。他手中油箱已注射了大半出來,當下以一手持箱,繼續運內勁迫射出石油,一手探入囊中,取出常備的火折。
    猿長老一眼看見,急得厲嘯連聲,手中長劍震處,幻出千百道光華。先是一招「白虎掛袋」,劍尖搖頗不休,取面門,指咽喉。天殘老怪明知對方內力比他更為深厚,不敢力封,使個身法,避開敵人正面凶鋒。猿長老大喝一聲,續使「煙消火滅」之式,這一招乃是猿長老劍法中的無上絕招,凌厲無匹。天殘老怪一直退了五步,方始勉力站穩身形。
    猿長老神速如電般掉頭直撲地缺老怪。但見一道劍光,宛如長虹經天般刺向地缺老怪。地缺老怪單足點地,屹立如山,揮杖疾擊。猿長老運足功力,連人帶劍撞向對方杖上。地缺老怪此時勢成騎虎,不敢收杖,也自運足內力,青竹枝硬砸過去。雙方一觸,地缺老怪因對方功力深厚,本就準備借力閃退。哪知青竹枝砸在劍光上,僅僅有如舉向萬載堅巖,紋風不動,卻沒有反震。
    猿長老鬚髮皆堅,威風凜凜。在劍光中驀然伸出猿臂,輕巧神速地奪了敵人左手鐵箱上的火折。跟著翻掌一擊,隆地一響,那口尚有半箱石油的鐵箱震躍地上。
    好個猿長老不愧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一代高人,不但身手高強,那應變之快,更是令人驚佩。就在他一掌擊落對方鐵箱之時,已仗獨步一時的輕功,騰身倒飛,一掠三丈。在空中轉個身,落在天殘老怪身前。指顧之間,他已攻出五劍之多,但見滿天匝地,都是森森劍氣。
    其時天殘老怪左手恰己掏出火折,打了一下沒曾點燃。猿長老劍光捲到,匆忙運杖封架護身,已無暇再打火折。石軒中此時已見到長劍,忙忙縱過去拾取。
    這邊的地缺老怪厲聲大笑道:「老猿你肯看看這是什麼?」
    猿長老如言偷覷一眼,不由得大驚失色。敢情星宿海兩老怪也百出之輩,早先雖然被他在去一個火折,但此刻他手另外托著一枚。這位衡山派一代宗師至此也覺得計窮力細,毫無辦法。
    石軒中在十餘丈外長嘯一聲,電急撲過來。但他缺老怪動手要打火石。只要火星一冒,縱然石軒中來得比電還急,卻也無法挽救朱玲性命。
    石軒中縱得又高又遠,此時身在空中,尚離地缺老怪十丈之遠。已經瞧見他把著竹杖挾在助下,雙手正要打火。他可不知其中竟是如是之險,方想那地缺老怪何故如此?眼光掠過,更加奇詫。敢情猿長老和天殘老怪兩人都已停手,猿長老的劍斜斜指著天殘老怪的中盤,天殘老怪的青竹杖橫封胸前,兩人姿勢,僵立當地。四隻眼睛卻凝注在地缺老怪身上。
    這種奇怪的姿勢,一望而知乃是雙方施發,卻中途停住。但以這兩人的身份,也會這般模樣,可見得那件令他們停住的事情,該是如何令人驚詫。
    說得遲,那時快。地缺老怪雙手一合鋼片,正要敲在火石上,一縷冷風直射向他左手腕脈。這一縷冷風,正是白鳳朱玲發出的金針。這枚金針所取之處,正是腕脈間的大陵穴,屬手厥陰心包絡經。以朱玲那等指力所發的暗器,雖然無法令地缺老怪斃命當場,卻也得終身殘廢,四肢癱瘓,無藥可治。
    地缺老怪再恨敵人,也不得不閃開這一針。但見他雙手一分,那枚金針便從雙手之間的空隙穿過。白風朱玲明知自己一身安危都繫在此舉,是以努力叫自己冷靜,玉手連續輕揚。金針一根接著一根向地缺老怪射去,每一針都取的是對方必須閃避的大穴。
    石軒中來勢極快,晃眼相距不及三丈。一眼瞥見那具囚禁著朱玲的鐵箱小門,上面五把鎖頭已去其四。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只要把這個鎖頭弄開,玲妹妹便可奪門而出。」當下奮神威大喝一聲,宛如平地響個早雷。右手一揚,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長虹,電射出去。劍光風聲尖銳嘯鳴,勁厲無比。地缺老怪不敢硬攫其鋒,單足一點,已退開數尺。朱玲的金針仍然跟著他,使得這位名震武林數十年的老魔頭,居然連打火石的一剎那也騰不出來。
    石軒中的長劍去勢有如閃電,嗆地大鳴一聲,劍尖擊在那具僅餘的鎖頭上。猿長老不由得喝聲采。原來石軒中遠在三丈之外,身懸半空而扔出長劍,居然襲敵兼毀鎖,一招兩式全部成功。那柄飛劍猶自深插入鐵門之上,並不隨鎖跌墜地上。這等功力,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猿長老喝出采聲之後,竟和天殘者怪一齊發覺停手得可笑。齊齊喝叱一聲,復又挺劍揮杖,打做一團。
    石軒中身形一落地,揚手劈出一股罡氣,嘩啦啦暴響一聲,把地缺老怪迫退尋丈。白鳳朱玲暗自叫聲苦也。原來石軒中這一掌,把敵人迫退尋丈,便使她的金針無法再有效地牽制住敵人。而石軒中也無法及時趕上去,這豈不是弄巧反拙?
    石軒中一掌劈出,便去拔劍。地缺老怪厲聲大笑,手中火光突現。白鳳朱玲登時面色如死。那邊猿長老和天殘老怪忽又停住,都凝目等待那驚心動魄的一剎那。朱玲尖叫一聲,便向小門衝去。一掌拍在小門上,那道小鐵門紋風不動。敢情除了五具鎖頭之外,尚有鐵閂。此刻鎖頭雖均已被毀,可是鐵閂未除,那道小門仍然不能開啟。她再運力連擊兩掌,小門依然紋風不動。這一下使得這位機管絕倫、美艷絕世的白鳳朱玲,急得兩行珠淚,奪眶而出。這非是她怯懦怕死,而是不甘得到這樣悲慘的死法。
    猿長老雖是一代高人,此刻正是關心者亂。而對方天殘老怪,一身功夫復又卓絕一時。趁他心亂之際,猛攻數杖。有如排山倒海,毒辣無比。這數杖直把猿長老打得手忙腳亂,足足退了三丈有多,才能站穩腳跟。
    地缺老怪手中火折已經點燃,火光閃閃,只要他一揚手,當地立成一片火海,但奇怪的是他沒有扔火折去點燃那一片即燃著的石油。敢情石軒中左手執劍,右手揚掌作勢,站在地缺老怪和朱玲之間。
    石軒中身手何等高強,地缺老怪不拘以什麼手法扔出那火折,石軒中必定能夠及時將火折擊飛老遠。尤其他已具有罡氣功夫,兩丈之內,火折無法通過。地缺老怪自然明白此理,同時那火折又不似尋常暗器,可以隨意用特別的手法擲射。一旦用力過猛,那一點火苗半途中便熄滅了,又有何用。
    石軒中全身力量,均聚在右掌上。虎目圓睜,盯著地缺老怪的動靜,腳下一步一步地移轉上去。地缺老怪也緩緩繞圈移動。石軒中暗暗著急,原來這刻形勢凶險異常,他不敢動得太快。否則以地缺老怪的功力,一下引得他重心微失,當可乘隙出杖相攻,一面把火折拋在鐵箱旁邊,引燃大火。但石軒中如若不移得快些,趕早一步保持擋在中間的話,地缺老怪突然閃到囚禁朱玲那具大鐵箱的另一邊,則他勢必要從鐵箱上躍過去。這麼一來,就怕會來不及阻截老怪扔出的火折。
    總之,這刻形勢之緊張,無法形容。皆因朱玲被囚鐵箱中。四面以及鐵箱之內都有石油。只要火種一落,登時便變成一截焦炭。所以石軒中心頭惴惴。本來不容易被對方辦到的事,現在因關係重大,便老是覺得尚有破綻,因而緊張異常。
    地缺老怪突然極快地橫移尋丈。石軒中不敢怠慢,施展上乘輕功,對方一動,他也跟著移動,嚴密地監視著對方。
    那邊天殘者怪正在得勢,忽出一招「橫江截斗」,青竹杖橫掃在猿長老的劍上。猿長老面色微變,退了兩步。原來猿長老手腕已經酸麻,一退開後,便立即改以左手持劍。
    天殘老怪起這空隙,一面縱身倒退,一面用口街住青竹杖。騰出僅有的一隻手,打囊中拋出一枚火折,口中嘯了半聲,便遠遠擲給地缺老怪。他這一手,果然明毒無倫。只等地缺老怪接到火折之後,分以雙手持著均已燃的火折,那時節石軒中縱有天大神通,卻也無法阻擋得了對方拋出火折。
    正在著急之時,石軒中耳中忽聽朱玲道:「石哥哥,你退到我前面來……」石軒中人隨聲動,驀地已挺立在鐵箱邊,卻是以背向箱,面對著敵。
    這時地缺老怪伸手把另一枚火折接住,迎火一晃,便已燃著。
    朱玲急急道:「石哥哥,我準備好了。你一腳把這鐵箱踢開,越遠越好。最低限度也得踢離這片石油區域。」
    石軒中一聽這辦法真不錯,登時神速地橫劍用口銜住。同時間已轉過身軀,雙掌按在鐵箱上,發動全身功力,往外一送。嘩的一聲,那具高達七尺,寬逾三尺的巨型鐵箱,已應手飛起,離地兩尺,直向那一邊飛去。
    地缺老怪心黑手辣,兩個火折一燃著時,便已分頭扔出。只聽轟的一聲,火光沖天而起,出現了一個方圓三丈的火海。熊熊火光中,石軒中長嘯一聲,及時從火海中飛起來,晃眼落在火海外尋丈外,那兒正是朱玲被困的鐵箱所落之處。
    石軒中身形一落,雙掌齊飛,又把這具鐵箱震出丈許,這次因用力不勻,那具鐵箱直立地落在地上,竟然橫倒落地,並且滾了一下。石軒中大驚,一面嚴防敵人來襲,一面大聲問道:「玲妹妹……你沒事麼?」
    半晌,朱玲才應道:「石哥哥放心,我……我沒事……」
    石軒中心裡湧過一陣憐惜之情,明知朱玲必定跌得發昏。不過看看那片火海,復又大感安慰。要不是朱玲機智過人,及時叫自己震開鐵箱,此刻縱有大羅神仙,也將無法挽救。
    忽見地缺老怪沿著火海過來,石軒中心頭一動,正要上去把他截住。地缺老怪已陰森森地連連冷笑,倏然用青竹杖深入火海中,一挑一彈。數團火光,疾射向囚禁朱玲那具大鐵箱。
    石軒中玉面變色,劍眉一剔,大喝一聲:「無恥之輩,一味以暗算手段傷人……」喝罵之聲中,右手發出罡氣,左手舞動寶劍,將那數團分開射到的火光一一攔擊回去。
    地缺老怪陰森森回罵:「你們也不覺無恥麼?趁我兄弟不在之際,毀我法器,敗我大事……」青竹杖不住地插入火海,挑起一團團的烈火,紛紛地射到。為數又密又快,晃眼已有一團落在鐵箱上,登時火光大起。
    那邊的猿長老本正讚佩石軒中推開鐵箱的機智,此時忽見鐵箱著火,紅光沖天而起,不由得大凜。心亂則手慢,天殘老怪呼地一杖攔腰掃人來,猿長老墓地驚覺時,青竹杖已堪堪掃到腰上。
    天殘老怪為邪派中一代高手,勝而不驕,拿捏時間,直到青竹杖已沾上敵人身體,方始運足十成太陰真力,從杖上傳出。杖風過處,猿長老去得無影無蹤。天殘老怪頭也不回,大喝一聲,提杖向右方急外而去。
    原來衡山猿長老成名逾一甲子,平生以上古嫡傳猿公劍法及輕功提縱術稱雄武林。剛才死生一發之際,猿長老施展出獨步當代的輕功,隨著敵人杖上風力飄飛開去。然而對手太強,乃是與當今號稱天下第一的鬼母冷婀齊名的星宿海兩老怪。尤其太陰真力,陰柔之極,發時幾已無聲是以猿長老雖然能夠隨著杖風飄飛開去,但五臟大震,已負內傷。
    天殘老怪追過去,撒出漫天匝地的青竹杖影,登時把猿長老困在竹杖影中。
    石軒中在這一頭眼見火光大起,不由得目眺盡裂。要知他天資聰穎,判斷力特強,一見那火光之勢,料定鐵箱之內必也是儘是烈火。朱玲縱然是鐵鑄的身軀,片刻間也將焚為溶汁。是以他已放棄去搶救朱玲,大喝一聲,宛如青天起個霹靂。
    地缺老怪得手之後,心中大快。正要仰天長笑,被他大喝之聲驚動。方想這石軒中端的功力絕世,這等喝聲,如換了常人,勢必震死當場。疾忙一瞥,只見他頂悲壯之容,目眥已裂,末端隱現血跡。這幅景像投入地缺老怪眼簾,一任他平生縱橫天下,殺蟲捏蟻,卻也禁不住悚然而驚,不知不覺中退了兩步。
    石軒中捧劍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激越蒼涼,悲壯之極。嘯罷依然仰天遙視漠漠長空,悲聲叫道:「玲妹妹魂魄且留片刻,看你石哥哥把仇人首級取下,為你祭奠送行。」
    地缺老怪被對手氣勢所攝,心中泛起逃走之念。方要舉步,又聽石軒中朗聲喝道:「地缺老怪,你如敢和我大戰五百招,石某人敬你一代魔君,雖然殺你以祭奠我玲妹妹,但事後必親手收葬你屍骸。你如妄想逃走,不論你逃到天涯海角,石某也絕不放鬆一步。」
    此言一出,地缺老怪已恢復正常,打消了逃走之念,但心中卻不免奇怪何以自己稱雄了一世,今日居然會怯敵起來。當下陰森森笑道:「石軒中,狂言且勿妄發。老夫不必與你在口舌上稱雄,既管發招便是。」
    石軒中調元運息,收攝住紊亂激動的情緒,功行全身,然後身劍合一,驀地衝霄而起。但見平地湧起一道眩目虹光,直飛上五丈高空,然後掉頭下擊,一瀉千里,氣勢如虹。
    地缺老怪明知生死存亡,在此一戰,再則他所以有把握之故,但因天殘已擊傷猿長老,取得上風。他本人以一敵一,縱然會輸在石軒中劍下,但只要天殘老怪及時趕來,施展出雙竹合壁的絕技,對付石軒中以及已傷的猿長老,自然綽綽有餘。當下他目光一瞥,已知對方這一劍乃是畢生功力所聚,不可硬攫其鋒。暗忖這刻保命要緊,那一手壓箱底的救命絕技,非使用出來不可。於是運集太陰真力,盡聚左掌之上。右手持在竹杖末端,另一端卻斜斜點在右方地上。
    劍光如虹,電掣星瀉般當頭罩下。金刃破風之聲,銳烈之極。遠在數里周圍,俱能聽到。這一招是崆峒派稱尊天下的伏魔劍法中大九式中的絕招,稱為「君臨大地」,威力至大。石軒中至今未曾真正施展這一招的威力。皆因大凡武學中奇絕的招數,無論如何,必有正反兩面。即是有利亦必有害。像他這等劍術,固然極少破綻供敵窺伺,但除非不被敵人抓住機會。如被敵人攻入,則必比普通招數凶險萬倍。
    他這一招「君臨大地」,若施展出真正威力,定必傷人。用以對付弱手,則不必施展這等不能留手的招數。用以對付鬼母之類的蓋代高手,則唯恐同歸於盡。是以他從未用過這一招極端的煞手。如今這第一次施展出來,劍上稜芒暴射,光虹眩目,真有「君臨大地」的威勢。
    直到劍光罩下之際,地缺老怪方始看出這一刻的真正威力,不由得暗叫一聲:「慚愧!」竊幸自己不敢大意,果然算得十分準確。
    說得遲,那時快。石軒中虎目圓睜,身形化在劍光中,急瀉疾衝下來。忽見敵人左掌迎空擊來,當下理也不理,劍光暴漲,已堪堪射到對方頭上。地缺老怪手腕一振,整個人斜飛開去,卻聽劍光破空之聲,緊隨著自己身形追來。
    在這生死俄頃之間,地缺老怪的身軀忽平躺空中,右手青竹杖在地上,作為軸心,極快地滴溜溜旋蕩一圈。石軒中以絕世輕功,劍光下而復起者達四次之多。但因對方並非直著斜縱開去,而是沿青竹杖為軸心疾旋,因此四次追擊俱未得手。地缺老怪以怪異無比的身法,避過敵人驚天動地的一擊。這時身形已轉了半個圈子,疾忙沉氣停住身形。
    石軒中雙腳落在平地,大喝一聲,長劍甩手電射出去,劍光過處,地缺老怪慘哼一聲,身形連連搖晃。只見那柄長劍,從他左肩腫前面插入,從肩後直透出來。這老怪竹杖仍不撒手,負痛暴怒地用杖頭疾砸在背後突出來的劍身上,登時將那長劍掃斷。
    石軒中赤手空拳,仍然絲毫不懼,奇快地撲過來。掌發罡氣,勢若奔雷般未到。地缺老怪不暇將肩胛上那半截長劍拔出,忙忙忍痛縱開,就勢一杖橫掃出去。兩人立時激戰起來,轉眼間已換了四五招之多。
    地缺老怪仗著青竹杖長達五尺以上,加上手臂的長度,威力可及八尺以外。石軒中的眩門罡氣雖然厲害,但他尚未練到家,是以威力不能及遠,尤其對方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必須在五尺之內,方生奇效。是以地缺老怪的青竹杖使開來,嚴密守禦,石軒中一時攻不進去。
    那邊猿長老已負內傷,天殘跟蹤急追,發動凌厲攻勢,把猿長老困在漫天匝地的杖影中。猿長老修為已近百年,功力何等深厚。越在這種不利的情形之下,越發顯出百年修為的造詣。他一方面勉強忍住內傷,一方面揮劍護身。劍圈縮得極小,嚴密地護住全身。
    天殘老怪一連攻了十餘杖,尚未得逞。但青竹杖擊在對方劍上時,已覺察敵人功力大減。心知不出五十招以內,定可把這名震武林垂百年的衡山派一代宗師斃於杖下。因而想到假使自己果真能將猿長老殺死,則千秋之後,武林中人仍將會記住這件驚天動地的事。當下更加不肯放鬆,用盡全力進攻。
    石軒中仗著一雙鐵掌,五招以後,便佔了上風。地缺老怪終因左肩傷勢奇重,影響青竹杖的招數威力,益覺守禦艱難。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煞氣威光,面上悲壯之色猶在,威力凜凜,不可一世。地缺老怪一直被他氣勢所懾,心理上早就落在下風,何況此時功力大弱,對方雖是一雙肉掌,但右手屢次施展玄門罡氣。左手卻乘間以巧妙招數,或攻或守,主要目的是攫奪他的青竹杖。若然他手中的青竹杖被石軒中搶去,一則已無兵器可以禦敵。二則他一腿已經殘廢,沒有了這支青竹杖,便無法逃走。因此他絕對不能讓敵人奪去青竹杖,暗以心靈感應術向天殘示警。
    天殘老怪心靈屢現警兆,明知乃弟形勢萬分危殆,故而要他去救。但他為了猿長者敗在頃刻,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故此一直拖延。忽聽地缺老怪厲聲一嘯,當下為之大凜。閃目一覷,只見石軒中已欺入地缺杖影中,雙掌翻飛,全是足以制敵死命的煞手。
    天殘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想自己真是被鬼迷住,明知二人因是孿生兄弟,心靈相通,因此假如地缺吃敵人一掌擊斃,一剎那間,猿長老的長劍便足以致其死命了,他心神一分,猿長老乘機騰開丈外,這一來縱然天殘老怪不管一切,復又急攻猛襲,又須數十招之後,方能得手。
    石軒中連攻三掌,迫得地缺老怪直在喘氣。眼看再加一掌,發出玄門罡氣,便可取敵性命。忽聽天殘老怪陰森森喝道:「朱玲賤婢往哪裡走?還不納命。」聲音方自入耳,已搖曳於十丈之外。
    石軒中大大一愣,轉念間已想到必是敵人陰謀,引誘自己分神,好叫地缺老怪逃走。
    猿長老大聲疾呼道:「軒中快點兒追去。」石軒中一聽此言,登時騰身飛起,宛如騰雲駕霧,在空中馭氣凌空飛去。只見天殘老怪已去了十餘丈,晃眼間已隱入一座破殿之內。
    石軒中電急撲去,衝入破殿,不覺叫聲:「苦也!」敢情此殿破破爛爛,四面都有出口。或是門戶,或是殿牆崩缺的大洞。這時天殘老怪已經不見蹤影,一時如何直得出他從何處走的。
    石軒中心中急極,放聲大叫道:「玲妹妹,你在哪裡?」叫罷側耳而聽,卻毫無回音。
    此時天殘老怪已到了左邊第三座破殿中,正凝神察聽四周動靜。原來先前當他看到地缺老怪正在危殆之際,無意間忽然瞥見在那鐵箱火光後面,白影一閃。他的眼神何等厲害,這匆匆一瞥間,已看出這條白影乃是一個女人赤裸的背影。這老怪詭橘多智,善用機會。此時靈機一動,舍下猿長老,疾撲過去。口中已喝出「朱玲踐婢往哪裡走。」的話,猿長老的眼力在當今手內數一數二,電急一瞥天殘老怪身形去路。也看到一個裸體女人的背影,一晃而隱。這位一代宗師雖想到可能天殘老怪誘敵之計,但同時又考慮到若然真是朱玲的話,她居然幸而能從鐵箱火海中進得殘生,卻死在天殘老怪後來追擊的毒手之下,豈不是死難瞑目。這麼一想,立時振聲吭命石軒中趕快追去。
    石軒中應聲追蹤而去之後,猿長老極快地從囊中取出一個拳大的玉葫蘆。拔開蓋子向掌中一倒,倒出兩粒龍眼般大小的碧綠丸藥。登時一陣清香,瀰漫在空氣中。猿長老慎重地先將其一放回玉葫蘆內,然後服下掌心的一粒,立刻提劍疾撲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一來血流甚多,二來被石軒中連番急攻,真元大耗。此時喘息未定,方在運功止血。一面又要調元運氣,恢復體力。驀聽猿長老清越的口音道:「地缺,你雖逃得石軒中一掌之厄,且看你如何逃得過老朽的利劍。」
    地缺老怪已不暇把左肩胛的半截斷劍拔掉,慌忙睜目,準備迎敵。他口中仍不甘示弱,冷笑道:「你是家兄杖下敗將,何足言勇。」猿長老欺到他跟前,迎面一劍刺到,疾若飄風。劍鋒嘶風之聲,銳烈刺耳。
    地缺老怪勉運餘力,一杖掃去。猿長老沉劍一撩,當地啞響一聲,劍杖相觸。地缺老怪面目失色,身形站立不穩。忙以杖點地,飛開兩丈。腳甫沾地,猿長老已忽然到了他身前,冷冷道:「敗將這一劍還可以言勇吧?」冷嘲聲中又是一劍截去。地缺老怪不能做聲,奮力封架,使出星宿海獨門青竹杖中救命絕招「白雲出峋」,人隨杖走,衝出劍光重圍。
    但此刻地缺老怪的確大為震駭。只因對方明明已受內傷,他們星宿海一脈秘傳的太陰真力,專傷五臟。最陰毒之處便是功力越高之士,如被太陰真力傷了,開始時對方必能杖著精純功力壓住傷勢,對敵攻守間並無十分大礙。但其氣妄運之後,不久內傷陡然發作。登時便倒斃當場,毫無挽救餘地。那猿長老固然因修功深,可以比別的人壓抑得長久一些。但即使至今尚未倒斃,出劍攻時可也不該如此凌厲才對。這一點使得地缺老怪大惑不解,一面暗暗叫苦不迭。
    他哪知猿長老百年修為,平生歷涉天下名山大川,採得無數奇藥珍品,練成丹藥。而猿長老因天賦奇突,天生具有識天下百藥之能。故此練有一種武林人視為救命之寶的靈丹,專治各種內傷。藥力奇快,有如水到渠成。不但可以治癒內傷,並且能夠恢復原有功力。此丹因是以海外蓬萊玉山絕頂所產的鳳仙果為主藥,故稱為鳳仙丹。
    猿長老向來少與江湖人來往,是故這鳳仙丹天下得知者,不過寥寥兩三人。星宿海兩老怪少來中土,自然更不會知道對方仗靈藥之功,指顧間已恢復原有的功力。此時,劍光杖影,交織如山。那猿公劍法以輕靈快速見長,因此劍光分佈範圍極廣。直如一片天羅,把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影完全籠罩住。
    石軒中在那破殿中大叫玲妹妹之後,不聞一點兒聲息,便也不肯停滯。因右方乃是這寒山古剎的中心,故此疾撲入去。穿過一座寬大的佛堂,滿地塵埃中,忽見牆下一個劍鞘。忙過去拾起一看,正是朱玲太白劍的劍鞘,不由得又驚又喜。復向古寺中心搜索前進。
    天殘者怪在破殿中明明所到一點兒異響,方要判斷這聲息從何而至,恰好石軒中那聲大叫將之淹沒。等到他叫聲過後,便已不聞半點兒聲息。老怪本熟悉本寺形勢,因此知道這座破殿後面有一座院落,古樹婆娑,蓬蒿掩壁。如讓朱玲逃入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其是那院落過去一點兒,便是一座高達五丈共分三層的石鐘樓,因已殘落崩壞,故此四面都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個把時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時在深夜,雖然不礙觀物,終未免不大真切。特別是暗影之處,可以隱蔽身形。是以這天殘老怪一聲不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隱蔽之地。
    蓬蒿中微響一聲,天殘老怪詐作不知,閃入一棵參天古樹之後。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搖顫,似是有人在下面像蛇般穿行。天殘老怪已上大樹,躍到伸過來覆在這片蓬蒿上面的橫枝上,暗暗運足全力,看準了方位之後,倏然由半空中降墜下來。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梢,這才發出太陰真力,宛如迅雷下擊般直點下去。同時左掌一揮,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蕩乎,露出地面。
    青竹杖落處,一聲慘嗥升起來。天殘老怪目光一掃,已瞧清楚杖下所點死的,竟是一頭野狐。不由得一陣懊惱。藉著杖尖一點之力,忽然間已飛回大樹上面,轉眼已隱藏在樹葉中。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際,一條黑影從殿中疾飛出來。天殘老怪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動彈,敢情這道人影竟是劍神石軒中。
    石軒中目光如電,四射一眼。天殘老怪覺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掃到自己面上,心頭為之一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樹葉後面,相距又遠,石軒中絕不可能看到。這麼一想之後,才放下心來。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縱橫,怎的會生出懼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議之事,自己想想也十分可恥,正想之際,石軒中已看到那鐘樓,疾躍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蹤跡。
    天殘老怪隱匿了片刻,心靈復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已遇險,不由得十分驚奇。只因猿長老已負內傷,石軒中卻被他引來此地,誰還能危害於他?念頭一轉,忽地恍然想道:「是了,一定是朱玲躲過我的追蹤,反而潛回那邊,和猿長老兩人合力夾攻,朱玲的劍術本來不弱,二弟已受劍傷,自然敵不過他們兩人夾攻,可是剛才那個裸體女人是不是朱玲?她何以裸著身體。」一面想著,一面潛躍下地,極為迅即地向外面奔去。轉瞬間已回到了早先鏖戰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駭。
    原來猿長老正展開猿公劍法,倏而橫縱遠躍,倏而分身合擊。劍光彌空漫地,無所不至。真是遺塵絕跡,令人無能迎躡。這一路劍法,自古代秘傳至今,俗世難得一見。
    天殘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覺高遠峭拔,清氣盤旋,果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加以猿長老功力卓絕一代,雖然練出時已經過千錘萬擊,卻無絲毫爐錘痕跡。
    最使天殘觸目驚心的,便是猿長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陰真力杖傷腰間。縱然這敵人不比等閒,仗著修為年深,勉強壓住內傷。但時間已過了相當久,他復又屢運真力。任他是金剛不壞之體,也應顯出症兆。絕不該兀自運劍如飛,毫無傷滯之象。他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怠慢,疾撲出去,喝道:「老猿休得猖撅,老夫來也……」喝聲中揮杖上前,加入戰圈。
    猿長老因服下鳳仙丹,功力已完全恢復。此時清越地長笑一聲,劍光陡然散佈開來,把天殘也裹入劍圈中。但星宿海絕藝,自成一派,雖然細論起來,猿長老修為近百年,功力已達超凡人聖之境,是以單打獨鬥,時候一長,便可取勝兩老怪中任何一人。不過兩老怪如一擁而上,則猿長老絕無取勝的機會。否則星宿海兩老怪也不能與鬼母冷婀齊名。
    且說這一戰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趁機退開一旁,趕快取藥療傷。忽見一道白森森的光華,自七八丈外暴射而來,宛絮天長虹,來勢既神速又威猛。星宿海兩老怪心意相通,同時感到一陣震慄。那道白虹直如雷奔電閃般落在戰地,光華暴射,已把兩人圈住,無法退卻。
    猿長老見石軒中出現,手中多了一口白氣眩目的長劍,認得是朱玲的太白劍,便暗暗放心。手中長劍一緊,配合石軒中的攻勢,直把星宿海兩老怪打得手忙腳亂,應付維艱。
    石軒中劍勢忽地略緩,問道:「猿長老,你可曾看清楚是朱玲麼?」
    猿長老一聽此言,不由得大訝,反問道:「老夫只見到是女人背影,難道此寺尚有別的女人?」石軒中嘿一聲,手中太白劍大演絕學。一連三招,把天殘地缺兩老怪迫得走馬燈般團團轉。
    猿長老見獵心喜,等到石軒中剝勢一緩時,也突然運足全力,使出猿公劍法凌厲無比的連環三招。但見他出劍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來如電。平地上陡然湧出一幅寬廣的劍幕,也把對方兩人追得團團而圍,聲勢不減似石軒中的三招。
    石軒中待他劍勢略挫之時,才厲聲問道:「天殘你身為一派宗師,居然屢次以暗算手段加害我玲妹妹,試問羞也不羞?我且問你,剛才可是見到我玲妹妹?」
    天錢老怪一面揮杖護住自己和地缺,好讓地缺老怪趁機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會兒,才道:「本寺別無女人,適才確曾見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誑哄你,實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玲……」石軒中聞言立刻躍出戰圈,直撲向那兀自火光燭天的鐵箱,但火勢如此猛烈,無法迫近查看。
    星宿海兩老怪趁這時使出雙竹合壁的絕技。地缺老怪倒豎在天殘肩上,以左手支撐身體。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軒中一劍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數使出來時,大不如前。
    饒是這樣,猿長老也覺得難於應付。尤其是對方兩人合成一體,被攻的面積縮小,自己一時間簡直無法威脅到對方。這等打法,真是有輸無贏,是以越打越覺不妥。兩老怪似乎也在相商什麼事,嘴皮微動。猿長老索性縱開一旁,橫劍監視他們的舉動。
    天殘老怪倏然向寺外躍走,石軒中清嘯一聲,兜截住去路。猿長老也連忙上前助陣。兩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劍客,晃眼間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兩老怪攔住,困在如虹般的劍光中。
    石軒中心事沉重,悲懷難抑,厲聲喝道:「今宵誓必取你們的首級,祭奠我玲妹妹芳魂。」一面大喝,一面奮劍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尋覓朱玲之念,招數上霸道異常,大有同歸於盡之勢。
    戰雲密佈,劍光衝霄。加上四人不時長嘯大喝,聲撼山谷,真有天搖地動之勢,激烈無比。看看戰了四十餘招,石軒中趁著地缺揮權以攻代守,疾砸猿長老之時,猛可身劍合一,朝敵人射去。這一著他擬想已久,苦於老是沒有機會。是以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來。
    哪知天殘地缺練了數十年雙竹合壁的絕藝,神妙無比。倏然一轉,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右的空隙。石軒中去勢極猛,已煞不住勢,但見一道劍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這極為危險的一瞬間,石軒中全神馭劍,心與神會,身劍相合,竟然不起一絲驚駭之念。登時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何處刻在何處,兩者渾然一體,根本分不出來。但見劍光暴漲,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忽然劃空而去,飛出八九丈遠。然後落地。
    猿長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見兩老怪的青竹杖分別擊在石軒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絲毫不能傷他。而石軒中劍光過處,卻把那兩個老怪的白髮白眉和頷下的山羊鬚完全刮去。宛如他們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長老心想是因為石軒中劍光過時,速度太快。因而生出熱力,把他們的髮鬚俱焚炙掉。但這等身手,他從來未曾聽說過,不由得脫口大呼劍神。
    星宿海老怪魂飛魄落,忽見石軒中捧劍微愣,連忙躍入佛堂中。
    石軒中發愣之故,便因剛才這一劍,正是他連日來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劍術。當時在菩提庵中,被庵主清音大師以珠雨符風絕技發出一百零八粒木念珠,擊在身上的竟有數十粒之多。其時石軒中無意中身劍合一,衝霄而起,卻毫無損傷。就和適才被天殘地缺兩老怪的青竹杖砸擊在身上似的。不但毫無損傷,甚且連震動之感都沒有。彷彿有一層無形劍氣,護住全身。此時他只愣了一下,便因天殘地缺逃走而驚醒,仗劍攻截佛堂另一邊門戶。猿長老則徑從天殘地缺所走的門戶進去。
    石軒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聽到一個極為嬌美而又熟悉無比的聲音喚道:「石哥哥……」這一聲叫喚,把石軒中三魂七魄都叫飛了,身形宛似斷線風箏般直墜下地。卻見在那火光熊熊的鐵箱後,出現一個奇形怪狀的人。
    石軒中目光掃過,心頭一震,差點兒便失聲驚叫。只因一向白衣飄飄若仙的白鳳朱玲,變成這般模樣出現,不用說一定是因被烈火焚燒成這個樣子。
    那個奇形怪狀的人當然是白鳳朱玲。她只出現一下,便隱入一堵破牆後面。
    猿長老也聽到朱玲的聲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後,便停止搜索追擊,哈哈笑道:「天殘地缺你們今日可栽慘啦,憑你們的身份名望和武功,屢施毒手,仍然無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兩老怪本要從牆上一個破洞鑽出去,聞言不由得中止去勢,天殘低低道:「老二,咱們務必把那妞兒殺死才行。」地缺道:「我不一定可支持得住,但沒有關係。反正跟斗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天殘一聽自然躊躇起來,不能立刻決定。
    石軒中心裡發急,兩三個起落,已縱到白鳳朱玲隱身之處,他柔聲道:「玲妹妹,真把我駭死了。我正急著殺死那兩個老傢伙,要為你報仇呢!」
    破牆後飄起清朗加銀鈴的聲音:「石哥哥,我知道你著急,但剛才我不能現身。」
    石軒中頭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這一次一定完全毀於烈火之下。不過他覺得十分奇怪的,便是朱玲的聲音這麼安祥,一點兒也不顯得特別激動。
    「一定是她對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這一回我必須更加小心安慰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得比以往還要對待她好些。」想到這裡,未免有點兒黯然神傷。他並非為了朱玲容貌身體改變了而這樣,僅因覺得朱玲的災劫未免太多了。這一回的不幸,應該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對。
    朱玲在破牆反問道:「石哥哥,那兩個可惡的老怪被你打跑了麼?」
    石軒中柔聲道:「他們已嚇破膽子啦,猿長老還在追躡他們呢。」
    「剛才你那一劍,多麼神妙和威風啊……」她聲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劍術麼?」
    「是的,那一劍把兩個老怪的頭上的眉毛鬍子都剃得精光,哈哈……」
    石軒中極力說得輕鬆一些,好叫朱玲暫時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過因為他天性淳厚,為人方正,故此聽起來不大滑稽可笑。這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不禁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惱起來。
    但朱玲卻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給你的外號劍神兩字,足可當之無愧。啊,我真覺得榮幸……」
    石軒中覺得此時此地,朱玲仍然表現得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覺傷心。當下忍不住歎息一聲,道:「我寧願是個平凡的人,而能夠和你日夕盤桓在一起,平靜愉快地度過一生。哎,你身受這麼多苦難,我恨不得能夠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異常感動地道:「可是我也曾想過,假如沒有苦難,怎樣會顯現出我們愛情的光輝呢?沒有痛苦,我們怎知快樂的寶貴。」
    石軒中惘然道:「你的話雖然十分正確,可是這過程太過令人難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生一發那麼危險。假如有一次不幸無法挽回,你說怎麼辦呢?愛情的光輝有什麼用處?」
    他們這對劫後餘生的情侶,竟然隔著一堵破牆,傾訴著心聲。
    但在佛堂中的猿長老,可就沒有這種閒情逸致。原因是星宿海兩老怪商量之下,決定趁石軒中趕去看朱玲之時,先拿猿長老試手,瞧瞧地缺是否支持得住。而且因在佛堂之內,光線黝黯。兩老怪本來還有獨門暗器銀令箭,正可在這地方使用。因此兩老怪聞聲不哼,分頭向猿長老撲到。青竹枝交擊如雷霆忽發,聲勢凌厲無比。
    猿長老百年修為,見多識廣。正是人老變精,鬼老變靈。一看這等形勢,心念連轉,已明白對方必有詭計陰謀。但他卻不能像兩老怪般不顧一切,是以不肯出聲叫石軒中助陣。心想星宿海兩老怪一定要用成名暗器銀令箭,便小心翼翼地先守住全身,再作計較。
    天殘地缺兩老怪攻了數招之後,登時已明白地缺老怪傷勢影響非輕,不可久戰。否則一旦石軒中和猿長老兩人合力反攻,則今日之局,可能不堪設想。但兩老怪與猿長老已結下江海之恨。這兩人因是心靈相通,故此僅僅嘴唇輕動,便均能彼此聽到所說的話。對面功力高強的猿長老,卻無法偷聽到他們這等特別的心靈傳聲。
    數招一過,地缺便改為側面牽制,以天殘老怪作正面猛攻。猿長老暗中留心地觀察這種情勢變化,這刻他那雙天生火眼,並沒有睜大,反而迷縫著只剩下一線。因此黑暗中只能見到一線紅光閃爍不定。
    天殘老怪的青竹杖連綿進擊,毒辣異常。杖上運聚全力,但卻不是硬砸硬掃。時時化杖為劍,使出戳、刺、劈、粘四訣,招數變化極盡精微之能事。這一來採取守勢的猿長老便膠著在當地,見招拆招,連劍化解。
    地缺老怪倏進又退,突然一杖插在地上。佛堂中的地面全是石地,何等堅硬。但地缺的青竹枝插下去,看來竟毫不費力。猿長老友目微微睜得大些,已將地缺的一切動靜盡皆看清。見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由得輕輕點頭。暗想如不是石軒中已將地缺老怪刺傷,左臂已失作用,這兩個老怪聯手合擊,根本不須使用暗器,定可佔得上風。縱然要施展暗器,那地缺雙手俱全,又何須插杖於地,才能騰出手取暗器施放。
    地缺老怪青竹杖一插入地,天殘者怪便加緊進攻。青竹杖出處,風雨為之變色,凌厲異常。猿長老清嘯一聲,突然改守為攻,劍化「飛渡千仞」之式。但見一道青森森的光華,突然從天殘老怪右上方射過。兩下擦過之時,雙方各以最上乘的手法,換了五招之多。
    天殘老怪功力畢竟遜了一籌,吃猿長老劍光一震,退了兩步。急急跟蹤撲去時,猿長老施展開身法,倏東倏西,忽遠忽近,猿公劍法威力陡盛。反而把天殘老怪裹在劍光中,形勢不利。地缺老怪原本取出成名暗器銀令箭之後,便俟機會施放。這刻一見天殘形勢不佳,仗著佛堂中黑暗異常,迫得提前發動。
    猿長老時時刻刻,總有一隻眼睛嚴密監視著地缺老怪。忽然見他右手揚處,一道銀光朝這邊射來。立刻雙目大張,紅光四射。在這黑暗之甚的佛堂中,宛如突然點上兩盞燈籠。
    那道銀光來勢不徐不疾,令人生出柔和之感。同時方向也不是向猿長老直接射到,僅僅向他們戰圈的上空飛到。猿長老縱聲而笑,一劍擊在天殘青竹杖上。這一劍因是蓄勢而發,故此功力十足,竟把那不可一世的天殘老怪震得橫移兩尺。跟著人已揉身疾撲,迎上那道銀光,揮劍一擊。
    那道銀光吃長劍擊個正著,倏地下沉數尺,然後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向左方電射而去。嚓地微響一聲,這道銀光已隱沒在左面的石牆上。
    猿長老心中微凜,敢情對方施放暗器手法陰毒已極。那銀令箭上蓄滿太陰真力,蘊而不發。等到飛臨上空之際,天殘老怪只須揮杖一引,便變成青竹杖與銀令箭一齊分頭襲到之勢。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這種可怕的打法。他雖然暗存警戒之心,但豪氣如故,長笑道:「你們的心力白費啦,竟沒有算出老夫這對火眼,雖在極黑之處,仍然如在白晝視物。」
    天殘老怪斜斜掠到地缺身旁,兩人一會合,便驀地調頭從旁邊牆洞縱出去。
    猿長老怕他們心黑手辣,趕到那邊去暗算石軒中、朱玲兩人,立刻躍出佛堂,大聲道:「石軒中……你們在哪裡?」
    石軒中應道:「我們在這。」
    猿長老放心笑道:「兩老怪已經絕望逃走,老朽且查看他們逃往何處。」
    放聲未歇,忽聽天殘老楊那陰森森的口音響起來:「老夫兄弟今返星宿海,老猿你如五年內死不了,老夫兄弟將與你在衡山再度見面。」他說話的聲音雖不高亢,卻字字清晰。
    猿長老一聽而知天殘老怪乃是施展千里傳者之術,說到末句時,他們人已在十里以外。當下也向西方傳聲答道:「五年之約,對你們未免太短,老朽一定在衡山等候你們十年。」
    石軒中在那邊和朱玲相隔一堵破牆,他的功力不比等閒。猿長老的傳聲答話在近處通常聽不到,但他卻字字收入耳中。當下不覺為了稻長老奚落星宿海兩老怪的話而失聲一笑。
    朱玲問道:「石哥哥,你笑什麼?」
    石軒中道:「猿長老回答那兩個狂妄的老怪說,五年怕他們不夠,決意等他們十年。」
    朱玲低聲笑道:「今日星宿海兩老怪可是平生第一次狼狽敗逃。啊,石哥哥,現在和你在一起,走遍天下,誰也不怕了。」
    石軒中和她一說話,登時又為了她本身的事而憂心怔忡起來。
    猿長老聽到他們切切低語之聲,便低聲縱到。只見石軒中站在破牆前面,朱玲的頭髮卻隱約從牆後露出來。這位老人家暗中一笑,也不問他們何故如此談話,揚聲道:「你們可知那兩老怪臨走之時,何故單單和老夫約定會之期麼?」
    石軒中真的不明其故,便坦白地道:「我不知道。」
    朱玲低聲道:「我雖知道,卻不便說出來。」
    石軒中愕然適:「為什麼不說出來?」
    猿長老哈哈大笑道:「她如此回答,不啻已對老夫證實她的確猜對。」朱玲輕聲一笑,笑聲中甚感得意。
    石軒中道:「玲妹妹一向比我聰明,許多事我沒有主意時,總得要請教她。」
    猿長老童心猶在,放聲大笑道:「你這個孩子,大失男子漢威風,等會兒我得教教你如何對付女孩子。」
    朱玲立刻取笑地道:「呵呵,猿長老昔年風流大名,遍傳宇內。石哥哥你向猿長老磕頭請教,保管揚鞭走馬,滿樓紅袖都向你相招。」
    猿長老一生脫略俗禮,平生結交的都不拘輩份,一律以平輩相交。是以朱玲取笑的話,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胡說八道。我一生雖沒得到一個女孩子垂青,出了名是老光棍,但理論是一回事,實踐又是一回事。我自己雖不行,但教教別人卻頗高明明。例如……」他停了一下,可就引得朱玲好奇心在起,一面格格嬌笑,一面追問道:「例如什麼呢?」
    「啊!如石軒中現在就不對了,他應該立刻和你另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談心。哪有男女兩個,隔著一堵破牆談情之理。哈……哈……」
    石軒中俊臉一紅道:「猿長老說得雖是,但我……」
    「你歡喜得有點兒糊塗了,是麼?」猿長老替他接下去。不等石軒中解釋,跟著又道:「你早先可曾瞧見後面有座鐘樓?在鐘樓下面有個極敞的地窖,裡面陳設得十分不錯。我先走一步,在那兒等你們,有話到那兒慢慢再說……」話未說完,已自雙足一頓,破空飛去。
    石軒中聽得迷迷糊糊,這時只好連聲應道:「我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朱玲撲哧一笑,道:「石哥哥你的頭伸過來。」
    石軒中如言從缺口上伸頭過去,朱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看猿長老這麼性急,真像什麼?」他聞言會意,但心中著實尊敬這位不拘形跡的一派宗師,只在鼻中唔了一聲,趕快支開話題,問道:「玲妹妹,快告訴我剛才你猜到星宿海兩老怪是什麼心意?」
    朱玲在他面上親一下,道:「倆老怪明知你還要三上碧雞山,假如你贏不了,這回定必難以再活。假如你贏了,他們再練十年,也無法和你的地步相比。但猿長老年紀已近百歲,進步有限,所以他們敢約猿長老而不把你算在其內。」
    石軒中道:「他們太看得起我啦,但不管怎樣,屆時我們得往衡山走一趟,這件事完全是我們引起的,所以我們不能置身事外。」
    朱玲喜道:「好啊,我早想一遊南嶽,將來和你一齊去,那才有意思呢。還有其餘的四岳,除了西嶽華山我去過之外,東嶽泰山、北嶽恆山和中岳嵩山,幾時我們聯袂往游,一攬天下名山勝景。」
    石軒中笑道:「我們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好好游賞一番。但遊山不宜太急,時間雖多,只怕僅能擇游其一。」
    朱玲玉手一抬,一片黑忽忽的東西把石軒中面部遮住,只聽她格格笑道:「石哥哥,你可知這是什麼?」
    石軒中道:「我不用睜開眼睛,也知道是一片蕉葉,而且殘黃了一大半。」
    「對,是片蕉葉,但你再猜猜看,我拿著蕉葉幹什麼?而且不止一片呢。」
    「不止一片……蕉葉有什麼用?難道可以使人皮膚覺得涼快些麼?」他喃喃自語地猜測。此刻他已聯想到朱玲身體被烈火炙傷,因此去找來蕉葉貼在皮膚上,好覺得清涼一點。
    朱玲道:「哎,石哥哥真了不起。」
    石軒中大吃一驚,道:「可是我猜對了?」
    朱玲道:「先不提這個,最值得讚賞的卻是你的想像力。」
    石軒中帶點哀求的口氣道:「玲妹妹,不要賣關子啦,告訴我這些蕉葉用來幹什麼?」
    朱玲移開蕉葉,在他面上又親了一下,輕輕道:「我用掩蔽身體啊!」
    石軒中失聲道:「真的?」
    朱玲道:「石哥哥,你別大驚小怪好麼?現在我要問你怎麼辦呢?」
    石軒中歎口氣,道:「這下可什麼辦法也沒有?」話中之意,乃是指她身上的火傷而言。
    朱玲道:「當然有辦法,假如你能夠替我找到衣裳的話。」
    石軒中又失聲道:「你說什麼?」
    朱玲白他一眼,道:「我說衣服。」
    「你的衣裳呢?」
    「給火燒啦,你不知道麼?猿長老他不肯走過來,故意調侃一下便走開。」
    「這都不要緊。」石軒中的聲音帶點兒緊張的意味:「我一直怕你被火燒傷,可有燒傷麼?」
    朱玲道:「當然有。」她頓一下,聽到石軒中歎氣的聲音,便連忙道:「但不要緊,只傷了手指頭那麼大的兩三處。」
    石軒中暗地叫聲老天爺,急忙道:「你為何不早說。啊,應該怪我不早點兒問才對。」
    朱玲真不知他曾經急成這個樣子,還取笑道:「石哥哥,你好像有點兒神魂顛倒。莫非是無意中使出你日夕苦思的那一下無上劍術,才變成如此?」
    石軒中道:「玲妹妹別取笑,我實在急昏了頭,現在我們去找猿長老吧!」
    朱玲道:「我衣服的問題還未解決呢。」
    石軒中輕啊一聲,道:「你看,我真是糊塗得緊。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到山澗那邊取回我們的包袱,一會兒就可以回來。」
    朱玲叫道:「不,不,我和你一道去,從如今起,我決計不肯和你離開一步。」
    石軒中笑道:「玲妹妹未免太過慮了,難道事情就如此之巧麼?」他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你還是和我一道走好些。老實告訴你,我和你在一起時,心有所屬,耳目比平日差了許多。剛才似乎覺察一點兒異響,似乎有什麼高手潛飼一旁,但也許是我疑心暗鬼,可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白鳳朱玲聞虎色變,道:「石哥哥,果真有什麼異響麼?」聲音中透出不安之意。
    石軒中道:「不管有沒有,我們一齊走就沒事啦,這太白劍我在鐘樓上無意得回,你拿著吧。」
    當下兩人施展輕功,一徑出寺。朱玲用兩片大蕉葉遮掩著裸露的嬌軀,晚上的秋風,襲膚生寒。不一會兒已穿過竹林,躍過山澗,從楓樹林中鑽出去,到達他們早先憩息的坡上。
    朱玲匆匆取衣穿上,石軒中一面遊目搜索四周,一面道:「這裡離碧雞山不遠,不知會不會有玄陰教的人潛伺山上?」
    朱玲道:「以前沒有,但我離開已久,這幾年來玄明教擴展得很快,可就說不定了。」
    石軒中道:「明槍我們不怕,我怕暗箭難防,咦,是什麼人從佛寺那邊越澗而來?」
    這時朱玲已穿好衣服,依言向山澗那邊望去。只見一條黑影從林中出來,並不掩蔽身形。隨猜道:「也許是猿長老吧?他老人家等得不耐煩啦!」
    石軒中搖頭道:「不是,是個清的老人,面目嚴峻,看起來功力不及猿長老。」
    那道人影來得好快,轉瞬間已到了被前。石軒中和朱玲兩人故示鎮靜地凝視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人,若然他不是由寒山寺那邊來則他們不會暗懷戒心。
    那面目嚴峻的老人停步之後,便拱拱手,道:「老朽姜同,久仰石大俠英名。今日有緣在此荒山得睹英姿,實是平生之幸。這一位絕世麗姝,必定艷名動天下的白鳳朱玲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