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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碧雞山拔劍戰鬼母


    這時廳外忽然走入三人,群雄看時,有兩個是老頭,各自長著一部山羊鬚,手持竹杖。一個缺手,一個踱腳。這兩個形相奇特,誰也認得出來,正是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
    這兩人出現,已甚惹人注目,但那個和他們一道進來的人,惹來的注意也不減於天殘、地缺兩老怪。只見那人身量矮矮胖胖,肋下一柄鑲嵌得珠光寶氣的長劍,幾乎拖地。身上衣服不但形式特別,而且顏色鮮艷刺眼。大家一看這種裝束形相,便知是自稱天下劍法最高的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
    他們三人一顯身,厲魄西門漸到底身為主人,便立刻過去,大聲道:「恕我西門漸慢待三位,你們請先暫坐。待西門漸打發了這兩個狂妄無知的小子,再來陪待三位。」
    天殘、地缺兩老怪一向沉默寡言,此時但冷冷點頭,便自落座。碧螺島主於叔初性甚好事,同時因他與鬼母昔年有點兒不尋常的交情,故此眼睛一翻,問道:「這兩個少年是誰?」他的表情本就夠傲,口氣更是自大。
    西門漸正要回答,哪知宮天撫和張成也一般驕傲,齊聲反問道:「你是誰?」
    碧螺鳥於叔初一聽,可就火了。但他料這兩個年輕人,一定不是西門漸對手,因此心中雖怒,卻沒有出手之意。僅僅冷哼一聲,道:「一會兒有你們的樂子。」
    宮天撫和張鹹聽了,仰天大笑。
    西門漸洪聲道:「小子們真是狂做到家,這位是碧螺島於叔初,你們可曾聽過島主威名?」跟著轉面向於叔初道:「這兩個傢伙一是宮天撫,一是無情公子張鹹。」
    宮天撫聽說是碧螺島主於叔初,面上露出驚詫之色。無情公子張鹹卻狂做如故,還特地冷笑一聲。碧螺島主於叔初將兩人表情看在眼內,便狠狠盯張鹹一眼,管自歸座。
    厲魄西門漸其實聽過宮天撫之名,並知他曾與朱玲在一起。但因陰陽童子龔勝沒說他十分厲害,又知他曾被龔勝先天一氣功所傷。是以除了奇怪他何能痊好得這麼快之外,並不重視他。至於那無情公子張鹹,則連名字也未聽過,更加輕視。
    只聽西門漸突然厲聲長笑,大廳屋瓦簌簌震動。群雄見此聲威,都為之失色。只見他神速異常地掣出白磷鏨,劃起一道耀目白光,直取宮天撫。左手如奔雷忽發,疾擊無情公子張鹹。
    宮大撫反手一抽,抽出支足八長的青玉簫,運足真力,倏然探點出去。叮地微響一聲,已點在敵人勢猛力沉的白磷鏨上。那邊廂的無情公子張鹹哪甘示弱,單掌平推,力拒敵掌。砰地一響,彼此真力相交。厲魄西門漸臉色陡變,抵禦不住兩人內功,蹬蹬蹬連退數步,大廳中群雄都為之失色,紛紛起立。
    朱玲早就站起身,她見到宮天撫消瘦了不少,心中又淒涼,又擔憂。只怕他因憂傷之故功力大減。如今見他神威如昔,不由得眉尖一舒,大大吐一口氣。
    宮天撫朗聲笑道:「張鹹且讓開,待我先拿這廝試手。」話聲末歇,青玉簫吞吐點戳,化出一片青光,籠罩敵人。無情公子張鹹見他搶了先著,不便以二攻一隻好退下。瞥見那宮天撫招數精奇繁複,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凝目尋思。
    宮天撫由朱玲之處,深諳鬼母玄明教十三式之勁力,是以一上手,便以全力迫敵。他的招數俱是當今天下各大家派的絕妙招數,威力之大,令人咋舌。這一佔了先著,但見簫影如山,籠罩住西門漸身形,使得對方的白磷鏨,也顯見軟弱無功。
    群雄俱為之忽然色動,連鐵心大師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等人,都不禁起身細看。
    宮天撫朗朗長笑,道:「西門香主最好請幾個助拳。」一語未畢,大門外飛縱人兩人,俱是身材高大,面目凶悍。這兩人行動如飛,一式手持五十斤重的畫戟。原來竟是與厲魄西門漸齊名的白無常薑黃、黑無常姜斤兩兄弟。
    這兩人天生有點兒渾愣,一衝入來,運戟如飛,齊齊夾攻上來。宮天撫以青玉簫硬接了兩記,心中微凜。已知今日自己過於驕傲,誇下海口。但鬼母絕藝的確不凡,這三人一旦聯手,威力陡增何止數倍。是以不但已處必敗之地,甚且有性命之虞。
    形勢陡然大變,宮天撫由優勢而居下風,簫影圈子越縮越小,尚幸他的招數精妙無儔,雖然無力攻敵,自保卻仍勉強可以。朱玲緊張得冷開微涔,面色如灰。她的三個師兄每一叱吒,她便駭得渾身發抖。
    晃眼間宮天撫已支持了五十多招,形勢危殆異常。饒是這樣,群雄都因他神勇驚人而喝彩不已。驀然兩條人影迅如閃電般躍入戰圈中。都是空著雙手,動作如電,各各接了西門漸和白無常薑黃一招。
    群雄懼駭愕交集,大廳中登時一片寂靜。那兩人敢情是少林高僧鐵心大師和東海碧螺主於叔初,怪不得空手便能接住西門漸、薑黃的辣招。
    那碧螺島主於叔初生性驕傲自大,但見到那同時出手的少林高僧鐵心大師,卻也未敢輕侮。倏然左臂疾劃如劍,化開黑無常姜斤攻來的一戟,面上卻微笑道:「大師好快!」
    鐵心大師以少林寺百步神拳,呼的橫搗出去,迫退西門漸攻來的身形,也自含笑道:「島主手法高明,老衲欽服。」
    他們一齊出手,已足以叫天下群雄大大騷動,再加上他們無頭無尾的交換的這麼一句話,更令人迷惑。玄陰教大座的五位香主齊齊起立,一時努張劍拔,大有混戰一場之勢。
    厲魄西門漸獰笑道:「兩位同時出手,竟是什麼意思?」
    一面說道,一面用手勢阻止五位香主出手。於叔初尖聲道:「沒什麼意思,我們不過怕你仗著人多,傷了這個姓宮的少年,因而弱了玄陰教的名頭而已。」
    鐵心大師含笑不語,似是默許於叔初代表說話。
    這幾句話不但令天下群雄奇怪,連西門漸等也一時猜不出他們是否真心如此,但已不須發作,徒惹大敵,便頷首道:「兩位既是美意,那就請吧。」
    宮天撫性情再傲,也不能堅持戰下去,便隨著於叔初和鐵心大師退開一旁。
    無情公子張鹹已一躍而前,朗聲道:「西門香主等且慢歸座,可記得還有一個張某麼?」西門漸一聽此言,氣得切竅生煙,轉身方要發話,對方已長笑道:「張某如不先行動手,只怕你們師兄弟們不一定會一齊上來。」言猶未畢,金光騰舞如龍,疾捲玄陰教三鬼。
    他的招數迅疾如電,又毒辣無比,西門漸和姜氏兄弟不得不動手招架。這一來可就打開了,頓時殺氣騰騰,風雷之聲大作,數招之內,已令天下群雄聳然動容,敢情這個俊美公子,身上也負絕藝,每一出手俱是武林罕見的詭毒招式。特別是他的毒龍棒,可以變化為好幾種兵器使用。威力之大,乍看似乎比之宮天撫還要驚人些。天殘,地缺兩人對望一眼臉上露出訝色。
    無情公子張鹹叱吒如雷,勇不可擋。三十招之內,兀目攻多守少。最奇的是他的招數中,居然不時夾有玄明十三式的妙著。三十招之後,形勢漸變。
    朱玲一面看著惡鬥中的張鹹,一面又不住的瞟向宮天撫。有一次突然和他銳利的眼神相觸,芳心咯地一跳,趕快移開眼睛。無情公子張鹹招數之奇詭繁雜,端的不在宮天撫之下。是以支持到六十招之後,這才開始顯出危殆之勢。
    猛見人影連閃,戰圈中陡然多出三人,他們動作如電般分別染開玄陰三鬼攻出的一招。
    無情公子張鹹透了一口大氣,淤目一看,敢情替他解圍的人,乃是以脾氣古怪聞名天下的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還有一人,又是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
    這次西門漸的確怒不可遏,恨聲道:「你們三位是什麼意思?」
    天殘冷冷道:「你們三人合力,縱然取了此人性命,也不覺得如何光鮮,何不暫時罷手,靜候你們的大敵到達。」
    於叔初也道:「算啦,還有什麼好打的。」
    厲魄西門漸雖然怒得幾欲發狂,但又明知這三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中頂尖角色。目下多事之時,的確惹不起,只好壓住忿火,冷哼一聲,逕自回座。
    大廳中一片嗡嗡語聲,大家都低聲交頭接耳,暗暗猜測前有鐵心大師、於叔初架樑,後有天殘、地缺和於叔初出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朱玲低垂螓首,耳聽張鹹回來的聲音,心中微動。暗忖他如坐在自己身旁,必將再惹麻煩。心一轉,便突然一溜煙走開。無情公子張鹹見她走開,大為訝異。但這時因眾目睽睽,都在注意著他,不便出聲叫喚,只好怏怏落座。
    朱玲心緒凌亂異常,忽有一人起身讓她坐下,她也沒加思索,坐了下去。驀然驚覺,抬目找尋讓座之人。只見那人已走開,身量矮短而橫闊,落腳甚輕。正想不起此人是誰,忽聽身旁有人道:「他是我的好友屈軍,你大概已忘記了。」此人口音好熟,她回眸一瞥,敢情是德貝勒,他又微笑一下,道:「我想你大概還記得我,不過你卻越看越不似當日容貌呢!」
    朱玲感到他身上有一種自然流露的尊嚴,以及充分自信。這種氣質使人在困窘中,特別生出一種安慰。她苦笑一下,道:「韶光荏苒,風塵憔悴,誰憐一枝零落向殘陽……」
    德貝勒一向端凝厚重,但聽她說得如此淒涼,禁不住問道:「石軒中呢?他也不理你麼?」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德貝勒想起此生唯一所愛的珠兒,心中一陣惆然神傷,歎口氣,道:「悔海最多波瀾,最好看破紅與世遠隔。」
    朱玲心弦一震,細細尋味他這幾句話。德貝勒又道:「可惜我們都太遲了一點兒,縱然在青燈黃卷之前,也難不緬懷舊事,愴然魂消。」她聽了又震動一下,唇邊泛起淒涼的苦笑。
    大廳中語聲漸漸平息,不久已恢復平靜。大家都焦急的盼望石軒中快點兒出現因而也可見到名震天下的鬼母亮相。又過了一會兒,前面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紛紛起立。後面的人因此無法不站起來,許多人還上了椅子。
    朱玲和德貝勒一齊起身看著,只見大廳正門處,出現了一位容貌俊逸、丰神如玉的美男子。他只是在門口隨隨便便一站,姿態卻瀟灑之極。來此觀戰的人中,卻也有好些女性,她們這時都被這個美男子的風度所吸引,愛慕之心,自然而生。
    朱玲微微呻吟一聲,嬌軀顫抖,雙腿軟弱無力。德貝勒睹狀已知來人必是石軒中無疑,定睛細看之後,低聲道:「真是一代英俠,光是這等儀容,已足以令人心折。」
    石軒中見得在廳中人潮洶湧,心中微窘,但在這等大場面中,他卻不能露出半點兒不安,當下向廳中拱拱手,朗聲道:「在下石軒中,今日來踐自訂的半月之約,不料武林朋友俱來助興,石茶三生有幸。」
    厲魄西門漸大踏步出來,獰笑道:「家師一會兒即可開關,你且等一等吧!」
    石軒中微微一笑,步入廳中。於叔初叫道:「石軒中可還認得本島主麼?過來,我給你引見一些朋友。」石軒中記得昔日曾被他迫得走投無路,但今日他居然拿自己如熟朋友,心中暗覺好笑,走將過去。
    於叔初指著鐵心大師道:「這位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鐵心大師,還有這位是移山手鐵夏辰。那邊是星宿海天殘、地缺兩位老兄。」
    石軒中彬彬有禮的向鐵心大師和鐵夏辰打過招呼,輪到天殘、地缺兩老怪時,朗聲笑道:「他們倆位早三年前已曾相識了,石某至今猶甚佩服星宿海的青竹杖法呢。」
    天殘冷冷笑道:「等你會過鬼母之後,我們兄弟自會陪你玩兩手。」
    九指神魔褚莫邪本是乍著膽子出來,這時見石軒中的對手,竟然還有與鬼母齊名的星宿海兩老,心中更寒。其餘的香主們如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鄧牧等,都深知石軒中厲害,也不敢哼氣。只有阮大娘面上一片躍躍欲動的神情。
    驀見人叢中出來兩人,一個是風流瀟灑的美書生宮天撫,一是華服英俊的無情公子張鹹。他們一出來,彼此卻先怒盯正好。石軒中一見官天撫,登時想起朱玲,心中微亂,幸而他定力極強,立即發覺自己在這等榮辱生死的關頭,絕不可動心。趕緊收攝住心猿意馬,朗聲笑道:「倆位也趕到碧雞山來,真是幸會得很。」
    宮天撫搶先道:「石軒中,你當著天下群雄之面,這次還能逃跑丟人麼?」
    群雄一聽他口氣好大,話中之意,好似石軒中以往曾經在他手底逃跑似的,不由得盡皆駭然,石軒中尚未答話,大門外縱入一位少年英雄,面上一團正氣,相貌忠厚端方。
    這少年腳一沾地,已厲聲斥道:「宮天撫少發狂言,可記得洞庭湖君山山麓一戰,你倉皇曳甲遁走麼?」跟著面向大廳群雄一揖,朗聲道:「小可史思溫,乃崆峒弟子,家師在此,小可不便多言。」
    群雄一聽,這少年史思溫竟是石軒中弟子,然已能將宮天撫擊敗,這宗事果真駭人聽聞,不由得全場哄然。
    朱玲在人叢後看得清楚,芳心一陣翻騰。一方面為宮天撫在天下群雄之前失了面子代他難過,就因為只有她深知他的性情,驕傲無比,這樣失面子法,真比殺死他還要更令他痛苦些,但另一方面,她又為了石軒中能有個高明英勇的徒弟而高興。眼見石軒中神采煥然的含笑望著徒弟,她也不由得愉悅起來。這兩種不同的情緒,一齊湧上心頭,滋味十分奇怪,說也說不出來。
    官天撫大喝道:「小雜種休得胡言妄語,宮某那天晚上情形特殊,豈足為憑。謂予不信,現下便可再鬥一場。」這幾句話雖然表白出他當晚何以輸敗之故,但亦不啻親口承認了曾一度輸給史思溫。
    大廳中眾人俱交頭接耳,詫聲四起。德貝勒溫雅的對朱玲道:「你可得鎮靜些,不要叫人發生疑竇才好。」他不敢叫出姑娘兩字,只好用你字代表。
    朱玲低歎道:「我能鎮靜得住麼?」這句話又似歹問,又似回答。不過她也明白,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奇怪,故此德貝勒才會提醒自己。
    這時石軒中已朗聲道:「思溫不得多言,到那邊坐著。今日之事,你完全插足不上。」史思溫躬身應了一聲是,便退開去。
    無情公子張鹹哈哈仰天長笑,道:「史思溫你的武功果真不弱,居然能把這位宮大俠擊敗。但本公子可得提醒你一句,便是切勿自傲自大,必須記住洞庭湖濱本公子活擒住你之事,哈……哈……」
    大廳中群雄又一陣哄動,如果照這樣推論起來,宮天撫顯然還弱於無情公子張鹹。
    史思溫本已退到一旁坐下,聞言勃然作色。立刻起立。石軒中已仰天一聲長笑,道:「似這等口舌之爭,又有何益。那麼張鹹你那天晚上,不敢與石某動手,又作何解釋?」他們這麼一弄,有些人已搞不清楚了。
    宮天撫冷冷道:「石軒中說得好,咱們在手底上分個高下最好。」
    張鹹怒道:「石軒中你別以為本公子怕你。宮天撫你且等一等,本公子決要先將這廝擊敗,方始甘心。」
    宮天撫作色道:「為什麼讓你先上,滾開——」
    無情公子張鹹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罵人。」
    這兩人兵器齊舉,眼看先要廝拼一場。石軒中自然含笑不語,樂得讓他們鬼打鬼去。座中突然縱出一人,身法奇快。跟著奪地一響,一道大紅長龍電卷而出,逕從宮天撫和張鹹之間穿過,直取石軒中。
    此人出手奇快,那條紅色火龍又十分長,晃眼間已捲到石軒中身上,石軒中卻仍如未曾覺察。廳中群雄見有人突然偷襲,而石軒中仍未知道,不由得鼓噪起來。
    那道血紅的火龍,原來是一條長達丈半的紅羅帶。方捲到石軒中身上,只見石軒中身形如輕絮著風,跟著那條紅羅帶的去勢,直飄而去。這一手輕功,的確足以蓋古凌今,連那盡得猿長老真傳的飛猿羅章,也打心底佩服出來。
    羅章當日在方家莊被官天撫打敗過,那時還以為是石軒中,輸得心中還有點兒不服氣。是以聽說石軒中要鬥鬼母,便趕到碧雞山來,瞧瞧石軒中在第幾招上被鬼母擊敗。但宮天撫現身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張冠李戴,錯認杭州作汴州。現在看過石軒中這一施展輕功,直比之他的輕絮飄身法,尚有過之而無不及,因而佩服得死心塌地。同時也大為慶幸,慶幸那石軒中畢竟是俠義中人,沒曾幹那火燒方家莊,燒死莊中婦孺的卑鄙事件。
    那個使用紅羅帶的人,正是年約四旬的美婦人交趾阮大娘。她乃是昔年位列武林絕頂高手之一的散花神婆嫡傳愛徒,比之乃師當年尚有過之。在玄陰教中內外六堂以及刑堂。天龍堂等諸香主中,稱得上是第一把交椅人物。
    她玉腕一挫,紅羅帶如靈蛇掣動,倏然收回。這條紅羅帶一發一收,激出狂風陣陣。兩旁的宮天撫和張鹹,衣袂為之飄舞,而且還得在腳底潛加力量,才站得穩身形。頓時已明白這個容貌美麗的中年婦人,功力湛深和奇特,平生罕見,比起早先鬼母座下三鬼,可又高出不少。
    宮、張兩人各各自忖本身能為,動輒還恐輸多贏少。正想之時,阮大娘已冷笑一聲,然後向他兩人柔聲道:「我不怕他這種輕功身法,你們兩位可肯暫讓一場麼?」宮天撫和張鹹本在相持不下,她這一出手,恰好解了圍,便皆同意她的建議,各各退了開去。
    石軒中劍眉微挑,英風颯颯的掣劍出匣,舉手投足,莫不瀟灑之極,果然不愧是一代大劍客的風度。大廳中霎時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可以聽到。
    星宿海兩老怪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俱是一般心意,暗想那散花神婆昔年名震中土,武功自成一派,但可惜都未見識過。現在一方面既可看出石軒中劍上功夫深淺,一方面又可得知散花神婆的獨門武功究是如何,這樣真是一舉兩得之事,俱都凝視觀戰。
    石軒中劍尖斜翹,欲吐還吞,朗聲道:「阮大娘獨門武功,威震邊陲,石某久已聞名,請。」
    阮大娘和他對面而立,相距不及一丈,是以看得更加清楚,但覺這位青年劍客俊美之中,另有一種令人傾慕的恬淡高華之氣。心中微動,敵意為之消了大半,口中也溫柔的道:「石大俠先請。」
    石軒中遠在八尺之處,喝一聲:「遵命!」利劍一揮,一股劍氣無形無聲的劃到。阮大娘玉腕一扭,紅羅帶化成一道火龍,匝繞住全身。微聞砰的一響,已硬接了石軒中一記。這一招已可窺見石軒中功力之深厚,不可測度。若換了旁人,挨上這一下,雖不至於斷為兩截,但必負重傷無疑。碧螺島主於叔初以劍術稱雄天下,自然更比旁人深知這一招奧妙難練,臉上微微變色。
    奪的一響,那條寬有兩尺,長達丈半的紅羅帶,宛如火龍飛出,電掣風馳的捲向石軒中身上。石軒中看她出這一招與上一招大有區別。原來早先的一記,整整紅羅帶堅硬如鋼,是以風力如山。但現在這一招,紅羅帶前端三尺軟如無物,飄飄蕩蕩,三尺之後始方堅硬如鋼。這一來他不能以早先的身法隨風飄退,否則對方真力一發,柔軟的前端彈射出來,非敗不可。
    石軒中一眼看破其中奧妙,但同時又掠過一個念頭。暗想自己若不露一手,天下群雄一定會以為石軒中乃是盜名欺世之輩。是以故意不動聲色,等到敵人紅羅帶及身之際,突然捨棄右手長劍不用,快如閃電般伸出左手,圈指一彈。
    果然阮大娘這時真力突發,前端正要彈射出去。只見他手指輕輕沾了一下,忽覺力道中斷,無法貫注到紅羅帶盡頭。暗中為之駭然,趕緊變招換式,紅羅帶化剛為柔,飄舞起來。眨眼之間,石軒中身形已困在紅羅帶圈中。但石軒中卻毫不緊張,劍式簡簡單單的揮動吐出。敵人那條紅羅帶空自灑出滿空紅蓮,奪目眩神,有如天女散花,卻絲毫奈何不得。
    二十招之後,風聲凌厲急響。那條紅羅帶所罩範圍之內,已激起無數風柱,旋轉排擠。石軒中使出師門絕藝伏魔劍法,僅以小九式迴環運用,便已能動如脫兔,靜如淵岳。
    碧螺島主於叔初一生練劍,火候精純無比,眼力奇高,今日親見石軒中神奇絕世的劍法,不由得瞠目結舌,細心揣摩,不消多久,便已記得石軒中小九式之中的六七招。
    但他忽地頹然吁氣,暗念自己一生功夫完全用在奇、詭、辣、狠之上,是以劍出處鬼哭神號,使人震駭。但石軒中這套劍法光明正大,每一招的精緻變化,俱是正正經經的路子,偏又威力之大,無可比擬。自己縱然學會他的招式,但變化運用時,卻萬萬不能像他那樣施展,這樣則學會了也等於零。
    要知武功之道,在膚淺之時,固然必須一招一式俱是師承,但像他們這種特等高手,則完全講究在招式使出之後如何變化,以及走的什麼路數。例如像於叔初,他也是練劍的人,悟性之高,自然不在石軒中之下。那麼他只須看過石軒中與人大戰,記下招式,豈不是等於把石軒中師門失傳已久的絕藝偷去,不費吹灰之力麼?
    但事實上各人所走的路數稍為出入,便無法運用別家的招數,除非先捨棄自己的路子,等到將別人的招數練得精純熟練之後,再加以融會貫通,這樣別人的絕藝對自己才有用。是以天下武林各家派的高手,盡多是交情極深,不必隱藏自己絕技,卻少見有珍兼具數家之長者。便因已列入高手名家,絕少會放下自己的功夫,去學別人的絕藝。其故在此。
    且說石軒中愈戰愈勇,他的劍法光明磊落,大開大闔,是贏是輸,立刻便可看出。
    他起初時劍上只用了七成真力,故此看起來好似被困在紅羅帶影中,其實卻穩固如山,牢不可拔。這時已戰了將近三十招,覺出對方的獨門絕藝有一宗奇處,便是紅羅帶捲起的風力,便是成為柱狀,疾旋不休。越打得久,則風柱越多。這些風柱自行激撞,更加覺得壓力沉重。怪不得阮大娘曾誇口說不怕他的奇妙輕功,敢情在這種風力之下,如若施展那種輕功,正好自投羅網,根本出不了圈子。
    阮大娘心中暗自焦急,原來她早已出了全力,並將師門自成一派的奇特武功施展出來,但仍無法將對方擊敗。她正在焦急,石軒中已開始反攻,劍光越擴越大,招式反而慢了,但處處剛好反制住她的出招。
    這時石軒中雖然仍以伏魔劍法的小九式應戰,但劍上已出全力,將對方舊有的風柱逐個破掉,復又處處搶佔機先,讓她無法做成新的風柱。這一著果然有效,本來吼嘯得廳中屋瓦微震的風聲,已逐漸微弱,終至於無。那條長達丈半的紅羅帶越舞越不起勁,石軒中的長劍卻光華大盛,矯健如龍。
    突然人影乍分,原來是石軒中躍出戰圈,斜抱著長劍,溫和文雅的笑一下,道:「今日石某已見識過交趾獨樹一幟的武功,的確不同凡響,但石某今日來此,主要是我鬼母冷婀,並非要結仇天下,阮大娘暫退如何?」
    阮大娘心中大為感激,她當然知道自己縱然能夠再支持一段時間,但那樣子若熬下來,非死必傷。如今石軒中居然在適當時候撤退,為自己保全威名,此恩非同小可。當下美眸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大聲道:「石大俠既然這麼說,我便不宜再戰下去,免得武林同道貽以車輪戰之譏。今日承教,實感榮幸,此生難忘。」
    她的場面話交待既畢,忽然退回座上,其他的幾位香主也不敢怪她太過尊重石軒中。因為他們都明白與其苦苦纏戰因而落敗受辱,倒不如大方一點兒,客客氣氣的退回,這樣反而能保存玄陰教的威名。
    這一戰的確好看,群雄中猶有許多人兀自眼花鐐亂。
    石軒中朗聲道:「鬼母還不現身,石某可要找她去了。」
    一言方畢,倏聞喝叱連聲,兩條人影迅如鬼魁,齊齊撲向石軒中。這兩人正是無情公子張鹹和宮天撫,他們天生傲骨,乃是寧折不彎的性格。雖然親眼見識過石軒中如神劍術,但不到黃河心不死。此時石軒中要走,如何使得?故此同時飛撲出來。
    這兩人身手之高,不在阮大娘之下。此時一支桿棒,一管玉簫,幻出金花朵朵,青芒如雨,一齊攻到。威力之大,令人咋舌。石軒中長劍一震,化出四五柄劍影。叮叮兩聲,竟在同時之間,分別點在兩人兵器上,頓時各各震開三步。
    宮天撫怒道:「姓張的你幹嘛專門跟我作對。」
    「去你的。」張鹹也忿忿叫道:「本公子就是要上。」
    兩人立刻又爭吵起來。石軒中好氣又好笑,耳中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下極低微的哼聲,簡直低得比呼吸還要輕。但他卻真切的聽到,雙眉一挑,突然躍出門外。揚目四矚,廳外鬼影也沒一個,心中奇詫。暗忖當今之世,只有鬼母一人可能躲得開自己的突然的搜索,然而如是鬼母,則何不現身?正想之時,廳內傳來宮天撫、張鹹兩人的喝聲,俱是喝叫「石軒中休走」。
    石軒中勃然大怒,候又飛縱人廳,他一出一入,原不過是剎那間事,剛好宮、張兩人齊齊追撲出來。這一來兩下碰個正著,大家身軀都在半空,卻一齊出招。
    石軒中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叮叮兩下微響過處,又和上一次一樣,劍尖分別點在兩人兵器之上。宮天撫和張鹹兩人身在空中,功力又弱了一籌,吃石軒中劍上真力一迫,呼呼兩聲,飛退尋丈之遠。
    石軒中竟然停頓在碰頭之處,猶自在空中冷笑一聲,然後飄落地上。他劍眉一挑,仰天清嘯一聲,威風凜凜。大廳中群雄,包括少林鐵心大師。移山手鐵夏辰、星宿海兩老怪、碧螺島主於叔初等,都情不自禁的大聲喝彩,衷心讚佩他這一手出色的劍法以及超凡入聖的功力。
    石軒中怒氣勃勃,虎目中射出威光,凜然道:「你們兩人單打獨鬥,俱非石某敵手。若然聯手合力,尚有可為。石軒中如今向你們兩人挑戰。」
    廳中群雄,知有好戲上場,俱都興奮得拍掌叫好。不少人已狀類瘋狂,不但鼓掌喝彩,還大聲喊叫:「石軒中萬歲!」只有朱玲面上一片怔忡之情,鳳目淚光瑩然,心中苦楚萬端,百感交集。
    只因她一直密切注視著一切動靜。起初官天撫、張成兩人齊齊縱出之時,她深知這兩人的厲害,尤其是他們的武功路子,一正一反,俱是當世出名的絕招。若然同時出手,恰好相合。這時芳心大震,深恐石軒中抵禦不住,血染當場。第一次擋是擋住了,但各各退了數步。可見功力方面已扯了個平手,如此則在招數方面可能要輸。
    到第二次三人在空中相碰,她驚駭得張口尖叫起來,全心全意均貫注在石軒中身上,誠恐他頓時屍模就地。事實雖然擺明石軒中確有神鬼莫測之能,但她也因此而發現了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這三人都同屬她所關心和所愛的人,但在這生死關頭,卻顯然可以衡量出他們在她情感上的份量。
    現在,她已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規避,無論用什麼法子想以別人代替石軒中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屬於不可能的事。別的人,包括世上所有的人,都不過是鏡中的花、水中之月,一切努力,都屬徒勞。
    她不得不認真的回憶一下,當她被宮天撫或張鹹擁抱之時,是否能夠像在石軒中懷抱之中?當她熔化在他們的熱吻中時,能否暢坦的接受而不須努力壓抑著石軒中的影子?
    她的眼淚簌簌的直灑下來,她極衝動的想撲倒在石軒中腳下,求他寬恕自己曾經和別的男人愛戀過的罪行。但同時她也激動得要跪在宮天撫和張鹹的面前,因為她的不夠堅貞,以至於騙取了他們最純真的感情。
    她幾乎暈厥倒下去,幸而德貝功在旁邊,輕輕扯住她的衣袖,暗運內力將她托住。
    石軒中當時話說完之後,但見宮、張兩人俱怒目相視,心知他們不會回答甚至不肯答允。當下長劍一揮,展眼之間,已向兩人各刺了一劍。
    宮天撫和張鹹部明知假定真個兩人合力,便大有擊敗石軒中的機會。但要他們這兩個熱如水火的冤家,合力攻擊一人,無論如何也答應不出。石軒中長劍一到,他們俱各揮兵器自衛。這一來開端既成,便有下文。只見青玉簫和毒龍棒源源進攻,頓時有山搖地動,風雲變色之勢。石軒中等他們真個聯手之後,這才施展絕藝,全力攻守。廳中助威之聲雷動,一直不停。
    這一場鏖戰,聲勢驚人已極。僅僅封拆攻擊了四五招,便使人眼花絛亂,如在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比起早先宮天撫、張鹹力戰西門漸及姜氏兄弟的兩陣,真有雲泥之別。
    要知宮天撫和無情公子張鹹,一是身兼正派各家的絕藝,那支青玉簫上,招數繁複神妙無比。一是棒具邪派各家高手的絕藝,融冶於一爐,有神鬼莫測之能。這兩人合起來,廳中高手如星宿海兩老怪、碧螺島主於叔初、少林鐵心大師,都自問無法與抗。
    大廳群雄,俱是來自各方的武林中人,不論南北十三省以至於邊荒異人,都在這座大廳之內。此時但見所有的人全都激動異常,個個目射光芒,凝注戰場。大部分的人都鼓掌喝叫助威,一時戰雲匝地,殺氣沖天。
    石軒中的劍法古今罕見,不但能將一身封護得嚴密無比,還能抽空進攻,每出一劍,總是叫敵方兩人中之一忽然驚退。二十招後,宮、張兩人便配合得十分神妙,一攻一奪,此進彼退。守時不但顧著自己,還能呼應同伴,頓時威力大增。
    德貝勒越看越覺不妙,正想說石軒中這次形勢不利的話,猛然想起朱玲在旁,便把話嚥回肚子。不過此時簫影棒光之中,石軒中的劍芒吞吐,仍然矯健無倫的盤旋飛舞,攻守之勢依然各佔其半。這三人的招數,無論哪一招都是武林罕見的絕藝,是以廳中擠擁的人們一直依然在喊叫鼓掌,懷疑緊張,場面熱烈之極。
    七十招之後,石軒中力戰兩個頑敵,已覺得自己內力消耗甚多。雖然他的劍法能夠配合吐納之道,氣功生生不息,但因對方功力本高。聯手時又因他們的武功路子剛好湊合,威力更大,因此迫得他使盡十成真力。這種形勢便不同於以一敵一,故而真力消耗多而補充有限。
    朱玲芳心大跳不止,正在忖想自己是否要出去攔阻他們再打下去,耳中忽聽一個女性的嗓音,清晰的道:「朱玲過來。」她渾身大大震動一下,雙膝一軟。剛剛跪了下來,德貝勒已然發覺,暗中運力將她托回原狀。他輕輕道:「你怎麼啦?剛才好像有人在喚你,是麼?」
    朱玲這時已魂飛魄散,明知剛才那一聲叫喚,乃是她師父鬼母冷婀以上乘氣功傳音發令,若果不是德貝勒這等內家好手聽覺特佳的話,平常人站得再近些,也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但她這時哪有工夫向他說明,身軀不住顫抖,不知如何是好。耳中忽又聽到她師父冷哼之聲,更加變得面無人色。腦海中陡然想起昔年師父鬼母處置一個師姐的殘酷景象,但覺胸中作惡,直欲嘔吐。
    那邊石軒中陡然吐氣開聲,威猛無儔的反攻數劍,頓時將不利的形勢扳了回來。可是這麼一來,真力又消耗了不少。朱玲聽到他的叱吒聲,宛如在噩夢中驚醒,一身沁出冷汗,但卻安慰的長長吁口氣。
    德貝勒問道:「你沒事了麼?」她點點頭,令人憐憫的笑一下,道:「謝謝你,我沒事了。」說完,突然轉身向廳後走去。
    德貝勒呆了一下,覺得她這舉動十分可疑。凝眸微一忖思,驀然驚想道:「她莫非覺得心靈破碎,無意再留戀紅塵麼?」越想越對,急忙也向廳後走去。從廳子側門走出去,穿過一座院落,忽見又有一座花廳。這座花廳中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赫然乃是白鳳朱玲。她卻是跪在地上,另有一個是略見肥胖,面如滿月的中年婦人。巍然坐在太師椅上。
    德回勒立到便知那高大而略見肥胖的中年婦人,乃是名震武林四十年的字內第一高手電母冷婀。德貝勒本是崑崙鍾先生的嫡傳高第,見聞廣博,驀然醒悟早先似曾聽到有人叫喚來玲,其後朱玲便神色大變,敢情是鬼母以上乘氣功傳音呼喚,這時他也覺得有點兒出乎意料之外。只因這位鬼母冷婀不但以武功稱霸天下,而她的殘忍心腸,也極是膾炙人口。但如今一見,她長得不但不獰惡可怖,甚至還有女兒風韻。
    德貝勒大踏步衝將過去,故意叫道:「喂,朱玲你在這兒幹什麼?」
    白鳳朱玲動也不動,鬼母冷婀也沒理她,等到德貝勒是卜台階之時,才冷冷道:「無知小輩走開——」說時有手微揚,一股無形罡氣潛撞過去。德貝勒倏然一縱,飛上半空,剛好避過她發出的期門幽風奇功。
    鬼母冷婀仍然沒有抬目,冷笑一聲,右手楊處,另發出一股罡氣,疾襲身在半空的德貝勒。德貝勒看準她手勢來路,突然清嘯一聲,身形在空中如飛燕般橫閃開去。
    這一趟鬼母不禁抬目去看,等他腳沾地上,才緩緩道:「鍾先生遁跡仙山,不問俗事,本教主一向對他甚為尊重。但你這廝居然來碧雞山撕野,鍾先生可知道麼?」
    要知當今天下各派中,若論起尚存高人,則崑崙山的鍾先生比之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衡山猿長老和青城天鶴真人等,還要高出一些。在鬼母這等不可一世的怪傑異才眼中,崑崙派鍾先生乃宇內唯一敵手。不過鍾先生自從一甲子前回山清修,便已不理世事,故此她一向都很放心。
    方才德貝勒使的一下身法,正是崑崙派震驚天下的鳳舞九天連環七式的身法,以大名鼎鼎的鬼母冷婀,也僅僅耳聞這路身法之名而未親眼目睹過。原因是此藝已絕響近百年之久,相傳崑崙本門已失去此一心法秘訣。誰知今日居然大開眼界,可見流言之不可信。更暗驚那崑崙鍾先生的深藏不露。但她仍然冷傲的質問德貝勒。
    德貝勒抗聲道:「鄙人久仰玄陰教教主武功獨步天下,被尊稱為武林第一高手,但你這種行徑,卻有失身份。石軒中衝著你而再踏碧雞山,而你卻乘他無暇分身之際,將朱玲姑娘召到後面,試問此是何意?」這個貴公子氣派甚大,自然流露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嚴。
    饒她鬼母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居然也有點兒發窘。歇了一下,她才冷笑道:「奇怪,本教主將叛徒召來說話,你一個外人管得著麼?」
    朱玲雖在驚濤駭浪中,仍然覺得師父此言大奇。以她所知,師父平生自傲自尊,從不講理論情。只有一個碧螺島主於叔初,因昔年另有瓜葛,故此總是讓他一頭。除了於叔初之外,她從不理會任何人,但現在她卻和德貝勒說起理由來,豈不可怪。
    德貝勒聞言一怔,果然語塞。鬼母冷婀起身道:「你留在此地,本教主還要至後面去細審此女。」朱玲如溫馴羔羊,垂首跟著鬼母進去。
    德貝勒發了一會兒怔,正不知是否要趕進去維護朱玲抑是置身事外?他委決不下,在花廳中大踱圈子。
    這時石軒中力戰官天撫和無情公子張鹹兩人,真力耗損已多。但他的劍法,乃是首年獨步天下稱雄武林百年的伏魔劍法。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式,變化無窮。宮、張兩人奇招雖多,但五招之後,奇招也變為平淡,而且他們的功力都比不上石軒中,是以消耗得比石軒中更多。
    正在難分難解之際,忽聽一聲清嘯,從廳中人群後面響起來,飛越過眾人頭頂,落在戰圈附近。眾人閃目看時,現身之人,竟是一位面目威嚴端方的青年公子。只見他手中捧著一支利劍,大喝道:「你們暫且住手,我有話說。」
    苦戰中的三人,恍如不聞。在石軒中而言,則因自己耗損了不少真力,如今已堪堪將頑敵擊敗,豈肯放過機會?在宮天撫和張鹹而言,則因苦戰艱危,無法抽空回答,而且停手之權,也不在他們手中。
    德貝勒心中大急,暗忖再有延緩,朱玲一條性命,可能便得送在鬼母毒手之下。於是又大喝一聲,刷刷刷一連戮出數劍,分攻戰陣中三人。石軒中舌綻春雷,喝聲:「好俊的崑崙劍法!」長劍一圈一蕩,把德貝勒也裹在劍圈之內。
    德貝勒發了數招,但覺石軒中威名果然不虛,劍上威力十足,動輒有送命之虞。當下使出一路護身劍法,一面叫道:「你們停停手行麼?」三人仍不理他,他又叫道:「你們再充耳不聞,耽誤時間,將來可要後悔莫及了。」
    他本是端方謹厚之人,如今情急亂叫,厥狀滑稽,惹來哄堂大笑。
    德貝勒含怒力攻兩劍,迫得石軒中封架不迭,驚詫的偷覷他一眼,德貝勒乘機躍出圈子,大叫:「石軒中你還理不理朱玲的生死?」此言一出,真比什麼符咒都具有魔力,那三人齊齊罷手,瞠目看他。
    德貝勒繼續道:「你們打得激烈時,鬼母以氣功傳音之法,將朱玲召到後面。我趕去一看,鬼母說是她教內的私事,我不能管,這可把我難倒。眼見她們又到後面去這才出來告訴你們……」
    無情公於張鹹暴叫一聲,罵道:「蔣青山、呂聲你們幹什麼的?」宮天撫尖哼一聲。獨有石軒中沉聲問道:「兄台此言,可是真的?」
    這時,連厲魄西門漸也站起身,面上的神情說不出來。
    忽聽大廳門口有人接著說:「他說的全是真話,不信可以問本教主。」人隨聲現,只見一位裝束樸素,身量高大,面如滿月的中年婦人,手執一根其長及胸的黑鳩杖,站在大門口。大家看見她時,這玄陰教主鬼母冷婀,已跨進廳內。
    玄陰教眾香主,一齊起立相迎,便鐵心大師、大殘、地缺、於叔初等人,俱都起立。
    鬼母冷婀先向那幾位武林高手頷首為禮,道:「各位不辭遠道而來,適值我閉關之期,有失遠迎,至祈原諒。諸位請坐。」
    無情公子張鹹厲聲道:「鬼母把朱玲怎樣?」
    宮天撫也冷冷道:「你敢說出來給我們聽聽麼?」
    鬼母冷響陰沉的笑一下,道:「憑你們也配問我?」左手一揮,一股無形的罡氣潛湧出去。張鹹和宮天撫兩人,一齊試圖抵擋。砰砰連響過處,這兩個氣焰迫人的年輕人,忽如喝醉酒般,踉蹌直逼,終於收腳不住,倒在人叢中。
    她一舉手間,便已制住宮、張兩人,天下群雄均為之大大失色但天殘、地缺、於叔初等絕頂高手卻明白宮、張兩人已達力竭之勢,故此一觸便倒,
    石軒中仗劍緩步過來,神威凜凜、俊朗照人,鬼母冷婀和他目光一觸。心頭微動,暗想這石軒中丰神絕世,和朱玲才是天生一對。她沒有使出期門幽風的功夫對付石軒中,只因她知道石軒中習得達摩三式,可以破解她的罡氣。
    石軒中外表雖然毫無變化,但其實內心紊亂無比。那可憐的朱玲已落在著名殘酷的鬼母手中,多半是凶多吉少。他雖想忘掉朱玲,但現在聽到這種可怕的消息,心潮頓時掀起滔天巨浪,已無半點兒平靜之處。
    史思溫突然躍到師父身邊,握住石軒中的手,道:「師父千萬要小心點兒。」
    石軒中面容一整,凝現史思溫一眼,才道:「你回座去,我會小心的。」
    廳中群雄都十分奇怪這一對師徒,何以表現得如此兒女情長。
    鬼母冷婀大聲道:「石軒中,你可要休息之後,才跟本教主動手麼?」
    石軒中哪肯示弱,傲然道:「不必了,但這裡地方夠大麼?」
    鬼母冷婀暗自一哂,哂的是這個青年劍客僅因一念之傲,便已注定了失敗。
    「我們到外面去,你一定還記得那塊方坪。」廳中頓時響起一片椅子移動聲,大家都紛紛離座。盡量設法先出廳一步,以便佔到有利的觀戰位置。
    石軒中不理會鬼母的譏諷,默然緩步走出廳外。
    少林鐵心大師低聲對移山手鐵夏辰道:「石軒中這孩子神瑩外映,功力之深,已在老初之上。但他剛才經過一番鏖戰,已是疲乏之兵,不可言勇。老衲只怕他連二十招也接不住呢!」鐵夏辰聽了,同意地點點頭。
    眨眼工夫,那片寬闊的廣場上,已擠滿了人。圍成一個大圈子,騰出當中約莫有十丈方圓的空地。宮、張兩人被鬼母擊退後,大覺無顏以他們驕傲性情,早該頓腳一走了事,但此時卻因鬼母和石軒中的大戰立即開始,這一場大戰,百載罕逢。幾乎就是決定天下第一的寶座,該由什麼人坐,同時朱玲失蹤,也得等鬼母打完之後,才能究問,是以他們都擠入人群中,翹首觀戰。
    石軒中捧劍並向四周人群作了一禮,然後向鬼母道:「如沒有什麼話交代,石某便要發用了。」聲音平靜得出奇,剛才心緒紊亂的跡象,已經消失。
    鬼母冷婀傲然道:「比劃一場,乃武林中人常事,何必多言。」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教主說得好,分出勝負之後,石某僥倖贏了的話,才向教主要人便是?」
    鬼母點頭道:「這話說得對,只要你贏得我手中黑鳩杖,隨便你說什麼,本教主無不諭命是從。」
    石軒中吸一口氣,暗運真力,驀然踏中宮、走洪門,一劍平刺出去。這一招乃是伏魔劍法小九式的起手式,光明磊落之極。但只有像石軒中這種功力火候之人,才能將這一劍威力發揮至極點而不易為敵人暗算。
    原本大凡走中宮踏洪門,最易失之呆滯。加以剝勢平出,在敵則易於撩開,在己則門戶大敞,這都是不符合劍訣所謂以翔動為主的要點。可是崆峒山伏魔劍法,稱尊天下數百年,為了表示名家風度,第一招勢非如此出手不可,但同時自然亦有補救之方。
    就在群雄駭然不解之時,石軒中的長劍已遞到敵人胸前。只見他健碗一振,劍身上突然發出龍吟虎嘯之聲,一柄劍頓時化為四五支,劍尖俱指敵胸前各大穴。
    鬼母冷婀閃目一覷,居然無法摸準敵人幻出數支劍影之中,哪一支才會真正攻到身上。不由得衷心讚佩地喝聲:「好劍法。」黑鳩杖倏然一掃,腳下同時已走方位,避開對方凶鋒。
    她一杖出處,勢重萬鈞,有如迅雷忽發。兩丈外的地面,沙飛石走,勁風吹人欲倒。
    石軒中掉刻回擊,忽地化為一道虹光,星馳電射,晃眼間已神速絕倫地攻了七八劍之多。這一路快攻已出全力,眾入只覺劍氣漫天匝地而來,籠罩住鬼母整個身形。不由得都看得熱血沸騰,一齊鼓掌喝采。采聲山搖地動,更增加石軒中長劍威勢。
    鬼母大力凜駭,暗忖若在五年以前,自己恐怕已抵擋不住他這一輪功力十足的快攻,但她在應付維艱之中,仍然微露喜色。只因石軒中乍看雖是神勇無侍,其實絕不能持久。尤其這樣快攻,更耗氣力。
    石軒中現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輪快攻之後,突然使出絕頂輕功。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長虹,繞敵轉了四五個圈子後又尋隙發劍。他不發則已,一發便是八九劍。
    天殘突然大聲道:「已經第五十招了。」話聲雖不甚響亮,但全場皆聞。
    鬼母一面揮杖抵禦,一面怒目瞪老怪一眼。
    石軒中意氣軒揚,暗想對方何等威名,普天之下,能夠接她十招之人,已寥寥無幾。自己居然在天下群雄之前,接連攻了五十招,光是比起五年前那一杖,便已不可同日而語。一想及此,豪情頓發,仰天長嘯一聲,劍發如風,每一招俱是招中套招,變化奧妙如神。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的神色不期而然地顯出甚是沮喪,直到現在,他們才算是服氣石軒中。人叢中忽有人大叫:「劍神加點兒勁——」群雄都騷動起來,不少人跟著狂叫劍神。這時石軒中渾身射出寒芒劍光,威風凜凜,果然像是司劍之神。
    於叔初撫劍無言,茫然如有所失。
    少林達摩院首座鐵心大師低低誦句佛號,感歎一聲。移山手鐵夏辰暗覺詫異,因像他這種高僧,不但武功高強,佛法也極精深,以此靈台澄明空澈,哪能有絲毫滯礙?
    「大師何事感歎?可得而聞乎?」
    老和尚慈眉一揚,道:「我們論交數十年,情非泛泛,老衲心事當然不須瞞你。你可記得早先我們談論石軒中可能因真力消耗過多而即敗於鬼母的黑鳩杖下麼?但鐵兄請看,如今石軒中威風凜凜,劍上鋒煞有增無減,我們練功多年,尚且大大看走了眼,寧不愧煞。」
    鐵夏辰嘿然無語,原來他本身也是一派開宗之祖,名望藉盛,居然也未看出。這等事如傳出江湖,只怕會被人笑死。
    鐵心大師又歎道:「老衲今日不辭千里而來,主要是想親眼看看我少林開寺之祖達摩祖師的失傳劍法。風聞石軒中得了三式,奧妙之極。剛才老衲也曾看到他在本身劍法中,夾雜了數招達摩心法,但這石軒中劍出如電,已達通神地步,故此發招時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老衲自思本門心法,尚且無法復得,更覺愧對本門。」
    那邊廂天殘、地缺兩人心意相通,只鬚眉目傳意,彼此便均瞭然於胸。這兩老怪物事實上也甚氣餒,因為石軒中的劍術和功力竟然高得出奇。即便教他們再如昔年之戰,僅僅單打獨鬥的話,別說要贏石軒中,恐怕還擋不住對方三百招。
    天殘默想片刻,消語問道:「老二你可有妙計?」
    地缺搖搖頭,低聲答道:「縱然合力,卻恐那廝輕功佳妙,隨風而逝。」
    天殘抬手捋住山羊鬚正在思忖計謀,忽見石軒中劍光四射,宛如平地湧起一幢火樹銀花,直把鬼母黑鳩杜震開,門戶大敞。不由得失聲喝好。卻見石軒中渾身劍光一斂,化為一道銀虹,電射鬼母敞開的門戶。
    鬼母冷婀左掌一拍,一股罡氣激撞而出,在她身前本有數根風柱,乃是由黑鳩杖揮擊時沖激而成。武功稍弱之士,碰上這些無形風往早就得飛上半空了。但石軒中劍上功力驚人,竟能刺透風柱,直取鬼母。是以鬼母無法不以期門幽風奇功護身,她的一掌方去,罡氣碰上欲散未散的風柱,轟的一聲,宛如有人點火燃著一堆火藥,那兩根風柱頓時旋合為一,掠過石軒中身邊,卻立刻倒壓回來。而鬼母所發的罡氣,此時才迎面激撞過去。
    石軒中微吃一驚,方知自己求勝心切,躁急輕進,反入敵人之伏。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口中清嘯一聲,突然翹劍一指,使出伏魔劍法大九式中「仙人指路」之式,說出奇怪。迎面而來的那麼沉雄奇怪的罡氣,一碰上他的劍尖,立刻有如殘雪向火,消逝得無影無蹤。然後身後強風如山,始壓上後背,石軒中吸一口氣,身輕如絮,倏然隨風飄開。
    鬼母是何許人也,拿捏時候,一杖掃去。石軒中但覺架又不是,不架又不是。百般無奈,沉劍一擋,跟著身形如風中亂絮般翻將過去。他這一劍雖然只是輕輕一觸,便自倒退,但鬼母一身武功,已入化境。就在劍仗一觸之際,陡然運力一震,石軒中但覺下腕都為之麻木,但幸而尚能握住。
    玄陰教的人都像死而復生,忽然神氣起來,齊齊大聲喝彩,鬼母在喝彩聲中杖出如風,眨眼間已把石軒中打得繞場直退,她的杖法直到如今,才算是真的施展開來。指東打西,砸頭掃腳,威猛中又夾有詭奇無比的身法。
    鐵心大師失聲一嗟,道:「老衲又看錯啦,石軒中剛才的威勢,敢情也僅僅是強弩之末而已。」
    石軒中自覺支撐為難,但他一點兒也不驚慌,心靈極是平靜,這一點兒正是東海碧螺島主幹叔初自歎弗如之處。若論劍上功力,碧螺島主於叔初和石軒中相差甚微,不必比較,在劍法上,石軒中正派而他的詭毒,各有所長。僅僅在收攝心神方面,於叔初自問絕不能在失利之後,尚如此鎮靜。
    場中兩人,不覺又酣鬥了將近一百多招。鬼母神力蓋世,越戰越勇,把石軒中打得漸無還手之力。這時,只看得廣場中數百武林豪雄,俱感窒息。緊張之處,扣人心弦。驚險時使人駭然汗下,竟忘了自身不過是旁邊觀戰的人。
    這一場大戰,在鬼母而言,可算是生平第一次惡戰,而在武林歷史中,也是一次最驚天動地之爭,百年以來,至此已達最高潮。
    石軒中越戰越覺不利,便極冷靜地考慮形勢。靈光一閃,掠過心頭,立即下了決定,這時他的劍招已大見遜色,只因他內力屢呈不繼之象,但劍上招數,卻必須有最精微演出,方能擋住鬼母的黑鳩杖。然而招數如欲精微,則內力絕不能稍有渾濁,否則便弄巧成拙。石軒中便因內力不能運化至精極純境地,故此好幾次險些兒自己弄折了長劍。
    鬼母冷婀不愧是武林一代大匠,在這等凶險爭持之時,耐性之佳,全然不類平日。此刻雖已勝券在握,仍不露絲毫驕矜之色。又戰了十餘招,但見杖影如山,劍光如虹,鬼母倏然大喝一聲,響震四山,一道杖影疾撞入劍光之中。石軒中玉面微見色變,沉劍一格。只見黑鳩杖化為一點烏光。點在精光耀目的長劍上。
    鬼母這一招等閒不肯輕發,一發則敵人必需傷死。凡是當今武林高手,都知道她這一記「龜山天柱功」,有巧奪造化之妙。石軒中昔年曾吃過虧,如今當然知道,但知道又有何用?眼見杖尖直點在劍身上時,忙運內力護劍。忽然大駭,原來此時陡覺全身功力幾已耗去大半。